第101章 撫摸
聞鈺盯著他, 沒說話。
她想,說不定裴硯青應(yīng)該去看心理醫(yī)生。
真的問都不問?一句話都不提?就好像他沒有要跳崖,也沒有聽見她說的話, 更沒有聽見她和潭揚做。
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是因為以前都沒有得到什么好的反饋, 所以現(xiàn)在索性直接逃避了?
應(yīng)該是聞鈺沉默太久, 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和他聊昨天的事, 裴硯青嚇得筷子都忘記放了,起身就想逃跑, 他剛站起來, 被聞鈺拽住手腕。
“跑什么?”
裴硯青的身體在不自覺地顫抖, 他覺得自己的手腕在被炙烤,或者說整個人都被架在火上烤,類似知道死期將至,但目前還活著的煎熬。
他就當(dāng)做她沒有欺騙。
這樣也不行嗎?
可以不要告訴他真相嗎?
裴硯青沒有看聞鈺, 也說不出話, 想哭, 但是經(jīng)過昨天一整晚, 淚腺已經(jīng)被哭壞掉了一樣, 哭不出來了。
他心里在不停地乞求。
求你了, 求你了, 可以別再說一次恨我了嗎?
那樣真的會很痛的,就當(dāng)做沒發(fā)生吧,好不好?
求你了。
“先坐下吧。”
聞鈺松開他,她看到他起伏的胸膛,瀕死的呼吸, 聲音放得很輕。
裴硯青不想坐,他真的不想再被那些話語凌遲一遍了, 他這輩子都再也不想聽到她說恨他,他真的已經(jīng)知道了,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深刻到絕對不會忘記了,不需要她提醒了。
但他還是坐下了,骨子里的基因迫使他順從,但他一直不敢看她,坐下也盯著地面。
“不想吃飯嗎?”
聞鈺問。
裴硯青哭了太久,現(xiàn)在惡心想吐,他沒辦法吃飯。
“我吃。”
他要表現(xiàn)得正常,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粥,剛喝進去就想嘔吐,強行壓下去了。
聞鈺觀察到他細微的反胃,“等會兒再吃,先喝點熱水。”
她給他的杯子里加了水,遞到他面前。
裴硯青的臉浸在蒸騰的、霧蒙蒙的水汽里,神情茫然,初生的懵懂,“……謝,謝謝。”
他捧著自己的杯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聞鈺,她似乎沒有打算要提昨晚,于是裴硯青才低下頭,喝了一小口。
“燙嗎?”
聞鈺挨著他坐下。
只有一點點燙,胃里暖起來,像床充滿褶皺的被單被熨過去。
裴硯青不知道是怎么了,臉頰有薄薄的緋色,也許是這杯熱水的溫度剛好,也許是聞鈺離他的距離很近,她很少有主動靠近他的時刻,這一刻就顯得格外珍貴。
應(yīng)該只是無聊吧,潭揚不在,所以又來逗他。
逗狗那樣。
他努力逼自己清醒一點,啞聲說: “還好。”
聞鈺沒有走,她就一直盯著他,裴硯青當(dāng)然感受的到她的視線,黏在他臉上,目光像有實形,綿密的絲絨質(zhì)地,整個網(wǎng)住他。
他完全不知道聞鈺要做什么,只能把頭垂得更低,體溫不受控地升高了,臉上也好熱。
“你臉紅了。”
聞鈺平靜的語調(diào),沒別的意思,單純指出來。
裴硯青身體一僵,臉頰瞬間從淡淡的緋色變成熟透了的灼紅,睫毛飛速地眨動,“……水太、太燙了。”
“你剛不是說還好嗎?”
“……”
裴硯青被羞愧包圍,不知道怎么辦,垂下眼,指尖在杯壁上摩挲,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又是不知道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仿佛是他臉紅冒犯了她。
“你沒有做錯事,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聞鈺掰過他的下巴,裴硯青猝不及防對上她的眼睛,又慌亂地向側(cè)邊移開,她的問句不算嚴厲,但動作很強硬,裴硯青被攥著下巴,他一個字都吐不出去,全部的感官匯聚到她柔軟的指腹。
他想要她摸摸他,或者扇他一巴掌。
渴望被觸碰。
潭揚都可以。
他不可以。
他總是不可以。
裴硯青放任自己陷在她的指腹里,那是很少的一點熱度,太少了,不夠,隔靴搔癢,聞鈺不會像摸潭揚那樣摸他,也不會像吻潭揚那樣吻他,不會睡他。
但可以賞兩記耳光。
如果可以完全混淆痛與愛,那一切都可以接受了。
“我現(xiàn)在……想做錯事。”
裴硯青自言自語,被自己的腦海里那個等于號迷惑了,誘惑了。
正過頭,盯著她的唇,很緩慢、很緩慢,像電影里的降格鏡頭,降到 240 幀每秒,湊過去。
他不是要吻她。
他只想要她扇他巴掌。
關(guān)心是假的,巴掌是真的。
聞鈺沒躲,她就等著裴硯青龜速地朝她靠近,這場面有點滑稽,大約三十秒后,裴硯青開始進退兩難了,他完全不懂聞鈺為什么不躲,但他又不敢真的吻上去。
舉步維艱。
空氣都變得焦灼。
裴硯青額頭開始冒汗。
“想要我抽你耳光?”
聞鈺笑了一下,吐息撲到他的唇上。
裴硯青沒想到竟然被戳破這種隱秘的心事,羞愧到皮膚變成番茄紅了,迅速撤回安全距離,搖頭搖成撥浪鼓,“……沒有,沒有。”
“可以抽。”
聞鈺沒嘲笑他,語氣很溫柔,“條件是,以后不要總是說對不起。”
裴硯青想不通這個條件的意義,他只有一種“她好寵我”的錯覺,明明他只是個陰暗又畸形的第三者而已,什么都不配得到。
“要答應(yīng)嗎?”
裴硯青小幅度地點了頭,眼里很不安的,不知道是期望她反悔還是不反悔,聞鈺主動要給,和那種不一樣,裴硯青渴望她給,但又害怕她只是逗弄他。
聞鈺:“閉上眼。”
他照做。
裴硯青沒等到臉上火辣辣的疼,他等到了發(fā)旋上的撫摸。
綿軟又溫?zé)岬氖中摹?br />
在輕輕撫摸他的頭。
他的眼淚瞬間就掉出來,砸到地上。
真的好像是喜歡他一樣。
真的好像。
最真的贗品。
可聞鈺昨晚還在騙他,騙得那么慘烈。
但凡是純粹的天堂,或純粹的地獄,都沒有這樣痛苦。
最痛苦的是,她又是天堂,又是地獄。
裴硯青真的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邊痛哭,心臟在無聲的嘶吼,向聞鈺吼,你不可以昨晚才讓我嘗到從天堂到地獄,今天又讓我從地獄到天堂。
不可以昨天騙我、捉弄我、故意用那樣的手段凌遲我,今天又摸我、觸碰我、用最柔情的方式寵愛我。
不可以昨晚弄死我一萬次,今天又給我一萬次的新生。
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別這樣對我。
求你了,別這樣對我。
第102章 暴雪
蔣則權(quán)從外面晨跑回來, 就穿了個灰短袖,前面后面都汗?jié)窳艘淮笃罨疑?#8204;布料緊緊黏在身上, 勾出了他的肌肉輪廓。
他剛進道觀想灌口水喝, 就看見聞鈺在摸裴硯青的頭。
“搞什么呢?”
他水也不喝了, 暴躁地沖過去, 把聞鈺拽到自己懷里,“你摸他干嘛?啊?”
抓奸的語氣, 但一想, 好像不該是他來抓。
潭揚不在。
蔣則權(quán)拿他當(dāng)成一個無足輕重的玩具, 但裴硯青不是,聞鈺也許對他真的會上心。
“你現(xiàn)在是有男朋友的人。”
他趕緊搬出潭揚,義正言辭的。
聞鈺皺了下眉,但不是因為他的話, 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靠在一塊兒被太陽燒燙了的、冒熱氣的鐵板上, “離我遠點, 你身上有汗。”
裴硯青已經(jīng)擦掉自己的眼淚, 剛才的觸覺還殘留在他的頭頂上, 他在煎熬中又痛苦又無可救藥地想, 如果有個能封存觸覺的方式就好了。
蔣則權(quán)放開了她, 但依舊磨著自己的牙,他盯著聞鈺,又說:“出軌是可恥的。”
聞鈺看向他,“當(dāng)時你還不知道我離婚,就和我上床, 當(dāng)時你怎么不說我可恥?”
蔣則權(quán):“……”
“出軌對象是你,就不可恥了?”
“……”
蔣則權(quán)脊背挺得不那么筆直了, 抿唇,抿成一條生硬又筆直的線,但依舊厚著臉皮“嗯”了一聲,嗯完覺得自己實在是沒有立場也沒有占據(jù)道德制高點,沒有理由阻止,就又狂躁了,“我不管,反正你不許碰他!不許不許!你怎么不摸我頭?”
裴硯青坐在木凳子上,眼眶還是紅的,沒有插話,也插不進去話。
他比他們都矮一截,存在感很低,像兩個小山峰中間的谷,被蔣則權(quán)用“他”代指的時候,他隱隱感到自己是個看似包裝精美、實則空空如也、塞滿荒草的禮品盒。
他沒有任何所謂的吸引力。
他當(dāng)然知道蔣則權(quán)在嫉妒,可被蔣則權(quán)嫉妒的時候,他只覺得自慚形穢。
他想,蔣則權(quán)完全沒有必要嫉妒他。
他一直都是最沒必要的那個。
裴硯青希望自己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一個。
聞鈺聽了蔣則權(quán)的話,漫不經(jīng)心,也沒仔細想,順著他的話就說下去,“我就摸了下頭,我又沒和他上——”
她說到這,想起帳篷,話就斷線風(fēng)箏一樣中間斷裂了。
蔣則權(quán)用了零點零一秒就捕捉到這一處卡頓,面上山體崩塌,變得可怖,不是簡單地斗嘴那樣,攥緊了拳,骨頭都發(fā)出了近乎裂開的響動,眼睛里的冷結(jié)霜,咬著牙,下顎線繃成刀刃,難以置信又無比確鑿地蓋棺定論,蓋的是自己的棺材,聲音顫抖,急促地呼吸了兩下,才艱難地低吼出來:“……你和他上床了?!!!”
她沉默。
下一聲于是變?yōu)榕穑澜缍寄苈牭降?#8204;怒吼。
“聞鈺,你和他上床了?!!”
裴硯青起身擋在聞鈺面前,隔開了他們,他不想把聞鈺放在這樣會受道德譴責(zé)的處境里,當(dāng)時她也并不清楚他是誰,沒道理要被安置在這樣的處境,他聲音還有哭過的沙啞,但很清楚,他替她解釋說,沒有。
蔣則權(quán)越過他,死死盯著他身后的人。
裴硯青的這句“沒有”被淹沒了,因為聞鈺比他的音量更大,她說:“對。”
滿山的寂靜都凝結(jié)在這一刻。
今年寒冬里最寂靜的時刻,隨便抽出一絲空氣都能聞見淡淡的血腥味,不知道是誰的尸體。
聞鈺說對,是坦誠,但她又明明無需向蔣則權(quán)坦誠,她不喜歡他這樣質(zhì)問他,于是故意說了,看他能拿她怎樣的意思。
畢竟她沒有承認過蔣則權(quán)現(xiàn)在給自己安的哥哥身份。
聞鈺自己沒有發(fā)覺,她向蔣則權(quán)賭氣一樣說的“對”,其實和許多年前和聞書然賭氣,是一模一樣的,仗勢欺人,仗愛欺人。
她用一個字,踩上蔣則權(quán)的紅線,逼他承認其實這條紅線還可以設(shè)置得更遠,到無底線的地步。
但聞鈺沒有想到,她也用這一個字,像剝奪衣物那樣輕易的,剝奪了裴硯青的本身已經(jīng)沒剩多少的尊嚴。
在蔣則權(quán)面前,給他套上了最標準又最標準的罪名,揭開他的羞恥,像揭開一本書的空白扉頁,露出浩浩湯湯又卷帙浩繁的、隱秘歡愉又俗世難容的上位之心。
掙扎與苦楚不提,天堂與地獄不提,整個故事濃縮后只剩下一個庸俗的、該死的、把自己脫光了爬上她床的小三。
“裴硯青你要不要臉?!你是不是賤?!!”
蔣則權(quán)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其實也罵了自己,因為他當(dāng)年比裴硯青更賤,他只是眼眶赤紅地揪著裴硯青的衣領(lǐng),瘋了一樣地辱罵他,用最臟的話,“離婚太多年了沒女人要了,欲求不滿了是嗎?!啊?”
“一直賴在這里不走,就等著爬床?”
他額頭青筋都暴起來,掐住裴硯青的脖子,要把他掐死一樣,“爬上了又怎樣,爬上了她和你在一起了嗎?!”
“艸,你能不能別整天做你那舊情復(fù)燃的美夢了!!自己不覺得搞笑嗎?!!”
裴硯青沒有反駁,也沒有反抗,他安安靜靜垂著眼,被掐到嘴唇都失去血色,似乎漸漸也認同了。
聞鈺擰著眉,很快去阻攔,伸手拽了拽蔣則權(quán)的胳膊,他深吸了一口氣,最終松開了裴硯青,再側(cè)頭對聞鈺說話的時候就有哭腔了,“……之前不告訴我?”
蔣則權(quán)眼瞼有液體,沒滑下來,但暈在那里,他說:“我以為你知道,我在等你分手。”
我還以為,我們之間也有舊情,也許和別人的不一樣。
他剛罵完裴硯青,轉(zhuǎn)頭就在自己身上發(fā)現(xiàn)了更可笑的一廂情愿。
聞鈺看見他的淚眼,每次蔣則權(quán)收斂消磨掉原本的戾氣之后,他那雙眼睛總和聞書然的剛好重疊。
她盯著那雙眼睛,頓了頓,反問道:“你不是要當(dāng)哥哥嗎?”
他說過替聞書然一輩子照顧她。
蔣則權(quán)的聲音變得極輕,喃喃的,“你不是就喜歡哥哥嗎?”
聞鈺沉默下來,沒有回應(yīng),去查看裴硯青被掐紅了的脖子。
蔣則權(quán)都知道她這段沉默的意思,她想說,但你不是他。
也許最不該的,就是他的出生,他不該成為雙生子的一個,更不該成為里面被拋棄的那個,千不該萬不該有一張這樣的皮相。
她見過了聞書然,再見到他,他就已經(jīng)失去了成為原原本本自己的資格,只是一個影子。
一樓的房間,單嶺重感冒,今天沒有跟著去工地,他聽到了蔣則權(quán)那幾句怒吼,自動補出他設(shè)想里的來龍去脈,裴硯青離婚后多年還不死心,現(xiàn)在還勾引聞教授上床,那潭老師呢?潭老師怎么辦?
單嶺絕對是胳膊肘往內(nèi)拐的,他不可能指責(zé)聞鈺,也會堅決維護潭揚。
裴硯青,壞人,道德低劣的壞人,不擇手段的、心思惡毒的第三者。
每個群體都有或多或少的排外性,特別是考古所這類常年吃喝同住的集體。
他在沒有聞鈺和潭揚的九人微信小群里發(fā)了一句話,只是一句,很簡單:【裴硯青勾引聞教授和他上床。】
有些人估計正在忙,但另一些立刻被這句話炸出來,綠泡泡迅速在電子屏幕上沸騰,堆疊。
【啊???】
【我就知道。】
【天】
【要我說前夫這種東西就該趕緊死掉】
【+1】
【無語了那潭老師怎么辦】
【真服,他不是很有錢嗎?非要上趕著做小三啊 好不要臉】
【這種程度的有錢人就是不會考慮道德啊 】
【呃呃裴氏的人知道嗎這么道貌岸然的老板 】
【怎么勾引的?他不會給聞教授下藥了吧?】
【怪不得白鷺山這種地方也要跟著來,他整天無所事事的,就想著怎么爬床了吧(擦汗】
【他一直很裝啊 不知道整天裝可憐給誰看 】
【感覺他有做小三的癖好不知道勾引過多少人了】
【人不可貌相】
【?你什么意思,他一點兒都不好看啊,潭老師比他看起來舒服多了】
【我是說看起來高冷其實騷】
【同意。】
【同意。】
單嶺跟著也敲了兩個字【同意】。
這個群里類似的聊天記錄有十幾頁,被其中一個男生截圖轉(zhuǎn)到了另一個考古專業(yè)的同學(xué)交流群,截圖里馬賽克掉了聞鈺的名字,但留了裴硯青的。
這個交流群有幾百個人,什么大學(xué)的都有,由于裴氏本身的知名度的加持,加上裴硯青平日里不接受采訪,沒有任何負面新聞,他們又驚奇地給各自的朋友轉(zhuǎn)發(fā),于是像是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料越猛,不知道誰說幾年前在碎金見過他,然后慢慢發(fā)展成了裴硯青做過鴨。
這種事的繁殖速度不容小覷。
僅僅是從上午到晚上這么幾個小時,就上了同城熱搜,大有要出現(xiàn)在首頁熱搜的跡象。
一個幾萬粉的營銷號擬了一個非常吸睛的tag #裴氏總裁下海做鴨,文案里洋洋灑灑地寫他有做三癖,專門勾引已婚婦女,破壞他人家庭,還附上了許多群聊記錄,來增加真實性。
裴硯青沒有微博這種東西,陳才是大約傍晚六點被另一個同事轉(zhuǎn)發(fā)了個鏈接。
鏈接里那條營銷號的微博已經(jīng)有了八千個點贊。
陳才拿著手機去給裴硯青看。
“類似的微博都可以協(xié)商去刪掉,主要問題是,要查這些東西的來源嗎?查出來讓法務(wù)部起訴他們。”
裴硯青在收拾他的行李,接過點開了幾張群聊圖片,看了一會兒。
只有他的名字,沒有聞鈺。
還好。
他情緒沒有什么太明顯的起伏,把手機又遞還給陳才,可能是這兩天都沒有休息好,語氣松松散散的疲憊,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來的疲憊,“壓下去就行了,不用追究。”
陳才知道他的意思,他也不是傻子,知道這些言論最可能就是從考古所里這些人傳出去的,裴硯青不追究,因為他不能讓聞鈺不好做。
寒風(fēng)凜冽,氣溫驟降,風(fēng)里的刺骨之意也愈加深重,院子里滿地的枯葉在翻滾,都很迷失方向,云層很厚很厚,幾乎看不見天空原本的顏色。
大雪將至。
隔日天還黑著,大約五點左右,有山上的安全員來道觀敲門,說大雪快封山了,要趕緊把人轉(zhuǎn)移下去。
所有人都醒了,除了裴硯青,他這幾天一直失眠,加上情緒上也大起大落的,飯也沒怎么吃,現(xiàn)在受寒發(fā)燒了。
眾人在院子里討論,其實只有陳才一個在真的想辦法,他說他把他背下去,但這個確實不太現(xiàn)實,畢竟裴硯青這么大一個人。
聞鈺在人群里冷不丁的:“我留下來吧。”
她看到了那些營銷號寫的東西,也大約知道是怎么回事。
單嶺第一個出聲反對,他說雪大,山路也很難走,潭老師和她一路照顧她,才安全。
聞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她眼里很寡淡,有種全部的大雪都堆在里面的淡漠,她沒有看潭揚,“我和潭老師分手了,不方便。”
第103章 小船
潭揚在她旁邊, 給她撐著傘,傘上那層雪粒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溫柔到無可比擬的白噪音, 在傘下可以很清晰地聽見, 在暴雪時刻, 差那么一點點就能摸到的現(xiàn)世安穩(wěn)。
他握著傘的指節(jié)在顫抖。
從沒有想過, 是這樣。
晚一點的意思是,當(dāng)眾, 單方面, 宣布。
她只是這樣通知他。
有滾熱的淚墜到雪地里, 因為天色太暗,沒有人看得到潭揚幾乎是瞬間就淚流滿面,哭出來那一刻,聽見聞鈺很輕的說了句“對不起”。
她一定是看不見他的淚水的, 但聞鈺就是感覺到他在哭。
潭揚終于不用時刻提醒自己要做個省心省力的男朋友, 不要有多余的情緒, 不需要任何安慰, 無論他其實是那么需要她。
聞鈺猶豫了一下, 還是抱了抱他。
她第一次這樣安慰他, 在分手的時候。
潭揚的淚更洶涌地奔逃出眼眶, 他手里的傘掉到地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地狠狠回抱住她,聞鈺陷進他的沖鋒衣里,潭揚頭垂得很低,濕潤的臉頰蹭著她的, 微弱的耳語,那么無助的, 迷路了的語氣:“……不分手,好不好?”
“……可以不分手嗎?聞鈺。”
“我不想和你分手……我不想。”
聞鈺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愛,我們都不要勉強了,好嗎?”
有絨絨的雪花瓣降落到他們的頭頂。
這個問題沒有人回答-
大雪封山后,道觀里的食物還能支撐三四天,等現(xiàn)在這場暴雪過去,會有掃雪車和消防人員除冰作業(yè),聞鈺先去給裴硯青量體溫。
他渾身都是燙的。
睫毛細密,安靜地耷拉著,這人連生病都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
電子體溫計上三十八度九。
聞鈺拿了個清熱解毒的口服液,吸管戳進去,再把口服液懟到裴硯青嘴唇上,他被弄醒了,看見她,神情很茫然,很緩慢地眨了眨眼。
“喝。”
她說。
裴硯青應(yīng)該根本沒有思考她給他的是什么,手肘把自己稍微撐起來了一點,垂著眼乖乖喝完了。
聞鈺問,“苦嗎?”
裴硯青分不清現(xiàn)實還是夢境,他要么睡不著,要么一睡著就是一連串混亂的碎片的夢,夢里都是她,有很多夢都是噩夢,現(xiàn)在這個好像是美夢。
他只在夢里這樣縱容自己軟弱,心安理得的,像小孩子想要被哄一哄那樣,委屈了,故意夸大地說,“苦,好苦。”
聞鈺很少看見他這樣,裴硯青總是沒關(guān)系。
她起身,想去隔壁拿個大白兔奶糖,裴硯青以為她是要走了,猛地握住她手腕,哭腔冒出來,“……別走,我好難受。”
裴硯青有點著急,腦袋沉沉的鈍痛,艱難地坐起來,輕輕環(huán)住她的腰,“你陪陪我吧,求你了,陪我一會兒,一小會兒。”
聞鈺只好坐到床邊,他像個火爐一樣掛在她身上不下來。
裴硯青眼角濕潤,頭太沉,靠在她肩膀上,有點發(fā)啞地問:“你冷嗎?”
聞鈺把掌心按到他額頭,他被冰到,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我不冷,是你太熱了。”
裴硯青小聲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頭很疼嗎?”
“嗯……”
“再喝個感冒藥,繼續(xù)睡一覺,好不好?”
“不要。”
“為什么?”
“我想就這樣……抱你。”
聞鈺笑了一下,“這樣啊,那你抱著我睡?”
天還沒亮,她也順便補個覺。裴硯青現(xiàn)在想一輩子都在這個夢里了,但他還是夢里都有點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問:“可以嗎?”
“……別騙我,不可以再騙我了。”
“不騙你。”
裴硯青喝了藥,和許多年前一樣的背后抱,他抱得很小心,掌心僅僅是貼著她的腰腹,沒有什么別的動作,摟著什么絕世珍寶一樣。
他炙熱的呼吸撲在聞鈺的后頸,也許是燒糊涂了,翻來覆去的:“……我好愛你,好愛你,你對我真好,聞鈺……我真的好喜歡你。”
聞鈺說,“我對你很壞。”
裴硯青沉默了一小會兒,藥效上來了,語速更加慢慢的,“……偶爾有一點點,沒關(guān)系的。”
聞鈺轉(zhuǎn)移話題,“你不怪他們?網(wǎng)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單嶺平時也對你有敵意嗎?”
“……他們只是覺得我配,配不上你,也許他們是對的,也許……潭,潭揚更適合你,他和你有共同……語言,我什么都,都不懂,我在……你面前,總是好蠢。”
“如果我……當(dāng)時,沒有和你結(jié)婚,就好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歡他,真的對不起,讓你恨我……這……這么……多年。”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
聞鈺很久之后,等到他呼吸平穩(wěn)之后,才輕聲說:“沒有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而已。”
從來都只是恨自己軟弱而已。
哪怕畸形的家。那時候總還有很多幻想,有了哥哥之后更加有幻想,沒有意識到也許不反抗,才是對自己最大的不負責(zé)。
軟弱的那個她,被她自己遠遠拋到身后,許多年,那時她不接受她,就像不能接受哥哥的死。也許現(xiàn)在她能接受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漫威電影主角一樣,利落瀟灑地解決掉一切困難,她不該過分苛責(zé)那時候未成年,或剛成年的自己。
過了一小會兒,聞鈺也睡著了。
窗外的暴雪還在下,室內(nèi)干燥安心的溫暖,裴硯青即使睡著了也一直抱著她沒有松開過,唇瓣貼在她的側(cè)頸,依偎著她,被子很厚實,隆去一個小山的弧度。兩個人嚴絲合縫,像兩只折疊起來的小船,膝蓋處的彎折都是一樣的角度,只是一只小船大一點,寬一點,另一只小一點,窄一點。
裴硯青這只船盛放她,恰如其分,是剛剛好的。
這一覺睡得都很沉。
是裴硯青先醒的,他出了很多汗,身上汗淋淋的,燒退了,頭也不疼了,模模糊糊睜開眼之后先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聞鈺的味道,然后指尖一動,觸感溫軟,他猛地意識到自己正抱著她的腰,瞬間倒吸一口冷氣,完全清醒了。
不是夢。
完蛋了,他都說了什么,記得不是很清楚,但記得他像個癩皮狗一樣抱著她,不讓她走。
裴硯青不覺得聞鈺是會自愿和他呆在一個被窩里的,他只是又驚慌失措,以為自己又做錯事了。
他試圖抽回自己的胳膊,但稍微一動,聞鈺好像就感受到了,她翻了個身,正過來,那張夢里魂牽夢繞的臉,現(xiàn)在距離他僅僅五厘米不到。
她的睫毛,臉頰輪廓邊那圈微小的絨,以及像索吻的,小小的唇珠。
太近。
裴硯青呼吸停了兩秒,立刻臉紅了,體溫又開始微微發(fā)燙。
他看得入迷了,像要用眼睛把這一幕刻到腦子里。
突然,聞鈺睫毛顫了顫,她沒睜眼,才剛醒兩分鐘,聲音有點啞的,“……看夠了沒?”
她沒說,其實是故意轉(zhuǎn)身的。
裴硯青整個僵住,匆忙起身下床,立正罰站一樣,磕磕絆絆的說:“對,對不起,我……我還以為是夢,我不是故,故意的,對不起。”
“你怎么會……突然在我,我的——”
聞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突然下暴雪,封山了,別人都已經(jīng)走了。”
裴硯青懵懵的,“啊。”
“那,那你怎么——”
聞鈺輕飄飄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
裴硯青的迷茫可以蓋滿整座山,他覺得不可能想得到是因為他,所以為什么她不和潭揚一起走?他們吵架了?
“還有點收尾工作沒弄完,不能全都走,我就留下了。”
聞鈺面不改色,給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裴硯青立即信了,她說什么他都會信,何況這個聽起來很有道理。
所以他們沒吵架。
失落的情緒滿上心頭,裴硯青默默唾棄自己,他現(xiàn)在真是陰暗到自己都難以接受。
聞鈺看出他的失落,頓了一下,補充說:“手機沒信號,估計過兩天才能下山了。”
裴硯青的臉立刻拋光一樣的亮起來。
那就是說他們可以獨處,這么久。
他以為自己的那些心思很隱秘,其實全部都是被聞鈺牽著走而已。
“你剛又說了好多個對不起,之前怎么答應(yīng)我的?”
聞鈺穿上自己的外套,坐到床邊,“得好好懲罰一下。”
“跪這里。”
她指著自己的正前方。
裴硯青稍微愣了一下,膝蓋就彎下去,跪好了。
聞鈺沒穿襪子,赤腳,沒任何前奏,直接踩上他,隔著睡褲的一層薄薄的面料,裴硯青渾身一抖,條件反射地握住了她的腳踝,低-喘了半聲,“唔——”
他意識到她踩在哪,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開始灼燒過一樣泛紅,比煮熟的大蝦還紅。
裴硯青眼淚被激出來兩顆,顫顫巍巍的,聲音嘶啞:“聞鈺……”
“閉嘴。”
她踩得更重了,“懲罰時間,要專心。”
看了眼手機,計時。
“就兩分鐘吧,你說了兩個對不起。”
裴硯青緊緊抿住了自己的下唇,他被她的輕重緩急要弄瘋掉了,一面又突然想到,聞鈺依舊和那時候有一樣的部分,愛看他失控的樣子,這部分是相同的,這念頭莫名讓他有了安心的感覺。
她還有部分和舊日重合,會不會也有戀舊的習(xí)慣,對他也可以像那時候一樣呢?
“疼嗎?”
聞鈺垂著眼,平靜聽著他無比混亂的喘息。
裴硯青腰眼像有一萬只螞蟻在啃,腿都在發(fā)顫,要躲不躲的,不知道是不是變相的迎合,小幅度搖了搖頭。
“那就是爽了?”
她突然狠踩,裴硯青嗚咽出來,邊嗚咽邊點頭。
“那還是懲罰嗎?那不成獎勵了?”
裴硯青極其羞愧地低下了頭。
“看著我。”
聞鈺湊到他耳邊,“小-賤-狗。”
“……”
裴硯青聽清了,呼吸屏住了一瞬,下一秒,他抓著她的腳踝骨節(jié)驟然收緊,呼吸急促,唇瓣也張開了個裂縫,瀕死的魚一樣。
死與活都分不清了。
聞鈺也有點茫然。
她低頭看了眼他的褲子,“……你很喜歡這個稱呼?”
第104章 白
裴硯青過了三十秒才從那種近乎死亡的極致里慢慢抽離。
喜歡嗎?她那樣羞辱的稱呼。
喜歡。
聞鈺在他身體上運籌帷幄的掌控欲, 讓他有種自己獨屬于她的感覺,她給他蓋了個這樣粗暴的章,同時似乎也承認了自己才擁有他的所有支配權(quán)。
她這樣叫他, 讓他覺得自己被狠狠占有了, 被她看破了, 戳破了, 碾碎了,全部握在了她掌心里。
“明明是懲罰, 誰允許你這樣的?”
聞鈺攥著他的下巴, 裴硯青滿臉淚痕, 情欲未褪的潮熱之色,他的羞恥從身體里的每個細胞里鉆出來,又鉆回去,躲來躲去的, 婉轉(zhuǎn)又曲折的羞澀與愧疚。
他真的很賤, 這樣都可以到。
“說話。”
裴硯青睫毛抖著,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手想要擋住自己的狼藉, 被聞鈺阻止了。
他又想說對不起, 對不起, 弄砸了你的懲罰,但她不喜歡他道歉,又硬生生咽回去,垂著眼,哭腔濃重:“是我沒, 沒忍住……”
裴硯青又猛然意識到,他好像弄臟了她的腳心, 更覺得自己罪不可赦了,“我?guī)湍?#8204;擦,擦干凈。”
聞鈺沒說話,直接蹭到他大腿上,蹭過來再蹭過去,干凈了之后審視了他一遍,“你快去洗澡,你滿身的汗和精——”
“我知道了。”
他求饒一樣,急忙打斷她,裴硯青終于明白無地自容的意思。
總是已經(jīng)羞恥到最頂了之后還能更加羞恥。
裴硯青把自己收拾干凈之后就去給聞鈺做早飯,院子里的積雪很厚,有半米高,水龍頭也結(jié)冰了,好在廚房里的一切都還正常。
不知道什么時候,聞鈺就站在他身后。
裴硯青很快發(fā)現(xiàn)她,他還是一想起來就臉紅,聲音也小小的,“應(yīng)該還要幾分鐘。”
“嗯。”
她說。
鍋里蒸著紅糖三角包,白霧從邊緣冒出來,溫柔的寂靜。
聞鈺盯著他的背影,慢慢地想,裴硯青到底準備什么時候來找她要,要個答案,或者要點愛,之類的,問她為什么總騙他,問她這輩子還算不算話。
裴硯青什么都沒想,他只是緊張,因為很重要,和她單獨相處的每一分一秒都很重要,他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犯蠢,要努力做好,最先要做好的是面前鍋里的三角包。
“你熬粥了?”
她喝膩了。
“不是,是雞湯。”
他猜她應(yīng)該喝膩了。
“嗯。”
猜對了。
聞鈺好像是隨意地問了句,“你不戴個圍裙嗎?”
裴硯青轉(zhuǎn)過身去門背后拿,“剛忘記了。”
“我?guī)湍?#8204;系。”
她顯然不是真的要幫,但裴硯青不知道,他乖乖把圍裙套上就轉(zhuǎn)過了身,系帶是蕾絲邊的,他是個被蕾絲邊圍住、但還無知無覺的小蛋糕。
小蛋糕的腰身有很誘人的弧度,觀音手里的玉凈瓶,摸了這一截,還想摸下一截。
聞鈺心安理得握著玉凈瓶最窄的地方,可能是他肩寬,所以顯得窄,她從側(cè)邊流連到前面,摸到腹肌,那處的肌肉一下子繃緊了。
裴硯青沒有想到其他,畢竟聞鈺肯定不是故意的,但這不耽誤他睫毛狂抖,耳尖緋紅。
聞鈺淡淡的:“別動,找?guī)ё?#8204;在哪呢。”
其實明明就在那里垂著。
“嗯。”
裴硯青本來就沒動,她一說他立刻更加不敢動了。
聞鈺來來回回摸了個遍,瓶身最窄的這一截摸完了又去摸下一截,掌心觸碰到的時候,玉凈瓶渾身一震,像要把自己震碎。
“不是說了別動嗎,現(xiàn)在又找不到了。”
她故作不耐煩。
他急忙又把他自己送回去。
裴硯青不知道三角包蒸熟了沒,他反正是先熟了,他過了半分鐘,眼角害羞的濕潤,終于模模糊糊冒出個念頭,聞鈺好像是故意的,但立刻又被推翻了,怎么可能,他不值得她故意,裴硯青想,潭揚的身材應(yīng)該也不比他差多少,她摸他肯定也摸夠了。
輕輕陷進去,又抬起來,再陷進去。
裴硯青真的要瘋了,顫抖著嗓音:“要不我,我自己——”
聞鈺摸夠了,“你來吧。”
裴硯青把手伸到背后,兩秒就系好了,迅速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怕她看出他心猿意馬,明明是件很尋常的事,他總是想多。
一切都是他想太多。
曖昧的氣氛也是他想太多。
裴硯青逼自己清醒一點,可是“偷情”這兩個字劈山破水的憑空冒出來之后,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想收就收不回去了,飄在他大腦里,飄在他眼前,飄在繚繚的白霧里,飄到窗邊的破報紙上,白紙黑字的,全杠在那里。
廚房里的氣溫好像升高了,滿山的雪都在旁觀這一個狹窄的小世界,白鷺山上除了他們的無人之境,最接近純白的地方,最適合偷情的地方。
很奇怪,明明是兩個人的空間,但卻像是有第三個人。
他打開鍋蓋,用筷子尖戳下去,可以吃了。
裴硯青盛出來放到碗里。
他沒有看她,極力裝作不經(jīng)意問,但其實很刻意,“……潭揚,他不擔(dān)心你自己留在這里嗎?”
問出來就立刻覺得自己跳入了一個特別有心機的第三者的模型定式里,想收回但又收不回了。
聞鈺看了他一眼,她覺得他挺可愛的,這樣九曲十八彎地來試探她。
她沒立刻回答。
“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換,換做是我的話,應(yīng)該不會讓你單獨留下。”
裴硯青磕磕絆絆給自己找補,他一找補,立刻從有心機變成了不僅有心機而且還特別會裝的的第三者。
聞鈺輕笑了一下,客觀評價:“裴硯青,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綠茶。”
裴硯青不懂什么是綠茶,不過他知道大概也不是什么好詞,他臉發(fā)熱,自覺說多錯多,就閉嘴了。
聞鈺說吃飯的時候想看雪,裴硯青就從二樓搬了個小桌子下來,放在走廊道內(nèi)側(cè),然后把搖椅上的雪也打掃干凈了給她坐,他問她冷不冷,手凍在外面,他有給她帶毛絨手套,聞鈺說不用。
飯后又是冗長的、無事可做的時間,雪太厚,哪里都去不了。
聞鈺指著院子里那顆樹,說:“樹上有好多鳥窩。”
有的應(yīng)該是被廢棄掉的窩,歪歪斜斜的,放在一起看,像開了一樹的繡球花。
裴硯青看過去,點頭附和她:“是的。”
“有多少個?”
裴硯青就開始數(shù),鳥窩也都被雪壓著,和背景白茫茫的天空揉在一起,很難看清,但他還是堅持數(shù),數(shù)錯了就重頭數(shù)。
他嘴里小聲念著一二三四。
聞鈺半躺在搖椅上,蜷著腿蓋著個小毛毯,晃晃悠悠地扭頭看他,裴硯青太認真了,沒有發(fā)覺她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直到他數(shù)了第二遍,得到相同的數(shù)字,要給聞鈺說的時候,他才對上她的目光,一塘清澈安然的池水,含著他看不懂的東西。
裴硯青真的看不懂她,一瞬間就羞怯了,近鄉(xiāng)情怯的怯,總感覺她即使沉默也在不斷地說破自己,說破他心里的天地難容。
他刮過胡子了,應(yīng)該不是因為他臉上有胡茬吧。
手心攥緊了又松開。
垂下眼,不顧耳朵的燙,鎮(zhèn)定地說:“十八個。”
說完又想,本應(yīng)該是潭揚來數(shù)的,潭揚的十八個才有意義,他的沒有,后進生的無用功。
果然。
聞鈺提了下嘴角,說他:“浪費時間。”
陪她做這么無聊的事。
裴硯青沒有反駁。
他在心里接話,浪費也無所謂,和你一起浪費的時間都更像時間。
好可憐,他認為更像時間的這些時間,對聞鈺來說,都是沒意義的時間。
但沒想到,聞鈺把小毛毯揪高到自己的下巴,很溫柔的命令:“堆個雪人給我看看。”
她似乎在允許他浪費時間,為她浪費時間。
裴硯青心神一滯,知道自己無可救藥了,又開始有那種“她好寵我”的錯覺。
“好。”
他看向她的眼睛立刻又亮起來,起身就要開始在院子里走,被聞鈺叫住,“先戴個手套。”
裴硯青愣了一下,他現(xiàn)在的錯覺已經(jīng)近乎真實,她真的好寵他,為什么?為什么對他也會這么溫柔?為什么還會關(guān)心他?
他是誰,他誰都不是。
但她這樣對待他,讓他突兀地感到自己變成了她掌心里的珍寶,被小心呵護著的,完全超出他的認知范圍。
聞鈺被他盯得有點不自在了。
她像突然打開了某個自我防御機制,以免被裴硯青看出來她的無措。
“你凍壞了沒人給我做飯。”
別自作多情了。
她的語氣從如沐春風(fēng)的二十六度迅速降至零下八度,又開始習(xí)慣性言不由衷。
把手套砸到他懷里,頭扭到一邊,留下冷硬的側(cè)臉。
裴硯青“嗯”了一聲。
只可能是這樣,也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一切都只怪他那些隱秘又可笑的錯覺,他的獨角戲。
他頭頂正在淋的雪好冷,澆著他,澆死一株無關(guān)輕重的小草那樣,自覺從聞鈺掌上的珍寶一下就變成了那個在院子里被寒風(fēng)吹得狼狽逃竄的塑料垃圾袋。
聞鈺沒有要再和他說話的意思,裴硯青默默去堆他的雪人。
不知道怎么樣的雪人算最好的雪人,他壓住自己剛才那瞬的失落,笨拙又愚蠢的腦子只是想,要大的,很大一只,大的就是很好。
聞鈺開始裝作不太感興趣,在搖椅上假寐,過了一會兒,才居高臨下地賞光一樣投去目光,類似于往演出看臺上丟銅板一樣丟過去她的注意力。
裴硯青不知道什么時候把外套脫了,可能是他要弄的那個雪球太大,滾起來十分費勁,他額上有點薄汗,努力地還想要個更大的雪球。
他里面是件白色高領(lǐng)毛衣。
和雪一樣白。
聞鈺微瞇著眼,掃過他被緊緊包裹住的身體,他的肌肉也許覺得局促,胸前的弧度讓毛衣布料都撐不住,飽滿的,比清晨最沉重的那滴露更飽滿。
寬肩窄腰翹臀。
有些人穿了衣服比全-裸更顯得赤-裸,裴硯青的白色高領(lǐng)毛衣很貼身,很保守,連脖子的肌膚都沒有露出來一點,什么都看不見,但好像又什么都看見了。
他的臂膀輪廓很清晰,精壯,又不至于太壯,抬胳膊的時候,無知覺被扯高的衣擺,露出很一小片凍白了還透粉的膚色。
裴硯青很執(zhí)著地在滾雪球,他要大雪球,最好的雪人,并不知道此時看著他的人心里想要什么。
聞鈺想起那天帳篷里睡完他,她事后想起時,覺得裴硯青又純又騷的。
確實。
她喜歡他穿高領(lǐng)毛衣,喜歡他裹緊了的赤-裸,雪白的赤-裸,純潔的赤-裸,不只是做的時候,他穿個毛衣也又純又騷的。
裴硯青白到融在雪地里。
那句詩怎么說的,聞鈺這時能理解了,方求白時嫌雪黑,人性就是不滿足。
她現(xiàn)在也不滿足,但能她預(yù)感到自己的滿足。
不滿心里虛空,過滿后則疲倦,最好是現(xiàn)在,稍微踮個腳就能摘到的將滿未滿。
聞鈺太耐心了。
裴硯青喜歡玩小朋友過家家的游戲,她也慷慨地給他時間玩。
愚蠢地堆那個愚蠢的雪人,那么不留余力的,堆到臉頰都汗淋淋的,堆好巨大又圓滾滾的雪人肚皮再去堆雪人腦袋,堆完雪人腦袋,再給它挑挑撿撿兩根最標志的手臂,兩個長又粗的木叉,還要眼睛鼻子嘴巴,洗干凈的黑色小石子,胡蘿卜,擺成微笑形狀的紅色辣椒外皮。
都做好了,像做好一份卷子,拿著給她看。
那雪人確實大,立著能到他胸前。
“很可愛。”
聞鈺給他腦袋上蓋個小紅花的夸贊口吻,“我見過最可愛的。”
她說是這樣說,但也不知道這可愛是說誰,因為她僅僅是瞥了兩秒那個雪人而已,興致缺缺。
裴硯青壓不住自己的快樂,那種快樂從嘴角按耐住了,又立刻從他的眼睛里跑出來,他還有點病愈后的啞,極其罕見地自滿,自滿的也不是他堆雪人有多好,而是終于在聞鈺面前做了一件沒那么蠢的事,“……真的嗎?”
聞鈺勾了下唇角,“真的。”
“想要獎勵嗎?”
她尾音輕飄飄的鉤。
裴硯青很快就咬上去,眼里泛著點水光,狗狗一樣的垂著眼角,“……還有獎勵嗎?”
“有啊,大白兔奶糖。”
聞鈺自己聽自己說話,感覺哄騙意味十足,可裴硯青絲毫沒有防備,她想自己幸虧不是什么壞人,要不早就連皮帶骨頭地把他人都賣光了。
“你先坐這里,我去給你拿。”
她站起來,把搖椅讓給他。
裴硯青乖順地點頭,一連串的:“好好好。”
聞鈺換了個唯一的、因為沒看清才塞進行李箱里的厚絨質(zhì)地的長裙,肯定是沒拿大白兔的,拿了兩個套,她想著就一個姿勢兩個也夠了,她才不要躺在那個椅子上,會很硌的。
裴硯青一開始沒看清她手里的東西,他都沒反應(yīng)過來有什么不對勁,還一臉天真的期待的樣子。
因為她給過潭揚,但沒有給過他。
他想,現(xiàn)在他也有了。
多虧了他的雪人。
聞鈺跨到他身上,裴硯青神色有一瞬間的空白,聞鈺看到那個空白,像斷裂的一截拱橋,拱橋自己都不清楚得要什么東西補上的那種空白,心里立刻就想,這就是方求白時的白,那個茫然啊,頓時讓所有不滿足都滿足了。
她什么也沒多說,就是自顧自吻下去。
她知道裴硯青任宰割。
山林搖晃,疏疏回響,雪人還在笑著旁觀。
裴硯青只有被吻住的第一秒震驚的無法做出反應(yīng),他想問什么?好多好多,為什么親我,我的大白兔奶糖呢?又模糊地回憶起她手里的東西,意識到聞鈺其實根本就沒要給他糖,他才是她要剝開的糖紙。被吻得渾身發(fā)顫,搖椅也在前后晃蕩,顛簸的舟,顛簸了他的靈魂。
禮義廉恥像瀑布一樣淋著他。
因為他一點兒都不反抗,連個疑問句都問不出來。
潭揚呢?
你和我睡,我是什么呢?
和網(wǎng)上那些人說的其實沒什么不一樣了。
“你干嘛勾-引我?”
聞鈺咬他的耳朵。
裴硯青微弱的“唔”了一聲。
我勾-引你了嗎?
“都是你的錯。”
聞鈺把手伸進他的衣擺。
第105章 烈日
她這樣說, 裴硯青也覺得都是他的錯。
他覺得自己好賤。
院子里的搖椅,潭揚不知道在這里親過多少次聞鈺。他被剝到只剩一件高領(lǐng)毛衣,聞鈺整整齊齊的, 從容不迫撕開手里的東西, 她又沒怎么做前戲, 因為她光是欣賞他這幅樣子就足以喚起體內(nèi)的潮汐, 而裴硯青完全不需要多余的愛撫,只要親他兩口就可以了。
裴硯青沒有被摸, 什么都沒有, 她吻他像是打開按-摩-棒的開關(guān)。
真的好賤, 比上次更賤。這次他沒有被認成潭揚了,但他依舊躺在這里,腰部被這個 s 型搖椅型弓起來的位置,默許她做的一切, 變相求歡的樣子。
不可以在這里。
裴硯青全身都被自己的羞恥刺青一樣紋上了賤字, 眼淚嘩啦啦地掉, 他的天地難容現(xiàn)在被放置在天和地都看得見的地方。
聞鈺根本不愛他。她只是想和人上床, 恰好這里只有他而已。
他可以, 可以給她睡, 但是在這里, 在這個搖椅上,在她這段時間里和潭揚熱吻過的地方,他真的覺得自己像個最低賤的鴨,上趕著還不收費的那種。
和愛情半點兒都關(guān)系。
他剛才想,潭揚有的他也有了, 但其實還是什么都沒有,天差地別。
聞鈺快進入正題, 裴硯青突然崩潰了,他的崩潰是跨過了禮義廉恥也跨不過自己心里的那個結(jié)。
也許他從始至終更想要一顆糖而已,和別人一樣的就行,顫抖著手捂住自己,“別,聞鈺……不可以……不可以。”
換個地方。
他只是想說換個地方,隨便哪里,別在這里。
一個只要能讓他說服自己的地方,一個能讓他繼續(xù)自欺欺人的地方。
聞鈺頓住了,像卡帶了,卡到木然的狀態(tài)。
裴硯青的臉突然就和聞書然的重疊,她太陽穴刺痛一瞬,緊接著記憶像是洪流被倒灌進來。
聞書然捂著自己,他渾身都在痙攣,痛苦的青筋布滿了額頭,抓花了自己的手臂,全是血印子,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那是極端的痛苦,被藥物逼出來的痛苦,從第一次被強行注射后就從此繞不開的痛苦。她也是這樣的姿勢,他咬著自己的牙,瀕死的,痛哭著,說:“別……不可以。”
聞鈺不知道他怎么了,她只知道某天起他身上的氣味變了,藥味,像是有人逼他用藥,但她無論如何都問不出來。
她吻他的眼淚,“如果這樣你會好受一點,我不介意。”
聞鈺說我不介意,她沒有想過,聞書然的罪孽會重到壓死他自己。
聞鈺愛他嗎?不愛。她一直拿他當(dāng)哥哥,她要他做一輩子哥哥,做她的家人。他從她十八歲生日那天起就錯了。從此以后就像一場互相利用的等價交換,聞鈺要他身上的親情,他就故意拿那種渴望騙自己是愛情,保持平衡的關(guān)鍵是什么?
可以接吻,可以牽手,可以抱,怎樣都可以,都能在懸崖邊緣安慰自己,他一定還留給了她一條退路,讓她得以進退,讓她能輕易反悔。
“不,不可以……不可以。”聞書然看不清東西,彩色的萬花筒的幻覺像個巨大的燈球吊在他腦子里,無數(shù)個折射面都是她和他,糾纏在一起的,翻來覆去的,忍耐過去就好,一直都是忍耐過去就好了。
“為什么不可以,我是愛你的。”
聞鈺拽開他的手,她不明白,為什么他明明痛苦到要拿刀割自己,平時遮住的地方,那么多疤,也不要她幫他。
她認為這是個幫與不幫的問題。
“你知道什么是愛嗎……你對我,動過心嗎?”
聞書然血里流動著刀片,他重新鉗住她的手腕,努力在萬花筒的幻覺里,捉住那個真的,捉住她的臉,她茫然的臉,因為并不想思考而變得不耐煩,那個茫然很熟悉,叫做“那重要嗎?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不就夠了嗎?”
她太著急了,皺著眉,幾乎是吼出來,“你是我哥,我當(dāng)然愛你!”
振聾發(fā)聵。
震碎他的心臟,捅穿他的心臟。
聞書然那一瞬間想要死。
他的神經(jīng)都燒糊了,每一根都灼痛到火燒火燎,但有個極其清涼的念頭飄在面前,他盯著旋轉(zhuǎn)的天花板,問自己,叩問自己——聞書然,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你教她做數(shù)學(xué)題,教她抓娃娃,教她怎么打發(fā)和軟化黃油,教她公主裙上十幾種蝴蝶結(jié)的系法。
教她顏色最濃郁、最好看的粉鉆產(chǎn)自阿蓋爾,教她怎樣找借口逃離無聊的晚宴。
教她游泳,教她開游艇,教她在摩天輪最高點許愿,教她生理知識,教她經(jīng)期要怎樣做才可以不痛。
教她背煽情的電影臺詞,教她看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時候配上粉色馬卡龍,看邦尼與克萊德的時候配上薄荷雞尾酒,甚至教她怎樣讓自己快樂。
可你教她這么多,就能彌補嗎?
你真的想要她明白什么才是愛情嗎?你怎么不告訴她,你想要的是戀人,不只是妹妹?
你真的要她懂愛嗎?
你最該教她的東西,你為什么不告訴她?你一直在做錯事,罄竹難書的錯事。
你為什么不告訴她。
所有人都可以是愛情,唯獨我們,沒有。
你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哥哥。
你第一次見她,她才十三歲,你比她大七歲,現(xiàn)在她二十歲了,你還沒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一直、一直都失職嗎?你竟然讓她現(xiàn)在,在你的床上吻你,扒著你的內(nèi)褲,吼出來“你是我哥,我當(dāng)然愛你”。
這就是你做的哥哥嗎?讓她自顧自混淆,讓她對著哥哥說著自己都不懂的愛。
可,這就是你教她七年的所有啊。
兩千五百五十五天,這么長的時間,你到底,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到底是藥的副作用更疼,還是他自己對她的副作用這件事更疼?
絕對不該是聞鈺來做解藥。
聞書然,你真該死啊。
他岌岌可危的平衡失去重心,會帶他下地獄。如果他現(xiàn)在拖累了聞鈺,干嘛還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哥,讓我幫你,我可以的,我已經(jīng)不小了。”
聞鈺貼著一邊蹭他,一邊湊上去想親他的嘴唇,被聞書然躲開,他生理性的淚水飆在枕頭上,已經(jīng)快神智不清了,止不住自己的抽搐,但依舊死死鉗著她的手腕。
“下去。”
他的聲音破破爛爛的,太啞了。
聞鈺死死壓著他,想要掙開,故意撒謊,“我不,你松開我,你弄疼我了——”
“我讓你下去!!”
聞書然吼出來。
他從來沒有對她大聲說過話。
聞鈺一下就委屈了,眼淚冒出來,她抿了抿唇,“好。”
“那我和其他人做-愛。”
她哭的那一刻聞書然松開了她,下一刻聽到她的話,聞書然呼吸變重,重到可怖,把她整個人翻了個面,他的眼淚滴到她的臉頰,燙得她瑟縮。
有顆極度膨脹的烈日抵住她,恐嚇的意味,那烈日比他的眼淚還燙好幾倍,聞鈺整個人繃緊了,她睫毛在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根本沒有概念,聞書然像只野獸,但沒有爪牙,精疲力盡了,在她耳邊兇狠的語氣:“你知道什么是做,什么是愛嗎?嗯?”
“為什么……一定要做那些,你根本都理解不了的事?”
“和誰做……和誰有愛?”
聞書然虛攥著她的下巴,他的指尖病態(tài)的青白,神經(jīng)性的抖動,讓她看著自己。
聞鈺眼角還有液體,怨懟的哭腔:“你不要我,你這樣都不要我。”
“要……”
聞書然在蝕骨的劇痛中笑出來,怎么不要,極度跳躍的、迷幻的彩色的、墜樓機一樣靈魂失重的幻覺里,他要了無數(shù)次,要到他惡心,要到他覺得自己惡心。
“你想怎么要。”
他像是太恨自己了。
烈日在跳動。他要她并攏。像小時候教她怎么用筷子夾緊湯圓。這樣嗎?聞鈺。這樣嗎?!這樣可以嗎?!我是你哥!!你懂不懂?!!我是你哥!!
她從臉紅到脖子,像小時候從地上摔倒了再自己爬起來那樣,堅強地吼回去,可以,都可以,你怎樣都可以。她好像是不屈服,不知道她越不屈服,在他那里,她越是迷途,是他親自領(lǐng)的路。
一個在烈日在她那里,一萬個烈日在他腦袋里,叫囂著嘶吼著,把她狠狠地磨破。但聞書然只是整個熄滅了,在她能感受到疼痛之前就熄滅了。熄滅的那一刻,聞書然的藥物作用過去,他聞到自己體內(nèi)灰燼的氣味,已經(jīng)死了的氣味。
不會再有下一次,也不用再忍耐那些幻覺,在他變得更糟糕之前,在她明白自己其實眷戀的只是家人之前,在她找到自己真正的愛人之前。
他的頭垂在她肩膀上,淚水綻開,洇濕她的衣領(lǐng),很輕的氣音——對不起。
對不起。我給不了你一個完美的哥哥。
他想一輩子照顧她,在第一次被聞釗注射了那種藥之后,副作用甚至還沒有浮出水面,幻覺也還像小孩子過家家,他還僥幸地想一輩子照顧她,后來就配合了,交換很多股份,掌權(quán)了才能保護她,他知道無法回頭,沒有解藥,也戒不了。那天起,他就不問她要不要私奔了,試探的也不必了。
也許那天就該去死的。
……
“你生氣了嗎?“
裴硯青移開了自己手,淚痕還沒干,小心翼翼的帶著哭腔開始解釋,有點慌亂,“我,我其實沒有不可以……我都可以的,你想怎么樣都可以,但我不想在這里,我……我也不知道,我沒辦法,聞鈺……你別生我的氣。”
他不知道聞鈺想起什么。
裴硯青只覺得她木然看他的眼神在罵他:“當(dāng)(男表)子還立牌坊。”
聞鈺什么都沒說,她手里的東西丟在地上也沒發(fā)覺,她移開自己的視線,起身,上樓,把自己關(guān)進了房間里。
她暫時沒有精力去管裴硯青。
關(guān)起來,想了很久,在她破碎的記憶廢墟里翻找了很久,很多東西連起來看,終于明白,那個氣味,那個第一個做實驗的人。
聞釗選他作為第一個注射那種藥,他給他下藥,原因其實那么顯而易見,他和聞鈺,聞釗和聞琴,如出一轍的兄妹的桎梏,如出一轍的愛與愛而不得,同一場輪回,區(qū)別是聞鈺會回應(yīng)聞書然,而聞琴早已經(jīng)和別人結(jié)婚。
聞釗覺得不公平。
要輪回,就要結(jié)果也一樣的輪回。
聞鈺憑什么不去恨他呢?聞書然憑什么就能逃離他的后塵呢?憑什么呢?不都是一樣的嗎?注定了的悲劇,憑什么他們就可以擺脫呢。這不公平。
她想起她割的那兩刀。
她不是要殺了他。聞書然說完對不起,隔天吃了超出人體能承受范圍的”藥“,他的血壓飆到了多少,不清楚,反正已經(jīng)瀕臨失明,一直嘔吐,幾近休克。
她是要救他。極端的方法,最快能幫他降壓,她叫了救護車,幫他延遲了很久的生命,直到聞釗找到他們。
門外裴硯青在敲門。
很輕。
他哭得也很輕,壓抑的:“對不起聞鈺……我可以。我真的可以。在哪里都可以……外面也可以,你可以別生我的氣嗎?對不起……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