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柳襄先喬月姝離席。
她今日是沖著寧遠微來的,不論如何都得抓住這個機會試探一二,所以她在看到寧遠微離席后就立刻跟了上去。
離宴席近些的茅房有兩個。
一是往東南的后院,二是往東北的臨水閣。
寧遠微走的是東南方向,正是先前柳襄和謝蘅‘談判’的假山道。
柳襄遠遠的跟著,在寧遠微路過小瀑布,穿過小道時,她找準機會擲出手中的石子,石子幾乎是貼著寧遠微耳畔飛過去的,但寧遠微毫無察覺。
直到石子撞在一側的假山上,他才嚇的停住了腳步。
寧遠微疑惑的四下望了眼,最后將視線落在假山上,似是懷疑石子是從假山上掉落,而后加快步伐離開。
柳襄將他所有的反應都收入眼底。
不論如何看他都不似藏拙,如她先前所判斷的一樣,這個書生只會些花拳繡腿。
這樣的身手或許能從房頂上躍下,但絕對上不去,而從褚公羨屋舍中房梁的腳印來看,那人放完證據是原路離開的。
如此,寧遠微似乎可以暫時排除嫌疑。
柳襄沉思片刻后,折身離開。
今日太子二皇子謝蘅同時赴云國公府嫡幼女的及笄宴,這也就引得朝中許多大臣臨時赴宴,其中就包括刑部尚書,原本也要來云國公府的喬祐年和宋長策便立刻決定趁此機會去見褚公羨。
褚公羨成為重犯后,便已被關進暗獄。
暗獄是刑部關押重要犯人之地,除了尚書大人外任何人不得涉足,今日尚書大人離開刑部,是他們去見褚公羨的最好時機。
寧遠微嫌疑縮小,案件便又沒了進展。
如今只看他們二人能不能從褚公羨口中再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了。
柳襄折身往回走著,到了往東北的岔路口時,她遠遠就瞧見一人行色匆匆,出于本能的警覺性,她當即便悄悄跟了上去。
然才走出幾步,便被人叫住:“云麾將軍。”
柳襄停住腳步回頭,見是謝邵忙拱手行禮:“殿下。”
謝邵走近她,看了眼她手上的傷,擔憂道:“怎么沒有上藥?”
柳襄道:“一點小傷,無礙的,多謝殿下贈藥。”
謝邵看她片刻后,問道:“藥可在身上?”
“在。”
柳襄點頭。
謝邵便伸出手道:“給孤。”
柳襄下意識拿出藥后才反應過來什么,正要收回謝邵卻已經拿走了她手中的藥瓶。
柳襄忙后退了一步:“殿下,使不得。”
謝邵看她片刻,道:“云麾將軍怕孤?還是覺得孤另有所圖?”
柳襄聞言飛快抬眸看了眼謝邵,心中暗道,他是不是別有所圖他自己心里難道不清楚?府中庫房里至今還放著他隔幾日就送來的各種各樣的禮。
姑娘不善于隱藏自己的心思,謝邵一眼便瞧了出來,他輕輕一笑道:“云麾將軍是覺得孤會強人所難?”
柳襄毫不猶豫的搖頭:“臣沒有這么想。”
他若真要強人所難,大可一道賜婚圣旨下來,她便沒有拒絕的余地。
“既如此,云麾將軍怕什么?”
謝邵溫和道:“前些日子孤去探望云麾將軍,云麾將軍卻始終避而不見,可是有什么顧慮?”
柳襄抿著唇,欲言又止的看著他。
她回玉京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對玉京的某些規矩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若兩家相看,但凡姑娘沒有明確拒絕那就是有意,指不定次日媒人就上了門,而他作為太子,連媒人都不必,只需要一道圣旨下來,就再無轉圜的余地。
她怕引起什么誤會,故而才三番兩次避而不見。
可雖然他們對此都心知肚明,但謝邵畢竟沒有明確表過態,她也沒法說的這么直白。
然她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心中想法,謝邵溫和一笑道:“孤允諾,只要云麾將軍不點頭,便永遠不會有賜婚圣旨。”
柳襄聞言一怔,定定的看著謝邵:“當真?”
謝邵點頭:“孤一言九鼎。”
柳襄頓時就松了口氣。
她知道謝邵并非是喜歡她,而是需要將軍府的勢力穩固儲君之位,這些日子每每聽楊氏說他又送了禮來她都心驚膽戰,生怕哪天一睜眼,圣旨就到了將軍府。
如今得他這般承諾,她心中的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如此,孤可以給云麾將軍上藥了?”
謝邵說罷也不待她回答就不由分說的拉起她的手,道:“雖說云麾將軍乃巾幗英雄,不在乎這點小傷,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還是要愛惜些才好。”
謝邵話說到這個份上,柳襄再拒絕不僅會顯得過于矯情,還有些不識好歹了,她只能恭聲道謝,任由謝邵給她上藥。
謝邵邊動作麻利的給她上藥,邊道:“阿蘅自幼身子不好,我們不免多加縱容寵愛些,還請云麾將軍見諒。”
柳襄連忙道:“此事是臣之過,不該胡亂攀扯世子,世子生氣在情理之中。”
謝邵沒再多言,取出帕子開始包扎,柳襄對此頗有些意外,他身為儲君怎么對這種事如此熟練?
大約是看出了柳襄的疑惑,謝邵輕笑道:“以前弟弟頑皮常常受傷,又不肯讓下人碰,每每都是孤哄著他上藥。”
柳襄喔了聲。
皇后雖只太子一位嫡子,但當朝還有好幾位年幼的皇子,也不知他說的是哪一個。
“好了。”
謝邵放開柳襄的手,將藥遞給她,道:“這是上好的金瘡藥,再擦一兩日傷口便可痊愈,不會留疤。”
柳襄恭敬的拱手道謝:“多謝殿下。”
謝邵溫聲道:“云麾將軍不必與孤如此客氣,想必云麾將軍也知道多年前父皇和柳大將軍曾為同窗,且都拜帝師為師,若按此論,孤算是云麾將軍的師兄。”
柳襄:“……”
這是不是有些牽強?
“若是云麾將軍不介意,日后孤喚云麾將軍的名字可好?”謝邵又道。
柳襄沒法拒絕,只能說好。
謝邵便笑著道:“那日后孤便喚你阿襄,對了,下月初九孤要前往與鶴山莊避暑幾日,阿襄可能同去?”
柳襄自然不會答應,可正要開口拒絕時,謝邵又道:“阿襄有所不知,其實每年此時都會廣邀青年才俊前往與鶴山莊避暑,共同探討文章策論琴棋書畫等,故得名與鶴詩會,頗具才情的貴女也都在邀請之列,喬家兩位妹妹也會同行,喬家三妹妹在詩詞競賽中已連續兩年拔得頭籌,被譽為玉京第一才女,四妹妹去歲舞比奪魁。”
“原是這樣。”
柳襄知道喬月華姐妹二人在此方面的贊譽,但并不知竟是由此而來,聞言不由贊嘆道:“三表姐四表妹好生厲害。”
謝邵笑著道:“與鶴詩會中也比騎射,屆時若能一睹將軍風采,必是人生一大幸事。”
柳襄心中有些意動,但總覺得不能冒然答應,遂道:“殿下可否允臣考慮一二。”
謝邵自是點頭:“好。”
“那孤便恭候佳音。”
柳襄忙拱手道謝,之后二人便簡單作別。
謝邵折身往后院走,柳襄惦記著方才那人,繼續往前尋去-
謝蘅快步追出來時,已經不見了喬月姝的蹤影。
他在岔路口遲疑片刻后,選擇了東北方向。
東南方向的路視野更寬闊些,而他是跟著喬月姝追出來的,喬月姝沒有他的腳程快,若她走的是東南方向,他應該是能看到人影的。
謝蘅緩步走至臨水亭中等著,若喬月姝出來,他一眼便能看見。
可等了半晌始終不見人影,他幾經猶豫后打算再往前尋一尋。
這處的茅房位于湖畔西南方向,可沿著一條鵝卵石小道進入,而沿著湖邊往前走,也可以到前院,謝蘅疑心喬月姝有可能并沒有原路返回,而是順著小道去了前院。
就在他要加快步伐往前時,卻突然被什么東西晃了眼睛。
他瞇起眼仔細看去,卻見草叢中落著一顆紅色的銀鈴鐺,他皺了皺眉頭后彎腰撿了起來,陽光下紅色小鈴鐺的紋路格外的清晰,除了顏色外,與他寢房中那顆一模一樣。
也正是喬月姝方才腰間戴的那串,多半是她路過時遺落在此的。
可本能的警覺讓謝蘅心中逐漸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他因著急問喬月姝鈴鐺來自何處便走的急些,且又是與喬月姝前后腳出來的,她再快也不可能甩開他這么長的距離。
謝蘅捏緊鈴鐺,看向茅房的方向,眼底劃過一絲暗沉。
玉京看似光鮮,實則背后不知藏著多少陰私,尤其后院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更是防不勝防,喬月姝不諳世事對人不設防,很容易著道!
“阿蘅?”
謝蘅正要過去時,謝澹便已追了出來,他一直跟在謝蘅身后,見謝蘅在此徘徊許久他便察覺到了不對勁,這才現身上前道。
謝蘅沒回頭,也沒問他為何在這里,只是盯著鈴鐺沉聲道:“喬月姝可能出事了!”
謝澹此時也看見了他手中的鈴鐺。
他記得很清楚,喬月姝今日腰間正是系著一串紅色的鈴鐺。
謝澹面色一變,疾步往茅房的方向而去。
謝蘅捏緊鈴鐺快步追了上去。
湖畔小道到茅房,中間需要經過一扇很大的梨木拱門,再穿過一片荷塘,從荷塘左邊繞過去是一個游廊,再往前走就是茅房,而荷塘右手邊是一片假山,空間狹窄,連著湖畔的的一個花園。
也就是先前貴女們為了看太子三人去的園子。
謝蘅遠沒有謝澹腳程快,他還沒穿過梨木拱門,就聽到了謝澹的驚呼聲。
“喬四姑娘!”
謝蘅心一沉,加快腳步進去。
他剛踏過門檻,就見渾身濕透了的謝澹正脫下外袍裹住同樣渾身濕透昏迷不醒的喬月姝,而不知何時出現在這里的柳襄將手中提溜的人扔到了地上。
謝蘅臉色黑沉的盯著昏迷過去衣衫濕透的男子,隱約覺得眼熟,左右是今日參加宴會之人。
他又抬眸看了眼謝澹,謝澹此時眼神猩紅駭人,周身彌漫著殺氣,謝蘅從未見他如此,神色愈顯復雜。
喬月姝和柳襄都是濕透了的,他將視線別開,沉聲道:“怎么回事?”
柳襄亦是渾身充斥著肅殺之氣,聲音前所未有的冷冽:“我從東南方向過來,在岔路口見他鬼鬼祟祟,心生猜疑便跟了過來,到這里時正見他在水中去拉四妹妹。”
說罷,她看了眼謝澹,道:“所幸二皇子及時趕到先一步將四妹妹救了起來。”
她與謝澹幾乎是同時看到這一幕的,同時跳下去救人,只是她不大會泅水動作慢些,眼看那男子要碰到喬月姝時,謝澹及時阻止了他,而她一掌將這男子劈暈后帶上了岸。
柳襄話音才落,外頭就傳來了動靜。
“就在那邊,快,快去救人。”
“我親眼看到是位姑娘出了事,似乎是喬家四姑娘,還有位公子在里頭!”
“……”
一片極其雜亂的聲音快速朝這邊涌來。
柳襄幾人臉色登時大變。
謝蘅反應最快,朝柳襄道:“先將這人藏起來!”
柳襄才將那男人藏到假山后的小道中,外頭的人已經要靠近梨木拱門了。
情急之下沒有時間想更好的辦法,謝蘅只能朝謝澹道:“先走!”
謝澹抱著喬月姝剛起身,便想到什么,神色冷沉道:“方才很多人都看到喬四姑娘離席,若是見不到人,僅憑那句話,喬四姑娘的名聲就毀了。”
‘我親眼見到是位姑娘出事,似乎是喬四姑娘,里面還有位公子’
就算現在離開,謝蘅將人擋了下來,可喬月姝昏迷不醒衣裙也濕透了,就算有辦法讓她快速醒來,短時間內也找不出一套一模一樣的干凈裙子來,而只要她不現身就必會惹來諸多猜疑,就算明面上不說,暗地里指不定要怎么造謠。
當今世道毀掉一個女子太容易了,只需只字片語就能讓人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更何況還是喬家這樣的清譽世家。
且就算走,這里四通八達能走到哪里去,只要別有用心之人進來沒有見到人,就一定會四處尋找,他們對國公府又不熟,光天化日下就這么抱著喬月姝出去,難保不會撞見人。
謝蘅自也明白這些,可現在事態緊急,已經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若叫人看見謝澹抱著渾身濕透的喬月姝,一樣會名聲盡毀,而且謝澹也會被牽連。
陛下才剛選定喬大爺為太子太傅,轉頭二皇子就救了落水的喬月姝,在外人看來這絕對不會是巧合,只怕明日早朝上文官就會彈劾謝澹。
柳襄心念急速運轉后,急聲道:“我留下!”
“那人只說看見了位姑娘,我大可以辯駁說是她看錯了,二皇子,帶四表妹走!”
謝澹皺了皺眉,如此雖可以將喬月姝摘出去,但柳襄卻脫不了身了。
他做不來這樣的事。
謝蘅亦是冷眉瞪向柳襄,但礙于柳襄渾身濕透,他只垂眸盯著她的裙擺,喝道:“沒你的事,立刻走!”
此時外頭的動靜越來越近,眼看就要靠近梨木拱門,已經沒有什么時間爭執了,柳襄疾步走向謝澹,冷聲道:“我是要回邊關的,邊關不在乎這些小節,若是四表妹被發現了,日后可就沒法在玉京立足了。”
謝澹還要再說什么,柳襄就一掌將他推出去:“走!”
眼看人要涌進來,謝澹再不走柳襄和喬月姝一個都救不了,他心一橫飛快閃身藏入假山小道中。
謝蘅此時已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女人還真是豁得出去!
而此般情境他也不能留在這里了,否則必要沾上一身腥!
謝蘅轉身離開,可才走出兩步他就停下了腳步,重重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又飛快轉身走向柳襄。
這女人簡直是瘋了!
謝蘅邊疾步走向柳襄邊脫下外袍,在所有人涌進來的同時將柳襄裹住,遮擋的嚴嚴實實。
柳襄已經做好獨自面對的打算,她本想著跳進荷塘,如此進來的人頂多也只能看見她的臉,鬧不出什么大動靜來,且當著文武百官調戲世子的事都做了,也不怕這點流言,可她沒想到,謝蘅會回來。
還會將她緊緊護在懷中。
她怔愣片刻后,看著他冷硬的下顎,喃喃道:“我不怕的,我是將軍,軍中不在乎這些。”
謝蘅沒好氣斥道:“那也是姑娘!”
她這幅樣子被人看去,名聲就全毀了!
柳襄盯著怒氣騰騰的兇她的人,輕輕低下頭,悶悶的嗯了聲。
他不是那般討厭她么,他這么做就等于將自己也搭進來了。
他不怕么。
而此時涌進來的人看著這一幕全部都怔在了原地。
謝蘅雖是背對著他們,可他今日現身了宴席,所有人都記得他這身衣裳。
那百金一匹的藍色金絲云紋邊錦袍此時正全部籠罩著他懷里的人,連跟頭發絲都瞧不見。
隨著人群沖進來的阮青姝臉色頓時一片慘白。
怎么會是世子!
她驚愕盯著那道背影,指尖幾乎要扣到肉中了。
一陣寂靜中,又有一陣動靜傳來,卻是謝邵云夫人和喬月華等人聽到消息趕了過來。
喬月華聽聞是喬月姝出了事,急急趕了過來,可怎么也沒想到看到的會是這樣一幕。
謝邵是在半路撞見了云夫人一行人,得知這邊出了事才趕緊一道過來。
他看了眼被謝蘅包的嚴嚴實實的人,心頭猛地一沉。
他很清楚謝蘅一直只將月姝當做妹妹看,可出了這事若他不娶月姝,月姝也沒法嫁人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謝蘅此時心里亦是一陣煩亂。
他側首掃向涌進來的人群,厲聲道:“滾出去!”
謝邵看見地上的一攤水漬,頓時就反應了過來,連忙轉身看向跟過來的幾個公子,幾位公子立刻低下頭,跟著謝邵一道出了梨木拱門。
其實謝蘅將人緊緊護在懷里,他們就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瞧見。
方才走神不過是因為惋惜罷了。
他們中幾乎都請媒人登過喬家的門,今兒這事一出,喬家四姑娘注定不是他們能肖想的了。
待所用公子都退到了梨木門后,云夫人才白著臉忐忑上前,輕聲道:“喬四姑娘沒事吧?”
出了這事最焦急的莫過于主家了,這要是鬧出什么不得了的動靜來,他們也得跟著遭殃。
柳襄默了默,從謝蘅懷里探出一個腦袋來,道:“是我,柳襄。”
她的聲音一出,所有人又是一震。
且公子們雖出了拱門,但卻是能聽到里頭的聲音的,柳襄的聲音一出,謝邵頓時攥緊了拳頭,眼底滿是錯愕,怎么會是她!
白夫人看著那張艷麗的臉龐,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云……云麾將軍。”
喬月華亦是驚愕的看著柳襄。
謝蘅側眸掃了眼眾人,很快就將視線鎖定在阮青姝身上,阮青姝正錯愕的盯著柳襄,沒能察覺到謝蘅帶著殺氣的目光,可她身旁的喬月華和云六姑娘卻看見了。
二人各自皺了皺眉頭,神色復雜的看了眼阮青姝。
柳襄坦蕩迎上云夫人的視線,解釋道:“我方才路過此地,不慎落了水,恰好被世子救了。”
云夫人一聽原是這么回事,心頭松了大半,忙道:“云麾將軍先隨我去換身干凈的衣裳吧。”
柳襄正要點頭,便見阮青姝擰眉在四下張望,而這時她率先注意到了延續到假山小道中的那條水漬,心中猛地一咯噔,忙朝喬月華眨了眨眼。
喬月華正疑惑她為何會落水,猝不及防接收到她的示意,電光火石間突然明白了什么。
四妹妹至今不見蹤影,而她并不認為以柳襄的身手會落入荷塘,這其中怕是另有隱情!
喬月華不動聲色的看向身側的阮青姝,而后她見阮青姝盯著某處眼神一亮,她快速瞥了眼,見是一條蜿蜒至假山小道中的水漬。
喬月華立刻便意識到小道中可能藏著誰。
“那邊有……”
“啪!”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眾人紛紛聞聲望來,卻見阮青姝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盯著喬月華,半晌才吼出聲音:“你,你作甚!”
喬月華冷冷盯著她,道:“方才你說四妹妹出了事,卻不說是落水,引得諸位公子情急之下沒有避嫌便沖了進來,幸得世子在此護著昭昭表妹,若無世子相救待諸位公子沖進來后果不堪設想,你安的是什么心!”
阮青姝正要辯解,喬月華又一巴掌搭在她旁邊姑娘的臉上:“你方才口口聲聲喊著四妹妹出事,還有位公子在里頭,可此處與宴席隔著一座院子,你是長了千里眼看見的嗎?”
那姑娘被打的發懵,本能的辯解著:“我……我是恰好過來如廁看……看見四姑娘落水……啊!”
她話還未說完,喬月華又是一巴掌過去:“你既然看見四妹妹落水,為何不明說,還要引公子們前來,是何居心!”
那姑娘正是先前跟在阮青姝身邊的陳家的姑娘,她捂著臉眼淚啪嗒往下落:“我……我一時情急,沒有反應過來……啊!”
喬月華絲毫不手軟的再次一巴掌落下,厲聲道:“陳姑娘,你現在可看清楚了,這可是四妹妹?你連人都沒看清便肆意宣揚壞四妹妹名聲,引得人來卻見是昭昭表妹,陳姑娘這一箭雙雕當真是用的極妙!”
“同為女子,你難道不知姑娘家的名聲何其重要?為何還要陷害我兩位妹妹,難不成,我兩位妹妹得罪過兩位姑娘?”
喬月華邊說邊看冷冷向阮青姝。
阮青姝被她嚇的捂著臉往后退了一步。
這時,柳襄再次從謝蘅懷里探出頭道:“今日晌午,阮姑娘和陳姑娘特意來罵我和四表妹,我一時嘴快,得罪過她們。”
謝蘅瞪了眼柳襄,柳襄忙將頭收了回去埋在他懷里。
他深吸一口氣后,側首冷聲道:“本世子方才路過這里聽到有人落水求救,過來見竟是云麾將軍,眾所周知,云麾將軍身手不凡,絕不可能無緣無故落水,這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蹺,再者,本世子才剛將云麾將軍救起來,諸位就到了,這未免太巧合了,難不成,有人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謝蘅這話一出,眾人心中頓時就有了計較。
高門大戶之間的那些事向來是瞞不住的,尤其是兒女情長什么的,所以在場眾人對于阮青姝喜歡謝蘅一事那都是心知肚明的。
如今看來,多半是阮青姝因為柳襄宮宴調戲謝蘅一事,跑去罵人反倒被教訓了,因此懷恨在心,才想出這個么餿主意來害柳襄,只是沒想到謝蘅趕在他們到來之前救下了柳襄。
這叫什么?偷雞不成蝕把米!
云夫人聽到這里,眼神凌厲的看向陳姑娘:“陳姑娘,若按世子所說,云麾將軍落水后就被世子所救,頂多也就小半刻不到,可這里到宴席怎么也要一刻鐘,來回就得兩刻鐘,請問陳姑娘是怎么提前知道云麾將軍一刻半鐘后要在此地落水的!又為何還要損毀喬四姑娘的名聲?”
云夫人作為國公府夫人,對后宅這些手段是不會陌生的,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哪還能理不出個章程來。
阮家她確實是得罪不起,但謝蘅開了口那就不一樣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更何況還將喬家牽扯了進去,她不用想都知道此時應該向著誰。
陳姑娘被質問的啞口無言,下意識看向阮青姝。
阮青姝卻快速撇過頭去,事情到這一步,她只能選擇獨善其身。
陳姑娘立刻就明白這是要拿她擋刀了,當即嚇的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喬月華遂看向云夫人道:“諸位此時在這里多有不妥,不如先移步外間再細細審問。”
云夫人點頭,帶著眾人往外走去。
就在這時阮青姝猛地想到了什么,轉頭看向假山小道,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云六姑娘就和喬月華同時一左一右拽住了她。
喬月華別有深意的看了眼云六姑娘,云六姑娘朝她輕輕頷首后,與她一人一邊半扶半拖將阮青姝拉了出去。
“你們干什么,放開我,那邊……”
“閉嘴!”
喬月華冷聲打斷她:“阮姑娘急什么,今日世子與昭昭表妹遭人陷害,若與你有半點干系,喬家,柳家,明王府必不會善罷甘休!”
阮青姝在她出聲時就飛快捂住了臉,生怕她再一巴掌落下去。
喬月華卻不再看她,朝謝邵道:“昭昭表妹不可能平白無故落入荷塘,還請殿下立刻派人進去查探。”
云夫人愣了愣后,正要開口,喬月華便淡淡道:“事情出在云國公府,未查出真相前,我信不過云國公府的人!”
謝邵與她對視一眼,隱約明白了什么,喚來自己的貼身侍衛欲親自進去搜查。
云六姑娘這時突然開口道:“殿下初次過來,對此處不熟悉,不如臣女為殿下領路?正好也帶云麾將軍去換身衣裳。”
謝邵還未開口,便聽喬月華道:“那便多謝云妹妹了。”
謝邵看了眼喬月華,淡淡嗯了聲。
待謝邵離開,云夫人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她好歹也是國公夫人,被小輩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落了面子,心里豈會好受,但她也明白此時喬月華的心情,便記恨上了阮青姝和陳姑娘。
阮青姝國公府動不得,但陳家,她是不懼的。
云夫人冷聲喚了兩個婆子來控制住陳姑娘,道:“在事情沒有查清前,還請陳姑娘和阮姑娘留在此處。”
同時,她又吩咐人散了宴席,并封鎖了這條路,免得再有更多的人聽到動靜過來。
阮青姝的長兄此時也過來了,正要上前想帶阮青姝走,聽得云夫人這話,便神色陰郁的看了眼她,云夫人只當瞧不見。
要是明王府遷怒,她自身都難保,難不成還要保阮青姝!
“那邊小道上有水漬,肯定藏了人。”
阮青姝看見兄長過來,終于有了底氣,這才繼續將方才未說完的話喊了出來。
阮大公子還未開口,喬月華便冷聲道:“藏了人?那不如就請阮姑娘進去搜一搜,看看藏了什么人,我倒是也想知道,阮姑娘還藏了什么人在這里頭。”
陳姑娘聞言臉色又白了幾分。
阮青姝則是咬牙反駁:“我沒有!”
阮大公子一把將阮青姝拉到身后,道:“夠了!”
“殿下已親自進去搜查,事情真相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阮青姝遂低著頭,不再言語。
她來過這里,對周圍的地形還算熟悉,若喬月姝當真在里頭,肯定是出不來的!她倒要看看她能藏到哪里去!-
所有人到了拱門外,謝蘅仍沒有放開柳襄。
柳襄攏住拖到地上的外袍,偷偷瞥了眼他,輕聲道:“世子?”
謝蘅回過神來,突然抬手將手中鈴鐺遞給柳襄:“這是你的?”
柳襄忙伸手去接:“這是我送給四表妹的,怎么在世子這里?”
謝蘅眼神一變,捏緊鈴鐺。
柳襄疑惑的看向他:“世子?”
這是給她還是不給?
謝蘅神色復雜的看著她,柳襄沒有多想,只道是他還在生氣,便輕聲道:“現在怎么辦?”
好半晌后,謝蘅放下手,重重將鈴鐺捏在手心,沉聲道:“現在才想起怎么辦?方才那不管不顧的氣勢去哪了?”
柳襄閉上嘴不吭聲了。
謝邵和云六姑娘進來,便見二人沉默著靠在石壁上。
謝邵頓了頓,走過去看向柳襄道:“云麾將軍沒事吧?”
柳襄搖頭:“謝殿下,臣沒事。”
云六姑娘這時上前輕聲道:“我帶云麾將軍去換身干凈的衣裳。”
說罷,她朝柳襄使了個眼色:“外頭人多不方便出去,我們從這邊過去吧?”
她們此處說話,外頭是能聽見的。
柳襄意會到什么,看了眼謝蘅,謝蘅默了默后,抬腳朝小道走去,謝邵吩咐侍衛四下查探后,也跟了上去。
幾人穿過狹窄的小道,轉了兩個彎就看見了謝澹和昏迷不醒的喬月姝,還有一個被打暈的男子。
云六姑娘心頭早有猜測,也不多問,只是垂首道:“我帶二皇子喬姑娘去祖母的院里。”
謝澹輕輕皺了皺眉頭。
從另一頭出去也是園子,光天化日下很難保證不被人撞見,也正是因此他才冒險躲在此處,并未離開。
云六姑娘知他所慮,道:“這座假山有一條密道,可直接到祖母的院子外頭。”
幾人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謝邵和謝蘅留在這里處理后續事宜,謝澹抱著喬月姝和柳襄隨云六姑娘從密道離開。
謝邵盯著地上的男子,眼底隱有暗光閃過。
他不用多問也已經猜到了整件事的緣由。
真正落水的是喬月姝,地上的男子是安排救喬月姝的人,而謝蘅幾人撞破此事,情急之下謝澹帶走喬月姝,柳襄替喬月姝擋了這一劫。
只是他不明白,謝蘅為何會同意。
他不可能不知道經此一事后他和柳襄要面對什么。
而謝蘅低頭盯著手中紅色鈴鐺,同樣在走神。
‘不知我兩位妹妹,可曾得罪過兩位姑娘?’
喬月華的那一句話突然點醒了他。
重云在玉京尋了數日都沒有此鈴鐺的線索,只在晚市中聽人說這是北邊來的東西,那時他并沒有將鈴鐺與柳襄聯系在一起。
玉京不賣這樣的鈴鐺,而喬月姝從來沒有去過北邊,她身邊從北地邊關回來的人,只有柳襄。
她們是表姊妹,互贈禮物再正常不過。
若喬月姝身上這串鈴鐺是柳襄所贈,那么他寢房中那顆便也是柳襄的。
如此一來就都說的通了。
他后來查過,那日上承福寺人中,恰好也有柳襄。
柳家的祖墳就在承福寺半山腰。
柳襄上墳時到城隍廟避雨,遇見了暈倒在雨中的他,而她有內力在身,可以輕而易舉將他帶進城隍廟。
他心中有了猜疑后,便出言試探她。
果然,是她!
“阿蘅?阿蘅?”
謝邵喚了幾聲,謝蘅才回神抬眸看向他。
“這人如何處置?”謝邵便又問了一遍。
謝蘅淡淡看向地上的人,許久后,才道:“殿下看著辦吧。”
謝邵頓了頓,看向謝蘅道:“今日這事,到底有損云麾將軍的清譽,阿蘅打算如何處置?”
謝蘅忍了又忍,道:“看她想如何!”
若真是她救的他,那么他的衣裳是不是也是她烤干的。
如此,她將他全部看完了?!
那么她到底有沒有揭開過他的面具,知不知道他是誰!
若是不知道,她就這么隨便扒人衣裳?若是知道,她怎么能扒他衣裳!
謝蘅一口氣憋在心頭,上不去下不來。
但這口氣總得出出去才行!
半晌后,他咬牙道:“她說她看見這個人鬼鬼祟祟而來,說明他對此事不會不知情,甚至參與謀劃,弄死還是砍了,殿下看著辦。”
那個她是誰,謝邵隱約能猜到,他再次低頭看了眼地上的人。
他隱約記得這似乎是阮家旁支的一個公子。
謝邵跟在謝蘅身后出去,喚來離的近些的侍衛,輕聲吩咐了幾句。
而就在他吩咐侍衛時,謝蘅已經風風火火的出了拱門:“阮家陳家所有公子何在,來人,給本世子全都綁了!”
謝邵眉心一跳,趕緊追了出去。
第32章
早在事發時,謝邵便已經讓人將他和謝蘅的侍衛都喚了進來,太子的人在里頭搜查,謝蘅的六個侍衛全都候在拱門外,這時聽謝蘅一吩咐,重云帶著侍衛半點不猶豫的走向阮陳兩家的公子。
謝蘅說綁,他們當真就拿了繩子將幾人雙手反剪綁在了背后。
“世子,這事跟我們沒關系!”
“世子饒命。”
“……”
今日阮家來了兩位公子,大房嫡出和二房嫡出,陳家來了三位,兩位嫡子,一位庶子,除了阮大公子外其他人都在求情和辯駁。
謝蘅被吵的煩亂不已,冷斥道:“閉嘴!”
謝邵出來便看到謝蘅的侍衛將兩家公子押到謝蘅跟前,他皺了皺眉頭,卻到底是什么也沒說,吩咐身旁的人:“搬兩張椅子過來。”
看阿蘅這架勢,一時半會兒是完不了事的。
見向謝蘅求情沒用,幾人便轉而向謝邵求情。
“殿下我們是冤枉的。”
“是啊殿下她做什么跟我們沒有關系!”
“……”
謝邵淡淡道:“今日世子牽扯其中,由世子全權做主。”
阮陳兩家的人聞言一顆心涼了半截。
太子溫和仁善處事公道,此事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可落到謝蘅手里,今日就絕沒那么好過了。
而其他人則都是悠哉哉看好戲。
阮家如日中天,趾高氣揚已久,今兒惹著這尊神,可算是要栽大跟頭了!
不多時,下人將椅子搬到謝蘅身后,謝蘅先是瞥了眼謝邵,見他坐下這才毫不客氣的懶散靠上去,掃了眼阮陳兩家的人,冷冷開口:“陷害本世子,好大的膽子啊!”
阮青姝連忙跪下道:“世子明查,我沒有陷害世子。”
她也想不明白謝蘅到底是怎么出現在這里的!
此時這些人中最不想看到這件事發生的,莫過于阮青姝了。
謝蘅卻沒拿正眼瞧她,淡淡道:“沒有陷害本世子,那便是陷害云麾將軍?”
阮青姝正要開口,阮大公子便打斷她:“世子,眼下事情還未有定論,妹妹對此事并不知情。”
言下之意便是要拿出證據。
謝蘅挑眉:“好啊,那我們今日就慢慢查。”
這時,謝邵的侍衛突然出來,稟報道:“稟殿下,在游廊邊上發現了大片油漬,邊上的木欄被事先動過手腳。”
謝邵看向云夫人:“此處離廚房有多遠?”
云夫人忙回道:“最近的不到兩刻鐘。”
謝邵拂袖,淡淡道:“查。”
“是。”
侍衛恭敬應下,云夫人趕緊叫人給他們帶路。
今兒這事必須得查出個一二來,否則國公府就得背這口鍋!
國公爺早就得到了消息,但他彼時正與朝中幾位大臣在一處,若是過來免不得要掀起更大的動靜,畢竟是姑娘家落水,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云夫人便特意交代不讓他過來,且也能穩住前院的賓客。
宴席結束,國公府小輩則陸續送賓客離府。
是以,除了在場的這些人外,沒人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
聽到要查廚房時,陳姑娘已是撐不住,軟軟的跌在了地上。
她下意識去看阮青姝,卻對上阮大公子凌厲的視線,再觀自家幾位兄長,此時都恨不得與她撇清干系,更不可能會擋在她的身前。
而阮大公子那一眼威脅之意已經很明顯,她若敢供出阮青姝,陳家就完了。
陳家的官位都是依附阮家來的,她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她完了!
謝蘅將這一幕全都收入眼底,唇邊勾起一抹冷笑。
阮家想要陳家頂罪,也要看他同不同意!
很快,謝邵的侍衛便回來了。
“稟殿下,廚房的人說,陳姑娘的丫鬟曾去過廚房。”
所有人便都看向跌坐在地上的陳姑娘,她的丫鬟此時更是嚇的渾身發抖。
重云朝身旁侍衛示意,侍衛上前拉起那丫鬟,很快就在她袖上發現了油漬。
謝蘅這才慢慢看向陳姑娘:“要狡辯嗎?”
陳姑娘閉了閉眼,半晌后,道:“是我做的。”
“你一人做的?”
謝蘅道。
陳姑娘咬咬牙,道:“是。”
阮青姝提著的心終于落下。
世子跟表哥關系親近,就算對她有所懷疑,也會給表哥幾分面子。
可這時卻聽謝蘅輕輕一笑,道:“可本世子不信啊。”
阮青姝身子僵住。
阮大公子正要開口,謝蘅便淡淡道:“都給本世子扔進荷塘。”
眾人聞言大驚,包括云夫人都是一怔。
其他人尚好說,可阮大公子是阮家嫡長,要在國公府出了事可還了得。
“世子,這件事與阮家無關。”
阮大公子被當眾綁住已是落了面子,若再被扔進荷塘更是顏面掃地,遂再也沉不住氣看向謝蘅沉聲道。
不看僧面看佛面。
謝蘅與二皇子關系較近,怎么也得看在二皇子的份上留幾分手。
可他想錯了,謝蘅犟起來連太子的面子都不會給,還會對一個阮家束手束腳?
謝蘅抬了抬手,侍衛們便拉著幾人往里頭走,幾位公子嚇的趕緊向太子求救:“殿下救命,殿下,這于法不合!”
謝邵垂目只當聽不見。
對一個閨閣姑娘下那般狠手于法就合了?
謝蘅扔的不是始作俑者而是她們的兄長,已是仁慈了。
有心思活絡的不由在心底罵了句蠢貨。
先不說謝蘅,就說云麾將軍,云麾將軍的大舅舅是太子的老師,光這點就足夠讓太子護著云麾將軍,且太子未娶正妃,又多番向柳家示好,明眼人還能瞧不出來這其中深意?
眼下出了這事將云麾將軍與謝蘅綁在了一起,太子別說救,不下殺手便是好的了。
里頭不斷傳來噗通落水聲和哀嚎,外頭的人都默默地低頭垂目,生怕在這時惹了謝蘅不順心,自己也要被丟進去。
阮青姝被嚇的腦袋空白了半晌后,見謝蘅當真不顧情面下了狠手,才反應過來連忙跪著上前去拉謝蘅求情:“世子,世子饒了哥哥吧。”
重云攔在謝蘅身上,沒讓阮青姝靠近。
陳姑娘亦是嚇的六神無主,哭著道:“世子,哥哥他不會泅水,會死的,世子饒命啊。”
謝蘅淡淡道:“什么時候交代出真相,你們的兄長什么時候起來,既然敢陷害本世子,會不會泅水,那就只能看命了。”
阮青姝急急搖頭:“不是,我沒有,我沒有要陷害世子,世子您看在二皇子的份上,放過哥哥吧。”
謝蘅盯著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你信不信,若謝澹在此,你會死的更快。”
他也是今日才知,原來那不近女色的木頭心里早就裝了人,他自問還算了解謝澹,心上人被丟進荷塘昏迷不醒,他能饒過她他就不叫謝澹。
阮青姝身子一僵,怔怔的盯著謝蘅。
他這是什么意思?
對了,表哥呢?
表哥為何到現在都不見蹤影。
突然,阮青姝想起了蜿蜒至小道的那串水漬,一個荒唐的猜測漸漸升起。
她確認喬月姝就在這里頭,她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消失,那么救喬月姝的人是誰!
表哥一直和世子在一處,世子在這里,那是不是證明表哥也在?
難道,那小道中藏的人,是表哥!
所以喬月華才幾次打斷她的話,才攔住國公府的人請太子親自進去搜查!
喬月姝是太子的師妹,太子一定會選擇瞞下來!
那也就說明此時此刻喬月姝和表哥就在里頭!
但表哥為何要救喬月姝,喬大爺為太子之師,表哥此時應該抓住機會落井下石,怎么可能會救喬月姝!
而這個答案對于阮青姝來說,其實并不難猜測。
一個男子救對家的女子,還能因為什么。
表哥喜歡喬月姝!
阮青姝想明白這點后,從頭涼到了腳。
太子謝蘅不肯放過她,她尚且還有念想,可若表哥對她起了殺心,那么她就絕對逃不過去了。
阮青姝渾身失了力般跌坐在了地上。
直到里頭公子們的求救聲傳來,她眼里又才聚起一點光,焦急的朝里頭望去。
“世子,陳家三公子和阮四公子不會水,若是再不拉起來,怕是……”
這時,侍衛出來稟報道。
阮青姝急急看向謝蘅,卻見謝蘅漫不經心道:“死便死了,這就是陷害本世子的下場!”
陳家三公子是陳姑娘的胞兄,她此時再也忍不住,撲到謝蘅跟前道:“世子我說,我都說求您放過哥哥。”
謝蘅淡淡的看向她。
陳姑娘心一橫,指向阮青姝:“是阮青姝,是她讓我這么做的。”
阮青姝狠狠瞪向她,陳姑娘卻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害死自己的親哥哥!
“繼續說。”謝蘅道。
陳姑娘擔心哥哥出事,飛快道:“阮姑娘一直都嫉妒喬四姑娘,加上晌午被云麾將軍氣哭了,但又不敢對云麾將軍下手,新仇舊恨下便決定對付喬四姑娘,阮姑娘讓我在荷塘邊潑了油,又讓阮家一位旁支的公子在游廊木欄邊做了手腳,待喬四姑娘落下荷塘后,便由阮家的公子相救,如此一來,喬四姑娘便只能嫁到阮家。”
“我沒有想陷害世子,也不知道為何后來落水的是云麾將軍,世子求您放過哥哥,哥哥他撐不住了。”
謝蘅沉默片刻后,抬手:“將陳家的拉上來。”
“是。”侍衛領命而去。
陳三公子被拉上來時已經昏過去了,另外兩個公子則狼狽的趴在地上,臉色一片慘白。
“哥哥,哥哥!”
陳姑娘拉著陳三公子哭的撕心裂肺,而荷塘里頭求救的聲音卻越來越微弱。
阮青姝看著謝蘅淡然的態度,便知道他是真的要下死手了。
她絕望的閉了閉眼,落下一行淚。
“我認。”
她不能害死哥哥。
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喜歡上這么一個絕情冷漠的人。
“是我嫉妒喬月姝,想要害她。”
阮青姝咬牙道:“只是沒想到……”
她不能說出是表哥救了喬月姝,否則,喬月姝必定要嫁給表哥!
這是她絕對不想看到的,就算死,她也不能被喬月姝比下去!
“我沒想害世子和云麾將軍。”
謝蘅抬手示意。
重云領命進去讓人將阮家兩位公子拉了上來。
二人都已經昏迷,太子便讓人抬到一旁救治,很快,幾人便都陸續醒了過來。
事情到此,算是水落石出了。
但此時難免有人對這件事起了疑心,畢竟喬月姝直到現在都未現身。
而就在這時,有丫鬟疾步走來,稟報道:“夫人,喬四姑娘迷了路,正在尋喬三姑娘,奴婢知道這邊出了事,且封鎖了路,不敢擅作主張將喬四姑娘帶過來。”
眾人聞言紛紛探頭望去,卻見一位姑娘立在湖畔邊,一身桃紅色衣裙,腰間還掛著一串紅鈴鐺,在場眾人今日都是見過喬月姝的,正是這身打扮。
且隱約能從身段側臉看出,這正是喬月姝。
于是,剛剛起的疑心又頃刻間消散了。
喬月華忙向謝邵謝蘅告退,隨丫鬟朝喬月姝走去。
喬月華離開,所有人都在等著謝蘅怎么處置阮青姝和陳姑娘,可卻久久不見謝蘅出聲。
謝蘅緩緩收回落在‘喬月姝’身上的視線,緊緊捏著手心的鈴鐺,眼神暗沉隱見煩躁。
她又救他一回,他不能欠她這個人情。
至于扒他衣裳的事,再另算!
半晌后,謝蘅慢慢抬起眸子,吩咐道:“取筆墨來。”
眾人都搞不懂他這是要作甚,皆是面面相覷,直到筆墨取來,謝蘅讓所有人在那張紙上簽下自己名字時,他們才隱約意識到了什么。
這場熱鬧怕是看到自己身上了。
但他們無一人敢拒絕。
畢竟阮陳兩家公子的前車之鑒還擺在這兒。
阮大公子謝蘅都毫不手軟,他們那就更別說了。
于是,所有人全都默默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包括云夫人。
重云遞到謝蘅跟前,道:“一共二十八人。”
謝蘅看都沒看便接過來遞給謝邵:“殿下幫我瞧瞧,可有人亂寫對不上號的。”
方才的確起過這個心思的人額頭不由滲出一層冷汗。
所幸最后沒真敢這么干,否則怕是真要進荷塘了。
謝邵一一對了后,還給謝蘅:“無誤。”
謝蘅便又道:“取一桶水來。”
這話又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他取水要作甚?
難不成要拿水淹他們,不至于吧,他們也沒不順從啊。
而就在所有人忐忑不安時,卻見謝蘅起身拿起瓢舀了水慢慢的打濕自己的衣袖。
謝邵一驚,忙起身:“阿蘅!”
他本就體弱,怎能淋水!
謝蘅并沒有停,還將自己的頭發也打濕了,待差不多了,他將瓢重重扔在眾人跟前,冷聲問道:“今日落水的人,是誰?”
眾人一怔,互相對視一眼后,一時沒人敢出聲。
他這是弄的哪一出?
謝蘅便看向阮大公子道:“你說,今日是誰落水?”
阮大公子雖然心里恨不得弄死他,但他也識時務。
他瞥了眼謝蘅自己弄濕的頭發和衣袖,心中隱有了猜測,試探道:“是世子。”
謝蘅滿意的收回視線,又掃向眾人,徐徐問道:“諸位,今日落水跟云麾將軍可有關系?”
眾人這時才恍然明白過來,世子這是在保護云麾將軍。
雖然他們什么也沒瞧見,可畢竟是世子將云麾將軍救上來的,男女授受不清,若傳出去有損云麾將軍清譽,識時務為俊杰,所有人立刻道:“沒有關系。”
“是,今日我等沒有在此見到云麾將軍。”
“阮青姝可有要害喬四?”謝蘅繼續道。
“沒有。”
有人飛快道:“今日我等也沒有聽見任何有人要害喬四姑娘的說辭,從頭到尾都只有世子落水。”
“很好。”
謝蘅攏了攏濕噠噠的衣袖,道:“今日是本世子落水,離了這里,最好都把嘴給本世子閉嚴實了,但凡將來外頭傳出與云麾將軍或者喬四有關的半個字,這名冊上的所有人,包括其家里人,全都會生不如死。”
謝邵隨后掃過眾人:“都聽見了?”
空氣安靜了一瞬后,所有人齊齊跪下:“臣/臣女/臣婦遵旨。”
謝蘅這才算滿意,看向謝邵:“走了?”
謝邵瞥了眼地上的阮陳兩家人,淡淡嗯了聲。
隨后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搭在謝蘅肩上,謝蘅毫不客氣的攏住,甚至連聲謝謝都沒說。
眾人見此心頭更是驚駭。
太子今日穿的可是四爪蟒袍!
驚愕過后,眾人再次在心底告誡自己,謝蘅這個人絕對得罪不得!
即便他現在與二皇子走得近些,可他們卻明白不管將來登基的是哪一位,他的地位都不會有半分變化。
而雖然謝邵和謝蘅都沒有明說要如何處置阮青姝和陳姑娘,可所有人都知道,從此以后,這兩個人不可能再出現在玉京,至少不會再出現在各種宴會上-
次日,兩輛馬車先后出城,一個往北回了阮家祖宅,一個送去了寺廟。
城外當歸客棧,阮青姝去后院凈手,回來時迎面撞見一個戴著幃帽的男子:“阮姑娘。”
阮青姝聽著這道熟悉的聲音當即一怔:“是你。”
“昨日是你出的主意,現在怎么辦?”
男子聲音冷淡道:“昨日某是見阮姑娘哭的實在可憐,才出手相助,也是阮姑娘哭著求某支招,本也是天衣無縫,奈何阮姑娘的盟友手段拙劣失了手,能怪誰?”
阮青姝眼底浮現濃濃的恨意和懊悔:“若不是那個蠢貨被抓住把柄,我絕不至于到今日地步!”
男子看她片刻,道:“我已經為阮姑娘善后。”
阮青姝身子一僵:“你……你做了什么?”
“山上路滑,馬車翻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男子頓了頓,道:“我想,阮姑娘應該不希望出這樣的意外吧?”
阮青姝面色一百,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你,你……”
“阮姑娘對我還有用,只要阮姑娘嘴夠嚴,我保證,阮姑娘這一路定會平安順利。”男子溫聲道。
阮青姝抿了抿唇,防備的看著他:“你到底是誰,想做什么?”
昨日他立在轉角,她只看到了一道影子,全然不知他是何身份,那時火氣正濃壓根沒多想,直到此時,她才隱隱覺得不安。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阮姑娘覺得呢?”
男子輕笑著道:“若阮姑娘還想回玉京,我們一定還會再見。”
阮青姝還想要再說什么,男子卻已經轉身離開,而后她只覺眼前一花,再定睛瞧時已經不見了人影。
雖然她不懂武功,但也能看出這人絕非等閑之輩!
阮青姝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復好自己的心緒,徐徐走了出去。
只要能幫助她,他是誰,有何目的都不重要。
她一定,會回來的!
第33章
二皇子宮殿
謝澹捏著一張口供坐在案前許久都沒有動作,內侍煙墨偷偷打量幾眼后確定他早已神游,便放輕了磨墨的動作。
主子從國公府回來就這樣,也不知道國公府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但以他對主子的了解,這恐怕多半是跟喬四姑娘有關,可他也不敢多問,偏那跟隨主子一同赴宴的侍衛統領白榆到現在都不見人影,他只能暗自抓心撓肝。
如此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白榆終于回來了。
謝澹立刻回神,抬眸看向白榆。
“主子。”白榆行了禮后,稟報道:“喬四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大夫看過,沒有大礙,此時已經回府。”
謝澹眉頭微松,輕輕嗯了聲。
煙墨卻是震驚的望著白榆無聲詢問,這聽起來好像是出了大事!
白榆頓了頓,繼續稟報道:“云麾將軍扮作喬四姑娘現身湖畔,無人起疑,世子將自己淋濕對外宣稱今日湖畔的動靜是因自己落水而起,后披著太子殿下的外袍出門,將云麾將軍和喬四姑娘都摘了出去。”
謝澹輕輕蹙眉,半晌后道:“知道了。”
他怕影響喬月姝的名聲,出了密道后便由柳襄將喬月姝送進院中,他因衣裳打濕不好再現身便從側門離開了云國公府,之后的事他便都不知了。
所幸都壓了下來。
“還有……”
白榆神色復雜道:“今日之事世子已當場查清。”
謝澹眸色立刻便沉了下來,掃向白榆:“是誰?”
“是阮姑娘。”
白榆簡單將經過復述了一遍。
煙墨在一旁聽的心驚肉跳。
這阮姑娘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謝澹緩緩攥緊拳頭,眼底殺氣四溢。
白榆見此,忍不住道:“主子,阮姑娘畢竟是您的表妹,若是鬧大了,貴妃必定要怪罪。”
煙墨也有些擔憂的看向謝澹。
這些年主子為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刻意疏遠,雖后來還是被貴妃逼著不得不接近世子,但喬四姑娘,主子一直將自己的心思隱藏的很好,除了他們這幾個外無人察覺。
而今阮姑娘竟動到了喬四姑娘頭上,以主子的性子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放過她的,可若被貴妃知道,主子定要受罰。
“去告訴阮青姝,要么死,要么自請回裕北祖宅。”
半晌后,謝澹緩緩松了拳頭,沉聲道。
白榆一愣,勸道:“世子前腳落水阮姑娘后腳就離京,外頭的人怕是要誤會。”
且阮姑娘心氣太高,絕無可能會主動自請離京,屆時阮家和貴妃一定都會懷疑主子的。
謝澹淡淡道:“誤會什么?難道這局不是她做的?”
白榆頓了頓看向煙墨,煙墨朝他搖了搖頭。
能給阮姑娘活命的機會,主子已是手下留情了。
白榆只得頷首領命而去。
當夜,阮貴妃得知消息,風風火火闖進了二皇子宮殿,屏退所有人后,厲聲質問:“是你威脅青姝自請離京的?”
謝澹沒有否認:“是。”
“啪!”
阮貴妃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咬牙道:“那是你嫡親表妹!”
謝澹被打的偏過頭去,沉著臉默不作聲。
阮貴妃見他如此,心頭更氣:“你為了一個謝蘅竟將你的表妹趕出玉京,他是金子做的嗎,落個水能少塊肉嗎?”
“本來不過只是謝蘅自己失足落水,如今青姝離京,陳家姑娘被送去寺廟,外頭已經在傳謝蘅落水一事是青姝設計,你讓青姝以后怎么活!”
謝澹垂在身側的手驀地攥緊!
好半晌才壓住心中戾氣,反問:“她若問心無愧,我如何威脅?”
阮貴妃怔了怔后,眉頭微皺。
事出后她派人去問過青洲和青姝,他們只說是謝蘅落水,其他的一字也不肯多說,她當時便有所懷疑,原來,竟當真是青姝設計了謝蘅?
“就算真是她做的那又如何!”
阮貴妃咬牙道:“青姝是你的表妹,你應該要護著她!”
“你明知她愛慕謝蘅,就應該要幫她,若青姝能嫁到明王府,于你而言難道不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嗎?你為何總是胳膊肘往外拐,將刀尖對準自家人!”
謝澹終是沒忍住,沉聲道:“阿蘅不是外人,是我的堂弟。”
阮貴妃聞言冷笑道:“堂弟?”
“你將他當做至親,他又將你當做什么?高興了搭理搭理你,不高興了隨時甩臉子,不過一個世子,你竟讓他踩在你的頭上作威作福,你自己看看,你可有半點皇子的樣子!”
謝澹終是忍不住,抬頭看向阮貴妃,一字一字道:“我和阿蘅為何會這樣難道母妃不知嗎?母妃難道忘了當年是誰將阿蘅推入湖中,差點害死他!”
阮貴妃被他眼中的恨意震住片刻,隨即又是一巴掌打過去,吼道:“誰教你與本宮頂嘴的!你別忘了本宮生你時是在鬼門關走了一趟,拼死才保下的你!你兩歲那年高燒不退也是本宮跪在坤寧殿求來的太醫,你如今長本事了,翅膀硬了,就要忤逆本宮是嗎!”
謝澹緊握著拳,閉了閉眼。
這樣的話他已經聽了太多次了,他好像永遠都欠她一條命。
“況且當年是他自己逞英雄救人,他如今這幅模樣便是他自作自受,能怪誰?且自小陪本宮的長大的貼身宮女已經給他賠了命。”
阮貴妃冷笑著道:“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少年了,你竟還在記恨著,怎么,你要本宮也給他陪命才肯罷休嗎?”
謝澹痛苦的深吸一口氣,道:“兒臣沒有這個意思。”
“你最好沒有!”
阮貴妃甩了甩衣袖,揚聲道:“忤逆本宮,不分親疏,便在此罰跪一夜,來人,看著二皇子!”
阮貴妃宮里的內侍在門外頷首領命:“是。”
阮貴妃走后不久,煙墨上前熟練的塞給內侍一錠銀子,打著笑臉道:“容我進去給主子上點藥,若是腫了,萬一陛下明日召見,不好交代。”
內侍猶豫片刻后,亦是熟練的接過銀子:“那你快些。”
煙墨笑著點頭:“好。”
煙墨一進門,臉上的笑容就消散了。
他心疼的看著自家主子臉上的傷,邊上藥邊勸道:“主子何必與娘娘較勁呢,主子服個軟,畢竟是母子,娘娘還是會心疼的。”
謝澹淡淡看著他:“這話你自己信嗎?”
煙墨便不做聲了。
娘娘一心只想爭那個位置,主子對娘娘來說,不是兒子,更像工具,可他們做下人的能如何呢,還不是只能勸著。
主子這苦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柳襄回到將軍府,已近卯時。
她喬裝喬月姝在眾人跟前露了個身形后,就和喬月華接喬月姝一起從后院乘馬車離開了云國公府,看著喬月姝醒過來她才回府。
剛沐浴換了衣裳,宋長策便回來了,劈頭就問:“今日云國公府發生看什么?”
柳襄心中一跳:“怎么了?”
難不成還是沒瞞住傳出了什么?
宋長策皺眉道:“外頭已經傳遍了,說阮家的姑娘設計世子不成,害世子落了水,太子殿下親自將世子送回了明王府。”
柳襄怔住:“世子落水?”
“是啊。”
宋長策往桌前一坐,自己倒了杯茶道:“據聞,世子從國公府出來渾身都濕透了。”
柳襄飛快坐到他對面,問道:“沒有別人落水了?”
宋長策一頓,忙放下茶杯,八卦道:“沒了啊,怎么了,難不成這事另有蹊蹺?”
柳襄默了默,搖頭:“沒了。”
“我也只是聽說有人落水,沒想到是世子。”
這件事說起來太復雜,事關喬月姝清譽,還是暫且瞞下他吧,隨即就轉移話題道:“你們今日見到褚公羨了嗎?”
宋長策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點頭道:“見到了。”
“幸虧喬二哥對里頭熟悉,又與牢頭相熟,這才能喬裝混進去。”
柳襄忙道:“如何,可有問出什么線索?”
宋長策正色道:“褚公羨稱書架之前從未淋過雨,而前些日子因高中狀元,有很多學子祝賀送禮,為答謝他們,曾在家中設過小宴。”
“前后加起來有二十來人進過褚公羨的屋舍,其中包括寧遠微和高崳成。”宋成策給柳襄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道:“你們呢,今日可見到寧遠微了?有試探出什么嗎?”
柳襄飲了口茶,才輕輕一嘆道:“見到了,但他只會些花拳繡腿,不可能躍得上房梁,當然也不排除他武功高深,早已察覺到我跟著,故意藏拙,不過我觀此人……著實不像奸人。”
宋長策遂打趣道:“因為他長的好看?”
柳襄:“……我說正經的!”
宋長策挑眉:“我也是說正經的。”
若是尋常,柳襄必要跟他好生掰扯一番,但今日因有心事,并沒跟他打嘴仗。
她在想,后面有太子在謝蘅應當不大可能落水,那么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難不成,是因為保護她?
如此想著,她的腦海中又不由浮現他轉身朝她走來的那一幕。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的,卻還是脫下外袍將她緊緊護著,她倒也不認為他是對她有什么心思,而是愈發覺得他這個人就是嘴硬心軟。
‘那也是姑娘’
耳邊似乎又響起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柳襄唇角無意識彎起。
因為他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所以即便再不喜她,也沒有將她扔在那里獨自面對。
而宋長策將她所有的神態都收入了眼底。
若是以往他肯定會很好奇的詢問,但現在不知為何他竟隱隱覺得心頭有些發酸,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她此時的反常與謝蘅有關。
她唇角那抹若有若無,他從未見過的笑容,太過刺眼。
但是他想不明白這是為何。
起初,他看著她醉酒賴在謝蘅懷里時不會這樣,看著她從杏花雨中救出謝蘅時也不會這樣,直到瓊林宴上他誤會他們……
似乎就是從那時起,他就對謝蘅多了幾絲防備。
以往十余年不管男男女女但凡好看的,她都是格外的有興致,但從沒有誰與她有過這么多的糾葛。
“宋長策?”
宋長策猛地回神,卻見柳襄疑惑的盯著他:“你發什么呆呢?”
宋長策一時理不出個頭緒來,干脆將那股不明的酸澀都壓了下去,問道:“怎么了?”
“我說可有去過褚公羨家中的學子名單?”
柳襄又問了一遍。
宋長策這才從懷里掏出一份名單遞過去,從后往前指了指道:“這是謄抄的一份,喬二哥那里還有一份,我們分頭查,從這里到這里。”
“對了,喬二哥今日問我借赤雨。”
柳襄接過名單看了眼后,確認除了寧遠微和高崳成外都不認識,便小心疊放起來,道:“二表哥還沒死心。”
宋長策聳聳肩:“可不,不過近日喬二哥的武功確實有所長進。”
柳襄好奇道:“長進到什么地步了?”
宋長策想了想伸出手:“能在我手底下過十招了。”
柳襄頗有些意外的揚眉:“看來赤雨沒白教。”
“那怎么辦,借還是不借?”宋長策問道。
這話還真把柳襄穩住了,她有些糾結的撓了撓頭。
起初她只覺得二表哥是一時興起,實在沒想到他會在這事上如此執著。
“其實我覺得,喬家既然允許喬二哥進了刑部,那應該會尊重喬二哥自己的意愿。”宋長策道:“況且喬二哥在這方面的領悟能力很強,說不定還真能學成。”
柳襄托腮看著他:“你當真這么覺得?”
宋長策點頭:“這幾日跟喬二哥相處下來,雖然他有時候有些不靠譜,但若真認定一件事,必是全力以赴的做。”
“可是,若喬家真的同意二表哥從武,怎么會還需要借赤雨呢?”柳襄道:“而且二表哥身邊那幾個暗衛武功也很不錯啊。”
宋長策搖頭:“那就不知道了,或許覺得跟赤雨投緣?”
柳襄不吭聲了。
二人趴在桌子上大眼瞪小眼半晌,終于后知后覺的想起一件事。
他們在這里討論這么久,若是赤雨不愿意有什么用呢?
于是,宋長策便喚來赤雨欲詢問,只還沒問出口,赤雨就道:“我都聽見了。”
宋長策便問道:“那你是什么想法?”
被兩雙眼睛同時直勾勾盯著,赤雨好半晌才擠出一句:“我聽公子的。”
柳襄便又看向宋長策。
宋長策:“……”
他煩躁的撓了撓頭,最終下了決定道:“那你偷偷去吧,就當我不知道,將來喬家怪罪,你就往喬二哥身上推,說他威脅你。”
柳襄:“……”
赤雨沉默了幾息后,拱手應下:“是。”
赤雨的命是宋長策救的,這些年不論宋長策下什么命令,他都不會拒絕,即便他不理解。
說到這里,宋長策有些心癢癢的看向柳襄,恰柳襄也挑眉望向他。
相視片刻后,無需多言,同時起身:“走,練武場!”
宋長策:“輸了請吃豬蹄?”
柳襄:“再加一壇梨花醉。”
“成!”
宋長策:“對了,我聽說最近那幫人在設賭局。”
“是嗎?看來回京都太閑了。”
半個時辰后,兩道身影并肩離開練武場。
而他們身后,有人歡喜有人愁。
“將軍怎么會輸了呢?”
“誰知道呢,明明比的是刀,是將軍最擅長的武器。”
“唉,下次賭中郎將贏!”
這時,一道聲音突然自他們背后響起:“是嗎?這么巧,我也賭的我贏。”
眾士兵被嚇的慌忙回頭,卻見本來已經離開的二人不知何時竟站在他們身后,抱臂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
眾士兵心中一沉,完犢子了,被抓住了!
“公開設賭局,該如何罰?”柳襄好整以暇道。
眾人低著頭裝鵪鶉。
柳襄伸出手,方才坐莊的瘦高個便恭敬將銀子遞過去。
柳襄掂了掂,挑眉:“這么多人賭我贏?”
“沒收了,每人十圈,你數著。”
這回待柳襄和宋長策走遠,其他人一涌而上按著那瘦高個:“你個叛徒!”
“我就說比刀法將軍怎么會輸呢,原來是你和將軍中郎將里應外合!”
“我也是被逼的啊,誰讓你們不爭氣都上套,十圈,你們再不跑天就要黑了!”
“你給我等著!”
“……”
身后的打鬧聲傳來,柳襄和宋長策對視一笑,將銀子扔給他:“回頭給他們加進去。”
宋長策將銀子收好,道:“我贏了,將軍該請我吃豬蹄。”
柳襄皺眉看他:“又沒真打,不算。”
“那可不行,將軍豈能言而無信。”宋長策不滿道。
柳襄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了過來,瞇起眼看他:“你算計我?”
先是跟她設賭局,又跟她說那幫人最近鬧的兇,然后攛掇她放水收拾他們,這家伙怎么最近長心眼子了啊。
宋長策嗖的一下就躥沒了:“現在才發現已經晚了!”
“明天晚飯我留著肚子啊。”
柳襄:“……”
“你給我等著!”-
太陽將落山,晚霞紅了半邊天。
柳襄換了身衣裳出了門。
她想來想去心頭都不安,還是決定去看看謝蘅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好將名單給他看看,看這上面有沒有他認識的。
也將他要求立的字據帶給他。
柳襄熟門熟路的到了謝蘅的院子。
守在院外的侍衛看見她后便折身進去稟報,很快便出來:“云麾將軍請。”
柳襄頷首道了謝后,緩步走進院子。
很快,她就看到了靠窗戶邊坐著的人。
夕陽落了一半到窗欞,仿若一束光灑在他的身上。
他換了身淡紫色的素錦袍,頭發似乎才晾干,只用了一根簪子松松束著,烏發散落在霞光中,似有所感般他抬眸望來,丹鳳眼中似乎少了些平日的傲氣。
柳襄腳步未停,心跳卻漏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挪開視線,不敢再多看。
美人再好看,也注定和她是陌路。
踏上臺階,快步從窗邊走過。
她目不斜視,并不知謝蘅的視線穿過夕陽落在她的身上。
柳襄進屋走近茶臺,剛拱手行禮,垂下的目光便落到茶臺上那顆銀色鈴鐺上。
她微微一怔,這是她的鈴鐺,怎么會在他這里。
且她記得很清楚,他在國公府時給她看的是一顆紅色的鈴鐺,并非眼前這顆。
她還未想起來,幾根修長的手指便捻起那顆銀鈴鐺,聲音不輕不淡道:“這可是你的?”
雖是問句,語氣確是陳述。
柳襄慢慢抬眸對上他的視線,終于想起了什么。
那個大雨天,她在城隍廟外救他時曾經掉過一顆鈴鐺。
而那天,她戴的正是銀鈴鐺。
第34章
柳襄記得那天她下山后是發現掉了一顆鈴鐺,因恰是綴在最前頭那一顆,她才所有察覺,但當時想著那么大的雨,一顆小小的鈴鐺不可能那么巧的就被謝蘅撿了去,沒成想這天底下還真就有這么巧合的事。
在國公府他就已經試探過她,那顆紅色小鈴鐺和眼前這顆是同樣的樣式,她此時再否認,已經完全沒有意義。
“是我的。”柳襄如實道。
謝蘅手指微微蜷縮了下,抬眸直直盯著她。
她絲毫不詫異這顆銀鈴鐺是如何到他手中的,是否也就說明她知道她那日救的人是他。
“你那天揭開過我的面具?”
柳襄立刻否認:“沒有。”
柳襄剛答完便意識到了什么。
不論她答有或者沒有,都是在承認那日救他的人是她。
不過,她似乎也沒法否認,因為她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撿到的這顆鈴鐺,如果是他的身旁,她的否認就顯得很多余了。
況且當時她不愿意讓他知道只是覺得他很麻煩,而她不想惹麻煩,所以才在他的人到來之前選擇了離開。
但現在,他知不知道其實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了。
謝蘅緊盯著她,繼續問道:“那你如何知是我?”
這個問題柳襄記得很清楚:“當時世子手腕上有一道被燙傷的紅痕,我因此認出來的。”
謝蘅一怔,神色略顯復雜:“你又怎知我手腕被燙傷過?”
柳襄也只能如實道:“那天世子被客棧小二撞到時,我就在對面用飯,但只看到世子的背影,是從世子的馬車認出來的。”
原是這樣。
謝蘅淡淡收回目光。
他無意識的捏緊指尖的銀鈴鐺,耳尖隱隱泛紅。
她知道是他,還將他脫光了?!
所以她早就對他圖謀不軌!
柳襄感受他的氣息越發不對勁,眼尖的瞥見他泛紅的耳尖后,猛地想起那日的場景,終是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他怕是誤會了什么,趕緊解釋道:“那天宋長策也在,我將世子從雨中帶進城隍廟后,是他給世子烤的衣裳。”
謝蘅捏緊的手指驀地一松,飛快抬眸盯著她。
柳襄怕他不信,舉著手指道:“我發誓真的是宋長策,我當時也淋濕了去后面烤衣裳了,我什么都沒看到,也沒碰過世子。”
謝蘅耳尖的紅色慢慢的淡了下來。
原來是宋長策。
他緩緩收回手,連帶著拿走了那顆銀鈴鐺。
隨后他抬手拿了一個茶杯,給柳襄添了一杯熱茶。
柳襄瞪大眼盯著那杯茶,受寵若驚的同時不免在想,里頭沒毒吧?
不然他屈尊降貴給她倒茶?
直到謝蘅淡淡掃向她,她才忙坐下道:“多謝世子。”
之后不見謝蘅開口,柳襄便問道:“世子昨日怎知那顆鈴鐺是我的?”
然話一出口,她心頭就有了答案。
這種樣式的鈴鐺玉京沒有,而喬月姝身邊從北邊回來的只有她,他自然而然就會懷疑到她身上。
當然,前提是他查過這個鈴鐺。
原以為謝蘅不會回答她這么愚蠢的問題,但很快卻聽他道:“重云說,它來自北邊。”
柳襄眼神微閃,喔了聲。
他果然查過。
謝蘅今日似乎好說話了些,柳襄便不由好奇的多問了一句:“那天刺殺世子的也是北廑人嗎?”
還有那個燙傷他的小二,也是北廑安排的?
謝蘅輕輕掃她一眼,柳襄對上他的視線,以為他不想說,正想說當她沒問過,便聽他道:“不是。”
不是?
柳襄不由皺起了眉頭。
她那時懷疑那次刺殺與太子或者二皇子有關,所以才覺得麻煩,不愿牽扯其中,可隨著她的了解,她不認為他們會殺他。
她看的出來,不管是太子還是二皇子對謝蘅都多有寬容,甚至可以說是縱容。
二皇子與他親近自是不必說,昨日太子雖說是在替他向她道歉,但她聽得出來,太子話里話外都沒有半點責怪謝蘅的意思,且維護之意甚是明顯。
而昨日太子還將四爪蟒袍給他披著,親自送他回了明王府。
若那次刺殺當真跟他們有關,那她只能說,他們的戲演的未免也太好了。
可除了北廑暗探和他們二人,她也并不認為這玉京還有誰能將他謝蘅逼到那般地步。
柳襄遂帶著幾分疑惑的看向謝蘅。
他今日雖然似乎好說話些,但她也不認為他會對她有問必答,且這事看起來好像比她想象的更復雜些,于是,她斟酌著換了個問法:“世子知道是誰嗎?”
謝蘅眸光微垂,沉默著。
就在柳襄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淡淡開口:“知道。”
柳襄聞言心中略安。
他心中有數便好。
夕陽全部落下,天邊晚霞依舊絢麗。
一如多年前的那個傍晚。
謝蘅至今都能感受到那冰涼的湖水浸灌在全身的窒息,他那時以為他活不下來了。
可最終他還是活下來了。
代價是落下了一生的病根。
他的體弱確實是從娘胎帶出來的,但若無那次,遠不至于到這般地步。
他原本是能學騎射的。
柳襄見謝蘅盯著天邊的晚霞走神,便也安靜了下來,捧著茶小口喝著,時而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對面的人。
雖渾身仍是與生俱來的驕矜,但卻低迷破碎,這是她從未見過的謝蘅。
看的人,很心疼。
他這般,是與刺殺他的人有關嗎?
重云遠遠看著這一幕,短暫的怔愣后,停住了步伐。
世子和云麾將軍從初見便結下了仇,而后這仇越結越深,見面不是打打殺殺就是橫眉豎眼,這好像還是他們第一這般和諧的坐在一起。
似乎是在賞夕陽?
莫名地很美好,很般配。
許是不忍破壞這幅畫卷,重云無聲攔下了欲過去送點心的侍女。
不知過了多久,謝蘅終于轉過了頭,道:“找我作甚?”
一瞬間,他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明王府世子。
柳襄愣了愣,才想起她這次前來的目的,忙道:“我聽說世子落水,這是怎么回事?”
謝蘅淡淡的看著她,不答反問:“或者,你想嫁本世子?”
柳襄一怔,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昨日的動靜鬧的不小,對外總得有個說法,她落水被他相救傳出去,按照玉京的風俗,她只能嫁他,而且還有損名聲。
所以她猜對了。
他是在保護她。
柳襄不由掀唇一笑:“多謝世子。”
謝蘅卻并不領情,冷漠道:“本世子只是想與你撇清關系。”
若是旁的閨秀見此難免要覺自作多情而羞愧幾分,但柳襄卻笑容不變的挑了挑眉。
他堂堂明王府世子,若是不想娶她誰能強迫得了,這人渾身上下,估計也就嘴最硬了。
“你就只為這事?”
謝蘅見她笑容不減,仿佛是被人看穿了心思,很有幾分不耐道。
柳襄忙從懷里取出名單遞過去:“這些都是進過褚公羨屋舍的人,都是此次進士,會武功的都做了記號,二表哥說分頭調查,他和三表姐從前頭查起,我們從后頭開始查。”
“昨日我試探過寧遠微,他武功很弱,當然也不排除內力高深察覺到我的可能。”
謝蘅掃了眼后將名單遞了回去。
“我查中間三個,后日,百善樓會和。”
柳襄點頭:“好。”
收回名單時手碰觸到懷里的東西,她頓了頓,將其拿出遞給謝蘅;“這是我立下的字據,還請世子過目。”
謝蘅瞥她一眼,接過來,緩緩展開。
他半晌不語,柳襄便默默的等著,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道:“你對本世子有救命之恩,本世子可以為你做一件事。”
柳襄聞言不由一怔。
她救他時可從沒想過回報,眼下更不會,是以便正色道:“只是舉手之勞世子不必放在心上,且那次就算我不救,待重云趕到世子也無虞。”
她說的不錯,就算沒有遇見他他也死不了,但昏倒在大雨中必然也是要大病一場,那時他想過或許是遇到了一次好心人,如今看來,原則上來說倒也沒有猜錯。
半晌后謝蘅漫不經心道:“本世子說的救命之恩,是承福寺的那顆藥。”
重云說那顆藥或許很貴重,也難求。
那般劇毒若沒有及時服用解藥,哪怕最后能保住命,也得折壽。
柳襄沒想到他還記得承福寺的那顆解毒丹,正要拒絕,便又聽謝蘅淡淡道:“既然以后要老死不相往來,還是算清楚互不相欠為好。”
柳襄不由看了眼自己親筆寫下的字據,而后輕輕抿唇:“好。”
互不相欠也挺好。
相對沉默片刻后,柳襄問道:“做什么都可以嗎?”
謝蘅徐徐迎上她的視線:“什么都可。”
柳襄忍不住道:“世子如此信任我?”
他就不怕她讓他去殺人放火,或者做什么要命的事?
謝蘅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冷嗤了聲,似乎在說,就她,能提出什么要命的事?
柳襄:“……”
“行吧。”
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在回邊關之前,她怎么也得琢磨一個讓他為難的東西出來。
這時,謝蘅不知從哪拿出了那顆紅鈴鐺,遞給柳襄:“拿走。”
柳襄忙伸手去接,她怕碰到他的手指他又會覺得她在占他便宜,便伸出掌心。
謝蘅頓了頓,反手將紅鈴鐺落在她手心。
柳襄看著掌心的紅鈴鐺,欲言又止的快速瞥了眼謝蘅。
那顆銀鈴鐺呢?不還給她嗎?
但見謝蘅似乎有些精神不濟,她便沒去問他。
或許是一時忘了,待想起來便會還給她的。
當然她也不是在乎一顆鈴鐺,而是覺得他或許不會愿意留她的東西在身邊。
然謝蘅卻看出她的想法,道:“待事了,兩不相欠,你再取走。”
柳襄無可無不可的喔了聲,而后似是想起什么般問道:
“對了,世子昨日怎會發現四表妹出事?”
謝蘅這回沒再答她,只冷冷掃了她一眼。
柳襄立刻拱手道:“告辭。”
走出院子,柳襄不由回頭望了眼,卻見謝蘅坐在窗邊又望向天邊晚霞。
許是天色漸暗看不真切,她竟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傷懷。
可高高在上的謝蘅,有什么能令他傷懷的呢。
柳襄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紅鈴鐺,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或許,他是認出喬月姝腰間的鈴鐺與她那顆是同樣的樣式,所以才會跟著喬月姝過去想問清楚,沒想到卻陰差陽錯救下了喬月姝。
若昨日謝蘅和謝澹沒及時出現,憑她一己之力很難扭轉局勢。
當初送出這串鈴鐺時,倒是沒想到它竟會替喬月姝擋下一劫。
如此,它也算大功臣。
柳襄笑著將鈴鐺拋起又接住,顯然,心情很不錯。
謝蘅緩緩挪開視線,看向那道漸漸走遠的艷麗身影。
大約是他看花了眼,竟覺她與這晚霞交相輝映。
第35章
“這是我們要查的最后一個了。”
柳襄與宋長策并肩快步出門,道:“若再無問題,只能寄希望于喬二哥和世子。”
柳襄嗯了聲。
宋長策又道:“褚公羨那邊只剩最后兩天了,若是再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是被冤枉的,就要結案了。”
柳襄加快腳步:“先去查查這人,再去百善樓。”
只剩兩日了,他們必須找到證據保住褚公羨。
就在二人剛踏出大門時,天邊炸開一朵絢麗的七彩色,二人面色同時一變:“出事了!”
這是獨屬于他們五人的信號!
二人迅速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約莫一刻鐘后,二人趕到了信號附近。
這是一個還算不錯的住宅巷,臨水而建,四通八達。
二人聽到打斗聲,聞聲尋去。
剛入巷口,便見十數個黑衣人正在圍攻中間兩人。
柳襄高坐在馬背上,輕而易舉就看到了中間的謝蘅,她面色一變,拔出馬背上的劍飛身而去,宋長策隨后躍去。
二人先后落在謝蘅跟前,與重云形成三角之勢將謝蘅護在中間,擋去一輪攻擊后,柳襄才抽空問道:
“怎么回事?”
重云沉聲回道:“住在這里的是榜末的一個舉子,叫張岙,他當日行蹤有疑,我和世子剛查到這里,這些人便出現了。”
柳襄皺了皺眉頭:“他人呢?”
重云正想說不知,謝蘅便突然開口:“跑了。”
重云因與刺客纏斗沒留意,他卻看見有人鬼鬼祟祟抱著包袱跑了,可被刺客團團圍住,他不可能出得出。
柳襄忙道:“往何處去了?”
謝蘅朝一處抬了抬下巴:“那邊。”
柳襄正要飛身去追,看了眼謝蘅后,道:“我帶世子走。”
這些人都是好手,重云已經受了傷,若將謝蘅留在這里,他們難免束手束腳。
重云遂側首看了眼謝蘅,謝蘅淡淡嗯了聲。
柳襄也不再耽擱,當即一把攬住他的腰身在重云宋長策的掩護下飛身掠向戰馬,待謝蘅坐穩后,她便拉了拉韁繩朝張岙逃跑的方向追去。
跑出沒多遠便遇到同樣是看到信號而來的喬祐年,以他的身手此時過去也幫不上什么忙,柳襄遠遠便朝他喊道:“張岙跑了,追。”
喬祐年聞言看了眼巷子深處,在柳襄的馬從身邊掠過后,他立刻就調轉馬頭跟上。
問清楚人是朝哪個方向跑的后,喬祐年當即轉進一個巷子。
拜謝蘅所賜,從瓊林宴后他連續經手了幾十樁案子,恰來過這里,對這里的路還算熟悉。
大約半刻鐘后,兩方在靠近正街的巷子口碰上,同時喝停了馬。
喬祐年擰眉道:“他若進了正街,就不好追了。”
柳襄亦是眉頭緊鎖。
這時,謝蘅突然朝街邊的一個小販詢問:“可看見一個身著青衣,身材高瘦,年約三十,腿有些瘸帶著包袱的男子從這里出來。”
那小販抬眸看了眼幾人,見穿的都不是官服,便噤聲不語。
喬祐年立刻會意,從腰間掏出一個碎銀子扔給他,他頓時笑開道:“進那里了。”
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半晌后,喬祐年神色復雜的看向小販:“記得這么清楚?”
小販聞言抱怨道:“他跑得快,還撞到了我的攤位,我叫他站住他也不理,活像逃命似的。”
話落,小販偷偷看了眼幾人。
瞧這架勢,說不住還真是逃命!
柳襄翻身下馬,將謝蘅也扶下來后,才盯著那牌匾道:“香音樓,這是什么地方。”
謝蘅臉色難看,喬祐年摸了摸鼻子,半晌才道:“青樓。”
青樓?
柳襄還沒有反應過來,喬祐年就靠近二人輕聲道:“這案子不能公開查,我若進去被人撞見又不能解釋,恐會有損喬家清譽,我去堵住后門,你們進去看看。”
謝蘅沒好氣叫住他:“站住!”
他進去就不有損清譽了?!
喬祐年看出他的未盡之言,嘿嘿一笑:“世子也不差這點。”
他說罷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任謝蘅叫他也不理。
柳襄:“……”
她神色復雜的看向謝蘅:“怎么辦?”
她從來沒去過這種地方啊。
謝蘅咬牙盯著喬祐年的背影。
讓他進青樓,絕對不可能!
小半刻后,柳襄換了身男裝,與謝蘅踏進了香音樓。
一進去,便迎面撲來好幾個姑娘,脂粉味甚濃,見謝蘅臉黑如炭,柳襄趕緊擋在他的身前攔住那些姑娘,掏出一錠銀子,笑著道:“要一個房間。”
銀子能使鬼推磨,很快就有人上前將他們帶到一個上好的房間。
樓里的人眼睛都毒辣得很,雖然柳襄扮了男裝,但她一眼就認出這是女兒身,再看一旁錦衣華服拿扇子遮了半張臉的謝蘅,心頭大約有了數。
這約莫是哪家公子哥背著家里夫人與外室幽會的,這樣的事在樓里可不少見,見他們銀子給的夠半點不多問就離開了。
屋中是品質下乘的熏香味,謝蘅難以忍受的揮著手中折扇,柳襄貼著門聽管事離開后,便道:“世子在此稍后,我出去找找。”
謝蘅那張臉太惹眼了,到哪里都是萬眾矚目,不利于尋人。
謝蘅對此是有自知之明的,煩躁的嗯了聲。
柳襄剛要出門,似是想起什么回頭問道:“世子方才說他腿瘸了?”
謝蘅不停揮著折扇,簡要道:“重云在晚市找到了那人,是個賊,他說事發那日行竊回來,碰見有人從褚公羨屋舍出來,且親眼看見那人從屋頂躍下時傷了腿。”
他立刻便開始調查名單上有誰在那時受過傷,很快就鎖定了張岙,恰好這人的名字在他負責調查的五人之中。
“名單上只有張岙在事發次日上值時,因大雨路滑,在翰林院的階梯上摔傷了腿。”
謝蘅頓了頓,又道:“我們剛到他屋舍外就遇到了那些人,打斗聲剛起他便攜包袱逃跑,應是早有準備。”
柳襄聽完心頭一喜。
如此,這個張岙就有最大的嫌疑!
香音樓共有三層,一層是大堂,二三層都是包房,他躲進了這里,必然不敢在大堂晃,多是想找機會溜出去。
所以此刻他定然是在哪間包房中!
柳襄只能一間一間的找。
可若是闖進去,難免要惹來護衛,于是,她找機會劈暈了一個樓中送茶水的丫頭,換上她的衣裳挨著送茶水點心。
里頭尋歡作樂的人被姑娘勾了心思,大多不會注意到一個送茶水的小丫頭,就這么尋了一層樓后,柳襄往三樓走去。
樓梯口狹窄,她感知到有人下來,便恭敬的垂首讓至一旁。
寬大的衣袖從眼前一晃而過,柳襄下意偏頭眸看了眼那道背影。
不知怎地,她隱隱覺得這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眼熟。
但此時捉拿張岙要緊,她便沒去深思,轉身走上三樓。
故技重施,她找了一半的房間后,扣響了轉角的那一間,然而里頭卻久久不見回音。
柳襄皺了皺眉頭,仔細聽了聽。
旁的房間里都或有絲竹聲,或有調笑聲,可這間太安靜了!
她瞥了眼一旁掛著的牌子,確定這是有客人的標志后,果斷推開門進入。
然而一開門,屋中的景象就讓她驚得瞳孔一震。
房梁處,白綾高懸。
人已經沒了氣息。
柳襄驚愕之后,快速冷靜下來反手關上門進屋查探,很快就在一旁的茶案上發現了一份認罪書。
認罪書中他交代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包括如何聽信北廑人誘殺柳老管家,如何栽贓給褚公羨,且還交出了城防圖。
柳襄放下認罪書,快速打開一旁的包袱,果然找到了丟失的城防圖。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動靜,她趕緊將一切復原,從窗戶離開了這間屋子,再換回原來的裝扮,回到了房間。
謝蘅正立在窗邊透氣,聽得動靜回頭望來。
柳襄疾步走近他,道:“人死了。”
謝蘅手中折扇一頓:“你把他弄死了?”
“不是我。”柳襄搖頭:“畏罪自盡,我找到時已經沒氣了。”
話剛落,外頭就傳來一陣騷亂,隱約聽人喊死人了。
柳襄快速道:“他寫了認罪書,還交出了城防圖,待官兵過來就能發現。”
謝蘅緊緊皺著眉頭。
他們才剛查到他身上人就死了?這么巧?
柳襄心中也有此疑慮。
她正要開口,一抬眸便發現謝蘅臉頰微微泛紅,她心中一跳,忙道:“世子可有不適?”
今日風大,莫不是方才她騎馬太快,又讓他著涼了?
謝蘅煩躁的搖起折扇:“無事,有些熱。”
熱?
她感受到一陣涼風從窗戶吹進來,皺眉再次看了眼謝蘅。
他今日穿的并不多,按理不應該會熱,幾番思索后還是有些不放心,不由分說的朝謝蘅脈搏探去。
謝蘅下意識想要甩開,但沒能成功,怒目瞪向她:“你作甚!”
柳襄雖不懂醫理,但行軍打仗經常受傷,久而久之也能摸出淺顯的脈搏。
謝蘅看出她的意圖后微微一怔,也終于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不對勁。
方才在外頭他并不覺得熱,是進了這里頭后,才慢慢感到不適。
“世子脈搏很亂,除了熱可還有什么不適?”
柳襄這時抬眸看向他,略有些擔憂道。
她探不出具體,但這脈象絕對不是正常的。
謝蘅微微垂目,視線不經意間落到她的臉上。
她似乎向來不愛涂脂粉,并不像玉京貴女那樣的精致,可勝在五官明艷,是一眼就能叫人驚艷的長相,鼻梁高挺,唇色不點而紅,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更是輕而易舉就能讓人溺進去。
他以前從未如此仔細看過她,而今竟覺心中怦然,甚至莫名竄上來一些異樣。
謝蘅飛快挪開視線,重重閉上眼。
他應當是病了,不然怎會對這女瘋子生出那樣的心思,他帶著些慌亂的甩開柳襄的手,轉身面對窗外,似乎想讓涼風將自己吹清醒些。
柳襄神色復雜的看著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這時,屋中熏香飄來,柳襄皺眉轉頭望去,便見香爐中屢屢青煙升起。
電光火石間,她立刻便明白了什么!
她雖沒進過青樓,但卻是聽過一二的。
這些地方不大干凈,不乏有某些特殊作用的熏香。
柳襄當即就拉著謝蘅轉身往外走:“世子,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
謝蘅被她拽的一個踉蹌,只還未發作便又聽柳襄道:“這里的熏香不尋常。”
謝蘅一愣,快速看了眼熏香后,也明白了什么。
他抿緊唇,不知是不是氣的太狠,一時間竟也忘記甩開柳襄,任由她拉著出了門。
此時三樓的尸體已經被發現,管事已經報了官,他們趁亂飛快離開了青樓,去后門見了喬祐年。
喬祐年得知謝蘅的情況,不甚在意道:“這種香問題不大,在外頭吹會兒風就行。”
柳襄想了想道:“那二表哥在這里看著,我帶世子去護城河。”
官兵很快就要過來,屆時人多眼雜,叫人看見謝蘅這般怕又要出事端,而此時的護城河仍舊封鎖,是難得的清凈地。
喬祐年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但見柳襄面色坦然,且這里的事更為緊要,便沒有反駁:“嗯,等這里處理完,我過去找你們。”
“好。”柳襄也沒去問謝蘅的意見,拉著他上馬就往護城河奔去-
與此同時,一輛尋常的馬車離開了香音樓。
中年男人接過下人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后,道:“告訴他,后患除了。”
底下人應下后,略有些不解道:“可大人為何不將城防圖帶走?”
中年男人眼底閃過一道陰狠:“東西是假的。”
大費周章鬧了這么些日子,到頭來竟是個仿品!
底下人一驚,不敢再多問-
謝蘅心中燥熱難安,馬兒顛簸碰著身后的人時更是異常難熬,是以馬兒才將將停下,他就迫不及待的下馬,柳襄穩穩將他扶下去,坐在河邊的柳樹下。
“離我遠點。”
謝蘅聲音略微沙啞。
柳襄知他情況,明白自己此時不宜靠他太近,折身從馬背上取下水壺遞給他后,便走到旁邊的柳樹下坐下。
河風陣陣,涼爽而愜意。
等待間,柳襄從旁邊撿了塊薄石片打入水面,蕩起很長一串漣漪。
雖然她看似盯著河面,但余光一直注意著身旁的人,按照喬祐年所說,一刻鐘應該是足夠了的,可隨著時間的流逝,謝蘅的情況似乎并未好轉。
柳襄忍不住詢問道:“世子可還好?”
若實在散不了還是得去找大夫才行。
然久久都沒等來回答。
柳襄猶豫片刻后,便起身緩緩靠近,離得近了才看到他額頭滲著一層薄汗,眉頭緊緊皺著,臉頰的潮紅也沒有散去。
柳襄心中一咯噔,忙喚道:“世子?”
喚了幾聲都不見回應,她正要彎腰將他抱走去找大夫,便見他突然睜眼,握住她的手腕一拽,柳襄猝不及防被拽向他,半跌入他懷中。
“世子?”
謝蘅握住她的腰身,眼中暗光流動。
許久后,才隱忍般道:“不是讓你離我遠點?”
柳襄忙解釋道:“我見世子不應以為出了事,這香似乎有些烈,不如還是去醫館吧。”
她真后悔信了喬祐年的!
“不去。”
謝蘅毫不猶豫的拒絕。
“可是世子……”
“你覺得本世子能這副樣子跟你去醫館?”謝蘅忍無可忍的打斷她。
柳襄一想也是。
萬一被人認出來,他們可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可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
柳襄瞥了眼河面,下意識道:“世子會水嗎?”
謝蘅搭在她腰間的手猛地握緊,整個身子似乎都僵硬了一瞬,而后咬牙切齒的威脅:“你要是敢將本世子扔進河里,你就死定了。”
柳襄面色略有些復雜的盯著他。
是她的錯覺嗎?他似乎很怕水。
“世子先放開我,我去打點水上來給世子擦一擦或許會好些。”柳襄道。
她沒真想將他丟下去。
她方才其實只是下意識問他一句,隨后就意識到他身子弱不管會不會水都不可能讓他泡在河水里。
謝蘅聽了這話,才察覺到自己緊緊握住她的腰身,眼神微閃后飛快放開了她。
柳襄拿著水壺去打了冰冷的河水上來,將帕子打濕,給謝蘅擦拭額頭。
冷水能更快的將藥效降下去。
謝蘅也知道這點,任由她給他擦拭。
額上的冰涼確實讓他好受了許多,但灼熱的并不只是臉頰。
柳襄很快也意識到了,幾番猶豫后試探的拉起他的衣袖給他擦拭手臂。
其他的地方她不可能碰,只能從這幾處能著手的地方下手。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動作輕柔而仔細。
謝蘅半瞇著眸子瞧過來,那只手比他小很多,他的手掌壓下去幾乎能完全覆蓋,可就是這樣一雙看似柔弱的手,卻能舞得動槍,殺的了敵。
除了好色,這個女人好像還真沒有什么能讓他討厭的。
他的指尖無意識的在那層繭上輕輕摩挲。
柳襄擦拭的動作一滯,抬眸看向謝蘅,卻見他望向河面,不知在想什么。
她輕輕皺了皺眉,垂目看著他的指尖輕而有序的磨蹭她掌心的繭。
她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他們其實并不適合獨處,尤其是在他中了藥香后,可二表哥是刑部的人,他留在那里會更合適,而她又不知重云何時才能找到他們,總不能將他一個人丟著。
就算將來他們老死不相往來,可現在他們是盟友,是同伴,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證他的安全。
而她也怕他們獨處一屋會出事,所以才帶他來了護城河。
此時此刻,她無比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很正確的。
她對這張臉簡直是無法抗拒。
若他再勾引她,那就更不可能忍得了。
當然,她也知道他并非是在勾引她,只是在藥效下無意識的舉動罷了。
柳襄只當不知,默默的繼續用冰冷的帕子給他降溫。
大約又過了半刻鐘,藥效終于慢慢的降了下去。
燥熱明明已經退卻,可他的手卻仍然似無意識般握緊掌心的手不放。
柳襄伸手碰了碰他額頭,沒有方才滾燙,臉頰的潮紅也盡數消散,她總算是放下了心,不再繼續給他擦拭。
而后,她垂目看了眼緊緊攥住她的手,幾番欲言又止后,終究還是沒有吭聲。
攥吧,反正她也少不了一塊肉。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二人都沒說話。
他們靠在柳樹上望著河面,感受著河風,內心竟奇異般的安寧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謝蘅才突然開口:“你覺得,真的是畏罪自盡嗎?”
柳襄愣了愣后,搖頭:“太巧合了。”
是啊,太巧合了。
好像這一切都是為順應他們而發生。
“就此結案,褚公羨能出來。”謝蘅又道。
柳襄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他們結案就能保住褚公羨,若是提出疑點繼續追查,難保下一個畏罪自盡的不會是褚公羨。
這看似平靜的玉京地下還不知是怎樣的骯贓。
“此案雖結,但我們還奉命查奸細。”
過了好一會兒,柳襄偏頭看向謝蘅,正色道:“早晚有一天會水落石出。”
謝蘅聞言也轉頭看向她。
雖然執著,卻不執拗,在某種程度上來講倒也算通透。
對視半晌,各自默默挪開視線。
最初,謝蘅其實并不愿意卷進這些漩渦中,他不知道能活多久,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過的舒心些。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人看不得他這么瀟灑。
既不能平順的過這一生,那不如就更轟轟烈烈些,他不好過,他們誰也別想好過!
“一切,才剛剛開始。”謝蘅盯著河面,沉聲道。
柳襄聞言遂燦爛一笑:“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她一直向往玉京的繁榮光鮮,到了這里慢慢才知,這光鮮背后還不知有多少見不得人的陰謀,嬸子總是不讓她多管閑事,可現在她是奉旨查案,光明正大,她一定會拼盡全力懲奸除惡,護衛家國!
第36章
謝蘅瞥了眼她燦爛的笑容,又轉過頭望向河面。
河風徐徐,波光粼粼,柳樹成蔭,是極好的美景,可那張笑顏卻怎么也揮之不去,尤其是那雙眼,明亮而堅定,極具感染力。
與他見過的所以女子都不一樣。
“對了世子,我聽說陳姑娘出來事,世子知道嗎?”突然,柳襄問道。
謝蘅回過神來,微微點了點頭。
河風拂來,有幾縷發絲貼著臉頰飄過,有些癢意,謝蘅下意識抬手,卻驀地發現他的掌心還握著一只手。
謝蘅身子一僵,緩緩轉頭垂目。
他的手緊緊攥住她,很顯然,不是她主動的。
大抵是他方才藥效最濃時無意識的行為。
柳襄隨著他的視線看來,生怕他誤會什么,連忙解釋道:“不是我……”
她話還沒說完,謝蘅就飛快松開了她,打斷:“我知道。”
柳襄喔了聲,下意識抬眸看了眼他,卻見他耳尖又泛起一陣紅。
她很清楚他的藥效已經過了,所以,這是,害羞?
雖然她下意識覺得這個詞和謝蘅一點也不匹配,但是……柳襄仔細回憶了一遍,確定她所聽到的關于謝蘅的傳聞中,沒有任何是與美色相關的,且,她從未聽過他有任何妾室,若是如此的話,害羞倒是也說得通。
柳襄抿緊唇偏過頭。
一雙明亮的眼中笑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所幸謝蘅沒有看到,否則必又要引發一場‘大戰’。
過了好一會兒,柳襄率先開口:“我聽說是半路馬車翻了,世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她得到消息就問過柳春望,那條路雖然是不好走,但也不至于好端端的翻了馬車,且還將陳姑娘摔死了。
她總覺得這不像是意外。
謝蘅正想著怎么解釋他攥著她的手不放才合理,猝不及防聽柳襄這話,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淡淡道:“不知。”
她的心倒是大,竟絲毫不在意?
若是尋常貴女怕是早就嚇的六神無主了。
柳襄喔了聲,沒再繼續問下去。
其實她心里有懷疑的人。
陳家那日得罪的人有她,喬家,謝蘅和阮家。
喬家和謝蘅都不會做這樣的事,那么就只剩阮家。
陳姑娘供出阮青姝,便是徹底得罪了阮家,阮家自然不可能輕易放過她。
“昨日,陳家家主因貪污受賄被革職,陳家長子強搶民女的事被捅了出來,挨了一頓刑杖,斷了腿丟了半條命,陳三公子私下開設賭坊,收受高利,害人無數,已杖斃,陳家被抄家,男丁流放,女眷盡數充入教坊司。”謝蘅徐徐道。
柳襄聽的心驚不已,神情復雜的看向謝蘅。
謝蘅察覺到她的視線,大約明白她的意思,道:“并非是陷害。”
柳襄聽明白了。
這些罪是陳家實打實犯下的,只不過以往沒有被人揪出來,可是云國公府的事是被按下來了的,外界并不知陳家已經失勢,怎么想到會查陳家。
且阮家經此事應該是要暫避鋒芒,就算要秋后算賬,也不應該在這風口浪尖上動手。
除了阮家,還會是誰呢。
突然,柳襄想到了謝澹。
那日她看的很分明,謝澹抱著昏迷不醒的喬月姝,渾身都是殺意,看起來,他似乎很在意喬月姝,可她先前從未聽說他和喬月姝有什么牽扯啊。
“是二皇子嗎?”
柳襄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干脆問道。
謝蘅沉默了許久,才回她:“不是。”
謝澹倒是想動手,但是被人搶了先,不過這對謝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柳襄一怔,不是謝澹,那還能是誰?
“阮家也出了事。”
謝蘅話鋒一轉道:“阮家陣營中,已連續有三個官員被革職查辦。”
柳襄心中一跳,答案頓時涌上了心頭。
二皇子不論如何都不會對母族下這樣的狠手,那么只剩一個可能,太子謝邵。
可是……她了解的太子溫潤良善,這般雷厲風行的行事手段與他很不相符。
謝蘅久不見她言語,轉頭便對上她微蹙的眉頭,幾乎是立刻就看穿她心中所想,淡淡嗤笑了聲,道:“謝邵出生那夜,連續下了半月的大雨停止,欽天監認定他命帶祥瑞,因此,他一出生就被冊封為太子。”
“他五歲之前由陛下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后拜的諸位老師皆是由陛下親自挑選,你認為,傾國之力培養出來的儲君,只靠溫厚良善便能坐穩東宮?”
柳襄聽懂謝蘅的言下之意,好半晌才喃喃道:“可瞧著,不似假象。”
謝蘅蹙眉,沒好氣的抬手敲了下她的額頭,道:“說你這腦子時靈時不靈還真是沒有冤枉你,本世子又沒說他不溫厚良善。”
被他突然敲了一下,柳襄無辜的抬眸看著他。
謝蘅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鮮少耐心的道:“謝邵謝澹是唯二曾養在陛下身邊的皇子,陛下乃當世明君,豈能養歪?”
罷了,他又道:“即便他們各有手段,但也都有自己不可碰觸的底線,德善二字,是陛下最先教他們識的字,一筆一劃手把手教的。”
柳襄不免好奇道:“世子怎會知道的這么仔細?”
竟連陛下第一個教皇子們的字是什么都知道?
謝蘅本不愿答她,但被她眼也不眨的盯著,終是不耐道:“本世子也曾在陛下身邊學了幾年。”
柳襄難掩驚訝的瞪大眼,下意識道:“難怪世子知道的這么清楚,那這么說,陛下也教過世子寫字?”
謝蘅淡淡嗯了聲,后又道:“我與他們一樣。”
不同的是,太子和二皇子皆由陛下一手所教,而因他年歲小,從陛下那里學完,那二人還自詡兄長的身份殷勤的多管閑事來教他,明明寫的都不咋樣!
后來每每如是,是陛下發現他的字跡四不像才下令不許太子和二皇子亂教,但為時已晚,他如今寫那二字多多少少都有他們的影子。
且謝澹那個蠢貨,‘善’字總是少一橫,連帶著將他也帶到了溝里。
柳襄聽明白了。
陛下最先教世子的也是德善二字。
她還要再問卻瞥見謝蘅微微揚起的唇角,不由一怔。
這人還真是陰晴不定,方才還風雨欲來,這會兒瞧著又放晴了。
不過倒是難得見他這么好的心情。
怕影響他的好心情,柳襄遂轉過頭不再問了。
不過心里卻在琢磨太子為何會突然大動干戈去查陳家,且還動了阮家。
按理說,那天國公府發生的事并沒有牽扯到太子啊。
“怎么了,對太子感興趣了?”
見柳襄突然不吭聲了,謝蘅反倒睥睨著她道。
柳襄:“……”
他這是從哪里得出來的結論。
“其實太子是不錯的選擇,性子好,長得也好。”
謝蘅不待她開口,又道:“你嫁到東宮,他會護你一生榮華,將來母儀天下,任何妃嬪也越不過……”
柳襄越聽越離譜,忍不住打斷他:“世子覺得我憑什么母儀天下,憑一桿槍嗎?”
謝蘅噎住:“……”
別說,這瘋女人還挺有自知之明。
“況且,我不會和任何人共事一夫。”柳襄認真道。
謝蘅聞言不由一怔,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面。
‘你若納妾,我便立一把刀在門口,我倒要看看哪家姑娘敢進門’
他當時不覺有他,還覺得這女人怎么突然就發起瘋了,原來,竟是這樣。
謝蘅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他記得那會兒她不過是在跟他演戲,怎地還當真氣上了。
半晌后,謝蘅點頭:“嗯,如此,太子不適合你。”
柳襄正想夸他一句英明,就聽他繼續道:“不然,就算太子將陛下端水的功夫全部學去,大約也沒法替你善后。”
柳襄:“……”
他怎么覺得他這不是什么好話呢。
“畢竟,什么宮斗都快不過你一把刀。”
柳襄:“……”
她確定了,他確實是在陰陽她!
但她一時間無法反駁,因為她想起來他這話是有依據的。
那天在國公府,他說他將來要納妾,她一時動了氣,揚言要在他門口立一把刀。
當時都氣成那樣了,倒是把她這話記住了。
柳襄氣呼呼的瞪著謝蘅,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轉的飛快卻還是沒找到懟回去的話,可她這幅模樣卻取悅了謝蘅。
他轉過頭半握拳抵著唇。
柳襄懷疑的探頭。
謝蘅繼續轉頭。
柳襄繼續探頭,在看到謝蘅微彎的眉眼時,她終于確定了,面無表情道:“世子在取笑我嗎?”
謝蘅音調微顫:“不敢取笑云麾將軍。”
柳襄默默地看他半晌,不知怎地,唇角也開始控制不住的往上揚。
好像,笑會傳染人似的。
謝蘅見她久沒動作,偷偷掃她一眼,就是這短短的目光相撞,二人再也繃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這大約就是一笑泯恩仇。
二人之間的氣氛在不知不覺間發生了變化。
笑過之后,柳襄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疑惑:“都說世子與二皇子更親近,但聽世子方才所言,卻是認定太子才是最后的勝者。”
“而且按理說世子和太子二皇子一起長大,感情應該很好,可我聽說這些年世子和太子二皇子幾乎沒有往來,直到近日,世子才和二皇子走的近些。”
謝蘅眼底的笑意漸漸散去。
許久后,才淡淡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至于誰贏了,誰輸了又該以什么為定論呢?”
柳襄眨眨眼,試圖去理解他這話的深意,但最終還是作罷。
這話她實在聽不明白。
別說柳襄,其實就連謝蘅都不是很明白。
可人生在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倒也不必事事鉆研。
在這點上,柳襄和謝蘅出奇的一致。
很快,柳襄便另起話題:“世子覺得,接下來該怎么查?”
謝蘅懶散的靠在柳樹上,半晌才道:“我有一份名單,挨著查。”
“什么名單?”
柳襄問道。
“關于那日在瓊林宴遇見的那個人。”謝蘅道。
謝蘅這么一說,柳襄腦袋中突然閃過一道背影,面色立變。
謝蘅察覺到她的反應,皺眉:“怎么了?”
柳襄怔怔的轉頭看向他,不太確定的道:“我今日在香音樓碰見了一個人,當時覺得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此時想來,和那天在假山處看到的很像。”
但那天只短短看過一眼,她并不能確定。
謝蘅神色隨之沉凝了下來。
“若是他,會不會與張岙的死有關。”
柳襄也正有此疑慮,聞言道:“很有可能。”
“不過奇怪的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輕易的將城防圖交出來?”
謝蘅對此心中早有猜疑,但此時他并不能確定,便沒多言。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二人聞聲望去,卻見是宋長策幾人找了過來。
重云飛速下馬,疾步走到謝蘅跟前,擔憂道:“世子沒事吧?”
宋長策喬祐年隨后也到了柳襄身邊,紛紛看向謝蘅。
他們都從喬祐年口中知道謝蘅中了藥香之事。
謝蘅淡淡道:“無事。”
宋長策看了眼地上的水漬,又瞥了眼柳襄手中的打濕的繡帕,心中有了猜測卻并未言語。
謝蘅眼尖的看見他的神色,微微揚眉瞥了眼柳襄,后者一臉坦然。
一個沒開竅,另一個……也沒開竅。
謝蘅輕嗤了聲,轉過眼。
謝澹心有所屬,謝邵沒有機會,似乎只剩下這個青梅竹馬了。
“案子如何?”
柳襄看向喬祐年道。
喬祐年聞言快速道:“死者正是張岙,經初步判斷確實是自縊身亡,城防圖刑部已經帶走了。”
說罷,他皺了皺眉頭:“但我感覺,這是不是太巧合了?”
柳襄謝蘅對視一眼,連喬祐年都能看出是巧合,這件事必然是另有隱情。
宋長策將二人的對視收入眼中,偏頭看向河面。
“褚公羨何時可以放出來?”柳襄又問道。
喬祐年忙道:“明日就會放人。”
謝蘅眉頭又是一揚。
他倒是忘了,還有個狀元郎。
柳襄嗯了聲,看向謝蘅:“我明日去見褚公羨,世子要去嗎?”
謝蘅淡淡掃她一眼。
她去見桃花,叫他跟著作甚?
謝蘅沒理她,轉身朝重云道:“回府。”
重云朝幾人頷首后,跟上謝蘅離開。
柳襄:“……”
方才不還好好的,她又哪里得罪他了?
喬祐年倒沒感知到什么,看向柳襄道:“明日我去接他出來。”
柳襄點頭嗯了聲,幾人隨后各自回府。
次日一早,柳襄和宋長策便往刑部而去。
他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才見喬祐年攙扶著褚公羨從大門出來。
二人忙迎了上去。
因幾人是奉密旨查案,喬祐年只告訴褚公羨張岙畏罪自盡一事,褚公羨并不知柳襄他們秘密參與過,見著柳襄先是一愣,而后上前鄭重朝柳襄拱手一禮:“云麾將軍。”
柳襄忙抬手扶他:“褚公子不必多禮。”
褚公羨直起身子愧疚的看著柳襄:“云麾將軍,老管家一事,我……”
“我知道。”
柳襄打斷他:“我知道不是你,張岙已經都交代了。”
話雖如此,褚公羨卻愧疚道:“我當時若是不放老管家走,或許能救老管家。”
他在牢中為此萬分自責,若他當時堅持與老管家一路,或許就能讓老管家避開這殺身橫禍。
柳襄:“如此,也或許,你也難逃毒手。”
罷了,她又寬慰道:“事情已過,褚公子不必因此自責,此事與褚公子無關。”
褚公羨輕嘆一聲,而后道:“我想去祭奠老管家,可以嗎?”
老人家雨中贈傘,他卻沒能救下他,是他這些日子最大的心結。
柳襄自不拒絕:“可以。”
這時,有馬車緩緩而來。
幾人回頭看去,見是喬家的馬車。
來人正是喬相年,與他一道的還有寧遠微。
第37章
見寧遠微從喬相年馬車上下來,柳襄和喬祐年無聲的對視了眼便快速挪開,而后喬祐年攙著褚公羨走下階梯,幾人互相問禮。
“大表哥。”
柳襄朝喬相年行了禮后,寧遠微朝她拱手:“云麾將軍。”
柳襄頷首回禮:“寧大人。”
張岙已經認罪,寧遠微就沒了嫌疑。
況且經過幾次試探他都沒有疑點,柳襄幾人對他并未再生疑。
寧遠微看向褚公羨,擔憂道:“我知道喬大哥今日要來接褚兄,便隨喬大哥一道來了,褚兄受苦了。”
褚公羨牽扯進人命案,又卷入城防圖失竊案,入獄后自不會那么輕松,雖有功名在身也還是免不了遭受幾番審問,身上有傷自是不必說,短短時日人已瘦了一大圈。
褚公羨面上卻并無埋怨,微微頷首道:“多謝寧兄掛念,如今洗清冤屈便好。”
“是啊,好在沉冤得雪。”
寧遠微上前扶著他道:“喬大哥特意帶了人去幫褚兄打掃屋舍,去去晦氣。”
喬相年此時也溫聲道:“此番你蒙冤,朝廷不日將下發補償,這幾日你先好生休養,十日后再上值。”
褚公羨身上有傷,短時間內確實無法上值。
他也知道這應當是喬相年替他周旋過的,遂又要揖手致謝,便被喬相年伸手攔住:“你有傷在身,不必這些虛禮。”
柳襄也知褚公羨此時最應當回去修養,便都不再多言,道:“我們一道送你回去。”
褚公羨一愣,正要拒絕,便聽喬相年道:“也好,那便出發吧。”
褚公羨很快便明白了。
他們今日特意來接他,并公然送他回府,不過是在為他撐腰,堵住悠悠眾口。
他畢竟是在大獄走了一遭,即便是清白的,也難保不會有人借題發揮。
褚公羨對此自是萬分感激。
他何其有幸,遇見他們-
東宮
城防圖失竊案了結,太子案前的口供換成了鋪天蓋地的折子。
能在京都站穩腳跟的大小官員大多都是盤根錯節,一家出事就要牽扯一串,陳家依附于阮家在京都風生水起,自也另有追隨者,陳家被查,連帶著揪出了不少人,另阮黨接連三位官員被查,更是牽扯了不少人,也幸得新添新科舉子,不然這個空缺怕是一時都難以填滿。
可即便如此,要將這些人各安其位也并非一樁易事。
陛下前兩日偶感風寒,便將此事交給了東宮,各部折子便陸續飛到了太子案前。
內侍木槿已好幾次偷偷抬眸打量太子,始終見太子眉頭緊鎖,卻又不敢出聲打擾,只默默地給太子磨墨,換茶。
不知過了多久,謝邵才放下折子,望著虛空似在沉思。
木槿這時才上前,恭聲道:“殿下已久坐近一日了,不如先用點茶點,到外頭去散散心?”
謝邵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不必。”
有幾處位置至關重要,必須得盡快定下來。
木槿頓了頓,又道:“今日世子進宮給陛下請安了。”
謝邵一愣:“阿蘅進宮了?”
當朝不止一位世子,但稱呼侯府國公府的世子前面都會加上姓,單獨稱呼世子的,只有謝蘅。
木槿頷首:“是,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謝邵遂放下折子,欲起身:“去金鑾殿。”
木槿剛應下,卻見謝邵又坐了回去。
他愣了愣后,試探道:“殿下?”
謝邵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不去了。”
木槿還要再說什么,便聽謝邵又道:“阿蘅近年來鮮少進宮,此番給父皇請安,還是不去打擾了。”
木槿忙道:“可二皇子已經過去了。”
謝邵眉頭微微皺了皺,半晌后問道:“貴妃呢?”
木槿不明白謝邵為何突然問起貴妃,但還是如實道:“貴妃也在金鑾殿。”
謝邵手指輕輕點著書案,而后垂首拿起一本折子繼續翻閱:“知道了。”
木槿便知這是不會再過去了,遂不再吭聲,默默上前伺候著筆墨。
謝邵低頭看著折子再次陷入了沉思。
三司空缺甚多,阮黨連續幾人上書,舉薦明王府世子-
從金鑾殿出來,謝蘅與謝澹并肩往二皇子宮中走去,走出很長一段路,謝蘅停住腳步,輕輕抬手。
二人身后的內侍皆朝后退去,侍衛則把守四方,不讓人靠近。
待四下無人,謝蘅才淡淡看向謝澹:“貴妃想讓你娶阮家女。”
方才雖未明說,但阮貴妃在陛下跟前提了幾次阮家長女,意思已經顯而易見。
謝澹沉沉嗯了聲。
謝蘅看他半晌,輕笑道:“阮青姝送回祖宅,阮家適齡女子只有阮青嫣,年歲倒是與喬月姝差不多。”
謝澹負在身后的手驀地攥緊,猛地看向謝蘅。
謝蘅笑容不減:“你那日那架勢,你以為你能瞞過誰?”
謝澹怔了怔后,別過頭去,不作聲了。
謝蘅被他氣笑了,懶得再跟他繞彎子,沒好氣的踢了踢他的腳:“真是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你便直說,你娶不娶!”
“不娶。”
謝澹這回答的倒是快。
謝蘅冷眉等著他下一句,等了半天卻不見動靜,氣的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說不娶便不娶?你就不怕貴妃哪天求下一道賜婚圣旨砸來?且你可別忘了,喬家女不入宮,就算你能拖著婚事,也永遠不會得償所愿,我看你不如早些歇了心思!”
謝澹臉色愈發郁沉。
許久后,他才沉聲道:“我從未奢望。”
謝蘅一愣。
也是,他若真有那心思,不該瞞的這么好。
“你……”
謝蘅本想問句為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而后淡淡道:“既然從未奢望,就離她遠些,那丫頭蠢,沒你這么好的定力。”
國公府那事,喬月姝只知道是柳襄救下她的,從頭到尾都不知謝澹。
“嗯。”謝澹。
之后二人又陷入一陣沉默。
謝蘅忍不住又踢了踢他:“你是鋸了嘴的葫蘆嗎?”
“貴妃叫你出來送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
謝澹看著他,幾番欲言又止后,才神色復雜道:“你曾說,你不愿意入朝。”
謝蘅冷哼了聲,并翻了個白眼兒。
他不想入朝就能不入?
太子那邊剛得了個喬太傅,這邊緊接著就給了他一道密旨,陛下這水端的實在是穩!
兩個兒子倒是誰也不吃虧。
不過,他可不是好拿捏的性子,既然這朝非要入,那就誰也別想好過。
“我可以幫你,但三司不可能。”謝蘅抱臂朝謝澹道。
謝澹一怔:“為何?”
“進三司麻煩,我體弱做不來。”謝蘅說罷,便腳尖一轉,道:“今夜子時前,把得罪過你的列一份名單給我,過時不候。”
謝澹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緊蹙。
他是想問他為何要幫他。
謝蘅一路直往東宮而去。
內侍木槿向謝蘅行禮的聲音傳來時,謝邵手中朱筆剛落下一橫。
他一抬眸,謝蘅就已經大搖大擺的進了書房。
在多年前太子便下過令,謝蘅進東宮任何地方都不必通傳。
但這十三年間,這是謝蘅第一次踏進東宮。
“阿蘅來了。”
謝邵怔愣過后放下筆正要起身,謝蘅就已經風風火火的闖到了案前,并探頭往他將要批的奏折上望去。
木槿心中一驚,正要開口謝邵便淡淡看了他一眼,木槿忙收回視線,恭敬的頷首退下。
“喲,都這么看得起我呢,這得有三四五六個舉薦我的吧?”
謝蘅似笑非笑的盯著那堆折子打量半晌后,抬眸看向謝邵:“瞧殿下這筆勢應是要拒絕,為何?怕我進了三司會幫二皇子,那殿下也太看得起了,你我心知肚明,就算把我推上去,我也只是跟我父王的京都府尹一樣掛個名頭,做不得什么主。”
謝邵靜靜地聽他叭叭完,面色淡然道:“我記得你曾說過,你不會入朝。”
又是這句話。
謝蘅皺眉不耐道:“幾歲說的話你們倒是都記得牢靠。”
謝邵盯著謝蘅看了半晌,微微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不,以他的性子,他怎么會愿意?
謝蘅挑眉,探身在謝邵案前翻找。
謝邵看了片刻,面不改色的將離謝蘅遠些的折子往他跟前送了送。
好半晌,謝蘅才終于找到自己想要的。
他指尖往上一點:“我要這個。”
謝邵眉心猛地一跳。
謝蘅見他不語,便道:“陛下讓我來找你,說只要我愿意,這些空缺可隨意挑。”
謝邵仍舊不語。
謝蘅不耐煩了:“你怎么也成悶葫蘆了?”
謝邵看他一眼,再往他指著的地方看一眼,半晌后,無聲一嘆,抬手揉了揉眉心,而后正色道:“是不是誰逼你了?我說過,你若是不愿意……”
“沒有誰逼我。”
謝蘅輕笑著打斷他:“我作為王府世子,理當為國效力。”
謝邵:“……”
他唇角一抽,但凡他另選一個空缺,他這話都尚有幾分可信度。
“到底行不行,給個準話?”
謝蘅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問道。
他都找到這里來了,又有陛下口諭,能不行么?
謝邵長嘆一聲,在一堆被謝蘅翻亂了的折子中翻找了一番,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份后,提起朱筆飛快在上頭一圈,然后似是不忍看一般,立刻別過眼。
“三日后,所有任命書會陸續下放。”
謝蘅滿意了:“成。”
“但是阿蘅……”
“殿下,今夜子時前你將得罪過你的人給我列一份名單,過時不候。”謝蘅打斷他。
謝邵:“?”
謝蘅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笑著道:“我也學陛下,端端水。”
謝邵:“……”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他有預感,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安寧了。
“那我就不打擾殿下了。”
謝蘅朝他擺擺手:“殿下不用送,我走了。”
他剛走出幾步,便被謝邵叫住,他轉過頭:“殿下還有什么事嗎?”
謝邵問道:“你為何會突然想入朝?”
謝蘅頓了頓,挑眉一笑:“老二想讓我幫他,我就幫了。”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謝邵盯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沒回神。
‘老大,老二他又把膝蓋摔青了,偷偷掉金豆子呢,你快去看看’
‘我將來不可能當官的,我要一輩子悠閑自在,閑云野鶴’
‘救命我不想學了啊,我年紀最小不用努力,反正兩位哥哥會保護我一輩子的’
‘臣弟命大,死不了’
‘臣弟拜別殿下,二皇子’-
謝蘅心情愉悅的離開皇宮,剛上馬車,重云便稟報道:“玄燭回來了。”
謝蘅一愣。
好半晌后,他才扯了扯唇角,道:“看來到了各歸其位的時候了。”
謝蘅回府不久,兩道人影從明王府出來,分別進了東宮,二皇子殿。
第38章
五日后,圣旨進入明王府,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套緋紅官服。
次日,謝蘅難得起了個大早,進宮,上朝。
看見他時百官并不意外。
明王府世子早晚都是要入朝的,況且近日各府也都聽到了些風聲,除了經手任命書的官員外,此時無一不在猜測謝蘅到底補了哪個缺。
王府世子,不可能低了去,但也總不能一來就將至關重要的位置給他。
而知道內情的,有一臉看好戲的,也有眉頭緊鎖的,尤其在見謝蘅走路帶風滿面春風時,他們的不安到達了頂峰。
今日的早朝,絕對不會安寧。
果不其然,早朝上,眾人還沒從謝蘅進御史臺的事實中回過神,便見謝蘅拿出了一個小本本,開始盡職盡責。
很長一段時間,早朝上只有謝蘅的聲音。
他一共彈劾了十人。
不偏不倚,太子黨五個,二皇子黨五個。
他的話音落下,朝堂寂靜無聲。
就連陛下都久久無言。
朝廷才經歷了一次動蕩,剛補好缺,他這又捅出十個,且個個證據確鑿,一邊一個占據了重要位置的,一時半會兒更是都難以補全。
可御史臺本就是彈劾百官,即便有誤也不會獲罪,更何況他手中幾乎是握著每一個人的實證,即便再多人心中不滿,此時也不敢表露半分。
君臣默契的一片靜默后,喬家大爺最先出列,恭敬道:“稟陛下,臣認為御史中丞有理有據,該要重查。”
有許多人默默的瞥他一眼,神情一言難盡。
您沒聽見他剛剛彈劾的人里有姓虞的?
當朝皇后便是虞姓。
謝蘅剛剛彈劾的人中有兩人姓虞,一人還是族中嫡子,虞皇后的侄子,太子的表弟。
“虞家子弟若真犯下如此大罪,臣請陛下嚴懲不貸,太子殿下雖寬厚溫和,卻也公正無私,若知曉母族子弟仗勢壓人,定不會放縱。”喬大爺義正嚴詞道。
太子早讓他做好準備,但他實在沒想到謝蘅一來就搞這么大的,眼下之計,只能先將太子殿下摘干凈。
況且,他也篤定太子是不知這些的。
嚯,原來跟這兒等著呢。
眾臣默默收回視線,偷偷看向三司副使阮大人,也就是阮貴妃的同胞兄長。
原本他們可是聽聞謝蘅是要進三司的,誰料到突然做了御史中丞,還反手彈劾了三司的人,其中亦有兩個姓阮。
嘶,這味咋這么熟悉呢?
眾臣又默默抬眸看向陛下。
聽聞明王府世子曾在陛下跟前聽學幾年,看來這端水的功夫真是盡得陛下真傳。
“陛下,臣附議。”
阮大人出列與喬大爺并肩而立,剛正不阿道:“若御史中丞彈劾為實,必不能姑息!”
阮大人面上不顯,心里卻直犯嘀咕,貴妃不是說世子已經決定幫二皇子了么,為何突然來這么一手!
圣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底下的臣子,最后將目光落在謝蘅身上。
謝蘅眼觀鼻鼻觀心,站的筆直,一臉的鐵面無私!
圣上氣的嗤了聲。
這是記恨自己拉他入朝了,反將他一軍!
罷了,第一次彈劾人便順了他的意,免得受了氣回去,明王半夜又來金鑾殿哭嚎。
“允!”
“陛下英明。”
眾臣恭維聲中,謝蘅抬眸看向陛下,朝陛下輕輕眨了眨眼。
似乎在說,陛下您瞧,臣學的像不?
圣上:“……”
“狗東西!”
這聲不大不小,底下人只聽見聲音沒聽見罵了什么,但大總管卻是聽的真真的,不由彎了唇角抿笑。
別說,不愧是陛下教過的學生。
陛下察覺到什么,涼涼的看了眼大總管。
大總管忙正了面色,仿若什么都沒有發生。
最前頭喬大爺和阮家主隱約聽到圣上似乎說了什么,但又沒聽清,等了片刻卻聽圣上夸贊道:“蘅兒初進御史臺,做的很不錯。”
下次可別再這么做了。
謝蘅歡喜拱手:“謝陛下夸獎,臣一定盡職盡責,不負圣恩。”
圣上:“……”
朝臣:“……”
您再這么盡職盡責下去,朝堂就要大換血了!
圣上不敢再多夸了,似乎生怕他再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本來,遂偏頭看了眼大總管,大總管忙唱喝道:“退朝。”-
柳襄宋長策昨夜和喬祐年小聚,多喝了兩杯,今日起的有些晚,馬鞭就甩的稍微快些,路過一條街道時,遠遠便見刑部的人圍著府邸,里頭一片呼天搶地,柳襄忙拉緊韁繩:“吁!”
她看了眼府邸上的牌匾,皺了皺眉頭。
虞家,皇后母族。
“這是怎么了?”
雖此處的虞家并非主家,只是一個旁支,但與主家也是同氣連枝。
宋長策自也不知,二人遂驅馬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一身官服的喬祐年滿臉黑氣的從府中出來,他抬眸看見二人,愣了愣后上前。
“二表哥。”
柳襄好奇問道:“這是怎么了?”
這一問,喬祐年的怨氣登時沖天。
他頂著烏黑的眼圈咬牙切齒道:“那小氣鬼今天早朝跟瘋了一樣,一口氣彈劾了十家人,還指名道姓要我查與太子有關的五家,我才睡了兩個時辰就被人從被窩里薅起來!”
柳襄與宋長策對視一眼。
喬祐年口中的小氣鬼只有一個,謝蘅。
謝蘅彈劾?
這是怎么回事?
對上二臉迷茫,喬祐年拍了拍腦門解釋道:“他進了御史臺,還是御史中丞。”
原是這樣。
柳襄近日是聽過謝蘅要入朝的消息,但具體是什么并不知,只聽說好像是要進三司,沒想到最后竟是御史臺。
不過,御史臺,好像很適合他。
“不與你們說了,還有兩家要查。”
喬祐年仰天一嘆:“如果不出所料,定罪后抄家這事還得落我頭上,我起碼得有半月睡不安穩,啊蒼天吶,他們斗法,為何要捎上我呢?”
柳襄:“……”
“大抵,因為二表哥姓喬吧。”
“對了,方才二表哥說與太子殿下有關的五家,那另五家是……與二皇子有關?”
喬祐年點頭:“是啊。”
“那那邊誰負責?”
柳襄好奇道。
一說這個喬祐年就來精神了。
“要不說那小氣鬼心眼子壞呢,你猜猜?”
柳襄:“……”
喬祐年查與太子有關的,按照這個邏輯,二皇子那邊多半是阮家。
“阮家也有人進刑部?”
喬祐年瞌睡也醒了,湊近柳襄興致勃勃道:“不是,阮家嫡長子在大理寺。”
“這次小氣鬼彈劾的人中有一個是阮家主家嫡子,是阮青州堂弟,證據確鑿下他可不敢徇私,他得親手把自家弟弟抓進去,哈哈笑死小氣鬼太損了!”
喬祐年話剛落,便有姑娘沖了出來,哭的梨花帶雨:“二公子,父親是被冤枉的,還請您看在太子表哥的份上高抬貴手,您與太子表哥是師兄弟,算起來也是我半個兄長,您不能看著我們……”
她話還沒說完,喬祐年就趕緊讓人將嘴堵上了。
柳襄宋長策好整以暇的看著喬祐年。
宋長策小聲打趣道:“是兄長呢?”
喬祐年深吸一口氣,叉著腰如臨大敵道:“虞姑娘可別亂說話,你雖然姓虞,但和主家隔了好幾房呢,無論如何這太子也算不上你的表哥,太子殿下的表妹只有主家那幾位姑娘,算破天他也算不到你這邊來,我就更算不上半個兄長了。”
那姑娘還要再掙扎,喬祐年又道:“你們不在主家那邊的族譜之上,可千萬別亂攀扯關系,再者,若你父親是被冤枉的,他日必然會放出來,反之,別說求我,求天都沒用了。”
謝蘅這一手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眼下滿朝文武都看著怎么收場呢,誰敢徇私就是不想要腦袋了!
手下人將那姑娘帶進府后,喬祐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從懷里掏出一份名單,越看,臉色越黑。
柳襄眼尖的瞧見:“二表哥怎么了?”
喬祐年抬頭,欲哭無淚道:“這還有個在族譜上的。”
“主家四房的嫡子,這個算破天也是太子表弟。”
柳襄雖然知道現在不應該笑,應該表示同情,但一想到喬祐年方才幸災樂禍的嘴臉她就有些憋不住,最終,在喬祐年你敢笑就死定了的威脅中,她繃著臉艱難安慰道:“其實,再怎么也比阮大公子好,他要抓的是親堂弟,二表哥這邊,頂多算半個師兄。”
喬祐年:“……”
并沒有被安慰到呢。
“二公子,這邊已經搜證完了,下一家去哪里?”
喬祐年緊緊捏著名單,咬牙切齒道:“去虞家,我要去看看虞子粱這個棒槌腦殼是不是長了包,太子表弟的身份還不夠他躺一輩子?非要作死去搜刮民脂民膏!”
看著喬祐年氣的差點同手同腳,柳襄和宋長策皆是一嘆。
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旁支尚且還能硬攀上半個兄長求情,主家那邊還不知要鬧成什么樣呢。
二人緩緩對視一眼,得出一個結論。
謝蘅絕對得罪不得。
“不過,二皇子不是已經拉攏了世子?為何會對阮家下這般重手?”宋長策有些不解道。
柳襄搖頭:“不知道。”
謝蘅這個人,很難看透。
“去軍營吧。”
好在這些到底不是她需要去思考的,又何必深究。
然二人才走出這條街就被人攔下了。
柳襄認得攔下他們的人,是太子的侍衛。
“殿下請云麾將軍一見。”
侍衛拱手道。
柳襄與宋長策對視一眼,道:“那你先去軍營。”
太子召見,她無法拒絕。
宋長策看了眼侍衛,點頭應了聲,便駕馬從侍衛身側離開。
待馬蹄聲遠,柳襄才下馬隨侍衛繞進一間茶樓。
茶樓名叫春暉樓,臨河而建,雅致萬分。
柳襄邊走邊打量著,到了三樓廳堂,太陽明晃晃的照了進來,她下意識伸手擋了擋,瞇著眼望了眼波光粼粼的河面。
“云麾將軍這邊請。”
柳襄回過頭看了眼半開的房門,點頭:“嗯。”
侍衛沒有進屋,只在門外稟報了聲,便守在了外面。
柳襄一進去便看到臨窗而坐的謝邵。
而茶案前,有一人正在煮茶。
她覺得眼熟,便多瞧了幾眼。
大概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那人微微抬起了頭,柳襄看清他的臉不由一怔。
這不是……不是謝蘅的暗衛嗎?!
謝邵見她如此神情便已猜到了什么,抬手示意柳襄坐。
柳襄回過神,行了禮后坐到了謝邵對面,但眼神還是不可控的偷偷瞥向煮茶的人。
她記得他!記得很清楚!
那天就是他帶著人追了她幾條街!
但謝蘅的暗衛怎么會在太子這里?
“阿襄。”
柳襄回神,忙看向謝邵,謝邵溫和笑著道:“阿襄見過他?”
柳襄抿著唇,一時不知道該說見過還是沒見過。
不怪她多想,謝蘅的暗衛實在不應該在這里煮茶。
“上次多有得罪,還請云麾將軍見諒。”
她沒想到說辭,那人卻主動開了口。
柳襄遂神情復雜的看向謝邵。
這回想說沒見過也不行了。
謝邵見她無辜的瞪著雙眼,不由一笑,親手舀了茶湯遞到她面前,道:“他叫烏焰,是孤的暗衛統領。”
柳襄手一抖,滿目震驚的看著謝邵。
他是太子的暗衛統領?!
那他為何又是謝蘅的暗衛?
答案只有一個,臥底……
她抿著唇斟酌半晌后,小心翼翼道:“那……世子那邊的,應該是他嗎?”
她來玉京這么長時間,已經隱約窺探到玉京黨派之間的暗流涌動,她不想牽扯進去,她可以當做沒看見!
謝邵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莞爾:“是他。”
柳襄面無表情的看著謝邵。
這種事不應該瞞的死死的嗎?為什么要告訴她,她該不會被滅口吧。
“烏焰煮的茶很不錯,阿襄嘗嘗。”謝邵溫聲道。
柳襄垂目看著茶湯,暗道這里頭不會有毒吧……
應當不會,他就算要滅口,也是悄無聲息的。
柳襄緩緩端起茶盞嘗了口,而后眼睛一亮。
果然是很不錯的。
柳襄偷偷看了眼謝邵,見他正泰然的呷了口茶,心頭不由納悶,喬祐年已經去虞家抓人了,他怎還如此淡然。
不過這種事她絕對不會多問一句的。
“云麾將軍是要去軍營嗎?”
半晌后,謝邵問道。
柳襄點頭:“嗯。”
“那孤可耽誤云麾將軍了?”
柳襄忙道:“沒有的,回京后多只是練兵,宋長策已經過去了。”
謝邵便嗯了聲,不再言語。
如此安靜半晌后,柳襄終是忍不住,道:“不知殿下見我是有什么事嗎?”
謝邵道:“沒有,孤來此看日出,恰好聽扶光說云麾將軍路過,便請云麾將軍上來喝盞茶。”
扶光?
柳襄若有若無的看了眼門口,猜測應該是門口的侍衛統領。
不過,扶光,烏焰……
柳襄偏頭看向窗外,朝東而建,春暉,這么說,這間茶樓是太子的?
還有,謝邵來這里……看日出?
那豈不是很早就來了?那他知道宮里的事嗎?
不待她細想,外頭傳來了動靜,她隱約聽見了聲二皇子。
下一刻,謝澹便出現在了門口。
不待他走近,柳襄就已起身行禮:“二皇子。”
謝澹微微頷首后,朝謝邵行禮:“殿下。”
“臣在隔壁包房,長庚換茶時說在門外看到了扶光,臣便知殿下在此,遂過來向殿下問安。”
柳襄下意識道:“二皇子也是來看日出的?”
謝澹怔了怔后,點頭:“嗯。”
柳襄:“……”
今日出那么大事,他們跑來看日出?
還在同一間茶樓,相鄰的包房?
“二皇弟來的倒是巧,這茶剛煮好,嘗嘗?”謝邵淡笑著道。
謝澹頓了頓后,拱手:“是。”
茶桌臨窗,只有三面。
太子占了一面,柳襄占了一面,烏焰煮茶這面狹窄,不適合坐人,柳襄正要開口,便見謝邵往里挪了挪。
謝澹短暫的停頓后,挨著謝邵坐下。
柳襄見此也知道太子沒有放她走的打算,心中哀嘆一聲坐下。
也就是這時,她不經意掃了眼門口,看見一張還算熟悉的臉后,身軀一震。
是謝蘅追她幾條街的暗衛之一!
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當時就他跟烏焰追的最兇!
謝蘅也來了?
不,門口只有兩個人,謝蘅沒來,那他為何會在這里?!
這時,謝澹注意到的視線,回頭看了眼門口,眸光微閃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道:“他叫長庚,是我的暗衛統領。”
柳襄:“……”
柳襄:“?!”
怪不得那日她總覺得謝澹在盯著追她的人看,合著是跟臥底對眼神呢?
震驚之后,柳襄心中隱有幾絲煩亂和火氣。
她總感覺謝蘅對太子和二皇子是有感情的,可這兄弟倆竟都往他身邊放了臥底!
她悶悶的想,要是謝蘅也在就好了。
今日這場熱鬧就大了。
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般,下一刻,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傳來:“都在呢。”
柳襄:“……”
還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她緩緩抬眸望去,便見謝蘅一身緋紅官服笑意盈盈而來。
她神色復雜的看了眼烏焰,又看了眼門口的長庚。
他若撞破,怕是等會兒要出大……
欸,不對!
柳襄疑惑萬分的看著謝蘅坐在她身邊。
謝蘅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頭看向她:“我不能坐這里嗎?”
柳襄:“……可以。”
那么大兩個人他是看不到嗎?
“你還會煮茶呢,我嘗嘗。”
謝蘅無視她的眼色,轉過頭看了眼烏焰,端起他遞過來的茶飲了口,而后嘶了聲:“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你有這手藝呢,不然,怎么說我也要多留你一段時間。”
柳襄:“……”
合著他早就知道?!
今日的事一件比一件震撼,柳襄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
她真的不會被暗殺嗎?
柳襄晃了晃腦袋。
罷了,不想了,左右與她無關,還是安心看熱鬧吧。
“你何時知道的?”
謝邵看向謝蘅,面上是一貫的溫和笑意。
謝蘅冷哼了聲,下巴朝門口點了點:“這么大兩個人塞進我的院子,我能不知?”
“不過,二皇子又是何時發現的?”
柳襄托著腮跟著看向謝澹。
謝澹:“在玄燭進來的第一天。”
謝蘅挑了挑眉,拱手:“那就多謝二皇子不殺之恩。”
謝澹沒吭聲。
他的人,他怎么可能會殺。
“他沒給二皇子添麻煩吧?”
謝澹:“沒有。”
“那就好。”
謝蘅輕輕一笑。
柳襄又轉而又看向謝邵。
然而卻久不見謝蘅再詢問謝邵,她眨眨眼,難道謝蘅沒在太子宮里放臥底?
這怎么還偏心呢?
“二位怎么到這里來了?”
謝蘅話鋒一轉,好奇道:“不知道出事了嗎?”
謝邵謝澹:“……”
若是不知道,就不會早早出宮來躲清靜了。
“那要不我給二位講講?”
謝蘅興致勃勃道。
謝邵:“…不必,都知曉了。”
就算出宮時不知,眼下這幾條街鬧出這么大動靜也都知道了。
謝蘅喔了聲。
“我方才看到喬祐年去虞家了,他虎得很,不懂變通,肯定要把虞公子抓進大牢的,殿下不會心疼吧?”
柳襄:“……”
柳襄緊緊盯著謝邵,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但失敗了,謝邵面色非常平靜,沒有蕩起一絲波瀾。
“喬二哥不會偏私,若他觸犯了律法,按律處置便是。”
謝邵淡淡道。
“這樣啊,殿下果真是大公無私。”
謝蘅轉眼看向謝澹:“就是不知道阮青州舍不舍得抓自己的弟弟了。”
柳襄也隨之看向謝澹,等著謝澹的答案。
但聲音卻自耳邊傳來:“熱鬧好看嗎?”
第39章
幾道視線同時落在柳襄身上,茶室內安靜了幾息后,柳襄緩緩轉過頭,對上謝蘅微瞇的丹鳳眼。
她眨眨眼,而后迅速反應過來:“我這就走。”
這種熱鬧果真是看不得的!
然她正要起身就被謝蘅拽了回去,他眼含冷光似笑非笑道:“無妨,多聽點好上路。”
柳襄面色一僵:“……”
上路,上什么路?她真要被滅口?
“我……我不是有意想留……”
“新科榜眼高崳成上奏,兩年前溯陽雪災,平堰被埋了三千余人,不知殿下可知曉?”謝蘅突然轉頭看向謝邵,打斷柳襄:“我記得,溯陽府尹是太子門下。”
柳襄毫不猶豫的捂住了耳朵。
誰知謝蘅卻頭也不回的伸手拉下她捂住耳朵的左手,繼續道:“若我沒記錯,當時朝廷撥了賑災銀,但平堰卻活活凍死餓死了三千人,溯陽來的折子上卻是無一傷亡,太子殿下,可知情?”
柳襄無可奈何的被逼聽著,面無表情的看向謝邵。
謝邵臉色微白,眼底藏著錯愕和幾分怒火,許久才道:“高崳成何時上奏?”
謝蘅眼也不眨的盯著他:“今日。”
“通過我的手,直達御前。”
“為何早沒有遞折子?”謝邵面不改色的迎上他的目光。
“三千人命消失的悄無聲息,殿下覺得他的折子能穿過層層阻礙抵到御前?”謝蘅冷笑道:“就算他的折子當真能到御前,這份差事最終又會落到誰手里呢?”
“萬一落到知情人手中真相依然要被掩蓋,他也難逃一死。”
他今日早朝將太子和二皇子的人彈劾了個遍,意外的,讓高崳成孤注一擲將早已寫好的折子交到了他的手中。
謝邵輕輕閉了閉眼,半晌后才道:“我不知情。”
謝蘅冷笑道:“殿下最好不知情,否則……可別怪我不念舊情。”
這話讓幾人同時都看向他。
柳襄隱約猜到了什么,轉頭看向謝蘅,果然,只聽謝蘅道:“陛下命我暗中調查此案。”
謝邵:“既是暗中調查,便不該說與我聽。”
“無妨,若是殿下因此露出什么端倪,不正中我下懷?”
謝蘅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后,重重放下:“多謝殿下的茶,便當做送行了。”
謝澹這時皺眉道:“你要去溯陽?”
“不去溯陽,怎么能翻出那三千尸骸。”謝蘅。
謝邵和謝澹同時變了臉色。
“你從未出過遠門,此番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你身子怎吃得消,且此去必也不會太平,不成,你且等等,我進宮去求父皇另遣他人。”謝澹沉聲道。
謝蘅正欲說什么,謝邵便道:“二皇弟說的對,你身子弱,不適合出遠門,且你剛進御史臺,還沒有接手過案子,也無甚經驗,還是先留在玉京。”
“行了!”
謝蘅不耐的出聲道:“我又不是瓷器做的,出個遠門能怎么了?”
謝邵不贊同的看著謝蘅:“阿蘅,此時不是賭氣的時候。”
“我有什么氣可賭的?”謝蘅嗤笑道:“還是說殿下怕我真查出什么?無妨,屆時天高遠闊我肯定不是殿下的對手,就算回不來也……”
“阿蘅!”
謝邵厲聲打斷他。
柳襄嚇了一跳,忙坐直身子,偷偷譬了眼太子。
她所見的太子一直是溫和讓人如沐春風的,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發怒,倒真不愧是舉國之力培養出來的儲君,周身散發出來的威嚴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謝蘅也被嚇了一跳。
待回過神,才不滿的盯著謝邵,吼道:“你兇什么兇?”
謝邵深吸一口氣,壓住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些:“你當真執意要去?”
“當真!”謝蘅站起身,怒目瞪著謝邵:“怎么,太子要把我關起來不成?”
柳襄默默跟著站起身,并往外挪了挪,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謝邵謝蘅對峙,兩不相讓。
茶室內的空氣也似乎跟著凝固了。
半晌后,柳襄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出言相勸:“要……要不都先消消氣……”
謝蘅挪開視線看向柳襄,柳襄頓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便聽謝蘅道:“陛下命我們立刻啟程,云麾將軍,我們得上路了。”
柳襄:“……”
合著他方才說的上路是這個上路。
她還來不及應答,謝蘅就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外走:“殿下若要攔盡管試試!”
“不過我奉勸二位,清靜只躲得了一時,還是把心思放在被彈劾的人身上吧。”
柳襄無法在這時候甩開他,只能快速朝謝邵謝澹頷首告退。
很快,茶室內就只剩兄弟二人。
長久的沉寂后,謝澹微微頷首:“臣弟告退。”
謝澹離開后,謝邵保持著那個姿勢望著門口,許久后,才低聲道:“若我派你暗中去保護他……”
話未說完便沒了下文。
烏焰垂首回答:“世子或許會誤會殿下派屬下監視世子。”
謝邵深吸一口氣,唇邊溢出一絲苦笑:“誤會便誤會吧,命更重要。”
“記住,不論發生什么事,不論他擋了誰的路,都保他。”
烏焰沒有半分遲疑,頷首領命:“屬下明白。”-
謝蘅疾步如風的出了茶樓才放開柳襄。
柳襄忍不住問道:“世子方才說的是真的?”
謝蘅覷她一眼:“不然呢?”
柳襄有些不明白了。
“我們不是要查……陛下為何又突然讓我們出玉京。”
“先上路再說。”
謝蘅低聲道:“一個時辰后,東城門口會和。”
“只有我們兩個人嗎?”柳襄默了默,還是道:“世子能不能換個詞,上路聽著著實不吉利。”
謝蘅唇角一抽:“都攤上這種事了,有何吉利可言?”
柳襄:“……倒也是。”
“不過,聽太子殿下和二皇子的意思,此事還有轉圜的余地,世子為何堅持要去?”
謝蘅冷哼一聲,挑眉:“我覺得置身事外看熱鬧沒什么意思了,想身臨其境好生體會體會,或許能有不一樣的樂趣。”
“再說,憑什么他們不讓我去,我就不去?”
柳襄:“……”
她可以理解為,這是,叛逆嗎?
謝澹遠遠看著二人的背影,停住了腳步。
長庚上前道:“主子,不再勸勸嗎?”
謝澹搖頭:“勸不住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準備準備,暗中跟著。”
長庚頷首領命:“是。”-
一個時辰后,柳襄準時到了東城門。
幾乎是同時宋長策快馬而來,看見她后拉緊韁繩:“吁!”
“阿襄,我剛收到明王府的消息,說世子要出京游玩,命我帶人保護,這是怎么回事?”宋長策靠近柳襄,低聲道。
此處人多眼雜,不好多說,柳襄只湊近他輕聲道:“有案子。”
邊說,她邊將楊氏給宋長策準備的包袱遞給他:“府中收到你的消息時我差不多要出門了,嬸子收拾的急,沒帶多少,但是多塞了些銀子,到時候需要什么再買。”
“好的。”宋長策接過包袱放好。
他收到消息就猜到事情可能沒那么簡單,聞言也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道:“我還以為世子這是惹了禍要趕緊跑路呢,哪里的案子?”
“溯陽平堰。”
柳襄想起方才在茶樓的那個場面,眉心直跳:“他就算捅破了天,大概也不需要跑路。”
“有些熟悉。”宋長策笑著道:“他這一下子可是將太子和二皇子都得罪完了,還不夠他跑路的?”
柳襄小聲道:“新科榜眼高崳成。”
頓了頓,她想起謝蘅的話,斟酌著道:“或許,他只是是覺得玉京不夠熱鬧?”
她這么一提醒,宋長策便想起來了。
放榜那日,官差沿路喊的便是溯陽平堰人士。
“跟榜眼有關嗎?玉京還不夠熱鬧啊,他要上天啊。”
柳襄抬頭看了眼天:“他告的。”
“若有登云梯,說不準呢。”
宋長策:“……”
他動了動唇,正要開口便見一行馬車,不是,馬車隊緩緩而來。
最前頭兩個侍衛護送,隨后是一輛萬分招搖的馬車,緊接著就是一二……一眼望不到頭的馬車車隊,全都是侍衛隨行。
宋長策眼皮子直跳:“這陣仗,還真當是去游玩的。”
“對了,除了我們,還有誰啊?”
柳襄搖頭:“你若不是送信回來讓我帶衣物,我都不知道還有你。”
宋長策喔了聲,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再靠近柳襄一些,放低聲音道:“這個陣容有些熟悉,你覺得那邊的案子會不會和密旨有關?”
柳襄一愣:“你這么一說,倒也不是不可能。”
而這時,有一人一馬飛快穿過車隊朝他們奔來。
看清來人后,柳襄確定了:“你怕是猜對了。”
宋長策吹了個口哨,朝來人打招呼:“喬二哥,很忙啊。”
喬祐年渾身帶著煞氣,轉頭看著馬車車隊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這小氣鬼是麻煩精變的吧,老子才千辛萬苦將虞子粱從虞家帶出來,就被一道旨意甩到了這里,他有病吧,就不能讓人歇口氣?”
“你們說他是不是闖了這大禍后要跑路啊?他倒好,兩手一甩事不關己,留下這爛攤子指不定還有收拾多久。”
這個想法倒是與宋長策不謀而合。
“二表哥過來了,那邊由誰接手?”柳襄問道。
喬祐年:“虞家一個子弟,多半也是那小氣鬼的主意。”
此時車隊到了跟前,幾人不好再當著面說人壞話,各自噤了聲。
謝蘅掀開車簾看了眼幾人。
“杵在這里攔路作甚,走啊。”
喬祐年:“……”
“他是不是罵我們好狗不擋道。”
柳襄宋長策:“……”
二人一言不發的調轉馬頭出了城門。
喬祐年瞪著謝蘅,心里頭不得勁,當即下馬將馬鞭甩給侍衛,怨氣沖天:“我要坐馬車!”
憑什么他謝蘅坐馬車他要騎馬!
重云:“第三輛馬車是給喬二公子準備的。”
喬祐年愣了愣,似信非信的走向那輛馬車。
這不是有詐吧?那小氣鬼能有這么好心?
但他經過慎重查探后,并沒有看出什么不妥,連軟枕都放了好幾個。
喬祐年將軟枕往懷里一抱,往榻上一躺,長呼一口氣,舒坦了!
他決定今夜子時前不再罵他小氣鬼。
車隊再次啟程,重云看了眼前方的人,回頭道:“世子,要不要請云麾將軍乘馬車?”
謝蘅掀開車簾看了眼,見那二人并肩騎行,有說有笑,好不歡樂,他放下車簾淡聲道:“多管閑事。”
重云閉上嘴,不吭聲了。
第40章
玉京到平堰最快要五日的車程,但按照謝蘅趕路的方式,十日能到都算好的。
一日三餐得停下用飯,絕不吃干糧,用完飯后得歇歇腳;天氣漸熱午時到申時初太陽大絕對不走,雖然馬車里放了冰塊;夜里風涼,戌時四刻前必須得找地方歇腳,歇腳的地方不能在野外,不能是粗簡的客棧;馬車行進的速度始終不能過快,不然會顛簸。
車馬奢華,侍衛成群,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頭坐著的是哪位公主殿下。
除此之外,謝蘅逮著機會就要作。
當然,這是喬祐年的說法。
一行到第六日,謝蘅用了午飯在客棧睡到申時才起來,上了馬車才走出二里地,馬車就停下了。
理由是,謝蘅在客棧用飯時聽人說這附近有一處瀑布谷,巍峨壯觀,風景如畫,他要去看。
喬祐年當即就氣的直翻白眼,仰天一嘆。
“我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孽才攤上這么個麻煩精,我突然覺得其實從文也不是多折騰人的事,那些文章也不是不能背一背,字帖也不是不能練一練。”
宋長策雖也無奈,但他沒法像喬祐年這般當眾抱怨。
畢竟喬祐年是謝蘅的師兄,如今更是太子的師兄,即便被人聽到,也不會置喙什么。
只有柳襄輕聲道:“那處瀑布確實是難得的美景,正好我們都去看看唄。”
喬祐年宋長策都面無表情的看向她。
“昨日他要看夕陽,前日他要看日出,你都是這么說的,昭昭表妹,他是不是捏了你什么把柄,你才處處為他說話?”
宋長策雖未言語,但卻緊緊盯著柳襄。
他也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柳襄卻萬分坦然道:“世子生長在京城,因身子羸弱從未出過京,對外頭的事物好奇也正常啊,且我們此行本就是打著世子出京游玩的幌子,若對沿路風光視若無睹,難免叫人生疑。”
溯陽雪災已過去兩年,再去調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他們雖為欽差,但對外卻暫時只說是隨行保護世子,免得消息漏出去讓那邊做了準備,更難調查。
喬祐年與宋長策對視一眼,若有所思:“這么一說,好像又有點道理。”
“合著他這是為了大局著想?”
但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應是如此。”
柳襄見謝蘅已經下了馬車,遂問道:“你們要去看看嗎?”
喬祐年看向宋長策:“那既然來都來了?”
他也自小生長在京城,也沒看過外面的天地,以后想來也難得有機會再來,看看就看看唄。
宋長策:“……那就去吧。”
柳襄看了眼謝蘅單薄的衣裳,想了想后,從包袱里取出一件斗篷,才朝謝蘅走去。
此去到瀑布谷要步行兩刻鐘,隊伍中還是得留個主事的人,見喬祐年和宋長策都有意過去,重云便留了下來,朝柳襄恭聲道:“有勞云麾將軍幫忙照看些世子。”
柳襄點頭:“你安心便是。”
謝蘅的暗衛提前探了路,這里不會有危險,不過是看個瀑布,自然不會出什么事。
且就算遭遇了什么埋伏,有她和宋長策,還有暗處一直跟著的那兩人在,也能應付。
柳襄跟上謝蘅,偷偷偏頭看了眼他的臉色,雖然算不得多好,但也算紅潤,心頭不由松了口氣。
從出京第三日開始他的狀態就不大好,她是真怕他在路上病倒了。
他們此行沒有帶大夫,要是遇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時候,更是受罪。
謝蘅的注意力都在四周風景之上,并沒有察覺到柳襄的打量。
太陽自叢林灑下,光點斑駁,林中時有鳥鳴,離谷中近了,已能感受到微微的涼氣,在炎熱的夏天,這可謂是得天獨厚的避暑勝地。
柳襄深呼吸感受著四周新鮮的空氣,頓覺身心舒暢。
謝蘅瞥見她彎成月牙的眼眸,淡淡道:“不知邊關是怎樣的,可有這樣的美景?”
柳襄本以為他不愿意說話,便一直沒有開口打擾,聽他突然詢問,這才睜開眼,笑意盈盈道:“邊關多是黃沙漫天,沒有這般美景。”
“過往十余年,云麾將軍便沒出去看看?”謝蘅哦了聲,又道。
柳襄搖搖頭:“沒有。”
“自記事起便跟著爹爹習武,后來又一心在軍營,沒有想過出去。”
爹爹從不跟她提外頭的天地,若不是看到那些話本子,她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那般繁華的玉京城。
謝蘅淡淡掃了眼她。
原以為她是自由自在的鳥,沒想到跟他一樣可憐。
“世子好像很喜歡這里。”
謝蘅轉過眼,瀑布的聲音已近在咫尺,涼爽感撲面而來,他輕輕彎了彎唇角:“尚可。”
那就是喜歡了。
柳襄輕輕笑了笑,沒再出聲。
這幾日他但凡有精神,就不會錯過沿路的美景,她便也看得出來,他對山水即便不是向往,也是喜歡的。
瀑布谷與官道連著一條小路,許是常有人在此觀景,泥巴路上鋪了些鵝卵石,邊上還插著一排木柵欄。
風景雖美,但也伴隨著危險。
小路不算太窄,可容兩個人并行,柳襄朝下頭看了眼,底下雖一片青蔥,但深不見底,加上臨近瀑布地面有些潮濕,雖然路邊有柵欄,但她還是有些害怕,硬是擠上去跟謝蘅并肩而行。
謝蘅:“……”
他停住腳步面無表情的看著柳襄。
她把他當三歲小孩么,這么大條路他除非不想活了,否則還能越過柵欄掉下去?
柳襄抬頭跟他對視,并不退讓。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萬一哪根柵欄松了呢,他滾下去就沒命了。
二人對峙半晌,謝蘅率先挪開了視線。
她此舉是為護他周全,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并行就并行吧。
后方,宋長策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眸色又沉了幾分。
喬祐年走在他身后,恰好被擋住視線,并沒有看見前頭發生了什么,加上正好探頭朝下望,不防宋長策突然停下,直起身子回頭時便一頭撞在他后腦勺上。
“嘶……”
喬祐年捂著額頭,沒好氣道:“做什么呢?”
宋長策回神,摸了摸后腦勺,眼底帶著幾分哀怨:“……沒事。”
謝蘅有那么脆弱?這么大條路還容不下他?
轉過一個彎,便能看到瀑布了。
謝蘅停下腳步抬頭望去。
巨大的水流從高空落下,猶如從半空開了一道銀河,擊在石頭上濺起層層白色的水花,底下潭水幽深,兩岸青綠盎然,美麗而壯觀。
柳襄看的入了神,好半晌后閉上眼長長深吸了一口,在心里快速篩選美好的詞藻,而后道:“好漂亮。”
謝蘅本以為她這般動作應是有感而發,就算不是一首詩,也能念出一句詞。
沒想到半天只憋出這么一句。
柳襄轉頭對上謝蘅的視線,不知是不是合作過一段時日培養出了些默契,她竟看懂了他眼中的未盡之言,頓覺有些羞愧,有些不自然的解釋道:“我沒讀過什么詩。”
本以為謝蘅會奚落幾句,沒想到他只是面色淡淡的轉過了頭,繼續往前走。
柳襄趕緊跟了上去。
越靠近瀑布越涼,甚至隱約有水花濺過來,柳襄下意識想替他擋著,但礙于身高不夠,還是有些許濺到了謝蘅的臉上。
柳襄便道:“世子,就到這里吧。”
謝蘅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的意思。
他四下望了眼,將目光放在了離瀑布很近的一塊大石頭上,柳襄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暗道不好,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阻止,謝蘅便先她出了聲:“我想去那里。”
謝蘅說這話時轉頭看著她,語氣平和到甚至有幾分溫柔。
柳襄一肚子拒絕的話頓時就咽了回去。
不能怪她沒出息,試問誰能對著這張臉,這樣的語氣說出拒絕的話?
柳襄垂目看了眼手中的斗篷,心一橫:“行。”
“得罪了。”
柳襄伸手攬住謝蘅,提氣一躍而起,足尖點在木柵欄上,飛向那塊兩人高的大石。
喬祐年宋長策剛轉過彎就看到這一幕。
巨大的瀑布在那一雙人影的襯托下仿若成了背景。
“不是,瘋了嗎,他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離那么近淋了水受了風寒又得好一陣折騰!”喬祐年怔愣過后,氣道。
宋長策的視線則停留在了柳襄手中的斗篷上。
原來她是給謝蘅準備的。
落到石塊上,確定謝蘅坐穩后,柳襄才展開斗篷披在他肩上,然后挨著他坐下。
不得不說,這地確實是極好的觀景點。
謝蘅微微一怔,偏頭看了眼紅色斗篷。
原來是給他帶的。
但……
“柳襄。”
柳襄正欣賞著美景,加上瀑布聲大,她只隱約聽見他好像叫了她,遂轉頭道:“怎么了?”
謝蘅捏著斗篷:“……這是女孩子穿的。”
柳襄見他要取下來,忙一把按住他的手,解釋道:“我也沒有男子穿的斗篷啊。”
手背上突然傳來一陣溫熱,讓謝蘅不由一怔。
“此處極涼,世子還是要注意些,萬一感染了風寒就不好了。”
柳襄怕他取下來,干脆傾身過去給他系上,且為了防止謝蘅解開,打的是軍中特有的結:“世子放心,這里沒人看見,待會兒出去便取下來。”
溫熱驀地散去,手背愈顯冰涼。
謝蘅垂目看著被打了個他看不懂的結,不得不放棄解開的念頭。
她真是……
不可理喻!
哪有強迫男子穿女孩子斗篷的。
“世子你看,那里有條魚。”
謝蘅還沒來得及發作,柳襄便歡喜的指著下方潭水中道。
謝蘅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果然見譚中有魚游過。
不同于池中觀賞的錦鯉,它并不漂亮,但似乎格外的活潑自由。
他突然,就想吃魚了。
最好是加麻加辣,他吃不吃得不重要,主要是見不得它這么歡快。
而經過這么一打岔,謝蘅就忘了斗篷這事。
遠遠地,喬祐年若有所思的看著這一幕。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不應該啊,他一直覺得昭昭表妹和宋長策才是最相配的,可眼下怎么瞧著……
喬祐年猛地晃了晃腦袋。
不不不,昭昭表妹跟誰配都不會跟這個小氣鬼配!
昭昭表妹對他多有關照,只是為了顧全大局。
畢竟這小氣鬼若受了風寒,會耽擱他們的行程。
突然,喬祐年猛地想到了什么,飛快看向身側的宋長策。
他該不會吃醋……
這個念頭還未落下就被掐斷了。
因為宋成策正盯著潭水里的魚在發呆,全然不像吃醋的樣子。
喬祐年:“……”
這是還沒開竅呢,還是對昭昭表妹當真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而他卻不知是因他的耳力不比宋長策,宋長策聽見了柳襄那句譚中有魚,而他只聽到了瀑布的聲音。
柳襄渾然不知謝蘅對譚中的魚起了殺心,看了半晌后,突然想起什么,便問道:“對了世子,陛下這次為何會派我們去溯陽?”
譚中的魚好似感受到生命受到了威脅,往深水中一鉆,頓時不見了蹤影。
謝蘅這才挪開目光,道:“我求的。”
柳襄一怔,而后想想倒也是。
陛下向來對謝蘅恩寵有加,明知他身體羸弱,不該會派他遠行才是,若是他自己求來的,倒也說的通了。
“為何?”
謝蘅下巴微仰:“出來看看,不虛此行。”
柳襄又是一怔。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從他這話中聽出了些感傷。
“待將來世子身子好些,有的是機會,也不急于這一時。”
謝蘅眼瞼微垂。
父王總是這么告訴他的,他也曾抱有過希冀,直到一年前他才明白,他的身子不會再更好了,即便有各種名貴藥材養著,也會一日不會一日。
一年前,父王生辰那天,他揣著禮物不讓下人稟報,尋到父王的書房。
‘雪山神醫還沒有下落嗎’
‘回王爺,已經動用了所有能用的人力,皆無神醫行蹤’
‘若是……尋不到神醫蹤跡,蘅兒……還能撐多久?’
‘最好的情況,也不過而立’
“世子?”
耳邊清脆的聲音拉回了謝蘅的思緒,他偏過頭就對上那雙明亮的黑眸,仿若在灰暗中炸開的一朵絢麗星光。
“世子可是有什么不適?”
柳襄見他唇色微白,不由道:“這里太冷了,還是早些下去吧?”
謝蘅淡淡收回視線:“無妨。”
“再呆一會兒吧。”
他喜歡這里,美麗壯觀,生機勃勃。
以后,大約也是沒有機會再見到了。
柳襄雖然知道他不宜在此久待,但這一次她仍無法拒絕他,最終點了點頭:“最多一刻鐘。”
即便將來陌路,但現在他們是同伴,是朋友,她得多照顧著些。
謝蘅:“嗯。”
“沿路還有許多美景,明日應該會路過一處河灘,有大片的沙石,若遇見夕陽,會更美。”柳襄回京便是這條路,她仔細回憶著,道:“再過兩日,會路過一處山谷,此時里頭應該正開滿了鮮花。”
再到后面就要分路了,她便也不知那條路上是怎樣的光景。
“世子屆時要去看看嗎?”
謝蘅頓了頓,道:“河灘有魚嗎?”
“有啊。”柳襄想起他剛剛盯著譚中的魚瞧了許久,猜想他應該是喜歡的,遂道:“世子想看多少都有。”
謝蘅哦了聲,不再言語。
目光掃過高山溪流,落到木柵欄邊。
小道上只有一道人影,無需看衣著和臉,只瞧那張牙舞爪的樣子都知是誰,他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雖聽不見他在說什么,但動作神態很像……山間的猴子。
目光順著喬祐年的手指往上,便見一棵不知名的樹上掛了一人,正費力的去摘什么。
哦,這個更像猴子。
謝蘅驀地輕笑出聲。
柳襄隱約聽見笑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見宋長策正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掛在樹梢摘著紅色果子,遂好奇道:“那是什么?”
謝蘅收斂了些笑意。
當著她的面笑她的竹馬并非什么君子行為。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君子。
“不認識。”
謝蘅的聲音里還帶著幾分笑意,柳襄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他在笑話宋長策。
她皺了皺眉頭,再看了眼宋長策。
方才不覺,此時再細看方覺他掛在樹上的這個姿勢,確實有些滑稽。
但也不能叫謝蘅看了笑話去。
柳襄收回視線,認真朝謝蘅道:“一刻鐘到了。”
說完也不待謝蘅回答,她就伸手攬住他飛身而下。
謝蘅看熱鬧正看的起勁,突然身體一空,不由轉頭覷了眼柳襄。
這就護上了?
落到小道上,便能聽見喬祐年扯著嗓子喊:“這邊這邊對對對對對,就那一串,小心些別把樹枝折斷了,明年還能結果子呢。”
柳襄仰頭看了片刻,放開謝蘅好奇走近喬祐年:“那是什么?”
喬祐年看了眼她,歡喜道:“這是櫻桃啊,這種櫻桃成熟后頂多半月果期,我們運氣好給碰上了。”
櫻桃?
柳襄沒有聽過,也沒有見過。
反正邊關沒有這種樹。
謝蘅倒是知道,這種水果嬌氣,每年只能吃上十來日。
當然他只見過果子,并不認識樹,是聽喬祐年說才知道原這就是櫻桃樹。
沒過多久,宋長策用手帕捧著滿滿一包櫻桃躍下來,喬祐年剛要迎上去,便見他走向了譚邊,他腳步一滯,揚眉:“嘿,他何時這般細致了,其實不用洗也沒事。”
哦不對,他們是沒事,但有一個人有事。
喬祐年瞥了眼謝蘅,這小氣鬼講究得很,沒洗肯定不會吃的。
沒過多久宋長策便面色平靜的走了過來,率先遞給謝蘅:“世子可要嘗嘗?”
喬祐年意外的看了眼宋長策。
這家伙這會兒倒是重禮數了。
謝蘅見他洗的干凈,又想起方才他跟個猴似的掛在樹上摘的辛苦,便很給面子的伸手捻了顆放進嘴里。
那一瞬,謝蘅感覺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看了眼宋長策,宋長策恰也抬眸瞥了眼他,視線一觸及分,謝蘅不動聲色的又捻了一顆,抬腳往前走:“嗯,很甜。”
喬祐年聞言趕緊拿了一顆遞給柳襄:“昭昭表妹也嘗嘗。”
柳襄毫無防備的接過,一咬碎只覺酸味直沖天靈蓋。
她飛快抬眸看了眼宋長策,宋長策眼底的笑意已經快要溢出來了,但仍在盡量憋著。
她面不改色的也再次捻了一顆,轉身跟上謝蘅:“嗯,是很甜。”
一轉頭,她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身后傳來喬祐年的哇哇大叫和宋長策肆無忌憚的笑聲。
“我天啊啊怎么酸成這樣!”
“哈哈哈哈哈”
“宋長策你故意的吧!他們怎么忍住的!你們合伙來坑我是吧!”
聽見這話柳襄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
她抬眸看了眼謝蘅的背影,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宋長策本可以不洗的,除了謝蘅他們都不會介意。
他故意洗干凈過來還是第一個遞給謝蘅,這足矣說明,他是故意的。
莫非方才謝蘅笑他被他看見了?
柳襄不動聲色的加快腳步擠在謝蘅身側,偷偷瞥他一眼。
她的心思輕易就被謝蘅看穿。
他冷哼了聲,道:“本世子沒那么小氣。”
片刻后,謝蘅停住腳步,轉身看著柳襄:“這玩意兒,摘了。”
柳襄喔了聲,忙抬手解開斗篷。
恰好喬祐年和宋長策打鬧著過來,看到這一幕都不約而同停住腳步。
謝蘅淡淡望過去,果真見宋長策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笑他一回,他便用酸果子回敬他,少年人倒是一點虧都不吃,有仇當場就報了。
但,誰不是少年呢?
柳襄很快解下斗篷,搭在手臂上道:“走吧。”
謝蘅直起身子,轉身離開。
“我們走快些,去把櫻桃分給重云他們。”
喬祐年拉著宋長策道:“不能就我一個人上當。”
宋長策喔了聲,皺眉看了眼謝蘅的背影。
“快些快些,趕在他們前面回去,免得他們泄露了。”
走出小道,喬祐年便拽著宋長策走到了前頭去。
“你的演技好,你來,我不行。”
“行,但喬二哥你得繃住,不然騙不到重云他們。”
“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證不笑。”
喬祐年與宋成策邊飛快走著,邊商議著如何戲耍人。
謝蘅看著那二人歡快的背影,冷嗤了聲。
少年的心思果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就將方才的不愉快全都拋下了。
他就不行,他氣量小。
誰若敢笑話他,他肯定不止回敬一個酸果子,起碼得……十個。
想著想著,不知是不是被前面的笑聲感染,謝蘅不由也輕笑出聲。
柳襄生怕他還記著宋長策戲弄他的仇,試探道:“世子笑什么?”
謝蘅想了想,笑什么?他也不知。
他只是覺得不用動腦子的時候,一身輕松,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抬手將方才捻走的那顆櫻桃放入嘴里,面不改色的咽下去。
柳襄看的直皺眉:“不酸嗎?”
謝蘅挑眉:“運氣好,這顆是真的甜。”
柳襄低頭瞧了眼自己手里的那顆,瞧著似乎跟他那顆一樣紅。
她猶豫片刻,試探的丟進嘴里。
下一刻,她整張臉皺在了一起,酸的眼皮子直打架。
身旁突地傳來輕笑聲,她努力睜開眼望去,卻見謝蘅已經離開,但肩膀可疑的聳動著。
柳襄:“……”
她強行咽下櫻桃,唇角卻不由自主的彎了起來。
她突然想起,謝蘅也才十八。
他再不可琢磨脾性古怪,也只是個還未及冠的少年。
陽光斑駁,少年肆意,前方隊伍中已經傳來一片哀嚎和打鬧,這個本來平凡的下午,頓時鮮活明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