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奉花宴
奉花宴舉行的這日老天爺極給面子, 天藍似海,遠山如黛,暖風徐徐吹過花瓣如雨, 紛紛揚揚從枝頭散入城中千家萬戶。
孫姑姑前日出門收賬去了, 晚些時候才能回來,她在出門前便給張章備好了車馬。奉花宴上滿是富貴人家子女, 車馬太華貴不行, 可若太寒酸也不行,尺度要把握合適。
云嬋換上了淡青底子蘭花紋的衣裙, 簪上白蘭銀簪,天色大亮后在后院找到張章,給她化好妝后,選首飾時,挑花了眼。
張章妝匣里首飾很多, 累絲珠釵、金鑲玉步搖、瑪瑙纏花簪、墨翠鐲子……
看得云嬋忍不住咋舌, 這姑娘還說自己沒銀子,娘不給銀子就沒法開店, 可這么多貴重首飾,選兩件賣了都夠買間鋪子了。
最后選了一支蝴蝶流蘇簪,配珍珠瓔珞項圈, 襯得整個人珠圓玉潤, 格外靈巧。
選首飾的這會兒工夫, 張章推著云嬋非叫她也化個妝,說云姐姐不施粉黛都這樣好看, 好想看她上妝后的樣子, 云嬋笑著答應,給自己撲了淡妝。
三兩下畫完后,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些晃神。
這副身體的原主與自己上輩子的容貌本就有七八分相似,如今按照她以前的習慣,微微勾長眼尾,將胭脂暈在唇峰處,朱唇飽滿,更似從前,恍若隔世。
“真美,可惜姐姐成婚太早,否則就憑姐姐的容貌,何愁不嫁個富貴好人家。”張章對鏡扣上碧玉耳釘,口中贊道。
她前兩日問過阿娘云姐姐是什么來路,阿娘說不太清楚,好像是元縣獵戶家的媳婦,她第一反應是不信,第二反應是覺得可惜。
云姐姐聰慧溫柔,初見時一襲粉藍長裙,只微笑靜靜站著就讓她想到四個字:軟玉溫香。
如此美人,怎就只嫁了個獵戶?
云嬋手指輕撫眉梢,笑著斜嗔她一眼:“你怎知我現在嫁的就不是好人家啦?”
自家夫君英俊體貼,滿眼都是她,在這個可以娶好幾房妻妾的古代,怎不算是好人家。
惹得張章嘿嘿一笑。
孫姑姑備的車馬選了上好寶馬,車簾、窗紗都用了上好的錦緞輕紗,畢竟張記做的就是布料生意,自然要在此處花心思做展示。
車內壁掛小香爐飄出裊裊青煙,車前兩個描花四角燈籠輕晃,馬兒踏著一地碎玉,載著云、章二人和小丫鬟銀杏,向郊外跑去。
舉行奉花宴的地方在城外不遠處一個名為萬芳園的地方,張章介紹說,此地雖名為園但卻很大,不緊不慢整個逛下來得近兩個時辰。
萬芳園是縣里最大家族崔家的私產,崔老爺平生最愛花花草草,也樂得向別人展示自家花草。
所以近幾年總是他張羅做東來辦奉花宴,前來赴宴的人也都帶禮上門,絕不空手叫崔老爺吃虧。
馬車里張章顯的有些緊張,小手一直出汗,用來擦汗的帕子都換了兩條,口中還念念有詞。
“杏花春帶雨,碎落滿、滿啥來著……”
云嬋單手支在窗欞上看她:“宴會要吟詩?”
張章揮揮手里半濕的帕子喪氣道:“算是吧,宴會上有三個環節,一是賞花,二是搖簽作詩,三是宴飲!
“賞花時大家可以隨意四處閑逛聊天,巳時不論男女,一齊相聚在園內池畔,以花為題抽簽作詩,做出來沒獎勵,可要是做不出來,那就丟人了!
“最后就是吃吃喝喝,看看歌舞表演!
“那詩我昨天已經提前寫好背下來了,可一上馬車,突然就想不起來了!”
張章頗為氣惱地錘了下軟墊。
云嬋想了想:“只要吟花都可以?”
張章點頭。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院桃花始盛開。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華夏詠花的詩句太多太多,個個都是傳世經典,可要云嬋想,能脫口而出的只有這一首,為了合乎情景,她把山寺改成了山院。
張章默誦:“人間四月芳菲盡……”
人間四月花瓣凋零……芳菲盡。
余光穿過車簾縫隙瞥到馬車外,閃過的青石板上滿是散碎的粉白花瓣,瞬間覺得再沒有比這更美更貼切的了。
馬車搖搖晃晃,在遠遠能瞧見園子時云嬋又有些暈了,便叫車夫停下自己走過去,讓張章和銀杏到園前等她一會兒。
同她這樣下來走著過去的貴女不少,前頭有三五個,身旁身后各有兩人。她慢慢走著,透了幾口氣,才止住欲嘔的感覺。
暖融春光里,忽然一道不太和諧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引人側目。
“一身臭銅味,連車馬上都是,我就不明白了,為何不能讓商賈人家和我們官家分開設宴?”
“就是,那車從身邊過,我都聞得到臭銅味,哼!
云嬋望著剛剛過駛過的張記馬車,皺了皺眉頭。
馬車描畫燈籠上各寫了張記二字,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張記織造的座駕,開口這兩人是誰?她們是看不起商賈還是單純看不慣張記?
若是只為張記,此話一出,真的有夠得罪人。
二人說話的聲音不小,聽見的人不止云嬋,同樣不滿的也不止云嬋,即刻她身側一位妝容精致,滿身珠翠的女子便嬌滴滴開了口。
“不知任二小姐、任三小姐是怎么聞出臭銅味的,我怎么沒聞見呢?”
緊接著女子身旁的小丫鬟也脆生生笑道:“是呀,張記車馬過去時,奴婢好像隱隱聞見了梔子、冰片、桃花的味道,小姐這莫不是冰露香呀?”
“是呢,別的我不懂,只是這香一錢就要二十兩銀子哦!闭f罷女子抬扇掩唇嬌笑不止。
前方任家兩小姐剛準備發作,在回身看到女子的瞬間臉色一變,頗有些尷尬,硬生生打了個招呼。
“原來是婁小姐!比缓笤趯Ψ捷p輕點頭示意后,青著臉色快步走了。
看了全程的云嬋見狀,忍不住仔細打量了那婁小姐好幾眼。
等云嬋到時,張章和銀杏已將伴手禮交給迎門的仆從,見她來了趕忙招呼她往里。
進園后徑直往里走,穿過一道花廊,兩扇雕花拱門,豁然開朗,云嬋抬眸,瞬間呼吸一窒。
一片由杏、桃、櫻三種花樹組成的花林,鋪遍整片山坡,染成一片粉白色的海洋。
此時正巧風來。
花如雨,舞滿空,流光碎屑,讓人不知身在人間還是天上。
張章見她看呆,得意一笑:“嘿嘿,美吧,整個萬芳園屬這里最漂亮!”
說罷她率先跑動兩步,一頭扎進花林里,伸手去摸枝頭粉雪,笑容清甜,小小梨渦綻在臉頰。
名貴無匹也美麗無匹的云霧綃和織錦緞,隨著她的動作被春風吹動。
陽光下織錦緞華光流淌,看起來極其光滑柔軟。云霧綃就如其名般似云、似霧,又似嵐煙,籠罩在少女婀娜身段上,勾勒出曼妙身姿。
同樣在賞花的貴女們今日穿得都十分精致,淺紅、嫩粉、煙紫、月白,但都不及張章奪目。
其他人似蝴蝶似繁花,讓人眼花繚亂。唯有張章,一襲鵝黃加軟翠的撞色齊胸百迭裙,讓她像極了黃鸝鳥,宛若林中小妖成了精。
恰巧云嬋今日穿的是淡青蘭花紋短衫,配月白色窄袖薄衫,下搭淡青色百迭裙,深深淺淺一身青綠色站在張章身邊,有一種相得益彰的美。
雖然她身上這套衣裙只是棉料,但也是韓總管事送來的精細好棉料,完全不會跌份,盡顯低調。
二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畫,張章清麗活潑,云嬋溫婉柔美。
“哇……”
不知是誰的一聲輕呼,打破了周圍的片刻寧靜。
私語聲漸起。
“那是……張記織造的小姐?”
“她身邊的那位是哪家小姐,好像沒見過。”
“快看張家小姐的裙子,好好看……”
“不知道是從哪家布莊買的!
“笨,她穿的肯定是張記布莊的!”
“可我昨個才去張記的布莊逛了,根本沒見到,別說面料,就是這個版式的都沒有啊!
……
不一會兒,有位小姐便帶著丫鬟過來了。
“張小姐,好久不見!”
張章回頭,見著來人露齒一笑:“崔五小姐!好久不見呀!”
一旁的銀杏福福身子,沖著自家小姐笑道:“小姐,您和崔小姐是有一陣子不見了,但也不必這樣生分。”
張章聞言沖崔五小姐眨眨眼,吐吐舌頭:“誰叫映甜先叫我張小姐的。”
對面崔映甜輕咳一聲也樂了:“難得在這種場合見章章,可不得正式些?”
說罷轉臉看向云嬋:“這位是?”
“是我祿織坊的貴客,云嬋,云娘子。”張章伸手挽向云嬋,順便介紹道。
“這位是崔家五小姐,我的好友崔映甜。”
云嬋淡笑點頭示意。
寒暄半晌,崔映甜終于將話題繞到重點上:“你這身衣裙是坊里新品?我昨個去,沒見著呢!
張章松開挽著云嬋的手,轉身拽著裙角轉了一圈,給她展示,得意洋洋道。
“漂亮吧,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才不是張記的新品,是我章章的新品才對。這是我獨創的,將裙子做長,上至胸前下至腳尖,拉高腰線,讓身形更窈窕!
崔映甜忍不住伸手去摸:“真的很好看。”
此時在兩丈外做賞花狀,實則側耳傾聽幾人談話的另一位小姐忍不住湊上來,插了句話。
“那這裙子你賣嗎?”
聞言張章心中一陣小鹿亂撞,爆竹在腦海里接連炸開!
成了!這不就成了?她來這里的目的,不就是賣裙子嗎!
可她面上不顯,壓下上翹的唇角,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
問話的小姐和崔映甜看她這副樣子,有點急了。
“怎么了嘛?”
張章道:“賣是可以賣,就是價不便宜,五十兩一套,而且是用普通生紗!
“我身上這塊是云霧綃,很貴的,用這樣的紗料,還得另加二十兩……”
崔映甜扯扯嘴角,確實很貴,但是張章穿出來的效果實在太好了,讓人心動。
張章真的是個好模特,今日的妝容、造型、首飾,搭配得無比完美,再加上這如夢似幻的花海,宣傳的效果是十成十的。
旁邊那小姐看起來是個不缺錢的,張口便問:“我就要這個云霧綃,顏色還能改嗎?我第一次看到這種顏色搭配!
“我喜歡嫩黃色和煙紫色。”
張章看向云嬋,她覺得這兩種顏色搭在一起應該好看,但不確定。
云嬋點點頭:“可以的,很漂亮!秉S色和紫色是互補色,好看的。
張章點頭:“沒問題。”
崔映甜也想好了,她喜歡紅色。剛想開口,不想卻有人比她更快的出了聲。
“商賈之女就是商賈之女,走到哪就把生意做到哪,如此良辰美景,活生生被辜負!
來人正是云嬋先前遇到的任家二位小姐。
第72章 宴畢
此話一出原本聊得正熱絡的幾人安靜下來, 周遭不遠處其他賞花人也看了過來。
云嬋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張章,這姑娘是個直脾氣的,該不會要鬧起來?
豈知張章忽然一笑, 沖著任家姐妹便道。
“此話差矣, 玉燕、玉珊姐姐,如此良辰美景, 若不談點正經事, 那才叫辜負!”
“我商賈之家以買賣起家,在任何地方都不忘本才對, 且我做清白生意,與這漫天清白繁花更配呀!
崔映甜緩緩臉色,應和道:“是呢,章章這身衣裙甚是好看,不知二位姐姐要不要與我們同訂?”
崔家現如今出了不少讀書人 , 小輩中她大哥更在鄉試中考中解元, 父親捐了個縣尉官職,可往上數兩輩, 依然是商賈,任家姐妹一開口,便是連她都罵了。
另一個找張章買裙子的女子名為白舒爾, 是白押司家女兒, 論家中官職比不上任家, 縮縮脖子,不再吭聲。
任家姐妹在門口受了婁冰的氣, 上前撒氣沒想到卻碰了個軟釘子。
“經商算得什么正……”
妹妹任玉珊上前半步還想再辯, 被姐姐任玉燕陰著臉拽住了。
“二位好口齒,衣裙我們還不缺。”
撂下這句, 她轉身就走,任玉珊瞪了張章一眼,跟上姐姐的步伐。
待走遠些,任玉燕回身,目光穿過挨挨擠擠的花枝,遠遠剜了一眼那抹軟翠色,咬牙道:“張章這小蹄子仗著家里有些銀錢,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諸位公子看不見她!”
任玉珊撇撇嘴:“姐姐是怕她迷了魏二公子的眼吧!上次就聽說她去玄妙觀燒香時遇到了二公子,一向嚴肅的二公子都被她逗笑了……”
任玉燕柳眉一挑,瞪向妹妹:“你倒是清楚,那你又氣什么呢?”
“我?我就是看不上她那副做派,一個商家女,天天不學無術,偏偏家人還寵著……”
說著任玉珊看向花林,眺到河岸舉行詩會的涼亭處,眸中劃過一抹精光。
“不學無術……”
“不如就讓她在詩會上出丑好了,讓大家都知道什么叫草包,只有一張臉能看的玩意兒!”
任玉燕皺眉:“那抽簽也不一定會抽到她啊!
“那就不抽簽,這么多年,也該換個玩法了!-
白舒爾見任家姐妹走遠,這才湊過來嘟嘴道:“跑這兒耍什么威風,縣丞女兒罷了,縣令家的顏小姐都沒這么橫!”
張章嘻嘻一笑沒搭話,只問道:“你那裙子還不要啦!映甜呢?”
“要要要,訂金晚些我讓丫頭給你送府上,能不能快些?過幾日就是奉花節了。”
“我要淡紅裙子配月白短衫的!
“沒問題!”
云嬋看著仿若無事發生過的張章,這才從她身上依稀看到孫姑姑的影子。
兩個單子除了材料凈賺一半以上的銀兩,張章笑瞇了眼,崔家五小姐上頭還有四位小姐,白舒爾也有庶妹,只要她們穿得好,何愁沒有生意做。
到時候再趕趕工,在奉花節那天穿出去……想想都快樂。
幾人邊走邊聊,銀杏在旁邊記著幾位小姐的話。白小姐要在胸前繡并蒂白蓮紋,崔小姐要繡折枝海棠紋。
待聊清楚,也走出了花林。白舒爾和崔映甜想去右邊的蘭花閣逛逛,張章則想與云嬋去紫香述花田,就此分開。
“章章,你認識婁冰小姐嗎?”
云嬋與她挽著手說了自己在門口的見聞。
張章輕嗅手中剛摘下來的梨花,用鼻子哼了一聲,漫不經心道.
“任家人是愈發傲氣了,讀了幾本書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圣賢書讀到狗肚子里去。認得,婁小姐是平如縣簿家的大小姐!
“縣簿?”云嬋有點驚訝,縣簿的官職在縣丞之下,那任家官至縣丞,怎么會對婁冰忌憚?
張章聽出了她的疑問,笑著解釋。
“你知道的,縣令通常三五年一輪換,反而縣主簿才出自縣中大族,婁家、崔家都是縣中大族,尤其是婁家!
“婁家人經營的水粉鋪子和酒樓遍布平如和周遭縣城不說,婁冰的叔叔現在在祈州做縣令呢,任家姐妹當然要禮讓一二!
說到這兒張章不由嘆了口氣:“若是在祈州我張家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可在平如只能算二三流!
只論銀錢張家沒在怕的,只可惜商賈家沒有讀書人,沒有一官半職,到底腰板不夠直挺。
張章口中的紫香述便是郁金香,白、紅、粉三色郁金香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一路閑逛時遇到的不只是丫鬟小姐,帶著小廝的公子也有好幾位,張章分別與他們見了禮,淺淺打過招呼,并無多言,云嬋看得出張章對他們并無半點意思。
“我前幾日可聽孫姑姑說想為你擇婿,你私下可有心儀的人選?”云嬋問道。
張章臉色有點發紅,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銀杏,湊近云嬋耳邊,輕咳一聲:“咳,其實是有一位的,等會兒你就能見到了,他姓魏,行二,名修彥!
舉行詩會的地方在剛剛那片花林旁,再次回到那里時只見清溪岸旁已搭好帷帳,帷帳下鋪著竹席軟墊,竹席邊有矮桌,上放瓜果點心與茶水。
有一些人已在一旁的小亭子里歇息,等待詩宴開始。
一曲琴音破空,小姐公子們從亭子、花林里緩步入席。席面沒有標注座次,但明顯右首兩個位置是特意空出來的,兩位容貌氣質俱佳的姑娘相互推諉了一下坐了進去。
“那兩位,第一個是縣令家的小姐顏容語,第二個是崔家大小姐,崔含萃。右邊那一排全是官家女!
張章帶著云嬋在左側中間的位置坐定后小聲介紹。
座席分了兩排,兩側第一排都是女子,第二排則是男子。
任家姐妹、白舒爾、崔映甜全都在對面,而那婁冰小姐按理說也該在對面才對,不知為何云嬋卻看到她懶懶散散坐到了左側首位。
“那婁冰?”
“她是個異類,聽說她好像不怎么喜歡跟官家女一起玩兒!睆堈聯狭藫舷掳汀
“魏二公子是哪位?”云嬋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對面的公子們。
張章附耳:“最俊朗的那個,第三個!
云嬋定睛一看,確實一表人才,濃眉星目。她在心中將人與薛明照一比對,心里莫名涌起一絲甜,嗯,還是自己夫君更英俊些。
二人說閑話的功夫顏小姐已經和幾位小姐說完場面話。
“那咱們就且惜春日,照例由抽中紅簽者作詩,不過今年我想了個新樂子,做不出的人要給大家表演一段才藝如何?”
顏小姐抿唇笑道。
眾人紛紛附和。
“沒問題!
忽然,坐在中間的任家姐姐任玉燕開口了。
“顏姐姐,既然今年有了新樂子,不如其他的步驟也改改?咱們每年都是抽簽,今年連帶著也換個玩法好了。”
顏小姐一愣:“任二小姐想如何玩?”
任玉珊輕輕單手撐臉,做出一副天真樣子:“不如就玩擊鼓傳花怎么樣?我來敲鼓!”
崔大小姐有些為難:“今兒個沒有提前備鼓呢。”
“這有何難?”任玉燕拿起兩個空茶盞輕輕對撞,發出清脆聲響。
“能代替的東西那可多了去!
顏小姐欣然同意。
很快下人便呈上兩樣東西,一是用花枝子新編的花環,二是一條深色緞帶。
緞帶送給任玉珊,讓她將眼睛蒙起來,由她敲茶盞。花環送給了右邊第一位公子,蛇形一一傳下去。
任玉珊嬉笑著蒙好緞帶,敲擊茶盞,聲音清脆。為首的公子開始遞花環,有玩心重的還會故意把花環放在手中多拿一會兒,等下一個人著急了才丟給他。
敲盞聲停,正好輪到一位官家小公子手中。
他清清嗓子,交出早已想好的答案。
“梨花低垂影重重,春雨微微舞衣風,游園人語花如夢,新芳疏亂幽意濃!
平平無奇,但也尚可。
其實只要不做出打油詩,也無人會刻意剖析為難。
小公子笑笑,敲盞聲再起,他往后將花環傳去,下一位要作詩的是一位官家小姐,看起來她早想好了,以桃夭為題做得不錯,惹來滿堂喝彩。
花環再次向后傳去,待到很快便到了云嬋手中。
就是這個時候!任玉燕眼疾手快在桌下狠狠踢了妹妹一腳,敲擊聲停,云嬋剛剛好將花環送入張章手中。
全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坐在對面的崔映甜忍不住動了動身子,張章這丫頭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吧,她是貫不愛讀詩詞的……
縣城上層圈子就那么大,滿共滿不過幾十人,誰還不清楚誰?哪怕是不相熟,也多少從別人耳朵里了解一些,一時人人心思急轉。
有為張章捏把汗的,有幸災樂禍準備看她會不會鬧笑話的,也有單純看熱鬧的。
張章有個本事,人越多,越把她放在人眼皮子底下,她還越冷靜,捉著花環,抬眸狀作不經意間掃過魏二公子,開口道。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院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張章聲音落地,一時場內無話,片刻后對面傳來一陣掌聲,她聞聲看去,正是魏家二公子。
為首的顏家小姐也啟唇嘆道:“張妹妹好文采!好一個人間四月芳菲盡,長恨春歸無覓處!”
“往年沒讓妹妹抽到簽,可惜埋沒了這樣久!”崔大小姐也忍不住夸贊。
商家這一排的小姐們很開心,往年總是官家小姐們出彩,她們這邊僅僅是不落面子,這次張章四舍五入也算是給她們長臉了!
任玉燕在魏二公子拊掌時臉色便青了,捏著桌角的手指一陣陣發白。任玉珊一把扯掉蒙在眼睛上的緞帶,嘴巴長得能塞進一個雞蛋了。
“她、她??”
張章聞言羞澀一笑:“還得多虧了這只花環,我也是一時靈感乍現。”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斜睨一眼任家姐妹心里一陣痛快,剛剛她們那些擠兌人的話,她本也不想理了,可沒想到非要在這兒上趕著給自己送臺階上!
任玉燕收到這個眼神,心里的火氣瞬間沒憋。骸皬堈滦〗愫梦牟,不如再做一首如何?”
云嬋心中一緊,看向張章。
而張章倒是老神在在,小手一攤:“做不出來了,好詩詞都是妙手偶得,哪能說想出來就想出來!
然后不等任玉燕發難,便聽有兩位公子開了口。
“張小姐說得有道理,若是這樣的好詩說來就來,那可當真是妙人了!
“張小姐率真可愛,句句屬實,就算是我們魏二公子也很難一日間做出兩首好詩呢”
魏修彥聞言點了點頭。
任玉燕見幾人都幫她講話,只好憤憤坐吧,袖子一甩恨聲對妹妹道:“繼續!”
敲盞聲再起。
有了張章這首詩珠玉在前,后面的人的詩多多少少有些索然無味。其中一個小公子沒做出詩來,耍了一套劍法,身姿英武,也博得滿堂喝彩。
半個時辰后詩宴結束,眾人起身結伴往布置好的內廳走去。
春風雖柔,可花兒更弱,時不時就有花瓣飄灑,若是落在碟碗中便不好了。
一路上因著剛剛的詩詞張章出了不少風頭,好幾個喜愛詩詞的小姐公子都欲與她搭話,嚇得她只寒暄兩句禮貌應答后便稱有事逃了開。
剛剛她就是為了出口氣爭個面子,要是真多說兩句,怕是要露餡。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魏二公子也過來了……
云嬋見狀與銀杏說說笑笑退到一旁,將地方讓兩人單獨說話。
“張章姑娘好文采。”魏修彥與她保持了半臂遠的距離,說話時微微低頭,極有禮。
張章垂眸盯著腳邊的半朵殘碎櫻花,伸腳碾了碾,而后又拽拽裙紗,小動作做了不少,這才小聲道。
“那不是我寫的,是我一位姐姐寫的,為了不讓我在宴會上出丑特意準備的,我也沒想到能用上,畢竟這么多年一次都沒輪到過我……”
“不好意思啊魏公子!彼不知道為何要與魏修彥道歉,總之感覺是,騙了人家……
豈知魏公子聽了她的話非但沒有拂袖而去,反而微微笑了出來。
“上次一見張章小姐活潑機敏,直言對詩詞不感興趣,在下以為幾月不見就轉性了呢,不過如此率真坦白還真是很讓魏某意外!
張章一時耳根泛起紅意。
銀杏在幾步外頗為興奮地扯扯云嬋衣袖,悄聲示意她看那邊。
“魏公子沖小姐笑了!小姐、小姐臉紅了!會不會有戲!”
云嬋細瞧,這魏二公子的笑容看起來挺真摯的,一雙眸子緊緊盯著張章,她作為一個已婚婦女,多少覺得這神情有些眼熟。
“好像有戲哦。”
花林中花樹密密匝匝,但要想完全擋住兩個講話的成年人還是很難。
二人講話,魏公子的微笑,隔著幾丈遠任玉燕看得一清二楚,手中蠶絲帕子險些被手絞爛!
宴會之中安排了不少歌舞,全程絲竹聲不絕于耳,云嬋邊吃邊看玩得津津有味,如此富貴人家的享受來到燕朝她還是第一次體驗。
要是沒有張章這姑娘的嘮叨便更好了。
“云姐姐,剛剛魏公子朝我笑了!
“他夸我機敏活潑耶,這是夸我沒錯吧?”
“云姐姐……”
好在宴會結束后張章便消停了,只因為她收錢收到手軟,再沒工夫去想魏二公子。
宴畢,萬芳園外云嬋三人剛準備上馬車便被婁冰小姐叫住了,她大手一揮直接訂了三件齊胸百迭裙,并沒有指定配色,只說讓張章看著來,她喜歡驚喜的感覺,全部用最好的料子。
回到祿織坊后不多時,崔家、白家、婁家便紛紛派了丫鬟來送銀兩。
不知是不是幾家小姐找張章定裙子的消息傳了出去,暮色之前竟然又接到了兩家小姐的訂金。
這下忙不過來了,張章直說會盡快做好,但奉花節肯定是來不及了。
待丫鬟們走后,她拿著一包銀子興沖沖找到云嬋,飛撲到云嬋身上,摟著她一陣撲騰,大喊著有錢了。
云嬋笑道:“你賺的銀子還少嗎?這些訂金加起來大約也只能買你匣子里三兩件首飾!
張章從那堆銀子中取出一塊大銀錠子塞進云嬋手中,梗著脖子道。
“那能一樣嗎?這可是我自己賺的錢!”
說罷捧著剩余的銀子一溜煙跑了,留下半句話飄在風中。
“云姐姐別嫌少,剩下的我得去買料子,以后咱們再分!”
接下來的日子云嬋找機會同張章講了什么是互補色,什么是相近色,如何搭配才好看。
她學得很快,不到一日便掌握了訣竅,搭出煙紫、淺藍,天青、月白等幾種配色,好看得緊。
張章拿銀子去找她娘買云霧綃的時候,孫姑姑很爽快,大手一揮便叫她去庫里隨意挑選。
若是有找不到的顏色花樣,告訴亭禾再去別縣調來,一反常態格外支持她,張章感覺自己阿娘轉了性,激動得熱淚盈眶。
只有云嬋知道,孫姑姑本也未曾想著拘著她,若是她能做成,自然不會攔著。
春日漸暖,云嬋掰著指頭細數自己出來也有十來日了,不由有些念家。
村里的土豆估計快成熟了吧,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
坊里的活計可還順利?家中二老身體可好?云天旺家有沒有把罰銀送到夫君手中?
莊雪兒幾人近期教授的事情很順利,有考教任務壓在頭上無人再敢不盡心,讓幾人舒心不已。
夜半她吹滅燭火,心中盤算,等考教一結束,沒有什么事便回去吧,加上路上的四天,一共出來二十幾日,不短了。
第73章 節日相逢
祿織坊內部的考教在奉花節前一日開始, 由孫姑姑親自出題,十人全部通過,毛線坊三位□□都松了口氣, 這說明她們教得還不錯。
后期十位熟手的學習態度十分認真, 不止因為要考教,更因為莊雪兒幾人展示出的能力。
在手藝人眼里實力才是關鍵, 復雜的花紋編織方法為她們贏得了尊重, 先前敷衍的態度再也不見。
教授的任務到這里基本可以算是圓滿完成了,等到了奉花節這天云嬋給大家放了假, 一齊出門去賞花。
先前平如城內已是鮮花如云,到了節日當天更是夸張,貫穿全城的主干道兩旁擺滿了一盆盆連她都叫不出名字的花,家家鋪面門前皆是如此 。
花販子們的吆喝聲絡繹不絕。
“老爺小姐看看花吧!新培出來的上等劍蘭!”
“虞美人!白玉蘭嘍!”
云嬋側身躲過迎面撞來的行人,小心拽了拽裙擺, 便聽一旁的莊雪兒納悶道。
“這是全縣城人都出來了?”
“是呀是呀, 以往采買花飾這些活計都是掌事、伙計們去辦,借著佳節, 今日各家主人都親自出來選花,他們出手大方,販子們都鉚足了勁兒做生意!”
張章雙手提著曳地裙擺, 興奮得滿臉通紅, 口中回話, 眼睛卻一直盯著前面不遠處穿著新裙子的白舒爾,兩眼放光。
“不止呢!近兩日還有許多外地商販都涌了來, 借著這個熱鬧勁兒做買賣!”
銀杏伸長胳膊小心護著心不在焉的自家主子, 揚揚下巴示意云嬋二人看街邊小攤。
打眼看去,迎風立著的小旗子上赫然寫著:隴州白玉綢、蘇式糖餅、泉水縣秘制香囊、柳縣莓果。
她還遠遠眺到了一家元縣特制燉肉……
難道李掌柜匯肴樓的生意都做到這兒來了?
待隨著人流擠到肉攤前, 云嬋在攤子前站定,揚聲招呼:“來四塊!”
本來出門時是一大伙人,可逛到現在,就只剩下莊雪兒和張章主仆在身邊,其他人全被沖散了。
“得嘞!”攤子老板麻利地從壇子中撈出四塊還溫熱的肉,一手夾在片干凈葉子中,一手接過銀錢。
“您慢些 ,小心燙!”
在這樣熱鬧的氛圍下,小吃當真得在街上吃才夠味,雖然不夠文雅,但實也是種體驗。
云嬋將肉分別遞給其他幾人后,自己張著小嘴吹了幾口氣,張嘴咬下一口,含在嘴中慢嚼。
肉味鮮濃一口爆汁,與匯肴樓中燉肉味有些相似,但并不一致,終歸還差些滋味。
也就是說小攤并不是李掌柜開的,最多便是這攤子老板吃過匯肴樓的燉肉,自己琢磨的。
旁邊張章吞下肉,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沒想到小攤子上還有這樣的美味!
攤子老板聞言喜笑顏開:“小姐謬贊!這是我在元縣那邊學的,但老實說不及元縣當地的好,小姐有機會可去那邊一個名叫匯肴樓的酒家看看,那肉味才絕!”
說著那老板還吞了吞口水,眸中透出一股子懷念的神情。
云嬋不由一笑:“老板看樣子是吃過的。”
“吃過,但也僅有一次,那可是元縣最有名的館子,排隊都要排許久!”
張章一把環住云嬋手臂,笑著說:“那我下回去找姐姐,姐姐可要帶我去吃匯肴樓!
云嬋勾起唇角,笑著望向這個活潑的小妹妹,點頭答應。
街上的好吃的還有許多,就這樣一路逛下去,幾人花未買一盆,卻吃得小肚子圓鼓鼓。
此時太陽已升到頭頂,云嬋縮在巷子一角躲蔭涼,其余三人去對面鋪子排隊買消食的山楂糕。
她輕輕揉著發脹的小肚子,單手扶著翠竹發呆。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耳朵一動,剛想回頭,下一刻腰間一緊,一雙結實手臂就扣了上來。
灼熱呼吸噴灑在耳邊:“小娘子,一個人在這兒做什么呢?”
云嬋心里一驚,心臟快速怦怦跳動,下意識發出聲短促驚叫,隨后開始掙扎。
“啊——放、放開我!”
鉗在腰間的手臂仿佛是硬鐵做的,雙手用力去掰也紋絲不動,她想回頭,那人的另一只手卻繞到前頭捏住了她的下巴。
云嬋又氣又急還有些怕,眼底淚花很快就聚了上來,剛想開口尖叫呼救,一股子清新草木香從下巴處那只手上飄散出來,傳入鼻端。
草、草木味?
她眼里的淚花憋了一半回去。
大手雖捏在下巴處,但沒有使很大力氣弄疼她,只是制住扭頭的動作……
她掙扎的動作停止,用略帶鼻音的聲音,一字一句道:“薛、明、照!”
只聽身后男人笑出聲,緊緊貼在云嬋背后的胸腔傳來震動,旋即腳下踉蹌,她被拽到翠竹后,掐著腰牢牢抵在巷子磚墻上,男人灼熱的吻撲面而來。
翠竹外幾丈遠處便是熱鬧街市,幽幽暗角,熱烈的津液交纏,屏蔽掉所有嘈雜聲浪,唯有羞人的嘖嘖水聲,讓人臉紅心跳。
不知不覺云嬋的雙手也悄悄攀上男人后背,揪緊他的衣料。
良久后男人放開美人微紅充血的唇瓣,擦掉她嫣紅眼尾處溢出的濕意,笑著看向她。
云嬋緩緩氣,單手捂著胸口,待心跳漸緩,嗔怪著瞪了他一眼。
“……做什么這樣嚇人!還有,你怎么在這兒!”
薛明照湊上前又親親她唇角,順手理理媳婦有些凌亂的青絲,這才解釋道。
“元縣中有位老板托我到附近縣送東西,碰巧就過來看看!
得虧現在身邊無人,要是被林勁聽到定要怒呸一聲,平如離他們的目的地離縣相距五六十里地,怎么就碰巧了?明明就是薛哥想媳婦了!
說來也巧,他們一行人入城后找了家客棧將東西卸下,便四散著閑逛去了。
薛明照在家時提前打聽好了云嬋的落腳地,洗漱后剛出門走了不到半炷香,便遠遠望見巷口翠竹邊立著一眉目精致,紅唇纖腰的美人,再定睛細瞅,不正是他家小媳婦?
不知怎地就忽然起了玩心,輕手輕腳繞到巷子后襲了去。不過他也真怕把她嚇出個好歹,至少放出了些腳步聲。
以往隔十天半個月見一次也是常事,可今天不知怎么了,不見時總掛念著,此時見著了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男人看到她眼中的窘意,率先伸手去牽她,云嬋微微垂頭,咬著唇由他牽上來。
剛巧這一幕正好落在拎著山楂糕過來尋人的張章眼里,她大叫一聲就跑了過來。
“大膽!哪來的無恥之徒還不快放手!”
緊接著她身后跟來一個帶著小廝的男子,正是魏二公子,他見狀長眉一皺眉,揮手就讓小廝上前拽人。
小巷子里瞬間熱鬧起來,云嬋觸電似的將夫君的手甩開,上前一步:“誒,等等!”
此時莊雪兒也跟了過來,一見到薛明照頗為驚訝:“薛大哥?”
“。俊睆堈旅偷赝O,打了個趔趄,被后面跟上來的魏二公子扶住。
小廝也趕忙止住腳步,退回公子身旁。
云嬋紅了紅臉,伸手牽住男人衣角介紹道:“這位是我夫君。”
薛明照微微勾唇,沖面前幾人頷首示意。
這時候張章才認真看清男人的樣貌,肩寬腿長,劍眉星目,一雙結實臂膀半攬在云姐姐肩上做保護狀,哪怕僅穿著一身短打布衣,也掩不住一身剽悍氣勢。
“他、他、夫君?”
姑娘瞠目結舌,云姐姐的夫君不是個獵戶嗎?居、居然是個這樣的獵戶?
半晌她捏著山楂糕憋出一句:“失禮失禮!
“剛剛買糕點時候遇到了魏二公子,他邀咱們去酒樓坐坐,那、你們去嗎?”
云嬋轉頭看看薛明照,然后搖搖頭:“我就不去了,我同夫君再逛逛花市!
“好!睆堈曼c頭,轉身領著眾人往外走。
莊雪兒看看云嬋也沒說什么,轉身跟著張章一同走去,在出了巷子以后,她對著張章銀杏小聲嬉笑道。
“怎么樣,二人站在一起可配?”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狠狠點了點頭。
之前她們還好奇什么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云嬋,此時見到她身旁男人,竟一眼深入人心,若是這男人的氣勢再少半分,或是眉眼差一絲,都會覺得不對味兒,如此,剛剛好!
云嬋自己單站在那便叫人覺得溫婉中帶著風骨,冰雪聰明,溫和有禮,可立在她氣勢逼人的夫君身旁,竟無端多了幾分嬌嬌可人的風情。
不過,那嬌嬌的溫柔可人風情,大抵是因為那嫣紅唇瓣,微紅泛粉的耳根和濕潤帶著春意的眸子吧……
薛明照牽起媳婦的手也慢悠悠往大街上走去,懶懶散散聊起她不在的這段時日都發生了什么。
“前陣子我去西源談下了幾十戶農家,只跟咱們毛線坊合作。還請來了于老村長的三兒子同我們一起跑商,于三叔是個認字算數的,有他在我能放心不少。”
“西邊的合作已經跑順了,大虎和林勁隨便帶誰去都能順利收貨賣貨,我準備往東邊拓拓……”
“毛線坊已經重修了一大半,等你回去估計就修好了!
“爹上山采了不少桑葚,都全泡成桑葚酒了,等你回去喝……”
云嬋攥著男人干燥溫暖的大手一路聽他絮叨,心中暖融融一片,仿佛春日太陽直接曬到了心底,念家的心思在這一刻升到最高。
她抬臉含笑看著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頜,眼里是一片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溫柔眷戀。
男人見她半天沒回話,低頭,正撞入云嬋眸中。
剎那間喉嚨一陣干渴,不顧正在街角,抬手撫上媳婦嬌嫩側臉,指腹劃過如水眸子。
“今晚跟我住客棧吧,想你了!
第74章 歸途
黃昏時分薛明照攜媳婦拎著一包點心, 回到暫時落腳的洪?蜅#髲d中林勁、吳大虎,還有兩位云嬋有些眼生的男人已點好酒菜了。
“誒!薛哥、嫂子, 這邊!”林勁皮猴似的跳起來沖門口招手。
走到桌邊, 薛明照開口介紹:“于思遠,于老村長家的于三叔, 霍敬, 咱們村頭霍家的霍大哥。這是我家媳婦云嬋!
于三叔點頭,黝黑的大臉上露出笑容, 口中打了個招呼。一旁清瘦的霍大哥看著不過三十略有些靦腆,也一樣笑笑。
吳大虎看著滿桌子鹵豬耳、辣鴨頭、花生米,搔搔頭扭頭沖著小二道:“小二,來盤青菜!”
云嬋盈盈笑著坐到男人身旁,聽他們談天說地, 聊路上見聞, 聊生意心得。
“明兒一早就出門跑跑,和鋪子里的伙計老板們多聊聊, 去看看誰有什么,誰缺什么,誰想要什么, 比比價格, 看看誰家便宜, 都一一記下。”
“別著急下手,把關系打通……”
她看著面前幾個月前還渾身一股子憨勁兒的村漢們, 如今已經摸索出自己一套行商方法, 眼瞅已愈發成熟,不由感嘆行萬里路果然鍛煉人!
客棧一樓是普通客房, 一張大通鋪能睡好幾人,薛明照想跟媳婦住,直接取了行囊找伙計又開了一間上房,在幾個男人羨慕的眼神中帶著云嬋去了二樓。
叫小二送來熱水一番梳洗后,云嬋裹著男人寬大褻衣躲到了被窩里。
雕花床柱邊落地燭臺上,幾支蠟燭噼啪作響,映得細紗帳子一片暖色。
這間上房臨街,奉花節的熱鬧還在繼續,火紅燈籠墜滿大街,人群的嬉鬧聲、鮮花的幽香,從半敞的窗子中溜進來,滿室滿馨。
在男人細密的吻中,云嬋頭腦發暈,絲絲縷縷的花香熏人發醉。
燭火過于通明,在被子滑落后她有些害羞,扯著領口抖著嗓子推搡在自己脖頸間啃咬的男人。
“太、太亮了,熄掉蠟燭好不好……”
男人沒回話,大手一伸,扯掉系紗帳的布帶,繞在云嬋眼上,在腦后打了結。!
掩耳盜鈴——
這下不僅是臉頰緋紅,連身子都泛起一層粉,在燈火下猶如染上朝霞的上等羊脂玉。
失去束縛的紗帳落下,掩去一片活色生香,細細哼聲和男人的壓抑喘息,隨著輕紗上暗影浮動,忽高忽低。
梆子聲響,樓下人散去,樓上人也歇了聲。
男人撩起媳婦黏在頸側的發絲,細細掖好被角,怕她出了一身汗著涼。
“明日四下掃掃貨,沒什么事后天我們就先行一步。”
云嬋偎在他懷里,撒嬌似的咕噥了一句:“這么快呀!
今兒才見到,明天自己還要回祿織紡一趟,后天他就又走了……
歡好過后,偃旗息鼓時,這樣膩在一起心底無端生出好些依賴。
美人的聲線軟糯,像蜜落在水中化了開去,有一股子說不出的軟甜,難得聽到媳婦這樣舍不得自己,薛明照緊了緊懷抱。
“看你一眼便安心了,我們驢車載著貨走得慢。估計你也就比我們晚一兩日到!
最近云嬋只忙了一件事,那就是畫圖紙。
把自己腦海中所記得的所有漢服款式,一一畫出來,礙于她的畫工實在有些糟,畫一幅得撕掉七八幅,目前已經畫好大半。
等畫完圖紙再將混紡的配比和注意事項寫下來,由她們自己個兒試去,若是能成再和張玉兒談分成。
純羊毛織物價格略高,春去秋來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又到冬日了,能做出棉毛混紡的布料給百姓,那也是一件利民的好事,不如先做著,以后再談銀錢。
這些白天云嬋都與他說了,她還需要個三五日才能啟程回家。
云嬋將臉蛋貼在他胸口蹭蹭,哼唧兩聲:“好!
從喉嚨里發出的哼唧聲宛如幼貓,可憐又可愛,配合著她拱動的姿勢,男人才消下的火氣從肌膚貼合處再度燒起。
他摸摸媳婦后背細汗已消,腰腹用力翻身壓上她白嫩身子,不顧底下人的驚呼,咬上朱唇。
餓了許久的野狼,又怎是一次能喂飽的?
翌日早晨,板車碾過石板路,吱呀聲傳入云嬋耳中,昨夜折騰了許久男人才放她睡去,此時眼皮像被膠水黏住了般睜不開,她不耐地動了動。
很快,聽得咯吱一聲,像是窗子被關上了,一只手覆上背后,輕輕拍哄,她晃晃腦袋再次入夢。
她徹底清醒時已經到了正午,擁著被子坐起身,頗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圍,倏地腰眼腿根處傳來一股酸痛,這才恍惚想起自己是在客棧。
房中圓桌上兩碟小菜一碗紅豆粥已不再冒熱氣,她一手揉腰一手揉太陽穴,站起身支起半扇窗子,回想起迷糊時男人在耳邊說的話。
“我去忙了,睡醒以后吃過飯再回坊里,我在家里等你。”
云嬋探手一摸,粥還是溫的,她抬手捧起粥碗,舀了一口送入口中-
從阿娘那知道云嬋她們將要啟程回家時,張章的心情跌到了谷底,這小半個月與云嬋相處下來,她是真的愛極了這個聰明又溫柔的姐姐,可人家是有家的,總不能不讓人走。
包著一泡眼淚在云嬋房里待了好一會兒,云嬋千哄萬哄,最后拿出了那一沓漢服圖紙,這才讓她收了聲。
“這、這是?”
“我之前曾看過一本奇書,這都是那本書上記載的衣裳圖樣,后來那書意外毀了,我就憑著記憶畫出來了,你可以參考看看。”
云嬋并不打算把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便想出這個推辭,緊接著她又拿出另外一張紙遞給張章,讓她順便轉交給她娘孫姑姑。
張章看著順口念道:“七成棉花三成羊毛,所紡之布柔軟透氣吸濕氣……”
她猛地瞪大眼一把折上那紙,捂住嘴巴,好一會兒才悄聲回道:“我保管好好交給娘!”
回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照例是由張禹朗護送,他到平如這邊以后應該也有任務在身,云嬋也僅僅在坊內見過他幾次。
祿織坊門前,出來相送的除了孫姑姑和張章幾人,還有幾位女工。
說來也怪,先前她們多多少少與莊雪兒一行三人有些不對付,可到了后來不知怎么又熟絡起來,眼見她們要走了還很不舍得,結著伴簇到門口,給她們手中放了好些水果點心。
許湘抓著其中一人也哽咽了,直說以后去了元縣一定要到昌義村找她玩。
張章也好不到哪去,眼睛紅得像兔子,塞給云嬋一個小包袱。
“早答應姐姐的,到時候要給你做身裙子,這是我這兩天趕出來的,可能針腳有些粗糙,姐姐莫嫌棄。”
“里頭還有一錠銀子,別嫌少,現在我手頭還有些緊,等我的成衣鋪子開起來,每年我都分利潤給你!”
云嬋低頭,從包裹縫隙中看到一抹白紗,輕笑著點點頭。
“好,以后有機會來元縣玩,我請你去匯肴樓吃酒!”
站在女兒身后的孫姑姑瞧瞧天色,上前一步沖云嬋淺淺點頭,招呼張禹朗。
“好了,時候不早了,禹朗、云娘子你們就早些上路吧!
最后對著云嬋稍稍欠身:“云娘子此行,費心了!
云嬋知道她說的費心不只是于公上的教授毛線紡織,更是于私對她女兒張章的幫助。
她抿唇柔柔一笑,也對著孫姑姑欠了一身。她幫張章不是白幫,該收的銀錢一點沒少,而且以后也還源源不斷呢,是互惠共贏。
幾人攀上馬車,就在馬鞭抽下的前一刻,張章忽然湊上前,將頭探進馬車里露出個大大的笑臉。
“嘿嘿,剛剛忘記給你們說,魏公子明天約我去玄妙觀祈福!”
云嬋與莊雪兒同時露出一抹笑意,小聲賀道:“恭喜恭喜!”
馬車跑動,車廂輕晃,莊雪兒抱著自己的小包袱往后一靠輕輕吐了口氣。
“總算要回家了。”
“咳,你、你想不想鄭大?”云嬋斜倚在另一側偷偷八卦。
“以前他去縣城上工,七八天總能回來一趟的,如今這樣半個多月不見,還真是有點兒想!
莊雪兒想了想,大大方方承認了。
“想不到你家那口子這么黏你,還跑到平如來專門找你一趟!那天晚上你沒回來吧,我都沒聽到隔壁有動靜。”
“還好吧,他也不是專門來找我的,是到附近辦事兒,順便看看……”想到那晚,云嬋有些臉紅。
“嗤——”
莊雪兒忍不住嗤笑一聲,滿眼明晃晃寫了不信二字。
不過她知道云嬋臉皮薄,便也不再打趣她,轉頭趴在窗戶上盯著一晃而過的街道和商鋪,感嘆道。
“這變化,真真是好大啊!
“誰能想到冷冰冰的薛明照忽然成婚變成妻奴,誰能想到連飯都吃不飽的薛家如今一躍變成村中富戶?”
“誰能想到去年這時候我還在家中喂雞繡帕子,為省幾個銅板不敢點油燈,如今卻坐在大戶人家這樣舒服的馬車里,還跑到如此遠的地方過什么奉花節,給別人做先生?”
莊雪兒滿目不可思議,一雙眼睛亮晶晶。
云嬋也撩開簾子從另一側窗子看外頭,心中一陣激蕩。
是啊,誰能想到她一個現代人如今卻到古代生活討生活,還在這里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家,一個真心疼她愛她的男人……
回去時的馬車跑得比來時更快,或許是因為馬夫也想家了,抑或只是因為見她們已適應了車上生活不再狂吐。
在第四日上午幾人遠遠便瞧見了熟悉的村子輪廓。
第75章 土豆收成
綠油油的稻苗在田地間隨風搖曳, 有村民正在地頭里澆水鋤草,看見轆轆駛來的馬車紛紛直起身瞇眼瞧看。
馬車這次沒有停在村口而是直直往村中跑,云嬋半撩起簾子四處打量, 入眼之處遍地是長勢旺盛的土豆苗, 足近膝蓋高,看起來已能采收。
進村不過百來米, 她居然見到有兩戶人家都在修房子, 莊雪兒探出頭,老遠便招呼道。
“李伯!修房子!”
那被喚作李伯的先是呆了一下, 然后才看清那馬車里的小娘子是鄭家兒媳,掂掂肩上木板子,大聲道。
“誒!這會子趁著不太忙,把房子修修!”
馬車與李伯擦肩而過,莊雪兒回身沖云嬋笑笑:“看來李伯家有些閑錢了, 終于能把他家那四處漏風的房子修繕修繕!
云嬋眨眨眼, 想不起來這個李伯是誰:“李伯是哪個?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身子不好平時鮮少出門,他女兒你認得的, 就咱們毛線坊那個李玲美,單眼皮小尖臉那個。”莊雪兒把自己臉蛋捏尖了些,比畫道。
聽到這個名字她有了些印象, 那女孩瘦瘦小小的話不多, 但平時干起活來很拼命, 屬她織東西最快,原來是為了攢錢修房子。
提到毛線坊, 云嬋再次探出頭, 向前邊毛線坊的方向張望,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遠遠幾間農家院子后,竟然立起了一幢二層客棧似的小樓,在村中間還挺顯眼。
趕車的車夫自然也看到了,手拉著韁繩,嘆道:“上次進昌義村還是兩年前,不想今日再看大有不同呀!”
村子比起之前齊整許多,再沒有遍地雜草,家家戶戶院子旁都種著他不認得的草植,甚至還蓋起了二層小樓。
馬車又往前走了一段,停到了村子中央,這樣離哪戶人家都不遠。
“得嘞,咱們就停到這兒了!”馬夫停穩車子,一把撩開簾最新資源起惡帬把以四八幺六九六三子,云嬋和莊雪兒跳下車,狠狠松了松筋骨。
其他人也紛紛下車,張禹朗作揖與云嬋拜別,再次登車,帶著一隊人馬原路返回了。
白阿嫂拽著背囊露出一絲笑:“終于回來嘍,我這胳膊腿可是扛不住嘍!”
許湘扭扭脖子笑著問道:“那下回再去別的縣城出差,你還去不?”
“……去吧!卑装⑸┞晕⑦t疑了一下,給了答復。
“哈哈哈哈!痹S湘哈哈大笑。
“傻子才不去呢,不去哪能看到那么多好玩的,吃到那么多好吃的,我這趟算是圓滿了!”莊雪兒從旁揚聲感嘆。
“大家都辛苦了,好好歇息幾日,后天來我家尋我拿這趟出差的月銀!痹茓群Φ。
“好嘞!”幾人揚起笑臉,異口同聲-
“我回來啦!
云嬋推開家門時薛家二老正在打掃院子,聽到聲音扭頭看去,只見來人正是大半個月沒見的云閨女,登時喜上眉梢,一把撂下就笤帚就迎了去。
上下看了兩圈見人沒瘦氣色也好好的,開心得不得了。
“娘去殺雞,一路辛苦,今天咱吃頓好的!”王香月說著就往后院走。
自從云嬋出門,只剩他倆和寡言的兒子,滿屋里人氣兒都少了三分,這可得好好熱鬧熱鬧。
驢子買回來以后,薛明照在院子角落用稻草搭了個棚子,平日就把它拴著,今天卻沒見著,男人好像也不在家。
云嬋邊往堂屋走邊問道:“爹,阿照沒在嗎?”
進了堂屋,薛老漢順手給她倒了杯水,笑瞇瞇道:“他去城里和李掌柜談生意了!
“什么生意?”
“土豆的生意,你回來得剛剛好,這兩天土豆就收成嘍。全村人都種了,他們吃也吃不完,阿照就想著從鄉親們手上收土豆,再轉賣到城里,賺一筆!
“先跟李掌柜談談,要是不成再找別家!毖漢笑瞇瞇拿出煙袋在桌角磕磕。
拿去賣給其他酒樓也不是不可以,他們去找李掌柜是想省些力氣。土豆除了他們村里人吃過,外人基本沒見過,到時候還要證明自己這是好東西、沒有毒之類的,少不得麻煩。
“這倒也是好主意。”云嬋點點頭。
如今她家的進項有毛線坊、跑商、土豆,過幾個月還會有制糖坊,或許以后還要加上張記和張章那邊的分紅。
晚飯時分薛明照還未回來,一桌子好菜只能幾人先吃,留一份在廚房大鍋里溫著。王香月做了她最拿手的雞湯面。
一口鮮香的面下肚,把胃熨帖得極舒服,薛老漢咂咂嘴道。
“前些日子阿照說想在城里買間宅子!
“城里?”云嬋夾菜的動作一頓,這有些突然,毛線坊、稻田,未來的糖坊都在村里呀。
王香月皺眉想了想兒子的原話。
“他出門在外,說看到人家有錢人家都讓孩子去書院讀書,他想著以后也要讓孩子去城里讀書,而且住城里來往做生意會更方便!
“那家里的田地和毛線坊糖坊怎么辦呢?”
薛老漢咧嘴一笑。
“咱家田地不多,出些銀子找鄉親們幫忙料理料理,到了春種秋收的時候,咱再回來收。毛線坊那邊我看花娘那孩子管得還不錯,而且離得不遠,你隔個七八日來一趟也不打緊!
“至于糖坊,這事兒我還剛想跟你商量呢!”
他放下筷子抹抹嘴,同云嬋講起最近她不在的這段日子里都發生了啥。
云家大房到底是沒抗多久,她去平如后不多時,便賣了田地湊好銀子送了來,將兒子灰溜溜贖回家,再無了聲息。
薛家拿著這筆銀子雇了好些人去修毛線坊和制糖坊,有村里人也有村外人。
村外的在村中一走動,知道的消息就多了,薛家在做買賣的消息不脛而走,來了不少人想進毛線坊學手藝混口飯吃,畢竟這段時間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其他村子的人日子也難過。
但是云嬋不在,兒子也忙,他們老兩口不敢輕易答應都糊弄了過去,但有一些人卻沒法直接拒絕,那就是老薛家的親戚。
薛老漢有個哥哥名叫大遠,關系還算不錯,薛明照大婚、年節都有往來,這回薛大遠攜兒子一同上門,問問能不能也來毛線坊幫忙,他便不好拒絕了。
云嬋思忖半晌,一條條捋順了回道。
“孩子的事還早,城里的宅子可以慢慢相看,等到時候真有了再搬過去不遲,畢竟城里醫館眾多,萬一有事也方便找郎中!
王香月聽到這話滿臉贊同,村里離城里還是有段距離的,云嬋這邊再不能有閃失。
“大爺一家,品行如何是否可信?”云嬋問道。
薛家二老同時點頭:“可信可信,都是自家兄弟。”
“大爺一家,進毛線坊怕是有些麻煩,等八九月時可以考慮進糖坊做工,還能給他們安排個住處,不然高義村離這邊還有段距離,日日來往也不方便!
制糖最后燒竹炭過濾這一步驟是讓甜菜糖口味變好的關鍵,是甜菜制糖的核心技術,如果能把握在自家人手里是最好的。
到時候建兩間小屋讓大爺與侄子睡在那,既能方便他們,也再不用另外找外人看守。
“這樣好,這樣好!就等糖坊開張了!”薛老漢很滿意。
月上中天薛明照才回來,沾著滿身酒氣,屆時云嬋正在鏡前試張章送她的裙子。
深藍色短衫配月白色紗裙,胸前縫著兩條紅綢帶子。因著白紗清透,張章硬是縫了四層,層層疊疊仿若堆疊的輕盈柳絮。
云嬋聽到聲響到院中去扶男人,裙擺逶迤,配上她姣好的臉蛋與披散在后背上的烏黑青絲,在月華下竟讓薛明照想到了蟾宮仙子。
晃晃有些遲鈍的腦袋,他一把攬住仙子,捏起下巴定神一看,才發現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媳婦。
“媳婦……”
“在呢!痹茓葻o奈,領著他往側屋走,喝成這樣還能趕著車回來,也算難為他了。
男人醉眼蒙眬,俊美的眉目帶上些恍惚,與平時冷靜克制的樣子有些不同。
她艱難地給男人脫去鞋襪擺弄上床,又伺候著擦臉喂完水,才吹熄蠟燭躺到男人身旁,那暈乎乎的人抬手摟緊她,仿佛摟著一個人形布娃娃。
云嬋有些哭笑不得,一路上設想過好多次久別重逢,不想竟然是這樣的……
第二天,男人喝多了宿醉不醒,云嬋則是一路顛簸,交頸酣睡到午后,醒來時宅子里一個人都沒有,反而屋外一陣嬉笑吵嚷。
云嬋套上件寬松舒適的裙子,打開院門一瞧。
嚯!真是好熱鬧。
搬筐的,拿小鏟子的,拿桶和水舀的,每家院門前都站著好些人,在挖土豆呢。
此時隔壁吳家的土豆已經挖了一半出來,不知從哪弄了個大秤來,正準備稱量,周圍已圍了一圈人,薛家爹娘也在其中。
云嬋回屋拉起剛穿戴好的薛明照,跑到人群外湊起熱鬧。
吳家田邊堆著四個大竹筐,里面的土豆個頭基本有拳頭大,黃澄澄還沾著泥,甚是喜人。
只見吳大虎弄了半筐土豆往秤上一掛,看了兩眼,口中報道。
“十八斤!”
接著又掛上半筐:“二十斤!”
周圍人邊笑邊算:“哇,這一筐就三十八斤嘍!
“那四筐是多少?”
“一百五十多斤嘍!這還是半畝地呢!”
“老胡你家土豆收了沒?”
“明天,明天就收!嘿嘿”
云嬋扯扯男人衣袖,見他低頭后小聲道:“昨兒你和李掌柜談妥了嗎?”
男人微微點頭。
“等過兩天咱家地也收了,請李掌柜來吃頓飯吧!”
“嗯?”
云嬋瞪著一雙大眼睛望向吳大虎身旁的土豆,舔舔嘴唇。
“請他吃炸薯條和土豆粉!”
這兩樣東西做起來既費油還麻煩,把方子交給李掌柜,以后想吃直接拿銅板去匯肴樓買就成了!
第76章 莊雪兒懷孕
這波土豆豐收讓村子里的氣氛徹底火熱起來, 村民們還了之前欠薛家的糧,留下一部分做口糧和種子以后還有盈余,如此高產讓他們再次大呼神糧。
薛明照以每斤十五文的價格收來, 以二十文的價格賣給李掌柜。村民不但能填飽肚子度過這段青黃不接的時日, 更多了一筆銀錢填補家用。
薛家從中賺了一筆,李掌柜酒樓又添新菜式, 皆大歡喜。
到了收糧這日薛明照按媳婦的要求, 特意給李友仁遞去話,請他午時空著肚子來, 共進午飯。
云嬋在院中將碎菜葉子和前日新挖的蚯蚓一齊剁碎了,走到后院喂給咕咕叫的母雞,返回前院給棚中驢子添上一舀子水摸摸它順滑皮毛。
薛家四口都是愛干凈的,不算很大的宅子里又養雞又養驢子卻沒什么異味,反而洋著一股子草香味。
要是以后真搬去城里, 怕是會懷念這鄉下日子吧?村里的朋友, 村后的青山……
嗯,可以把家里這宅子好好翻新重蓋一下, 在城中宅子中改出暖炕,到時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春秋在鄉下看山色,夏冬在城中享蔭暖。
她美滋滋在心中規劃好, 這才跑到廚房準備今日飯食。
土豆燉肉、烤土豆、酸辣土豆絲自不用說, 這都是做了好幾次的菜, 炸薯條、土豆粉才是今日重頭戲。
等李掌柜和王四到了,云嬋已經將土豆去皮切得細碎, 用清水濾凈放到一旁靜置, 等待沉淀出淀粉。
“這樣就能得到面粉了?”李友仁看著那盆子渾濁的土豆水,覺得有點覺得不可思議。
“是土豆淀粉!痹茓燃m正道。
她前兩日嘗試著做過一次, 已經成功了,現下再做一次純粹是為了展示給他看。
“淀粉還要等一陣子,先做炸薯條!
云嬋拿過幾個土豆,去皮、切厚片,然后切成長條,在清水中把它們煮至微微透明,撈出控水。
而后取出上次做的土豆粉,在土豆條上均勻裹一層,起鍋倒油。
看著金黃的菜油咕嘟嘟進鍋,站在廚房門外頭圍觀的薛老漢有點心疼,小聲對著老妻道。
“哪怕知道咱現在不缺錢,看著這么些油倒進去,我這個心吶……咱以前炒個菜只舍得放一丟丟!
薛老漢說著伸出小指頭,掐在了指頭尖處。
王香月笑著瞥他一眼:“你等吃就完事了,咱家現在也不差那些油錢了。”
她看了眼灶上的陶鍋咧咧嘴:“這老陶鍋也可以換了,趕明兒我去城里買個鐵鍋,早前就聽人說鐵鍋炒菜更香,咱也試試看!
這邊說著鍋中油熱了,云嬋抖抖黏在一起的土豆條讓它們散開入鍋。
“刺啦——”
熱油遇到土豆,一聲響后不過幾秒鐘,香味四散。
王四站在李掌柜后頭抽抽鼻子:“這味兒,我咋聞著比那肉都香?”
云嬋深有同感,接話道:“我也這么覺得!”
待土豆條兩面微黃,她快速撈出,抽出灶坑里的柴火,讓油溫降到七成熱,再將土豆條倒進去復炸一遍。
“成了!
金黃色的土豆條擺在盤子里極誘人,最后撒上一點鹽,焦香撲鼻。
李友仁接過云嬋遞來的筷子,小心翼翼夾起一根土豆送入口中,仔細咂巴了兩下。
“不錯不錯,頗有特色!現在還只是用淡鹽調味了,若是澆上燉肉汁,豈不是更好吃?”
云嬋扯扯嘴角,燉肉汁蘸薯條,那當真能好吃?
她把盤子撂在灶臺上,又多拿出幾雙筷子示意其他人都嘗嘗,然后開口建議道:“試試蘸糖醋汁估計也不錯!
“淀粉應該沉淀得差不多了,走,李掌柜我們瞧瞧去。”云嬋引著李友仁到院中查看。
此時淀粉已經沉到盆底,混濁的土豆湯變清澈,她倒掉清水留下黏膩粉末,將一小半淀粉舀進陶盆里,重新加入些清水攪拌了幾下。
“這一步是重點,李掌柜可得看清楚!闭f著她將鍋中剩油倒出,洗干凈鍋子燒起熱水,盛出一碗倒進陶盆快速攪拌起來。
“要滾燙的熱水才行!
盆中淀粉變得晶瑩剔透、粘性十足,她接著將剩余淀粉全部倒了進去,加入一點鹽一個蛋清,揉成一團。
再次回到廚房,起鍋燒水,拿出昨日提前用竹子鉆孔做出來的壓面‘神器’,讓薛老漢幫忙將面團壓成面條。
面條從半空中墜入沸水,煮成根根分明的面條。
大鍋邊圍了一圈腦袋。
王香月:“好家伙,原來土豆還能這么吃!”
王四:“云娘子的手藝我從來都是信的!”
李友仁:“王四,一會兒去車上把筆墨拿來,記上,全記上!”
鍋中土豆粉將將煮熟,院門大開,薛明照牽著載滿土豆的驢車進來了:“爹,來幫個忙!”
熄火、撈粉,滿廚房的人立時分成兩伙。
王香月和云嬋繼續留在廚房忙活,男人們則進院幫忙卸下滿車土豆,稱重后搬到李掌柜的車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今日李掌柜是自己駕馬車來的,王四另外趕了輛驢車,但幾千斤土豆顯然這一車裝不下,王四還要多來兩趟才行。
午飯酸辣爽滑的土豆粉格外開胃,也很飽肚,吃得李友仁熱淚盈眶,連連驚呼:“有此糧食,我大燕朝興盛指日可待!”
云嬋聽得他這話,呼吸一頓,輕咳一聲問道:“那李掌柜可是想把此物交到縣衙?”
李友仁大咳,咽下口中飯菜,臉色有些紅:“倒是可以再等等!
商人逐利,他也不例外,好歹先讓他撈一筆再說。
云嬋想的則是,若是這樣快交上去,歸入納稅范疇里更添事端,她也有私心,至少先讓自家村民日子好過一些。
二人目光交匯,達成一致,民不舉官不究,一個新菜式而已,暫時先按一會兒不打緊。
云嬋微笑:“吃菜吃菜。”
這倒倒手的事兒便又賺一筆,薛老漢樂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把上個月泡的桑葚酒取了出來,請李掌柜喝。
李友仁真覺得奇怪,自詡吃過美食無數,可就是覺得薛家的農家飯極合他胃口,就連酒水都透著股清新勁兒!
滿桌盡歡。
昌義村賣出的這些土豆,王四和其他伙計一起又來了五趟才全部裝走,存到了匯肴樓后院里提前挖好的地窖里,沒過幾日,便推出了新菜式。
云嬋這邊則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毛線坊和制糖坊上。
毛線坊的已重修好,嶄新漂亮的二層小樓立在小院里格外顯眼,院里的堂屋和側屋也一同翻了新,門口請于村長重新寫好了牌匾。
這宅子不大,但收回的羊毛卻不少,平日里臟羊毛、染好的羊毛、毛線、成品,統統擠在一個小倉房里太不方便,薛明照便干脆多添些銀子仿照城里樣式改成了二層。
收土豆的風波一過,所有人也回到了毛線坊內做工。
修繕后的堂屋寬敞舒適,矮矮的桌子放在地上,周圍放著柔軟的墊子,圍著矮桌大家做工不那么費腰。
早之前花娘她們便說過總是彎腰干活,腰酸背痛,這回云嬋干脆大手一揮換了幾張桌子。薛老漢和于叔守夜時休息的屋子也添上了新床和紗帳,煥然一新。
這回改變的不止屋子,還有從孫姑姑那學來的,階梯式計算月銀的法子,如此一來,大家便更有干勁兒了。
其實就算不用這個法子,毛線坊的人也會鉚足了勁兒好好干,最近其他村子不少人也聽到了風聲,都變著法子想托關系進毛線坊。
這種時候,誰還不好好干?而且好好干也是為了自己,做得越多,賺得也越多。
從平如回來的三人儼然成了整個村里的紅人,沒錯不只是毛線坊,是整個村。
其實別說是村中女人,就是男人,也沒幾個有機會出門長見識,都是守著自家一畝三分地過日子,最多到縣城和附近村子轉轉。
三人把自己出去這一圈的見聞一說,好家伙,可讓人羨慕壞了。什么祿織坊美輪美奐的大宅子,有丫鬟每天布置飯食,奉化節,滿城鮮花,各色小吃,真是想都想不到。
毛線坊內人想著下次再出差,自己一定要搶先報名。毛線坊外的女人琢磨自己怎么才能進坊,毛線坊外的男人則想著,怎么能進薛明照的商隊,也好出去長長見識賺幾兩銀子。
制糖坊的空宅子選在了村頭,那間空院子很大,就是房子很破需要大修。
本村里的人本就不多,拋出在外跑商的,在毛線坊干活的,還有些老弱病殘人士,真正能干動的閑人居然已不多。
這修制糖坊的人就得從外選了,每日工錢十文,管兩頓飯。
薛明照雖不愛言語,但腦子好用,算賬清晰明了,生意近些日子居然越做越大。
除了西邊幾個順路的縣城,連東邊都逐漸打開了路子,這也使得他愈發忙碌,一個月里有一大半時間都不著家。
給工人們做飯的任務便主要落在了家中兩個女人身上,而地里的活計基本是薛老漢在干。
偷得幾分空閑時,男人忍不住有些抱怨,明明自己現在已不缺銀子,可怎么越來越忙得停不下來?
云嬋聽到這話時忍不住主動親了親男人嘴角,他現在可不是只為自己家忙,還帶著村里的好些戶人家一起賺錢呢,一時半會兒還真就停不下來。
一家人分頭忙活倒也充實,尤其是云嬋要盯著制糖坊這邊的修繕進度,還要做飯、打理家事,抽空記賬算賬,忙得很。
所以等制糖坊徹底修繕完,配置好一應用具歇下來時,她才知道莊雪兒懷孕了。
“已經三個月了?”云嬋盯著她衣裙下微微隆起的小腹驚得合不攏嘴。
“嗯……看你最近忙著,也就沒特意跑來找你說!鼻f雪兒難得有些嬌羞,摸著肚子漾起一抹笑容。
“我倆成婚也好些年了,總算是有了,算算日子,是從平如回來不久時有的!
第77章 豐收
云嬋很為好友開心, 囑咐她不必天天到毛線坊待著,好好養胎,別的不要多操心, 要是需要看郎中銀子不夠直接來找她。
莊雪兒摸著肚子瞧云嬋一臉緊張, 笑著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三個月的胎象基本就穩了, 只要注意別磕了碰了就好。至于銀錢, 也是不缺的,不用云嬋搭手。
最近這半年她在毛線坊賺了不少, 平日里也節儉都攢了起來。她夫君在匯肴樓中仗著機靈肯干,又有昌義村這份情面,在李掌柜面前得臉,現已是酒樓中的大伙計,月銀更多。
開春時小姑子鄭鶯鶯出嫁, 屋里再少一張嘴, 日子可謂是越過越輕快。
懷孕的事情沒早告訴云嬋其實不只是因為她忙著,更是怕她觸景生情, 畢竟小半年前她才小產 ,但瞧著她現在的面色如常,滿眼欣喜并不見傷心也是松了口氣。
吃過晚飯, 云嬋在側屋點著燭火, 慢條斯理給男人縫補磨破的袖口, 薛明照則在近旁翻看賬冊。
“雪兒姐懷孕了,有三個月了, 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痹茓仁稚洗┽樢, 口中柔聲細語。
薛明照心中微微一凜,翻看賬冊的手指頓了一下, 目光狀似無意瞟過她的臉龐,口中回道。
“嗯,聽說酸兒辣女,你可以看看她最近都吃些什么,到時候看準不準。”
他才不在意莊雪兒生男還是生女,只想故意說些有意思的逗逗云嬋,生怕她情緒會不好。
云嬋聞言微微勾唇笑笑,想不到男人也知道這個俗語,這么不科學的東西,準確的概率怕是不大。
她抬眸看向男人棱角分明的俊美側臉,捏著手中布料溫聲問道。
“那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可!毖γ髡盏幕卮饹]有一絲遲疑。
云嬋單手托著下巴,目光有些迷離:“我想要個男孩,生個像你一樣的男孩,同你長得一般英俊,性格最好也隨你些,有主見!
她難得說話這么直白,薛明照一時有些愣神,很快他反應過來,眉眼浮出一絲溫柔,合上賬冊傾身撫撫媳婦姣好的側顏。
“隨你也很好,你聰明且善良,而且你也很有主見不是?當初在山上、在家里,一點都不要人幫,心里有主意得很!
后面幾句帶上了些調侃意味。
云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清清嗓子瞥了他一眼,微微抱怨:“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還拿來說!
男人含笑看她,不再講話,繼續低頭看賬冊。等夜里躺在床上時,他一手搭在媳婦腰上,一手穿過媳婦枕側攬著她,低聲咬耳朵。
“女孩也很好,生個像你一樣機靈漂亮的女兒,我一定護她周全,給她挑最好的夫君。”-
云嬋之前才懷上半個月就有孕吐反映了,莊雪兒和她不同,將近四個月的時候開始大吐特吐,一點葷腥都聞不得,就連喝雞湯都要捏上鼻子灌,把鄭大急得團團轉。
他知道薛家媳婦是個有法子的,且與自家雪兒關系好忙去求她出主意。
聽花娘說孕婦吐成這樣一般吃些酸甜的東西會好些,云嬋便拿最后一點甜菜糖做了糖漬梅子,拿去給莊雪兒壓壓胃口,這才緩和些。
鄭大瞧著有效,趕緊拿銀子又去城里買了一斤糖和梅子,請云嬋又做了一大罐,夠莊雪兒吃兩個月。
最后一點甜菜糖也算用在了刀刃上,云嬋抽空去山上之前發現甜菜的地方逛了一圈,看到甜菜還沒熟,怎么也要再等將近兩個月,等秋收后估計才能挖。
薛家大爺那邊已經托人來問了兩次,到底什么手能來上工,她也很無奈,甜菜何時能熟也不歸她管吶。
莊雪兒的肚子到八月底的時候已有小西瓜那么大了,全家都對她很是上心,毛線坊人多,除了領毛線她鮮少再過去,都是到云嬋家來一起干活。
她來薛家也不是獨一人,而是領著小梨子,花娘現在管著毛線坊事情多,小梨子不是在毛線坊待著就是在村里瘋跑。
因為毛線坊,花娘在村里的聲望也蠻高,連帶著小梨子沾光,大家都愿意多照顧她一點,F在莊雪兒也算得空了,她便多帶著小梨子玩。
其實小梨子也不用她帶,她一來就跑去找小山雀豆豆玩,一人一鳥不亦樂乎。
眼瞅莊雪兒懷孕順順利利,云嬋為她高興之余,偶爾心里也有些打鼓,距離自己小產已經半年了,之前同房不過兩個月就有了,現在好幾個月了,也不見動靜……
她嘴上雖沒說,心下卻有些慌,難道是小產時太過傷神坐下了病根?古人醫學不夠發達沒有調理好?
薛明照如今把比較遠的活,比如去西源縣,都已交給了其他人,自己只跑附近的生意。
忙歸忙,但每晚也都睡在家里,外出最多七八日便能回家,枕邊人的焦慮他自然知道,有些時候說著話她就會出神,不經意間還會撫上自己小腹。
在他捏著人下巴認真問過以后,才知道云嬋在想什么,第二日便帶她去找了城里的郎中,一番診斷后,得出的結論是——
小娘子身體無恙,只怕是時候未到,莫要著急。
回家后云嬋松了一口氣,卻又憂心起,那到底什么時候才算到呢?
男人坐到床沿,將小媳婦抱在懷里。
“你年紀還小又無人催你,這么著急做什么?再說了三五年才有那是常事,先前兩個月就有了才讓人意外。”
云嬋垂頭掰著細白的手指頭不知道說什么好。
其實她一開始并沒有想要孩子,懷孕后也很意外,小產后總是擔心萬一又懷孕怎么好,可這么幾個月后沒懷上心里卻開始忐忑了。
她不是現在就很想要孩子,而是害怕會不會是自己身子有問題了,擔心以后都不會有和薛明照的寶寶了。
男人知道她向來敏感多思,此時怕是心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媳婦半垂著頭,露出一截透出淡淡青紫血管的白皙脖頸,引人遐想。
他雙臂用力,直接將人摔在柔軟床褥中,欺身壓上,十指交纏在腮邊,在對方淺淺驚呼中吻向頸側,含糊道。
“……媳婦懷不上,一定是為夫的不夠努力。”
云嬋臉頰酡紅,努力偏開頭,費力擠出一句話:“青天白日的,你、我不要了,我不要了還不成。”
可箭在弦上,哪還有不發的道理,自然是不成。
或許是今年在龍王廟中祈福的人都格外誠心,老天爺也確實給面子,從春種到秋收這段時日風調雨順,一眨眼就到了九月底,又是一年豐收時。
清早薛老漢坐在自家院門檻上磨鐮刀,眼睛瞥向村尾處的金色稻田,心里滿是沉甸甸的喜悅,每一穗稻子都壓在了他心上,沒有比這更美的畫面。
“爹,吃飯啦!痹茓鹊穆曇魪奶梦堇飩鞒鰜。
“來嘞!毖蠞h揚聲答應,站起身來一手拎刀一手拿起磨刀石,趿著布鞋往屋里走。
小木桌上有三個菜,涼拌黃瓜、苦瓜炒雞蛋、燉豆角,還有一碟油餅子,三碗濃稠的白米粥。
這樣的早飯以前都是秋收下苦力氣才能吃上的,但現在只是薛家的普通飯食了,不過今日云嬋多添了幾個雞蛋,因為今天是真的要秋收。
薛老漢一手油餅,一筷子炒蛋,咽下后再配上一口香香潤潤的米粥,別提多滿足了。
“我聽人說,上個月新縣令來了!毖γ髡盏馈
薛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每日飯桌上喜歡隨便聊聊,隨著男人四處做生意,性子倒是沒以前那么冷了,也會與爹娘說說四處見聞。
“嗯?”云嬋咬餅子的動作頓住了,好奇地看向他。
“是個什么樣的人,聽說了嗎?”
薛明照搖頭:“還不清楚,過段時間就知道了!
薛老漢夾了一筷子苦瓜,嚼得咯吱作響:“管他呢,縣老爺啊,離咱們遠著呢!
薛明照低頭喝粥,沒再言語。
以前他是窮獵戶,他家是窮農戶,只要不是亂抓徭役,或者增很多稅,那確實離縣老爺十萬八千里。
可自家生意現在越做越大,尤其是九月還要開制糖坊,就得格外小心了,別沖撞了哪位老爺的營生,到時候別錢沒賺到還惹到麻煩。
秋收這段日子薛家小商隊沒再出門,幫家里忙完農活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干脆在家歇息。
云嬋今年身子骨好了許多,也跟著一起體驗了割水稻,按原意她是想著別人干多久她就干多久的,但薛明照一直從旁盯著她,看出她有點累時就把人硬攬到田邊,不許她逞強。
也是因為這樣,秋收兩日過后她便活蹦亂跳了,拉著男人一同上山,找染料,看甜菜。
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植物適合做染料,夏天他們采了石榴花、鳳仙花、野玫瑰,染了不少橘黃色、紅色毛線。
現在正是菊花、桂花盛放的時日,看看能不能多采一些,到了十月份左右便只能染些草綠色、棕木色了。
隔了兩個月再看甜菜已經長成了,挨挨擠擠爬滿一整片山坡,二人隨便挖了幾株出來,最小的也有成人拳頭大,最大的幾近趕上孩童小臂長。
云嬋拍拍手上泥土,滿眼喜意:“成了,這一大片,足夠糖坊干三個月不成問題!
甜菜與土豆不同,它的生長周期很長,現在村民們才剛剛吃飽飯,沒有余力再去種這個東西,所以暫時她只考慮采野生的。
所幸這片山坡上以及翻過去的下一片坡,全是甜菜,一時半會兒用不完,短時間里不用想太多。
薛明照點點頭:“那我明天就去高義村一趟,叫他們收拾收拾可以過來了!
第78章 菊蜜
薛大遠和兒子薛臨來時自己帶了被褥, 云嬋將他們領到制糖坊時,二人嘴巴張得大大的,隨后滿臉興奮。
“這房子好啊, 比我家房子還好!”薛大遠感嘆道。
他今年五十整, 但身體還算硬朗,濃眉大眼, 身量頗高, 與薛老漢長得極像。
“是磚瓦房!”薛臨摸著宅院墻壁咧嘴一樂。
薛臨年十八,長得高大俊朗和薛明照有幾分相似, 但性格卻很不同,陽光開朗且還有幾分孩子氣。
云嬋笑著引他們進門坊,推開西側一間房,溫聲道:“大爺、表弟,你們平日里就住這兒, 守夜的事情就麻煩你們了。”
薛大爺連連擺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這都是應該的!”
村中宅子以木制為主,多少有些安全, 云嬋擔心再發生毛線坊那種事情,現下手頭銀錢足夠,便直接蓋了青磚灰瓦翹檐房。
將薛家大爺安頓好的同時, 制糖坊招工開始了, 這里干的是體力活, 招的全是男人。
招工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不過一日便飛到了隔壁幾個村子, 不少梨山村和梁家村、高義村的人都聞訊趕來。
這次要的人不少, 需要砍柴的、挖甜菜的、切洗的、熬煮的、砍竹燒炭的,每組要兩三人那就是十幾個。
最后一步竹炭過濾法, 云嬋只準備交給薛家大爺父子,這樣關鍵的技術最好還是自家人來做更放心一點。
本村人賦閑著的已不多,半數以上選了外村人,事先說好除了月銀,只包中午一頓飯,每日辰時就得來上工。
許多外村人一看不但有月銀還管一頓飯,哪怕家里住得遠些,走路要將近半個時辰,也連連搶著答應。
至于中午這頓飯則被陳蓮爭取了去,云嬋每月除了給菜錢,額外再付她四錢辛苦費和柴火錢。
做十個人的飯菜可不容易,要不是金家人多能幫把手,云嬋還不放心呢。
薛大遠二人中午則跟著工人們一起吃,晚上到薛老漢家吃,二人自是沒意見,樂呵得很,畢竟他這兒的伙食可比自家好得多,每日吃得滿嘴流油,干起活來賣力極了。
與先前開毛線坊不同,開制糖坊的成本更高。
云嬋不光買了好幾把上好的鐵鐮刀,還找鄒家定了三口大陶鍋、幾十個帶蓋的陶罐、十幾個大陶盆。最后找金家定了好幾個結實的背簍、竹筐和木桶。
人招齊后云嬋給人劃分了各自的工作區域,流水線式作業,每人只負責相應的工作,這樣效率也更高。
本村人都是了解云嬋本事的人,而外村人就很奇怪了,怎么這么大個糖坊,出面的東家只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
當其他人把從山上剛挖出來的,還沾著泥巴帶著土腥味的甜菜往院子里一堆,按照云嬋所教的方法開始切絲煮水時,心里更犯嘀咕。
“用野菜煮水就能做出糖了?我咋有點不信呢……”
說話的人是從梁家村過來的,他邊煮著邊探頭湊到鍋邊聞了聞。
“一點兒甜味兒都沒聞著!
“你老實按云娘子吩咐的干就行,且看著吧,她說能做出糖來,那就指定能行!”
回話的同伴是昌義村人,他對云嬋的事跡不說十分了解那也比外人知道得多,這云娘子極有本事,一手辦的毛線坊賺得盆滿缽滿,帶著薛家蒸蒸日上,信她的準沒錯!
竹炭燜燒一夜將將成型,然后進行煮沸,再次晾干后砸成碎塊,云嬋和薛大遠父子待在小屋里,將熬好的稀糖漿進行過濾。
云嬋手拿著勺子,蘸取一點淺黃色糖水送入口中,回味半晌,露出笑容。
“成了,你們也嘗嘗。”說著又從桌上拿起兩柄勺子遞給他倆,嘗到甜味的瞬間,二人眼神一亮。
“真甜!”
“這樣就是過濾好的,沒有苦澀味的稀糖漿,再回鍋熬煮到粘稠,就徹底做好了!
當第一罐甜菜糖漿做出來后,制糖坊里爆發出一陣歡呼。
誰能想到他們居然真的做出糖來了?
秋高氣爽,淡淡微風,所有人下午時分都分到了一碗糖水,那滋味直甜到了心里。
與毛線坊的略感閑適的氛圍不同,制糖坊這邊如火如荼,好些漢子干起活來大汗淋漓,直接把袖子挽到了肩膀處,一片歡聲笑語中陽剛之氣迸發。
云嬋見到這個場景不免感嘆,古時候的人真是好淳樸,竟沒有一個偷奸;銘械,拿了主人家一文錢便是要干一文錢的活兒。
薛明照這邊沒閑著,在城內找了七八家糧鋪,與商鋪掌柜談好了價錢,只等糖一裝罐,便同時上架。
最近的糖價是‘石蜜’九十五文一斤,‘飴糖’八十五文一斤,薛明照給甜菜糖取了個好聽的名字‘菊蜜’,只要八十文一斤。
成品甜菜糖呈黃褐色,倒確實有幾分像是晚秋時候的菊花,再加上這特定的產出時間,跟菊花倒是有緣。
每賣出一斤‘菊蜜’糧鋪掌柜便能從中提十文,無需他們囤貨,僅是放在他們鋪子里借地售賣,便能白得這些錢無人不樂意。
這些個掌柜之中當然有徐記糧鋪的徐掌柜,薛明照第一個找的人就是他,在他表示自己吃不下這么多貨時,男人才又找了其他人。
云嬋夫婦二人是極念舊之人,對于在谷底時愿意拉他們一把的人,他們始終記得,所以后來有什么好東西,總會先想著李掌柜。
雖然他們也知道,若非自身有實力,就算遇到貴人也無法,但依舊會念著這份情。
這件事能談下來除了他家糖的質量好,另外還要歸功于薛明照這半年來在城中打下的聲望。
薛家商隊在縣城里四處倒賣,他們收購元縣城中的特產拿到別處販賣,又拉來其他地方的特色,賣給元縣的掌柜們。
豐富城里的物品,也給一些店鋪帶來了新進項。薛明照辦事沉穩,絕不坑蒙拐騙,平日里他也如是要求商隊中的兄弟,精誠合作才能長久,如此便積累了些自己的人脈。
緊趕慢趕小半個月后,第一批菊蜜在元縣里正式開售了,漆黑光亮的小陶罐子擺放在糧鋪最顯眼的架子上,以確保每個進店之人都能第一眼瞧見它。
八十文的價格不低,卻是目前所有糖品中價格最低的,有實在需要糖的,便會買來試試。
比如糕餅鋪子、甜水鋪子以及酒樓,能省五文是五文,且薛明照還提前囑咐了,若是買得多,價格還可以商量。
不缺錢的人家,見了新糖品也愿意嘗試,入口后發現這糖的口感純甜,沒有半點雜味,且價格又實惠,也會選它。
再就是老爺小姐家出門采買的管事,看到上了新糖品,嘗試之后發現與其他糖并無多少區別,就更愿意買菊蜜了,反正都是糖,省下來的差價,還可以偷偷放進自己口袋。
一時間菊蜜變得極緊俏,相對應的其他糖品的銷量則明顯降了下來。
糧鋪老板不在意別的蜜賣不賣的出去,因為這些東西他們一向囤得不多,保存得宜的話放個幾年都不會壞。
早一點賣出去晚一點賣出去又有什么關系?畢竟薛家說了,菊蜜只有秋冬才有,其他糖可以翻過年再賣。
銀子如流水一般從元縣城中涌到制糖坊里,可以說糖坊里每日能做多少,縣城里就能賣多少。
賺回來的銀子云嬋也沒吝嗇,拿出一部分給糖坊里的工人們加餐、發獎金,激勵大家更有干勁兒。
薛明照則又從里面拿出一小部分,用以打點城中掌柜們。
做生意就是這樣,其實除了成本以外,還要拿出一些銀子四處打點,將人脈走通,讓大家一起賺錢,后面才能越賺越多。
菊糖的出現沖擊了元縣的糖品市場,薛明照早就放出了話來,‘菊蜜’只有秋冬才能產的事,就是希望那些販賣飴糖和蔗糖的人能抬抬手,留一點余地,他只賺兩季的錢。
且他也不可能完全斬斷蔗糖和飴糖的銷路,有些口味刁鉆的人,能吃出蔗糖里帶著甘蔗香,能吃出飴糖里的麥芽香,所以還是會選擇它們。
一開始的小半個月里,菊糖大受歡迎,也是占了大家想嘗鮮的風,后面陸陸續續勢頭就慢慢降下來,穩住了。
看到一袋袋往家里送的銀子,王香月又吃驚又高興,吃驚的是哪怕八十文也已經很貴了,城里居然有那么多有錢人,買這么多糖。
高興的是,他們買得越多,自家賺得越多,怎么之前沒發現,銀子這東西這么好賺!
過了那股子興奮勁兒,看著家里人的笑臉,云嬋心里卻隱隱感覺有些忐忑,這一切,也太順利了。
雖說大燕人樸實,但生意人也是十分精明的,她家如此貿然地去分別人蛋糕,糖販子們當真就會忍下了?
在這樣的心情中云嬋又等了七八日,果然如她所料,事情來了。
十月十五日,天氣已微涼,要在裙子外套一件薄衫了,云嬋清晨梳洗完吃過早飯,剛打開院門準備去毛線坊看看,迎頭便被一輛馬車堵在了門口。
永和糧鋪的伙計搬著一個小木箱,放到了院門前,愁眉苦臉道:“薛夫人,你家這糖我們不賣了。”
說罷轉身就爬上了馬車,云嬋面色一沉,問道:“小兄弟,這是為何?”
永和糧鋪的伙計是個年輕小伙子,他聞言嘴唇微動,想說些什么,但最后小小嘆了口氣只是搖了搖頭,便揚鞭抽馬,掉頭走了。
云嬋咬唇打開箱子看了看,里面整整齊齊碼放著十罐菊糖。
但這顯然沒完,很快下一輛馬車來了,上頭是陸家糧鋪的伙計……
第79章 陳主簿
陸家糧鋪、胡記糧鋪、昌盛糧鋪……
但凡是明面上擺出來賣他家糖品的, 一概都給送了回來,平時和這些商鋪來往的大都是薛明照,這會兒云嬋問話, 他們也不愿答, 放下箱子就走。
直到徐記糧鋪的徐掌柜來了,這才問出個一二。
“云娘子, 今日一早我家鋪子門外就來了兩人, 一人躺倒在地,另一人怒罵我們賣的糖有問題, 他們既不去看郎中也不要銀子,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再也不許賣菊糖。”
“要我們現在就把糖退回去,只要糖搬走,馬上就起來, 否則就一直鬧下去!
云嬋秀眉緊蹙, 雙手絞緊袖口,臉上騰起幾分怒氣:“這樣下三濫的手段, 未免太直白了些!”
徐掌柜苦笑一笑:“手段雖爛卻有用,我們哪能這樣耗著?”
“我特意派人打聽去了,別家鋪子那也是一模一樣的狀況, 不過躺倒在地的人卻不同, 顯然對方是被雇來的!
“那會是誰?普通糖販子有這樣大能量?”
“零散販子自然是沒有, 但陳家有,咱們縣城里大部分糖品, 都是從陳家進的!
云嬋垂眸掃過地上的箱子, 八個,還少一個, 還有一家糧鋪沒把菊糖送回來。
“萬發糧鋪的伙計還沒來。”
徐掌柜聞言,腦海里閃過一張蓄著短胡子,一臉倔強的小老頭,短促笑了一聲。
“萬發家的顏老頭倔得很,而且顏家也是元縣里數得上名號的大家,他是最難啃的老骨頭!
云嬋眸光一閃,唇角微勾,好啊,那就去會會這個陳家!
謝過徐掌柜云嬋將箱子往院里一放,轉身就去隔壁找到吳大虎,要他叫上正在糖坊干活的薛臨,一起去萬發糧鋪走一趟。
待知曉前因后果,吳大虎先是一怒,而后看看面前身板纖細的嫂子,語氣弱下來。
“嫂子,初云縣不遠,薛哥最遲今晚就能回來,要不咱們等他回來再說?”
云嬋眸子一凝,嫩紅的唇瓣扯出個冷冷的笑,回道:“走!”
看著徹底冷下臉的女人,吳大虎伸手抹了一把臉,應聲牽出驢車,拉上云嬋就往制糖坊跑,不止叫上了薛臨,還有另一個身強力壯的工人。
這種事兒,還是多幾個人去更有底。
等他們到萬發糧鋪時,店門口已圍了不少人,連巡城的差吏都來了兩個。
糧鋪小伙計滿頭汗珠,一臉急色,掌柜顏掌柜則臉色通紅,背著手站在鋪子門口一言不發。
鋪子門口的地上躺著一個瘦小的男人正捂著肚子哀嚎,另一名面色較白的年輕男子蹲在地上虛扶著男人,正大聲嚷著。
“他們鋪子賣劣質糖還不承認,我哥吃了糖肚子疼得站都站不起來,還有沒有天理了?大家伙買東西可都擦亮眼睛啊。”
顏掌柜聽完這話,當即怒斥出聲:“你放屁!我萬發糧鋪經營十幾年,還從未有過吃壞人的事,你要是真有問題,大可現在就去請郎中來,當面驗!”
那白面青年可不聽他的話,跳起來就往店里沖,欲要砸糖罐子,被伙計一把攔住。
“我呸,去看郎中的銀子你出?再說了,我來這兒就是為了爭口氣,只要你家這糖撤掉不再賣,我轉身就走!”
“你說撤就撤,你算老幾?讓你家背后的出來說話!”
站在人群外圍的云嬋一伙人里,薛臨和另一個工人劉柱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聽到里面那人的話,火氣一下就被激了起來,雙手撥開人群就往里擠。
“你說的什么東西!這糖我吃了這么久都沒事,怎么偏你肚子疼?”薛臨大聲喝道。
劉柱也道:“就是啊,空口白牙污蔑人,你算哪根蔥?給老子滾起來!”
白面青年猛地轉身,惡狠狠看向二人:“你們又是什么東西?”
“我們就是給萬發糧鋪供糖的糖坊東家!”云嬋從人群中站出來,冷冷瞧著面前二人。
“你們若是有病,我現在立馬請鶴壽堂的大夫來診治,若是沒病來這兒撒潑,那就煩請去縣衙走一趟了!
縣衙里的大人們若是肯用心審,還她個清白那就是好的,若是不用心審,她也備好了銀子。
只要引得陳家出面來保,便好談談,他們到底意欲如何。
做生意要和氣生財,薛家不是不肯割肉,只要能用銀子擺平的都不是事兒,F下這世道薛家不想賺大錢,毛線坊和商隊足以讓他們過好日子,少賺一點沒關系。
豈料那白面青年一聽要報官,不但沒慌,反而氣勢更盛,當即叫囂。
“好啊,敢用縣衙來壓人,走走走,現在就去!”
周圍的百姓登時騷動起來,那兩位巡城差吏也挑了挑眉。
“難不成是真的?”
“萬發也是老字號了,可這人連去打官司都不怕……”
……
就在這時,顏掌柜緊走幾步來到云嬋身邊,低聲道。
“薛夫人,這幾人恐怕是陳家人,而陳家現任家主正是縣衙主簿!”
云嬋心中一凜,但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再沒收回來的道理了,只得悄聲道。
“無礙,麻煩掌柜的速速去請鶴壽堂的韓則總管事來縣衙一趟!”
隨后,她垂眸地看向地上二人:“那便請吧!”
公堂之上,一三十歲上下的青年男人身穿官袍,坐于堂上,他雙眼有神,嘴角微壓,垂頭看人時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的右方下方放著一張木案,后頭坐著一個身著寬袍,留著一抹山羊長須的男人,看上去倒是有幾分面善。
上頭坐著的那必然就是今年新來的縣令,下面那個自就是縣簿了。
縣簿看著慈眉善目,可一說話,便暴露了個十成十。
“也就是說,盧家兄弟昨日確實從萬發糧鋪買了那菊蜜,今日也的確出現了腹痛?”
頭上縣令還未講話,縣薄倒捋著胡須先一步盤問起來了。
顏掌柜上前一步,躬身作揖:“他二人昨日的確來過,但是否是因為菊蜜腹痛也未可知,并且也不知道二人所說的腹……”
不等顏掌柜說完,縣簿便先一步打斷了:“若是他不痛,又為何要找你呢?且他家人還算心善,竟連診金都未曾要求你付,只要你不再賣劣質糖品而已!”
縣簿兩句話就給事情定了性,硬生生黑白顛倒。
堂下盧家兄弟露出笑臉,得意洋洋地瞥了云嬋一眼,而薛臨和劉柱已經被繞暈了,怎么好端端的,自家坊里地糖就成劣等品了?
云嬋回頭,恰巧望見韓則正拎著醫箱走進縣衙。
她上前一步,沖縣令福身道:“縣令大人,民女與夫君都為老實本分之人,兢兢業業操持糖品營生不敢有半點疏漏,平日里糖坊工人吃的都是此糖,未曾有過腹痛之事。”
接著吸了口氣,又道,“民女特地請來了郎中,好為盧家兄長診治,也好當場驗驗是否真與我家糖品有關。”
一旁的韓則躬身作揖,剛想回話,便聽那縣簿又開口了。
“那若這郎中是與你串通好的呢?”
韓則蹙眉:“老夫自然不是!”
縣簿道:“那不若讓我去請位郎中來?”
云嬋袖下雙手攥拳,銀牙緊咬,若是讓他請人,不消說,定是請來串通好的來!就當他有些無措時,只見韓則再次上前一步,大聲道。
“老夫從醫幾十載,還從未做過串通之事,請縣簿莫要侮我清白,若是我問診有半句虛言,老夫家的鶴壽堂愿即刻閉館!”
縣衙內忽然安靜,眾人轉頭看向韓則,此話確實嚴重了。
隨后大家又把目光投到上首處的縣令身上,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這傷到底驗還是不驗的?
盧家兄弟吞吞口水,悄悄看向縣簿,縣簿一言不發雙手背后,昂頭看向縣令,那架勢竟看起來比縣令還大。
只見縣令劍眉微動,掃了一眼堂下眾人,露出一絲笑意,重重拍了一下驚堂木。
“依本官看,這案子也不用審了,上堂前還聽差吏來報,城內多家糧鋪外均出現了倒地不起之人,都口稱食用了菊蜜!
“既然如此,那便去整改一番吧,何時做好了,何時再賣!
“大人!”云嬋臉色煞白,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不賺這份錢是小,可公平何在?糖坊中十幾個工人一下便少了收入!
她身后的劉柱聽得縣令如此武斷,眼眶唰地紅了。他是梁家村人,每日往返好幾里路起早貪黑,就是為了給爹爹賺點藥錢。
現在剛看到些希望,一下子又要沒了,說是回去整改一番,做好了再賣,可好不好,又有誰來定?
被差吏趕出縣衙時,一行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云嬋勉強笑著將韓管事和顏掌柜送回去后,獨自一人再次求見縣令,卻被拒絕。
這個新來的唐清和唐縣令,連見一面的機會都沒給,更別提塞銀子。
帶著三人回村的路上,云嬋情緒低落,難不成她真的錯的?
“大虎,我是不是,不該來?”
在前頭趕車的吳大虎聞言沉默片刻,回道。
“還好吧,就算是薛哥在,要么把姓盧的打一頓,要么也得去報官,打一頓的話被他們抓到話柄可能會更糟!
說著他抽了驢子一鞭:“民不與官斗嘛,他們這樣黑心斷案,咱有啥法?”
回到村里以后她囑咐三人先不要把事情告訴其他人,她再想想辦法,然后便回了家一頭栽倒在床,埋頭冥思苦想。
晚飯前男人回來了,聽云嬋講完后,他摸摸媳婦頭發,安慰道。
“不是什么大事,元縣里賣不出去咱們運到外縣賣,大不了賣過這一季明年就不做了!
想到糖坊里的工人,云嬋心里有點不好受,可似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天色灰暗,簌簌秋風搖落枝葉,就在薛家準備熄燈歇息時,門外的大門被敲響了。
薛老漢開門一瞧,只見門外站著個裹著一身黑袍,戴著斗笠的高大男人。
“你是……?”
薛明照與云嬋聽見動靜提燈出門,待男人抬起斗笠露出臉龐,云嬋不由驚呼出聲。
“唐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