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謝蘅剛回到座位,謝澹便放下酒杯朝他走來,自然而然的坐在他身側,道:“我過來就一直沒見瞧見你,還道你今日不來。”
謝蘅淡淡瞥他一眼,毫不客氣道:“二皇子眼線眾多,還能不知我來沒來?”
謝澹垂眸,不作聲了。
謝蘅狀似隨意的四下掃了眼,試圖找出方才那人,可他素來不愛與朝臣打交道,對這些人并不了解,也對不上號,一眼看去大半都是陌生面孔。
但身邊這位卻是對這些人了若指掌的。
謝蘅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問謝澹:“二皇子來多久了?”
謝澹早已習慣謝蘅的脾氣,對他方才所言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如實道:“大半個時辰。”
謝蘅哦了聲,不經意抬眸間便見謝邵起身端著酒杯走向喬大爺,而喬大爺雖神態恭敬,卻不似往日那般生疏,神態中多了幾分溫和,他不由挑眉:“方才發生了什么?”
謝澹隨著他的視線望去,沉聲道:“父皇來過,當眾為太子選定太傅。”
選定何人不必謝澹明說謝蘅也知道了。
他不由側目看向謝澹:“喬家歷任家主多為帝師,二皇子又落下乘了。”
謝澹收回視線,眼底一片沉郁。
“想掰回一城么?”謝蘅問。
謝澹一愣,轉頭看向謝蘅。
外人都道謝蘅已與他一條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謝蘅從未應承過他什么,也從不關心他與太子的爭斗,這是第一次,他向他表明立場。
“阿蘅,你……”
“不愿便罷。”
謝蘅淡淡打斷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然才剛剛碰到酒杯謝澹就按住他手腕,皺眉道:“阿蘅,此酒甚烈,我讓人換果酒。”
謝蘅冷眼一掃:“二皇子管的有些多了。”
謝澹對謝蘅從來都不強硬,但這次,他沒放手。
謝邵敬完喬大爺,正想往謝蘅的席位上走,瞥見這一幕后微微駐足,他的視線在二人的交疊的手上快速劃過,腳步一轉,走向了喬相年。
謝蘅謝澹僵持片刻后,謝蘅不耐的斜了眼謝澹,皺眉道:“行了,不喝便是!”
謝澹這才松開他。
“阿蘅有什么法子?”
謝澹吩咐完人去換果酒后,才朝謝蘅道。
謝蘅盯著案上的核桃,懶散靠在椅背上,問道:“方才在我之前,有誰剛回宴席?”
謝澹伸手拿起核桃,輕易在掌心捏碎,邊剝邊道:“在你之前,陸續有大約十來人返回宴席。”
謝蘅皺眉:“這么多?”
謝蘅嗯了聲,將剝好的核桃放入謝蘅面前的碟中,道:“今日瓊林宴,朝臣們開心,難免多喝幾杯,中途離席如廁的人很多。”
不待謝蘅問,謝澹便繼續道:“在你之前一刻鐘內回來的人有喬二爺,兵部,刑部尚書,侍郎,吏部侍郎,御史臺中丞,大理寺卿和少卿,還有幾個新科進士。”
喬二爺的聲音謝蘅再熟悉不過,自然能排除;那女子喚的是大人,進士還未任官也能排除,其他幾人謝蘅別說聲音,就是臉都認不全,更別提能從聲音里分辨出什么了。
“年紀在四十到五十之間,會武功的都有誰?”謝蘅又道。
謝澹愣了愣,道:“兵部刑部尚書,兵部侍郎,吏部侍郎,大理寺卿,御史臺中丞,新科榜眼高崳成。”
謝蘅聽的有些頭疼。
怎么這么多人都會功夫。
謝澹從謝蘅的話中意會到什么,順手將碟子遞給謝蘅,道:“阿蘅莫不是撞見什么了?”
謝蘅半點不客氣的接過碟子,捻起核桃肉放進嘴中,含糊嗯了聲,道:“撞見了個大的。”
謝澹一怔:“?”
謝蘅示意謝澹附耳,輕聲道:“偷奸,賣國賊。”
謝澹瞳孔猛地一震,放在膝上的手砰地緊攥成拳,但很快他就放松下來,沉聲道:“你可有被發現?”
撞見這等驚天秘密,若被發現必會招來殺身之禍!
謝蘅神色淡然的吃著核桃點頭:“嗯啊。”
謝澹心中登時掀過一陣驚濤駭浪。
他雖強行忍著,但語氣還是重了幾分:“你跑去后園作甚!”
謝澹不茍言笑,常年一張冰塊臉,加上氣場過強,不少人都有些怵他,發脾氣時更是少有人敢直視他,但謝蘅卻慢慢回頭直直迎上他的視線:“你在兇我?”
謝澹幾番隱忍后,偏過頭:“沒有。”
謝蘅冷哼了聲,將空的碟子砰地放到案上,又懶散的靠了回去。
良久后,謝澹沉著臉拿起兩顆核桃,重重捏碎。
兩道清脆的響聲接連傳來,引得鄰桌世子貴公子悄悄側目,見謝澹一身戾氣,謝蘅也陰沉著臉,都不由咽了咽口水,默契的借著敬酒遠離此地,免得殃及魚池。
過了一會兒,謝澹又剝好一碟子核桃,遞給謝蘅,謝蘅沒好氣的接過來,道:“別以為你能捏死核桃就能威懾我!”
謝澹沉著聲音道:“沒有。”
“除了年紀和會武功外,那人還有什么特征?”
既然已被發現,他們必定不會放過阿蘅,他們現在唯有先下手為強!
謝蘅盯著謝澹,狠狠咬下核桃肉:“沒有了!”
謝澹緊緊皺著眉。
他知道謝蘅不會在這事上瞞他,如此,敵在暗他們在明,就很有些棘手了。
謝蘅咬完一碟子核桃,再次將碟子丟回去,道:“若二皇子能揪出這個人,便是立了大功。”
謝澹默默倒了杯果酒給他,道:“這件事交給我,這幾日你別出門。”
謝蘅一口飲盡果酒,冷哼一聲道:“你管我出不出門。”
說罷,他便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謝澹盯著他的背影,眼中殺意涌現。
隨后,他喚來貼身侍衛,吩咐道:“派幾個暗衛暗中保護世子。”
罷了,他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別被他發現。”
免得又來鬧,說他監視他-
柳襄幾人尋到那只貓交給重云,已是一個時辰后的事,瓊林宴也已經進入了尾聲,幾人沒有留下的必要,相互道別各自回府。
月光下,柳襄和宋長策緩步并肩而行,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長。
柳襄握著劍,掌心卻總是傳來一陣灼熱感,好似,她掌心下不是劍,而是不斷在她腦海中徘徊的腰身。
宋長策抱著劍望著前方虛空,眼中因醉酒隱有些朦朧。
二人各自走神,安靜著走完了很長一段路。
直到轉入將軍府所在的巷中,柳襄才發現今日宋長策似乎過于安靜了,偏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宋長策偏頭看她片刻,暈乎乎的晃了晃腦袋:“沒什么。”
他一定是喝醉了,心頭才會出現些不明原委的傷懷。
柳襄皺眉看著他:“是嗎?”
宋長策嗯了聲,然后抬頭看向天空,喃喃道:“邊關沒有這么好的月色,沒有這樣的美酒,也沒有迷人眼的美人。”
“但為何,我會想回邊關了。”
柳襄跟著他抬頭看了眼。
月兒高掛,滿天星辰,確實是難得的美景。
“看會兒?”
柳襄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以后還不知何時會再回京呢。”
宋長策被喬祐年拉著到處認兄弟喝了不少酒,雖然找貓醒了會兒酒,但此時反應還是有些遲鈍,好一會兒才點頭:“你說的對,我們終歸是要回邊關的。”
半柱香后,二人躍上了將軍府的屋頂。
宋長策攤在屋頂,手枕著頭,看著漫天星辰:“好看。”
柳襄手撐在身后,盯著那輪彎月:“嗯,好看。”
二人對視一眼,各自笑開。
一個笑彎了眼,一個頰邊現出兩個酒窩。
二人的傻笑引來了老管家,老管家提著燈籠尋了幾個位置看,確定屋頂上的人是誰后,嚇的忙喊道:“姑娘,宋小公子,你們怎么爬到屋頂上去了呀。”
笑聲猛地止住,柳襄和宋長策回頭看了眼老管家,又對視一眼,忙各自爬起來,拿著劍飛身而下。
“哎喲慢點慢點。”
老管家急切道:“這么黑的天,摔了可如何是好?”
待二人走近,酒氣撲面而來,老管家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姑娘又喝酒啦?”
柳襄忙將宋長策推過去:“我沒喝,是他喝的。”
宋長策嘿嘿一笑,點頭:“嗯吶,是我,姑娘沒喝。”
老管家見他腳步略有些踉蹌,忙伸手去接他手中的劍:“喝這么多怎好再拿劍,傷著自己怎么辦。”
宋長策那把劍極重,他自然不可能遞給老管家,便下意識往后躲了躲,腳步踉蹌了下差點栽過去,柳襄眼疾手快的在他身后撐了撐,并從他手中拿過劍,道:“柳爺爺說的對,都醉成這樣了怎么能再拿劍呢,我幫你拿回去。”
宋長策轉了兩次頭才看見柳襄,傻愣愣點了點頭:“喔,好喔。”
老管家便拉著宋長策往他院里走:“都這么晚了,走,回去歇著。”
柳襄抱著兩把劍跟在后頭附和道:“對對對,快回去歇著。”
宋長策自是聽話的順著老管家的力道往前走,挽著老管家胳膊道:“柳爺爺怎么這么晚還沒有睡呀。”
老管家將燈籠往他跟前挪了挪,囑咐道:“小心些,慢點走。”
“春望說你們還沒回來,我就在這里等你們啊。”
“姑娘看得見不?”老管家說完又回頭去看柳襄,柳襄正悄悄踩著二人的影子,聞言忙快走兩步上前,用一只手抱著兩把劍,另一只手攙扶著老管家道:“我看得見的,柳爺爺慢些走,都這么晚了,柳爺爺不用等我們的,要早些休息才是。”
老管家笑的很是慈和:“你們不回來我也睡不安穩,且這人老了覺也少,還不如出來等著呢,看到你們回來,我才放心。”
“那下次我們早點回來。”柳襄道:“再不讓柳爺爺等了。”
“今日瓊林宴,晚了也沒甚的。”老管家說罷又看向宋長策:“但還是莫要喝這么多,傷身體。”
柳襄遂探頭看向宋長策,道:“聽到沒有,柳爺爺說了以后不許這么喝了。”
宋長策重重點頭:“嗯,以后早點回來,也再不喝這么多了!”
月光溫柔,晚風清涼,三人有說有笑緩步走在長廊,無比的溫馨-
瓊林宴后,新科進士十人選入翰林,其中包括殿試三甲。
褚公羨授予編修,其余皆是檢討。
喬相年早半年入的翰林,如今亦是編修。
喬褚二人成了同僚自都很是歡喜,共事一段時日后,對彼此愈發欣賞,另榜眼高崳成,探花寧遠微也與二人走的很近,尤其是寧遠微。
寧遠微出身寒門,寒窗苦讀十余載一朝高中,亦是旁人眼中的少年天才,他話不多,性子略顯靦腆,喬相年對其也多有照顧。
三人時常結伴而行。
轉眼半月過去,天氣逐漸燥熱起來。
這日下值早,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喬相年便讓褚公羨上馬車,送他回去。
褚公羨還未應,寧遠微便也下了階梯,上前與二人打招呼。
褚公羨租賃的屋舍位于城南,從翰林院出來步行過去需要半個多時辰,寧遠微住在城北,過去也需半個多時辰,而喬相年與兩人都不順路。
若送一人不送一人自有些不妥,而若都送,喬相年怕是要天黑才能回府。
褚公羨遂道:“明日休沐,今日不必急著回去,正好順路去看看晚市,便不勞煩容章了。”
說罷,他便與喬相年寧遠微作別。
喬相年見此便沒再多說什么,轉而看向寧遠微:“遠微,若是方便我送你一程?”
寧遠微忙道:“多謝喬大哥,今日城北當集,此時應還未散,我想過去看看。”
寧遠微出身微寒,一直都很節儉,雖高中探花少年成名,卻并未因此驕傲自得,面對世家權利地位的誘惑,始終保持初心不曾動搖半分。
城北集市上的東西很是實惠,他每逢集市都會去看看。
喬相年經過這段時日與他的相處,對此自是知曉的,遂沒再多言,抬手與他作別。
寧遠微目送馬車遠去后,便快步往集市走。
他需要一些筆墨,若趕在集市將散時或許還能撿些便宜的。
他略會一點拳腳功夫,趕路要快許多,兩刻鐘后他便趕到了集市,攤販們邊收攤,邊低價賣一些剩下的東西。
他急忙尋到熟悉的攤位前,見還剩下一點紙墨,忙溫和詢價。
攤販認得他,他每次都是趕在最后來,他若有剩下的就會低價賣給他,聞言便笑著比了個數,道:“還是這個價,公子可是都拿著?”
“嗯。”寧遠微從袖中數出幾個銅板遞過去。
攤販將紙墨包好并提醒道:“瞧著天要變了,公子可要快些回去。”
話剛落,天空中便傳來一道雷聲。
寧遠微忙接過紙墨護在懷里,向攤販道了謝后快步離開。
集市到屋舍還得要兩刻鐘,寧遠微半點不敢耽擱。
他淋點雨倒無礙,紙墨淋壞了就可惜了。
但這個月份的天說變就變,他才剛走出集市就開始落起雨,到了正街時,雨已疾。
寧遠微忙抬眼去尋可以躲雨的屋檐,但因擔心懷中的紙被淋壞,略有些著急不慎被一個小石坑絆倒,懷里的紙墨跟著落了一地。
他不顧自身的狼狽,急急去撿紙墨,墨倒還好,有瓶子裝著,可紙見了雨水,很快就拿不起來了。
他放輕動作試圖拯救一些出來,細白的手指染上泥漿,格外狼狽。
就在這時,一把傘撐到了他的頭頂,他忙抬起頭,便見前方不知何時停了一輛馬車,馬車里的姑娘正掀開車簾看著他。
姑娘衣著華貴,明媚動人,尤其是那雙眼睛,極其清澈明亮。
寧遠微不敢多看,忙收回視線,他大約此時才察覺到自身的狼狽,有些羞愧的護著墨站起身,他身旁的車夫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待他站好后,將傘遞到他的手中,語氣平和道:“這是我家姑娘贈公子的。”
說罷,車夫便跑回了馬車上。
寧遠微再看過去時,車簾已經放下。
他這才意識到他方才摔倒大約是擋了道,連忙讓至一側。
待馬車經過他身邊時又突然停下,馬車的側簾被掀開,丫鬟遞出一個盒子,道:“公子,這是我家姑娘贈公子的。”
寧遠微愣了愣,正要致謝并婉拒時,那丫鬟聲音急切道:“公子快些,這里頭是紙,淋濕了就不好了。”
寧遠微看了眼那暴露在雨中的盒子,忙上前伸手接過,然后后退了一步躬身道謝:“多謝姑娘。”
馬車沒有再停留,直到消失在雨中,寧遠微才收回視線。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盒子半晌,小心將其護在懷里,撐傘往屋舍而去-
褚公羨并沒有去晚市,而是徑直回了屋舍。
他方才那般說只是不想讓喬相年為難,且加上眼看要變天,他沒帶傘不敢多耽擱。
然而還不待他走出正街,已經飄起了小雨。
他皺了皺眉頭加快步伐,還沒走出幾步卻被一位老人家叫住:“公子。”
他起先并沒察覺到是在叫他,直到連著叫了幾聲他這才駐足回頭去看,這才發現那位老人家一直跟著他。
他用衣袖擋住頭,問道:“老人家可是叫我?”
老人家撐著傘,懷里還抱著兩把,慈和的朝他道:“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公子拿把傘吧。”
褚公羨起初以為老人家是賣傘的,他屋舍有傘具,并不想多花這個錢,可看著顫顫巍巍的老人家,他一時心軟,掏出錢袋道:“多少錢一把?”
老人家伸手壓下他的錢袋,笑著道:“不用錢,我帶的多,便送你一把,待會兒我與小公子一把,姑娘撐一把,也是夠的。”
褚公羨聞言一愣,忙要推辭,老人家卻已經將傘塞到他懷里了,還一邊嘮叨:“這個季節天氣就如小兒說哭就哭,公子出門記得帶傘吶。”
褚公羨這才注意到老人家身上的衣裳是極好的料子,且那雙手一看就不是過過苦日子的,還有腰間那枚玉佩,都夠租他幾月的屋舍了。
他也是一時眼拙才會認出老人家是冒雨出來賣傘的。
褚公羨回過神來,忙向老人家道謝。
老人家卻擺擺手道:“公子不必客氣,你跟我們家姑娘公子一般大,都是好孩子。”
老人家說罷便撐著傘轉身離開。
褚公羨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擔憂,這么大的雨,老人家身邊沒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危險,如此想著,他忙追上去幾步,道:“老人家,您一個人出來的?”
老人家回頭看著他:“是啊。”
褚公羨又問:“這么大的雨,您在外面太危險了,您住哪里,我送您回去。”
老人家卻擺擺手道:“不用啦,我是去接我們家姑娘的。”
褚公羨聽他這么說,大約已能猜出他應是哪家家仆,正要再問就聽老人家自顧自念叨道:“姑娘和小公子今日出門我就囑咐他們要帶傘,可他們偏是不聽,這不,遇著大雨走不動了,才知道差人讓我送傘去,公子你快些回去吧,我去接姑娘和小公子了。”
褚公羨見他這么說便沒也不好再強行說送他回去的話,恭敬的抬手作揖道謝后才轉身離開。
然走出約幾十步,他腳步猛地一頓!
不對!
從老人家衣著和那雙手就可以看出主人家待他多有寬厚,又怎會差人讓他在暴雨中送傘!
褚公羨沒再多耽擱,急急折身回去尋人。
但雨勢太大,距離稍微遠些都看不見,街上的行人更是寥寥無幾,連打聽都無法,他只能一直向前找去。
“老人家,老人家?”
大約過了小半刻,一把傘隨風吹到了他的腳前,他一眼便認出這是方才老人家打的傘,他心中一沉,頓覺不好,撿起傘趕緊加快了步伐。
“老人家,老人家!”
沒隔多遠,他就隱約看見前方有身影倒在路上,并有血腥味傳來,褚公羨連忙快步跑過去,還沒到跟前,就已有血跡順著雨水流到了他的腳邊。
他身子一僵,剛撿起的那把傘隨之落到了地上。
他已從衣著上分辨出,血泊中的人正是一刻鐘前贈他傘的慈祥老人,他腦子空白了一瞬后,忙撲過去:“老人家!”
褚公羨半跪在雨中費力的將老人家從雨中翻過來,只見老人家心口插著一把匕首。
他呆滯了片刻后,顫抖著手指朝鼻息探去。
已無半點氣息。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懷里雙眼緊閉的老人家,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誰,是誰會對一個如此慈祥的老人家這般殘忍!
褚公羨抬眸眼神凌厲的掃向四周,這時,突有一陣馬蹄聲傳來,很快就到了跟前。
馬背上的人隔著雨辨認了會兒,試探道:“褚兄?”
褚公羨也認出了來人,皺眉道:“喬二哥。”
喬祐年聞出了血腥味,邊翻身下馬邊道:“我方才在查案子時接到人報案,說是看見一位公子殺了一個老人家,沒想到褚兄也在這里,褚兄可看見什么……”
喬祐年話音突止住!
他死死盯著褚公羨懷里的人,震在原地。
褚公羨看出端倪,忙道:“褚兄認識老人家?”
喬祐年緩緩蹲下,顫抖著手替老人家擦去臉上的雨水和下巴處的血跡,確認自己沒看錯后,失聲道:“柳爺爺?!”
褚公羨身子一僵。
柳爺爺?
喬祐年身邊姓柳的只有一家,驃騎大將軍府!
他聽聞過將軍府有一位老管家,勞苦功高,深得將軍府主子們敬愛,難道,這就是那位老管家。
喬祐年看著老管家心口那把匕首半晌后,艱難的抬眸:“褚兄,這是怎么回事?”
褚公羨后背突然一涼,他終于后知后覺的察覺到了什么,緩緩抬頭迎上喬祐年的的視線,沉聲道:“如果我說,我到時老人家就死了,你信我嗎?”
第24章
這場雨來的太過于迅猛,前一刻還隱有陽光,下一刻就已是雷鳴閃電,暴雨傾盆。
柳襄宋長策從軍營出來時剛開始飄雨花,二人穿了蓑衣策馬趕回將軍府,但雨勢實在太大,回府時衣裳還是全都濕透了。
門房上前接馬繩時欲言又止,但礙于雨太大他們到底是沒多說什么。
柳襄和宋長策前后腳踏進府門,按理說這樣的天氣府中下人應該在廊下或屋中躲雨,可穿過照壁卻見很多人撐傘疾步穿梭在大雨中,宋長策腳步一滯,凝神細細一聽后道:“好像,在喚柳爺爺?”
柳襄也聽見了,她心中一沉,正要上前詢問,柳春望便看見了他們,急忙跑過來。
柳襄趕緊道:“出什么事了?”
柳春望雙眼紅腫著,急的有些語無倫次:“姑娘,爺爺不見了。”
“不見了?”
柳襄宋長策皆是一驚:“什么叫不見了?”
柳春望邊抹淚邊道:“我今日去喚爺爺吃晚飯,見房里沒人便出來找,可怎么找也沒找到,去問門房,門房說他們下午一直拉肚子,中途大門曾短暫的離過人,他們也不知道爺爺有沒有出去,將軍和宋將軍父親哥哥都已經帶人出門去找了,可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這么大的雨,爺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怎么辦啊姑娘。”
柳襄越聽心中越不安,擰眉道:“柳爺爺不見多久了?”
“應有一個時辰了。”柳春望哽咽道。
柳襄毫不猶豫道:“你先在府里找,每個角落都不能放過,我和宋長策出去找。”
說罷,她和宋長策轉身就沖進了雨中。
然二人才走到大院中,便見照壁后隱有動靜傳來,二人雙雙止步,抬眸望去,很快便見喬祐年撐著傘緩緩出現在二人眼前。
他看見二人后先是一愣,隨后神色復雜道:“節哀。”
柳襄和宋長策直愣愣的瞧著他。
節哀,什么意思?
隨后,一行官兵緩緩從喬祐年身后走進來,他們手中抬著一個擔架,緩緩從他們身側走過,帽檐的雨水如瀑,遮住了一半的視線,但他們還是清楚的看見,擔架上的大塊白布下,露出了一截濕透了的褐青色青松衣角。
他們記得很清楚,這是前些日子給楊氏給老管家做的新衣裳。
“爺爺!”
身后傳來柳春望撕心裂肺的哭喊,府中下人接連發出驚喚,一道驚雷忽地落下,仿若炸在心間,腦袋一片空白。
兩把劍幾乎同時落地,柳襄和宋長策自暴雨中轉身飛快追上去。
“柳爺爺!”
“柳爺爺!”
劍掉落在雨中,濺起一片水花,劍身很快就布滿了泥點,擋住了劍柄上的圓月與云紋,愈顯悲傷凄涼。
緊接著,照壁后陸續傳來了動靜。
柳清陽宋槐江和柳叔柳家大哥疾步從雨中穿梭而來。
“柳叔!”
“爹!”
“爺爺!”
看著在大雨中疾行的那一道道背影,喬祐年別過頭,不忍再看。
他放下傘彎腰鞠了一躬后,轉身離開。
喬祐年翻身上馬,重重揚起馬鞭,沉聲道:“回刑部。”
自瓊林宴后,也不知道是從哪里突然冒出了許多案子,一個接著一個砸到他頭上,整日都忙的焦頭爛額,這段時日他連做夢都是在查案。
今日是因追蹤一個嫌犯到城南客棧,剛拿到人就聽見有人從雨中跑過,喊了聲官爺,道看見有個公子殺了位老人家,他當即便帶人追過去,可怎么都沒想到,死者竟會是柳爺爺。
而嫌犯,竟是褚公羨。
‘你信我嗎’
他信,但只有他信沒用。
褚公羨是唯一在案發現場的人,有最大的嫌疑。
他必須得盡快查清此案,還死者公道,還褚公羨清白-
一輛馬車疾行在雨中,暴雨淹沒了大半的打斗聲。
重云重重揮著馬鞭,不敢有片刻停頓。
馬車里,謝蘅煩躁的神情中帶著幾絲麻木。
半月來,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若早知這些人如此鍥而不舍,他那日絕對不會去瓊林宴!
“世子,二皇子的人攔下了。”
重云的聲音在雨聲中聽的并不真切,謝蘅不耐的嗯了聲。
這幾次刺殺,幾乎都是謝澹的人替他攔下來的,他不知想到什么,冷嗤了聲。
他對他倒是寄予厚望,竟不惜在他身上耗費如此人力。
有謝澹的人在總算又是有驚無險,謝蘅回到府中泡了個熱水澡,剛要歇下重云便推門而入:“世子。”
這個時辰若無要事,重云絕不會來擾他。
謝蘅皺了皺眉,走出屏風:“怎么了?”
“出事了。”
重云神色凝重道:“兵部失竊了。”
謝蘅一愣,兵部失竊?
如今樞密院和三衙幾乎架空兵部,兵部幾等同于名存實亡,有什么好失竊的?
重云聲音低沉道:“近一年來北廑暗探猖獗,樞密院三衙多次出事后,前段時日三方秘商,兵行險著將城防圖存放于兵部,原本該是絕密消息卻不知怎地走漏了風聲,就在今夜,城防圖被盜。”
“眼下大理寺卿,刑部尚書,御史臺中丞,樞密院使,王爺都已經接到旨意,封鎖城門,合力追查城防圖。”
謝蘅短暫的錯愕后,氣笑了:“兵部是草包么,這么重要的東西都能丟,果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
這等絕密消息泄出,這其中必定是有奸細的。
“父王可還留下了什么話?”
重云道:“王爺說這幾日玉京不太平,請世子不要出門。”
謝蘅冷哼了聲:“七日前我歇在屋中不也一樣遇刺,他們一心置我于死地,我出不出門又有何區別。”
重云拱手鄭重道:“屬下已將暗衛全部調動到世子院中,全府戒嚴,不會再出紕漏。”
謝蘅沒再吭聲,轉身進了里間-
大雨一直到后半夜才慢慢停息,靈堂已經布置好,柳春望父子跪在靈前燒紙,時有抽泣聲傳來,柳襄和宋長策靠在堂屋外的柱上望著黑夜,淚落無聲。
老管家得了重病,他們心里早有準備,知道也就是這兩月的事,可他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老管家會慘死街頭。
這對他們來說實在無法接受。
這一夜漫長而煎熬,府中許多人都徹夜未眠。
柳襄和宋長策在屋外守了一夜,柳清陽和宋槐江在書房內坐了一夜。
天邊逐漸泛起魚白,柳春望再次出來勸二人回房休息,柳襄和宋長策仍舊未動。
天就快要亮了,他們得去刑部,老管家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昨夜他們已經知曉喬祐年將褚公羨押入刑部大牢,可他們不信這是褚公羨做的,不論如何,他們都得親自去見見他。
總算熬到了辰時,二人正要動身前往刑部,柳清陽便過來了。
“你們去何處?”
柳襄哭了半夜又守到天亮,此時已很有些憔悴,聲音也有幾分沙啞:“爹爹,我要去刑部。”
她必須要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清陽沉默幾息后,道:“你要去見褚公羨?”
“是。”
“你認為不是他做的?”柳清陽又道。
柳襄垂眸握緊手中的劍,半晌后,道:“他沒有這么做的理由。”
拋開信任不談,褚公羨沒有殺柳爺爺的任何動機。
柳清陽看向宋長策:“你也這么認為?”
宋長策點頭:“嗯。”
半晌后,柳清陽屏退下人,沉聲道:“你們現在見不到他。”
柳襄一怔:“為何?”
柳清陽神情凝重道:“一刻鐘前,祐年送來消息,刑部已經戒嚴任何人不得靠近,隨后,宮中就傳來了旨意,凡六品以上官員今日全部禁足府中,無召不得出門。”
柳襄宋長策對此都既震驚又不解:“為何會突然這樣?”
“不知道。”
柳清陽:“昨夜幾位重臣連夜進宮,今日已全城戒嚴,大街小巷四處可見官兵,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能出門,柳爺爺怎么辦?”柳襄著急道。
柳清陽看向靈堂,沉聲道:“這件事我一定會查清,不會讓柳叔枉死。”
柳襄和宋長策轉頭看向靈堂,一想到慈和的老管家送回來時的慘狀,又都忍不住落下眼淚。
之后幾日,樞密院,御史臺,大理寺,刑部,府衙的人每日輪流到大大小小的府邸搜查,審問,但凡有說不出三日前暴雨那日的行蹤且沒有人證的,無一例外全都被帶走。
一時之間,玉京上下人心惶惶。
到了第五日,各府的禁足令才解除,這日,正也是老管家下葬之日。
老管家厚葬于柳家祖墳。
柳襄宋長策才回府就被叫到了書房。
“爹爹,可是柳爺爺的案子有了消息?”柳襄一進書房,急忙問道。
她和宋長策從祖墳回來就去了刑部,可刑部仍舊戒嚴,任何人不得探望,別說褚公羨,就連喬祐年他們都沒能見到。
柳清陽面色沉凝的看了二人半晌,將一旁的圣旨遞給柳襄:“圣上密旨。”
柳襄與宋長策聞言皆是一驚。
好半晌后,柳襄才緩過神來,不明所以的看了眼圣旨,又看向柳清陽,有些不確定道:“爹爹,這是給我們的?”
柳清陽點頭:“嗯。”
隨后,他道:“兵部的城防圖被盜了。”
柳襄宋長策聞言自是萬分震驚。
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會被盜走?
“所以這就是這幾日各府禁足的原因?”柳襄皺眉道。
柳清陽嗯了聲,深吸一口氣后將圣旨交給柳襄后,神情凝重道:“幾日前大理寺,刑部,樞密院御史臺,府衙都接了圣旨調查此案,雖然抓獲了不少北廑潛伏在京的暗探,但依舊沒有城防圖的下落,城防圖放入兵部后防守極其森嚴,圣上疑心此事另有蹊蹺。”
柳襄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爹爹是說朝中有奸細?”
“嗯。”
柳清陽站起身,鄭重看向二人:“如今朝中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奸細想要滲透這幾處非一時能成,而如今朝中只有我們柳家是離京十數載剛剛回京,且在京中沒有根基,最為清白,但我與槐江若有行動,必定會惹來多方注意,所以圣上命你二人全力尋找城防圖。”
柳襄看了眼密旨上自己和宋長策的名字,將視線落到圣旨最后,輕輕皺起眉頭:“另暗中查出朝中奸細?”
追查城防圖便罷,可查奸細這么重要的事怎會交給他們兩個加起來都湊不出一個心眼子的人去做?
“同理,查清奸細必也得十分信任之人可做,況且……”
柳清陽看向柳襄:“這京中還有誰比我們更了解北廑人?”
聽起來倒是很有道理。
但柳襄和宋長策還是有些懵。
他們只會打仗,哪里會查什么案子啊?
柳襄忍不住道:“爹爹,圣上就真的放心讓我們去查?”
這會不會太兒戲了?
柳清陽與宋槐江對視一眼后,道:“除你二人之外,還有人。”
柳襄忙道:“還有幾人?都有誰?”
“我也不知。”
柳清陽拿起兩塊巴掌大的金牌分別遞給二人,交代道:“此事事關重大,屬于一級機密,從現在開始你二人所有行動都不得與我匯報,且不可動用將軍府任何勢力,也就是說在此事上你們無人可用,包括赤雨。”
“而參與此事的其他人,除了圣上和你們幾人外無人可知,也有可能連你們自己都不知彼此身份。”
柳襄和宋長策對視一眼后,皆茫然又鄭重的接過金牌。
他們有預感,對比于先前在邊關的任務,這一次對他們來說或許是史無前例的艱難。
柳清陽又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柳襄:“他們的身份就在里頭。”
小盒子用特殊秘條封著,但凡打開過必定留痕跡。
柳襄小心翼翼接過從未開封的盒子,柳清陽又道:“褚公羨牽扯進了此次城防圖失竊案,現在是重犯,別說你們,便是我都見不到。”
柳清陽頓了頓,拍了拍柳襄的肩:“柳叔的案子已經并案調查,此案我無法插手了。”
說完,柳清陽與宋槐江便出了書房。
走出院子后二人駐足回頭望著書房,目光擔憂而沉重。
“將軍,他們真的可以嗎?”
柳清陽苦笑道:“圣上密旨,還能如何?”
一切,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書房內,柳襄和宋長策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消化完褚公羨陷入城防圖失竊案的消息,二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圍繞在書案旁,緊張的盯著那巴掌大的小盒子。
好半晌后,宋長策道:“這么小,能裝下什么?”
柳襄猜測:“或許只是幾個名字?”
“有道理。”宋長策點頭。
又過了半晌,宋長策道:“我們在等它自己打開嗎?”
柳襄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那我開了?”
宋長策:“嗯。”
柳襄屏氣凝神,緩緩撕下封條,打開盒子。
在宋長策緊張的注視下,她小心翼翼的拿出盒子里的紙條。
薄薄的紙條上共有兩行字。
柳襄緩緩念道:“五月二十七黃昏,護城河,向東第三十九株柳樹下。”
宋長策看向下一句,皺眉道:“這是什么東西?暗語?”
柳襄沉默片刻后,道:“……今天二十幾?”
宋長策:“二十七……”
二人抬眸對視一眼,然后飛快的同時看向屋外,只見太陽剛好沒過屋頂!
短暫的沉靜后,二人同時直起身子,一人點燭火,一人將紙條放入燭火上,待紙條全數化為灰燼,二人拿起劍快步出了門。
來不及讓人備馬,柳襄宋長策直奔馬廝,牽出自己的馬追著夕陽疾馳而去。
而與此同時,一輛馬車,一匹快馬也飛快向同一個方向而去。
第25章
夕陽灑在柳樹梢,河面泛起波光粼粼的金色。
全城戒嚴,往日熱鬧的護城河邊空曠寂寥,馬蹄聲突然響起,兩匹戰馬幾近并肩疾馳而來,掠過第三十棵柳樹時逐漸放緩速度,最終在第三十九棵柳樹旁拉緊了韁繩。
“吁!”
馬兒仰首嘶鳴一聲,在原地打了個轉后乖順的安靜下來。
柳襄和宋長策自馬背上四下打量,柳樹一眼望不到盡頭,這條官道戒嚴過了時辰已沒有百姓行走,偶有官兵路過,但目不斜視不曾有半點停留。
顯然,他們的同伴還沒有到。
二人翻身下馬,將戰馬拴在柳樹上,馬兒低頭吃著柳樹下的青草,二人背靠著柳樹等待他們的同伴,賞著夕陽,靜謐而美好。
不算短暫的等待中,宋長策銜了根青草在嘴里,用手肘碰了碰柳襄道:“你覺得會是誰啊?”
柳襄望著河面的金光,搖頭:“想不到。”
“那你希望是誰?”
宋長策取下嘴邊的青草捏在指尖,側身看向她,道:“我越想越覺得這事過于危險和復雜,圣上怎么也應該派個厲害些的來吧。”
柳襄對此表示很認同。
她和宋長策武功是不錯,戰場之上也還算敏捷靈活,可玉京各大世家盤根錯節,底蘊深厚,其中彎彎繞繞聽著頭都疼,更別說能斡旋其中。
“我倒挺希望有大表哥。”
柳襄回京時間短,認識的人不多,想了一圈覺得喬相年是最好的人選。
宋長策咧嘴一笑:“跟我想一塊去了。”
“喬大哥的腦子加上我們的武功,不管其他人如何,都不會太艱難。”
話音剛落,手被一股力道拉扯,他回頭望去,卻見他的坐騎正從他手里拽那根青草,宋長策捏緊青草,斥道:“地上那么多,搶我手里的作甚。”
“還搶!放嘴!”
柳襄看著他跟一只馬兒較勁,不由輕輕勾了勾唇角。
這是她這幾日來,第一次笑。
而此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車簾被幾根細長的手指掀開,里頭的人一抬眸就看向夕陽柳樹下二人二馬,少年正低頭訓斥馬兒,少女抱臂靠著柳樹輕輕笑著,畫面和諧而美好,猶如一副絕妙丹青。
謝蘅只掃了一眼便放下車簾,放下車簾前他瞥了眼天邊半個夕陽。
他們倒是會找地方,竟借著戒嚴的便利跑來這里幽會。
這時,柳襄二人也聽到了動靜,先后抬頭望去,只見一輛熟悉的馬車正勻速朝他們駛來,明王府的金牌在馬車壁上輕輕晃動著,在余暉中耀眼奪目。
柳襄繃直唇,宋長策皺起眉。
他們幾乎同時低下頭,心中暗道,應該也是路過的吧。
可這條路已經到了封鎖時間,非巡邏官兵或有要務在身的官員外不得進入。
謝蘅雖為明王府世子,但目前還未有官職在身。
不過,謝蘅不一樣。
他在哪里都是例外,出現在這里似乎也沒什么稀奇的。
他們低頭看著腳下的青草地,仿若只要他們不去看那輛嬌氣的馬車,它就不會在他們身邊停下。
明明不過幾息,二人卻覺得萬分難熬。
而在他們的屏氣凝神中,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不偏不倚,剛好對著他們這棵柳樹。
柳襄仍舊抱有一絲幻想。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圣上怎么可能會派這脆皮世子干這么要命的事!且明王爺肯定舍不得這金疙瘩的!
她深吸一口抬頭望去,正好謝蘅也掀開車簾,朝外看來。
目光驀地對上,二人雙雙一僵。
謝蘅緊攥著車簾,目光深沉。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們,不過是他們到這里幽會,剛好選擇了這棵樹罷了。
空氣詭異的沉靜半晌后。
柳襄扯出一抹笑,率先向謝蘅打招呼:“好巧啊,世子也來賞夕陽嗎?”
就在她話出口的那一瞬,她清晰的看見謝蘅那幾根手指突然用力攥住車簾,好似下一刻就要將車簾撕碎般,那雙高傲的丹鳳眼中滿是風雨欲來的沉色,猶如帶著寒霜的利刃,瘋狂朝她席卷而來。
柳襄心中一沉,暗道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謝蘅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等日出。”
柳襄再也笑不出來了,她微微直起身子,抱著最后一絲期待眼也不錯的盯著謝蘅,輕聲道:“日出還早,不如結伴而行?”
看著柳襄緊張的神情,謝蘅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他狠狠放下車簾,氣的連最后一句暗語都沒對。
他近日是哪里礙圣上的眼了嗎?
莫名其妙給他弄這么個密旨便罷了,還給他配這樣的同伴,一個女流氓一個愣頭青,加起來也湊不出一個心眼子,他也別查什么奸細了,直接洗干凈脖子送人頭吧!
雖然沒有得到最后一句暗語,但見此,柳襄和宋長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們面無表情的看著那被捏的皺巴巴的車簾,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圣上為什么會選這手不能提肩部能抗的金疙瘩脆世子來做這么要命的事。
他能做什么?
瞪死北廑人還是罵死北廑人?
圣上是真的想找出城防圖和奸細嗎?
還是以他們為幌子,實則暗中還安排了其他人。
好在兩方沒有僵持太久,便又有馬蹄聲傳來。
柳襄宋長策期待的抬眸望去,如此大事,圣上怎么也會給他們安排一個很厲害的同伴,然而隨著那一人一馬靠近,二人的心同時沉到了谷底。
與他們的沮喪錯愕不同,馬背上的人見著他們倒是歡喜的很。
喬祐年確認自己沒數錯柳樹后,又驚又喜的上下看著二人,道:“你們也是來賞夕陽的?”
柳襄和宋長策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宋長策勉強扯開唇,笑的比哭還難看:“我們等日出。”
喬祐年雙眼肉眼可見的一亮:“日出還早,不如結伴而行?”
宋長策皮笑肉不笑:“可。”
喬祐年趕緊翻身下馬,道:“真的是你們啊,太好了!”
柳襄雙眼無神的看著喬祐年拴馬,道:“抗旨會怎樣?”
宋長策:“按律,滿門抄斬。”
柳襄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
她的預感果然沒有錯,這次的任務將會無比艱險與艱巨!
宋長策亦是重重一嘆。
一個繡花枕頭,一個病秧子,前路一片昏暗!
“你們在說什么啊?”喬祐年在另一棵柳樹上栓好馬,歡快的走近二人,這時背后突覺一陣寒氣襲來,他一回頭就對上一雙含著刀子的眼睛,他怔了怔,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小氣……世子?”
謝蘅緊咬著牙關,恨不得當場瞪死喬祐年。
那兩個沒腦子的好歹能打,圣上搞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憨貨來是要作甚!
喬祐年猛地想到了什么,震驚萬分的試探道:“世子……也來賞夕陽嗎?”
不會吧,不可能吧。
這小氣鬼這幅脆身板能查什么奸細啊,北廑人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他吧!
謝蘅冷笑一聲,皮笑肉不笑道:“重云,走。”
駕車的重云也沒想到這次的秘密同伴會是這幾人,聞言才回過神來,問道:“世子,去哪里?”
謝蘅:“進宮,抗旨!”
這該死的奸細誰愛查誰去查!
重云:“……”
他默了默,沒動。
抗旨是行不通的。
即便謝蘅再受寵。
喬祐年終于反應了過來,小聲問柳襄:“昭昭表妹,他真的也是啊,但他這是什么意思,嫌棄我們?”
“我都還沒嫌棄他呢,他有什么資格嫌棄我們。”
重云偏頭看了他一眼。
喬祐年立刻轉頭看向別處:“太陽快落山了,還有人嗎?”
話音剛落,便又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幾人忙抬頭看去,越看越眼熟。
喬祐年皺眉道:“這怎么像我家的馬車?”
柳襄和宋長策對視一眼,難不成真有喬相年?
馬車緩緩靠近,停在了謝蘅的馬車后面,車簾掀開,下來的人并非喬相年,而是喬月華,幾廂錯愕之后,她對出了暗語。
對于這個陣容,所有人都萬分不解,搞不清圣上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其他人尚且能說得通,可喬月華一個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她為何會接到這樣的旨意,一時間,眾人心間猶如被籠罩著一層薄霧,看不清前路。
而后直到太陽徹底落下,再也無人出現。
事情已無轉圜的余地,那就只有認命了。
最終是喬月華率先拿出令牌,走向那緊閉的車簾,敲了敲車壁,做最后的確定:“世子,可有令牌?”
半晌后,車簾縫隙處吊出一塊巴掌大的金色令牌。
喬祐年柳襄和宋長策亦將自己的令牌拿出,各自確定無誤后,喬月華道:“世子用晚飯了嗎?”
謝蘅沒吭聲,重云代為回答:“還沒有。”
喬月華便道:“那不如我們先去用晚飯?也商議接下來該怎么做。”
謝蘅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喬月華便看向柳襄道:“那就去百善樓?”
柳襄自是點頭:“好。”
百善樓是自家產業,商議要事比別處都要放心。
謝蘅的馬車動了后,幾人也各自行動。
為防人耳目,出了護城河后就各自分散開,走不同的路前往百善樓-
柳襄和宋長策的坐騎是戰馬,要比其他人快的多。
二人進了包房率先點好菜。
謝蘅不少到百善樓用飯,徐掌柜對他的口味自是清楚些的,聽柳襄說要宴請明王府世子,便按照謝蘅的口味推薦了菜色。
喬祐年喬月華的口味徐掌柜就更清楚了。
幾人陸續到齊,菜也都做好了。
滿滿一桌,面前都是各自愛吃的菜,但沒一人動筷子。
因為謝蘅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
他冷著一張臉靠在椅背上,全身上下連頭發絲都在表達他的抗拒。
喬祐年宋長策都不愿意挨著他。
于是,他左右兩邊的人就成了喬月華和柳襄。
喬月華幾經猶豫后,朝謝蘅道:“世子,請用飯?”
這里他的身份最高,他不動筷子,沒人敢動。
這時,左邊傳來突兀的聲響,謝蘅皺眉瞥了柳襄,對上她那雙無辜清澈的眼睛,他又煩躁的挪開,拿起筷子隨意夾了點什么在碗中。
立在不遠處的重云輕輕皺了皺眉。
柳襄見他夾了自己面前的炒豬肝,頗有些意外。
她沒想到他竟然也喜歡吃這個。
謝蘅一動筷子,其他人也就各自開動。
宋長策喬祐年早就餓的前胸貼后背,吃的極歡。
喬月華也默默地夾起了面前的菜,只有謝蘅沒再動過。
他目光不善的盯著自己碗里的豬肝,恨不得將碗都丟出去。
這豬肝是怎么跑到他碗里的!
好在他沒瞪多久,有一雙筷子輕輕伸過來,夾走了他碗里的豬肝。
謝蘅冷眸看過去,柳襄解釋道:“這雙筷子是干凈的。”
說罷,她又重新給謝蘅換了只碗,用新的筷子夾了謝蘅面前的炒筍到他碗里,將筷子遞給他:“徐掌柜說世子喜歡吃炒青筍,世子嘗嘗合不合口味。”
其他幾人都默默看著這一幕。
過了好半晌,謝蘅才不情不情愿的接過筷子,夾起了青筍。
柳襄唇角不由輕輕一彎,低頭用飯。
果然是氣太狠夾錯了,他們嫌棄他,他大概也是很嫌棄他們的,以他的性子,能過來在這里和他們一起吃這頓飯,就已經讓她很意外了。
心頭氣不過發些小脾氣也沒什么的,哄一哄也不是多難的事。
之后,幾人的一頓飯將食不言寢不語發揮到了極致-
這幾日城防圖失竊案鬧的沸沸揚揚,謝邵和謝澹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所有官員的口供都先后送到了二人的案前,不過,謝邵若查出什么是錦上添花,可對于謝澹來說卻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圣上身邊的近侍過來時,謝澹正在查看這幾日朝中各官員的口供,他不知是看什么看的入了神,近侍走近行禮他才察覺,忙將那份已經看了許久的口供翻過來,看向近侍:“何事?”
近侍眼尖的瞥見那份口供上的名字似乎是新科探花郎寧遠微。
城防圖失竊案關乎重大,他不敢多看,忙垂首道:“回二皇子,陛下有令,請二皇子將安排在明王府世子身邊的暗衛調回來。”
謝澹神色一沉:“為何?”
近侍如實道:“是謝世子告到陛下面前的,說二皇子監視謝世子。”
謝澹一愣。
阿蘅接連幾次遇刺不可能發現不了他的人,可先前都是默許的,為何會突然要他撤走暗衛。
“謝世子還說,從今以后沒有他開口,不許二皇子再監視謝世子。”近侍硬著頭皮繼續道。
放眼玉京,也就這位世子爺敢如此跟二皇子說話了。
也得虧二皇子不知為何向來縱容這個堂弟,否則他連這話都不敢傳。
謝澹沉默許久后,才道:“知道了。”
近侍忙恭敬告退。
近侍走后,謝澹將方才遮掩住的口供翻了過來,又看了許久后,他沉聲道:“去查一查寧遠微。”
他的貼身侍衛一愣,不解道:“主子懷疑寧探花?”
他一直守在謝澹身后,謝澹看了這份口供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他實在是沒有尋到半分疑點。
這時,磨墨的近侍抬眸看向侍衛。
這傻子跟在主子身邊這么久腦子怎么還是不會轉彎呢?那重點是寧探花嗎?那是喬家四姑娘啊!
二皇子哪次遇到喬家四姑娘的事,不是這樣發半天愣的。
“這位寧探花怎么就那么巧合的摔倒在喬四姑娘的馬車前呢,這肯定有疑啊,不僅得查,還得好好查!”近侍邊說邊給侍衛使眼色。
侍衛終于反應了過來,忙拱手道:“是。”
謝澹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這時,外頭傳來動靜,是貴妃娘娘到了。
謝澹忙將那份口供藏在了最底下,起身迎了出去。
還沒走出書房,貴妃已經進來了。
她徑直走向謝澹案前,看了眼那厚厚一疊口供,又轉頭看向謝澹:“五日了,可查到什么了。”
謝澹頷首道:“回母妃,還沒有。”
貴妃眉間頓時凌厲了幾分:“圣上不偏不倚,將這份差事分別交給你和太子,這是你眼下最好的機會!”
謝澹:“兒臣知道了,兒臣會努力。”
貴妃隨手拿起最上面的口供看著,隨口道:“我聽說謝蘅將你派去保護他的人遣回來了,還在陛下跟前告了你一狀。”
“是,許是阿蘅誤會了。”
“哼!”貴妃輕嗤了一聲:“他倒是不識好歹。”
謝澹沒做聲,貴妃將口供緩緩放下,轉頭看向他:“喬家已經站在了太子一邊,明王府絕對不能偏向太子,否則……”
“是,兒臣明白。”
貴妃走后,謝澹的手緊攥成拳,眸間郁色翻滾-
百善樓
用完飯,幾人挪到了茶案前。
謝蘅一人占了一邊,喬祐年宋長策擠到一起,喬月華柳襄則在最外面。
喬月華在煮茶,柳襄怕擋著她便往謝蘅的方向挪了挪。
謝蘅警告的瞥她一眼,柳襄便又往回側了側身子。
一壺茶煮好,幾人還在比誰的嘴閉的更嚴實。
直到面前茶香飄來,柳襄終是忍不住問道:“二表哥,我聽爹爹說褚公羨也牽扯進城防圖失竊案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終于有人開口打破了沉寂,氣氛稍微有所緩解。
喬祐年松了口氣,看了眼幾人,道:“想來你們現在都已經知道在那夜城防圖失竊了,本來這應該是兩樁案子,但后來大理寺追蹤城防圖時,發現那奸細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在城南,褚公羨屋舍附近。”
柳襄皺眉:“或許是巧合?”
她不信褚公羨會是北廑奸細。
謝蘅見她為褚公羨說話,若有若無的瞥了她一眼。
“起初我也是這么認為的,但很快刑部就在褚公羨的屋舍中搜到了一大疊銀票,還有原本存放城防圖的木盒子。”喬祐年頓了頓,看著柳襄道:“現在刑部懷疑,那夜柳爺爺怕是撞見了什么,才會被褚公羨滅口。”
柳襄與宋長策對視一眼。
若城防圖失竊真與褚公羨有關,那么被柳爺爺撞見后,他確實就有了殺害柳爺爺的動機。
“你抓褚公羨時,他可曾說過什么?”柳襄道。
喬祐年聞言皺眉道:“這也是我疑惑的點,褚公羨的證詞與刑部的猜疑相悖。”
“那夜,我將柳爺爺送回將軍府后又去了刑部,褚公羨說他遇見柳爺爺時,柳爺爺手中拿著三把傘,一把撐著,兩把抱著,說是自家姑娘和公子傳話,要他給他們送傘。”
而老管家口中的姑娘和公子自然就是柳襄和宋長策。
二人在幾人的注視下,同時否認:“沒有!”
他們怎么可能會讓柳爺爺給他們送傘!
“褚公羨說他與柳爺爺分開后察覺到不對勁,柳爺爺的衣裳是上好的料子,玉佩也非凡品,一看便知主人家待柳爺爺很是寬厚,應當不可能在暴雨天讓柳爺爺去送傘,他怕柳爺爺出事,便趕緊轉身去尋柳爺爺,他找到柳爺爺時柳爺爺已經沒氣息了,且剛找到我便趕到了。”喬祐年將那也發生的事事無巨細的說了一遍,又道:
“若褚公羨所說為實,而你們又并沒有讓柳爺爺送傘,那么柳爺爺出門一定是另有隱情,如此,柳爺爺巧合到城南撞破城防圖奸細被滅口便說不通了。”
這事聽起來越來越復雜了。
一時理不清頭緒,就各自沉默了下來。
許久后,謝蘅突然開口:“我聽聞你們那位老管家患了病,且他兒孫都在將軍府,按理身邊離不得人,那么他是如何孤身一人出的府?”
柳襄愣了愣后,道:“我記得柳春望說過,門房那日拉了一下午的肚子,門口短暫的離過人,柳爺爺許是那時出的府。”
謝蘅淡淡道:“除了門房,你們府中那日下午還有誰拉肚子?”
柳襄看向宋長策,宋長策怔愣后不太確定的搖頭:“好像沒聽說了。”
“那就奇怪了,怎么這么巧合只有門房吃壞了肚子。”謝蘅睥睨著柳襄,不緊不慢道:“你們的老管家又怎么剛好那會兒身邊離了人,自己孤身出了府?”
“還有你。”
謝蘅看向白癡一樣看著喬祐年:“是誰向你報的案,為何不抓住他?”
一語激起千層浪。
柳襄宋長策喬祐年猶如被當頭棒喝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喬祐年底氣不足道:“我……我當時沒想那么多。”
且那時雨太大,那人喊完就不見了蹤影。
謝蘅冷哼了聲,沒搭理他。
喬月華認真聽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柳襄:“昭昭表妹,你們回京后可是招了下人進府?”
謝蘅所言不差,老管家是怎么出的府一定是有大問題的。
想要引開門房且假傳柳襄的話讓老管家出門送傘,這個人必定得是將軍府的,且他說的話還能取信于老管家。
柳襄也意識到了什么,攥緊拳道:“是。”
所以,將軍府也有奸細!
她先前沒有見到褚公羨和喬祐年,并不知其中還有這般隱情,也就沒往將軍府懷疑。
“現在該怎么辦?”喬祐年道:“去將軍府找出那人?”
柳襄正要起身,就聽謝蘅道:“坐下!”
她抬眸望他一眼,默默的放下劍。
“你們中間有誰敢抗旨嗎?”謝蘅冷冷問道。
幾人雖不明白他為何這般問,但都搖了搖頭。
他謝蘅都不敢,他們能敢?
“既然沒有,那就意味著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謝蘅咬牙切齒道:“從現在開始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否則,自去圣上那里請罪退出。”
“我們是奉密旨暗中調查此案,唯一的優勢就是讓對方出其不意,摸不到我們的底細,你們大張旗鼓結伴跑去將軍府查案子,是嫌死的不夠快嗎?”
他大約是上半輩子造了太多孽,今日才攤上這幾個莽貨!
“如今兩案既已并查,那么就從柳家管家遇害開始查起。”
謝蘅見他們態度尚還合心意,語氣才稍微緩和幾分:“既然你們都信任褚公羨,那就先按照他的證詞查起,這個案子只有兩個可能,一是褚公羨說謊,二是有人栽贓,只要其中一條線走不通,剩下那條就是真相。”
一陣死寂后,柳襄殷勤的給他添了杯茶,道:“世子覺得,現在應該怎么做?”
謝蘅心氣勉強順些,飲了口茶后,道:“各司其職,分頭行動。”
柳襄宋長策對視一眼,點頭:“嗯。”
喬祐年皺了皺眉頭:“現在已查不下去了,報案那人沒有任何線索。”
謝蘅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若這真是一個局,那么喬祐年亦身在局中,那些人便是看準喬祐年經驗不足,才會選擇將案子送到他的面前。
圣上一定是覺得他活的太順心了,才給他找這么個破差事!
謝蘅煩躁的攏了攏衣袖:“挨家按戶問,看有沒有目擊證人。”
“再去褚公羨屋舍看看。”
喬祐年嗯了聲。
其實這幾日他已經搜過幾次了,屋舍也去看過,但都沒有找到任何證據。
這時,喬月華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道:“那我們以后該以何人為主?”
這話一出,幾人都不由陷入沉思。
謝蘅腦袋確實好使,但是,他脾性太差了,太不可控了,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以他為主他們怕是生死難料,可他們這幾人在查案上似乎沒有他有經驗,稍有偏差,一樣生死難料。
喬月華這時看向柳襄,道:“昭昭表妹畢竟帶過兵,或許合適。”
這樣一說也在理。
喬祐年附和:“我同意。”
宋長策自然不反對。
謝蘅好整以暇的看向柳襄。
柳襄輕輕皺了皺眉頭:“……可查案和帶兵畢竟有些不同,二表哥這些日子也經手了一些案子,要不,還是二表哥……”
“不行!”
她還沒說完,就被謝蘅冷聲打斷。
“本世子還沒活夠!”
其余幾人:“……”
喬祐年回過神來后,怒道:“小氣鬼你什么意……”
他還未說完就被宋長策按了回來。
雖然人家世子話說的難聽,但還是有些道理的。
場面就這么僵持下來,半晌后,喬月華道:“那不如這樣,以后重要決定就以昭昭表妹和世子為主?”
一文一武,也正合適。
柳襄和謝蘅對視一眼,幾乎同時道:“行。”
柳襄想著,就算這脆世子脾性再不好,她只要多哄哄就行了,總不至于任他拉著他們去死,況且她覺得他也沒有看起來那么難搞,只要順毛摸還是很好哄的。
謝蘅想著,這女流氓好拿捏,三言兩語就能將她唬住,也不怕以后與她意見相悖。
第26章
夜色降臨,街邊陸續亮起燈火,萬分璀璨。
謝蘅靠在窗邊看了半晌,見時辰差不多了,道:“今夜分開行動,你們回將軍府查,喬祐年去案發附近找線索,我去褚公羨的屋舍。”
柳襄點頭:“好。”
轉念間她似想到了什么,問道:“世子的暗衛可都在?”
從護城河過來,她沒有感受到暗處有任何氣息,就算她的內力不如他的暗衛,也不應該毫無察覺才對。
謝蘅沒吭聲,重云便道:“圣上密旨除參與此案的幾人外,任何人不得知曉我們行蹤,包括暗衛。”
既然要查的是奸細,自然越謹慎越好,各府的暗衛都不一定能全信。
柳襄皺了皺眉頭。
所以現在謝蘅身邊只有重云。
她想到之前幾次遇見謝蘅的情景,很有些不放心,便朝宋長策道:“你回將軍府查,我隨世子去褚公羨的屋舍。”
宋長策瞥了眼謝蘅,喔了聲。
喬月華這時道:“那我同二哥哥一起。”
“也行。”柳襄道。
喬祐年已經在街邊排查幾次都沒有線索,喬月華心細,或許她能有不一樣的發現也說不定。
謝蘅對這個安排也沒有什么意見。
雖然他并不想跟這個女流氓同行,但他對自己的處境還算有自知之明,相比起來,命還是更重要些。
幾人商議完,便各自行動。
謝蘅那輛馬車太招搖,柳襄便提議騎馬過去。
謝蘅瞥了眼她那匹格外健壯高大的戰馬,冷冷瞪著柳襄:“你覺得本世子能上得去?”
重云便道:“屬下去買一匹馬。”
重云離開后,柳襄與謝蘅大眼瞪小眼。
但這畢竟是正街,二人杵在這里也不是個事,柳襄便牽著戰馬,靠近謝蘅道:“我們先往城南走?”
謝蘅頓時防備的看著她。
柳襄:“……我們擋路了。”
她要怎么跟他解釋,她真的不會再對他做什么他才會信呢。
謝蘅大概是確定她確實沒有居心不良,這才不耐的甩了甩衣袖轉身離開,柳襄忙牽著馬跟上去。
二人并行一段路后,柳襄突然開口道:“世子要不是試試?它很乖的。”
這才走出幾十步,他就偷偷瞥她的馬好幾回了。
謝蘅被看穿心思,很有些煩躁的冷哼了聲:“不試!”
柳襄:“喔。”
沒過多久,重云便牽著一匹比戰馬矮小些的馬回來了。
柳襄看著重云將謝蘅攙扶上馬后,翻身落在謝蘅身后,心頭便大約明白了什么。
她看得出來謝蘅對馬并不恐懼,甚至還有幾分喜歡,大概是因自小身子弱,才沒有學騎馬。
重云礙于謝蘅騎的并不快,柳襄一直保持著落后他們一步,大約過了三刻鐘,幾人才根據喬祐年給的地址找到了褚公羨的屋舍。
褚公羨租賃的屋舍不大,只是間一進一出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樹,和一張簡約的石桌,一眼就能望到頭。
重云和柳襄將馬拴在樹上,點了火折子將謝蘅護在中間打開了屋舍。
進屋后,柳襄點亮屋中兩根蠟燭,遞給重云一根,幾人開始分開尋找。
屋舍中很簡陋,因刑部翻找幾次已經很有些凌亂,謝蘅和重云往床榻邊搜,柳襄則去書案。
誠如喬祐年所言,這里已經被搜過幾次,幾乎尋不出什么線索了,幾人找了一圈沒有任何發現。
“二表哥說過,刑部最初來時門上是有鎖的,且未有被撬過的痕跡。”柳襄若有所思道:“我方才已經檢查了幾扇窗戶,都沒有任何疑點。”
門窗都是完好的,那么銀票和裝城防圖的木盒子又是怎么被放進來的。
“若是被栽贓就一定會有疑點,否則,褚公羨就是兇手。”
謝蘅淡聲說完,緩緩走至書架,順手敲了敲墻壁。
實心的,沒有暗室。
柳襄跟著他來到書架旁,謝蘅隨手拿了本書翻了翻,正當他要放回去時,被柳襄一把按住:“等等。”
謝蘅盯著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眼神頓時沉了下去:“放……”
“這里怎么像是被打濕過?”
柳襄舉著燭火靠近那本書道。
謝蘅一愣,也仔細望去,果然書上方有很小的一角似乎被淋濕過。
幾乎是同時,二人抬頭看向書架上方。
柳襄松開謝蘅的手,墊起腳尖去拿最上頭那一排書,但怎么都還差一點,就在這時,一只手從她身后伸出來,取下外頭那本書,墨色的衣袖劃過柳襄的手腕,淡淡的檀香頓時就縈繞在鼻尖。
她微微愣了愣后,才收回手看向謝蘅手中的書。
這一本書有一半是被打濕過的,且是偏書架里頭的一側。
謝蘅只看了一眼,便后退一步,道:“重云,將書架挪開。”
重云將燭火遞給謝蘅上前去搬書架,柳襄也順手將燭火遞過去,謝蘅淡淡瞥她一眼,她又默默的收回,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二人合力將書架挪開,謝蘅舉起燭火上前,輕易便看到書架后面的墻有大片的污漬,像是淋過大雨干涸后的痕跡,而靠墻上方的書幾乎是濕透過的。
三人先后望向書架上方的屋頂。
重云:“我上去看看。”
不多時,重云便返回,道:“瓦片是完好無損的,不可能漏雨,但因下過大雨看不出有沒有被挪動的痕跡。”
謝蘅柳襄對視了一眼,又快速挪開。
瓦片是完好的,書架卻被打濕了,這足矣說明上頭的瓦片曾經被挪動過,而近幾日,只有城防圖失竊那夜,下過雨。
柳襄四下打量一眼后,提氣一躍而上。
她在房梁上掏出火折子仔細檢查了一番后,回到謝蘅身邊,拍了拍手道:“有大片被淋濕過的痕跡,還有一個腳印。”
謝蘅挑眉道:“看來,褚公羨的確有很大可能是被冤枉的。”
若奸細真與他是一路人,就不會從房頂進屋。
柳襄心里也松了口氣,但隨后皺眉道:“可為什么是褚公羨?”
謝蘅不緊不慢道:“兩個可能,一,他是意外入局,二,他們就是沖著他去的。”
柳襄沉思片刻后,道:“意外不大可能。”
“若褚公羨是被誣陷的他的口供便是真的,那么也就證明柳爺爺確實是被人引到這里的,如果是意外,他們沒必要這么做。”
謝蘅挑眉看了她一眼。
腦子這會兒又轉的挺快了。
“可我想不明白他們為什么這么做?為何偏偏要殺害柳爺爺嫁禍給他?”柳襄很有些不解道。
謝蘅皺眉看著她。
她察覺到他的視線,眨眨眼:“怎么了?”
謝蘅淡淡挪開目光:“沒什么,只是發現你的腦子時靈時不靈。”
柳襄:“……”
他是在罵她吧?
“褚公羨是怎么進的喬……”
“誰!”柳襄目光一凜,一把將謝蘅拽到身后。
謝蘅被她拽的一個踉蹌,只還沒來得及發作,重云就已拔劍追了出去。
柳襄沒敢動,緊緊護在謝蘅身前。
謝蘅遇刺無數,此時自然也反應了過來。
他皺眉盯著捏住他手腕的那只手,這一次不似上次有力,似乎是刻意放輕了力道。
窗外很快就傳來了打斗聲,柳襄仔細辨認后心神一松:“只來了一人。”
謝蘅聞言抬眸看了眼窗外。
只來了一人那就不是沖他來的,來殺他的都是成群結隊的。
打斗聲漸遠,柳襄拉著謝蘅便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
謝蘅低頭看了眼手腕,到底是沒說什么。
走到院子,柳襄快速解開戰馬,朝謝蘅伸出手:“世子。”
謝蘅皺眉看向一旁另一匹馬。
柳襄意會到他的意思,解釋道:“這是戰馬,重云騎不得。”
謝蘅挑眉:“按律,我也騎不得。”
“我在可以。”柳襄道。
謝蘅心頭一滯,快速瞥了眼柳襄。
黑夜中,那雙眸子依舊清澈明亮。
“我不與你同騎。”謝蘅下巴微抬。
柳襄四下看了眼,沒有察覺到危險,點頭答應:“嗯,我牽著馬。”
謝蘅做最后的掙扎:“它真的乖嗎?”
他聽聞寶馬都有些烈性且認主,這匹一看就不是尋常戰馬,他可經不起它一摔。
柳襄忍著笑,點頭:“嗯,很乖。”
像是印證柳襄的話般,馬兒偏頭溫和的碰了碰謝蘅。
謝蘅眼睛亮了亮,這才不情不愿的伸出了手。
他因自小體弱沒能學騎射,更沒有碰過戰馬,所幸勝在腿長,借著柳襄的力道還算順利的上了馬背。
但戰馬比尋常馬高處一截,初次坐在上頭免不得有幾分慌張。
柳襄見他緊緊繃著唇,便出聲安撫道:“別怕,我牽著它。”
謝蘅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本世子如何會怕。”
柳襄輕輕喔了聲。
謝蘅不滿意她這敷衍的態度,正要開口馬兒便往前走了一步,他下意識抓緊了鬃毛,這匹馬的脾氣也確實是好,被抓疼了也只是微微揚了揚脖子,輕輕嘶鳴了聲。
謝蘅大約也意識到什么忙將手放到了鐵環上,待走出幾步適應后,他問道:“它叫什么?”
柳襄答道:“叫雁歸,大雁的雁,歸來的歸。”
謝蘅眼神微閃,快速的瞥了眼柳襄。
今日月光還算好,他從上而下隱約能看清她半張臉,不同于京中其他姑娘的打扮,她時常高束著馬尾,今日用的是繁星銀發冠,在月光下中似乎格外的亮眼。
他知戰場刀劍無眼,但他從未真正見過,她自小長在邊關,隨父守城,應當是見多生離死別。
雁歸,何嘗不是出征前美好的祝禱。
狹窄的巷子中,他們在月光下緩緩往前走著。
馬蹄聲輕而緩,好似是生怕驚著馬背上的人。
柳襄不經意間往上瞥了眼,正好瞧見謝蘅伸手輕輕摸著鬃毛,還小心翼翼的撫了撫馬脖子,月光下,他那雙丹鳳眼中隱有光亮,比尋常柔和了很多。
柳襄怕驚著他,只看了片刻就挪開視線,不動聲色的放慢了腳步。
她想,或許他也曾羨慕過那些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吧。
直到走出巷子,柳襄才仰頭問道:“方才世子想說什么?”
謝蘅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接著方才未盡的話道:“褚公羨可是因你進的喬家?”
那日在客棧外若柳襄與褚公羨不相識,喬祐年不可能將玉佩給褚公羨。
柳襄想了想,點頭:“嗯。”
她知道二表哥雖然那時對褚公羨有好感,但贈其玉佩確實是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她與褚公羨相識。
“褚公羨此次之禍有兩個原因,一是得罪了誰,二是擋了誰的道,他因你得到喬祐年的玉佩,后與喬相年關系甚好,想要除掉他就得挑撥他與你還有喬家的關系,讓你和喬家都不會出手相助。”謝蘅徐徐道:“他出身寒門,在京中沒有任何根基,只要你和喬相年不幫他,他此次必是在劫難逃。”
柳襄驀地停住腳步,看向謝蘅艱難道:“如此,若沒有我,他們是不是就不會遭此劫難。”
謝蘅垂眸看見了她眼中的水光,微微皺了皺眉頭,道:“就算沒有你,褚公羨進翰林院后,也一樣會與喬相年結識,互相欣賞,成為知己。”
謝蘅頓了頓,道:“喬家不好下手,他們自然就盯上了老管家。”
柳襄直愣愣看著謝蘅,半晌后她快速偏過頭,眼淚自臉頰滑落。
她伸手抹了抹,繼續往前走著。
若他推測的是正確的,那么若沒有她與褚公羨相識,或許死的就不是柳爺爺了。
謝蘅那話不過是安慰她罷了。
“褚公羨才進翰林,會得罪誰,又會擋了誰的道?”柳襄聲音悶悶的道。
謝蘅短暫的沉默后,道:“得罪誰我便不知了,若說擋了誰的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未及弱冠連中三元,又得喬家欣賞,且喬大爺如今已是太子太傅,喬相年將來多半是走父輩之路,那么褚公羨的前路便是一片坦蕩。”
當朝宰相年逾六十,而當年只是連中兩元,高中狀元時已過三十,而褚公羨未及弱冠連中三元,這樣的少年天才幾朝都出不了一個。
褚公羨太過于耀眼了,既受萬眾矚目,自然也是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更會成為北廑暗探的重要目標。
柳襄沉默著沒有吭聲。
她明白謝蘅的意思,所以她也清楚,他們盯上柳爺爺恐怕不止是因為她與褚公羨的關系,還因為她本身。
北廑視她為死敵,與她有關的人都會受她牽連。
謝蘅瞥了眼低著頭氣息低沉的姑娘,眸光微微閃了閃后,道:“褚公羨確為當朝少年天才,也確會因此招來禍端,但這一切的錯都不在他己身,而是世道如此。”
柳襄微微駐足,抬眸直直看向謝蘅。
她清澈如水的眸中帶著隱隱的微光,謝蘅低眸對上她的眼,手無意識的攥緊馬背上的鐵環。
許久后,柳襄朝他燦爛一笑,頰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謝謝。”
她知道他看似在說褚公羨,實則是在安慰她。
她沒想到,矜傲如他竟也會安慰人。
謝蘅被那抹笑晃了眼,偏過頭看向前方:“我又沒有在安慰你。”
柳襄也不拆穿他,喔了聲后,問道:“那么世子呢,北廑人為何要刺殺世子?”
謝蘅沉默半晌不語。
許久后,他才道:“大約是記恨我端了他們幾個窩點,所以不惜大費周章要置我于死地。”
柳襄一愣:“世子為何要去招他們?”
她覺得他還是挺惜命的,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招惹北廑人。
謝蘅瞥她一眼,冷哼了聲:“本世子也挺后悔的,若早知道他們跟狗皮膏藥一樣,我肯定不招他們。”
柳襄莫名其妙被他瞪了眼,心中不由暗暗思忖她方才又哪句話說錯了?
“對了,上次在瓊林宴,你可有看見那二人的臉?”謝蘅突然話鋒一轉,道。
柳襄想了想后,搖頭:“沒有看見。”
她當時只看見兩道人影糾纏在一起,便嚇的趕緊躲起來了。
謝蘅本也沒報多大希望,聞言便道:“還有其他什么特征嗎?”
柳襄仔細回憶后,仍是搖頭:“沒有。”
她哪里見過那樣的場面,壓根不敢多看一眼。
“世子問這作甚,莫非那二人有何問題?”
謝蘅本不愿意多說,但如今他們都奉密旨調查此案,這些東西便都成了線索,于是,他徐徐道:“最初時,我聽見他們在交換什么東西。”
柳襄一愣:“什么東西?”
“不知道。”
謝蘅道:“我只聽見那女子說這次的情報價值很高,會將報酬放在老地方。”
柳襄頓時就想到了什么,驚愕道:“會不會就是……城防圖?”
謝蘅也有此猜測,點頭:“或許。”
他也是在聽說城防圖失竊后猜到這兩者可能有所關聯。
柳襄略有些懊惱的皺了皺眉,早知如此當初就寧愿與他交手,若是瞧見了那人是誰,這案子就有了很大的進展。
“若你瞧清他是誰,恐怕活不到現在。”
謝蘅看穿她的想法,淡淡道。
那人只是對他有所懷疑就追殺了他半月,若是被柳襄看清了臉,恐怕會不惜一切代價血洗將軍府。
“世子有懷疑的人嗎?”柳襄并不知謝蘅為她擋過一次劫難,喔了聲,又道。
“有幾個。”
謝蘅一一念了一遍,道:“這是那日在我之前回宴會的人,并不能完全確定那個人就在這其中,但他們都有疑點,得一一查。”
柳襄苦著臉嘆了口氣。
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底蘊深,想要調查他們的底細何其艱難。
“云麾將軍怕了?”
謝蘅看著她緊皺在一起的眉頭,挑眉道。
柳襄仰頭看向他,眨眨眼:“世子都不怕,我有甚好怕的。”
謝蘅冷嗤一聲,別過頭去。
若她不再覬覦他,或許,他能勉強接受與她合作。
至于她的那些桃花,他可以忍一忍,視而不見。
第27章
夜色漸濃,萬物沉寂中,馬蹄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重云還沒有追上來,而柳襄和謝蘅之間除了案情外一時間也沒有話聊,二人各自沉默著著,邊走邊等。
平日這個時辰謝蘅早已就寢,可今夜他竟無半點困意。
其實馬背上坐著遠沒有馬車舒坦,但大約是因從未經歷過,便覺很是稀奇。
以往重云帶他共乘都是逼不得已的選擇,他從來沒像今日這般悠閑的去享受其中樂趣,且戰馬比尋常馬更為高大,自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時不時偷偷摸一摸鬃毛,撫一撫馬背,心情很是愉悅。
不過,若是能再快些就更好了。
他沒學過騎馬,但重云帶他騎過幾次,他記得是要夾一夾馬肚子或揚鞭,馬鞭此時在柳襄手中,他瞥她一眼后,悄悄動了動腿。
他的動作太輕也很不標準,馬兒沒有接收到指令,柳襄卻有所察覺,她微微抿了抿唇后,不動聲色的加快了步伐。
謝蘅眉頭輕揚,那雙高傲的丹鳳眼里隱現幾分新奇。
走出一段距離,他又動了動腿。
柳襄默了默后停住腳步,馬兒也跟著停下,她抬頭便對上謝蘅疑惑的視線,然后在謝蘅開口前翻身上馬落到他身后。
謝蘅嚇了一跳:“你做甚!”
柳襄從他腰側伸手拉住韁繩,有些無奈道:“世子總不能叫我牽著馬跑吧?”
謝蘅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一時興起,倒忘了她還牽著馬的。
謝蘅個頭很高,柳襄坐在他身后需要從一側探過頭才能看到前方,如此一來,她就等于將謝蘅的腰身圈在了懷里。
“世子坐穩了。”
說罷她也不待謝蘅開口便輕喝道:“駕!”
戰馬已憋屈的漫步許久,聽得指令立刻就撒歡似的往前奔去,謝蘅拒絕的話才到嘴邊馬兒就已經跑出了數步。
他的身體在搖晃中不免碰到了柳襄,黑夜中,耳尖悄悄的泛了紅,他抿著唇想斥柳襄自作主張,想讓她滾下去,但最終還是被策馬奔騰的快感壓了下去。
寒風自耳邊呼嘯而過,顛簸也肆意,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暢快。
柳襄看不見他的神情,但能感受到他應該是享受這一刻的,她默默地控制著速度,讓他盡興的同時也不至于因速度過快受夜風侵襲染上風寒。
謝蘅確實很享受。
他貪戀著這樣的暢快。
“它還能更快嗎?”
柳襄猶豫了片刻后,點頭:“嗯。”
她怕他身體受不住不敢太快,但美人的要求總是讓人不忍拒絕。
雖然她明知他是謝蘅,是她不可以貪的美色。
“駕!”
皓月當空,馬蹄聲疾,少年恣意。
這一刻,他們暫時忘卻前嫌,享受著靜謐夜空下的快活。
可在夜色下,這樣的肆意奔騰也引起了巡邏兵的注意。
一隊巡邏至此的官兵遠遠就聽見馬蹄聲,拔出刀攔在前方厲聲呵斥道:“前方何人,停下!”
柳襄謝蘅同時一怔后,柳襄忙拉住了韁繩:“吁!”
近日奸細鬧的沸沸揚揚,官兵如臨大敵般盯著馬上的人,待離得近了看清那張臉后,才連忙收起劍,驚訝道:“世子?!”
這位世子爺怎會大半夜當街縱馬!
謝蘅見被認了出來,反應極快的從她手里搶過韁繩,側首威脅:“你別出聲!”
若被人知道他與這女流氓半夜共乘一騎,免不得要傳出些什么離譜的風言風語。
柳襄明白他的顧慮,嗯了聲后默默的將臉藏在他身后。
“世子,您這是?”
一行官兵驚愕過后,邊試探詢問邊好奇探頭望向謝蘅身后。
他們看的很清楚,世子背后是一位姑娘!
京中像世子這個年紀的公子,大多都會傳出些桃艷事,可明王府世子是個例外,雖得許多貴女傾心,但他從未對任何姑娘有過半分青睞。
在今夜之前,他們怎么都不會想到這位竟然會大半夜帶姑娘當街縱馬!
且據他們所知這位自小身體羸弱,并不曾學過騎馬啊。
謝蘅察覺到他們的意圖,冷眸一橫:“看什么看!”
“讓開!”
官兵忙收回了視線。
帶隊的隊長緩過神來,正思索著是否要就這么放行時,目光不經意間落在了戰馬上,他面色猛地一僵,而后神色復雜的望向謝蘅:“世子,這是戰馬?”
當朝律例,除行軍打仗的武將外,任何人不得用戰馬。
謝蘅這時才猛地意識到這點,他面色一沉,繃直了唇。
官兵見他神色不對,鼓起勇氣拱手道:“請問世子,這匹戰馬從何而來?”
若是平日他或許不敢如此質詢這位,但現在情況不同,因城防圖丟失全城戒嚴,人心惶惶,更何況眼前這匹戰馬一看就不尋常,所以即便面前是脾性刁鉆恩寵正濃的明王府世子爺,他也不敢就這么放行。
謝蘅緊緊攥著馬背上的鐵環。
戰馬從何而來?自然是因為它的主人就在他身后,但若讓柳襄露了臉,他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世子?”
官兵隊長見謝蘅久不出聲,心中難免生了防備,眸色一沉,拱手道:“還請世子下馬。”
謝蘅瞥了眼地面,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方才任由心中貪戀滋長并未感到異樣,如今才覺腿部火辣辣的疼。
且就算不疼,這么高他也下不去。
謝蘅深吸一口氣,內心天人交戰。
他雖還未入朝,但作為王府世子他自小便熟讀當朝律法,私用戰馬就算他是明王府世子也得去牢里走一遭,若還交代不清來歷的,便是偷盜戰馬之罪,那就更嚴重了。
“世子……”
“是我。”
謝蘅想到的,柳襄自然也想到了,她不可能叫謝蘅背負這樣的重罪,遂松開韁繩翻身下馬,掏出腰牌道。
官兵看見她先是一愣,又快速看了眼臉色不佳的謝蘅,然后才上前仔細校對,確認柳襄的身份后,他忙后退一步拱手道:“原是云麾將軍。”
有柳襄共乘,謝蘅便算不得私用戰馬。
不過,世子怎會和云麾將軍半夜縱……幽會?
前段時日云麾將軍在宮宴上輕薄了世子的事他們也是有所耳聞的,難不成還真因此結下了一段緣分?
柳襄哪會看不出幾個官兵的意思,但他們奉密旨查案之事不可泄露,她想了半晌,找出個蹩腳的理由道:“我……我剛剛恰好遇見了世子,就順路載世子一程。”
官兵對視一眼,各自垂首壓下笑意。
世子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孤身一人大半夜在街上閑逛,況且明王府和驃騎將軍府可并不順路,這很顯然是一對小鴛鴦趁著夜色偷偷出來幽會的。
不過,他們有眼力見,自不會拆穿。
但是……
“世子,云麾將軍,宵禁后當街縱馬,按律要交罰銀。”
柳襄:“……”
謝蘅:“……”
二人飛快對視一眼又快速挪開。
倒也不是他們不知這條律法,只是方才一時興濃都忘了。
柳襄忙低頭摸向腰間,這才想起今日出來的急并沒有帶錢,她忙看向謝蘅,謝蘅察覺到她的視線,臉色更難看了,咬牙道:
“本世子身上怎么可能帶錢!”
他的錢都在重云身上。
柳襄抿了抿唇,臉頰微微發熱。
被當街抓住交罰銀已經夠丟人了,交不出來那可就更丟人了。
“我能不能……”
柳襄正要開口,便聽一陣馬蹄聲聲響起。
官兵臉色一變,忙轉身拔刀攔下:“前方何人,停下!”
柳襄和謝蘅抬頭看向前方,卻見是宋長策策馬而來。
宋長策行至幾人跟前喝住了馬:“吁!”
“什么人!”
官兵手握刀柄呵斥道。
宋長策拉緊韁繩有些茫然的看向柳襄,又看了眼坐在馬背上的謝蘅,一時沒太明白發生了什么,在官兵詢問后掏出腰牌。
官兵看清腰牌后先是神色復雜的回頭看了眼柳襄,然后才折身拱手行禮:“中郎將。”
云麾將軍怎么幽會還帶著竹馬?
“帶銀子了嗎?”一片寂靜中,柳襄問道。
宋長策搖頭:“沒有,怎么了?”
柳襄繃直唇,低下頭。
挺好,又扣住一個。
官兵遂神色復雜解釋道:“中郎將,宵禁后當街縱馬,按律罰銀五兩。”
宋長策唇角一抽,而后一言難盡的看向柳襄和謝蘅,合著他們是被巡邏兵給扣住了。
半晌后,宋長策默默地翻身下馬,試圖替柳襄辯解:“云麾將軍牽著馬,不算縱馬吧?”
柳襄低頭不語,謝蘅盯著鬃毛亦不吭聲。
官兵只得再次解釋道:“方才世子帶……云麾將軍帶世子縱馬。”
宋長策:“……”
他無聲的望著柳襄,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為何會帶謝蘅縱馬,且謝蘅又怎么會愿意?
又是一片沉寂后,宋長策道:“重云呢?”
他久久沒等到柳襄回去,怕出了什么事便趕了過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景。
話剛落,又是一陣馬蹄聲傳來。
這回官兵有了經驗,也不拔刀了,只默默的盯著來人。
很快,重云便到了跟前,他看了眼官兵,又看了眼馬背上的謝蘅,神色略顯茫然。
柳襄宋長策則眼也不眨的盯著他,幾乎同時開口:“帶錢了嗎?”
重云下意識點頭:“帶了,怎么了?”
柳襄松了口氣,總算可以離開這令人尷尬到無地自容的地方了。
官兵很有眼力見的上前,朝重云道:“一共罰銀二十兩。”
罰銀?
重云愣了愣,這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什么,面色一僵,快速瞥了眼謝蘅。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看著自家世子此時的背影他很想笑,他不用去看都能想到世子此時是怎樣的神情。
重云翻身下馬,無聲的數出二十兩銀票交了。
這似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交罰銀,很有種荒誕感。
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重云將幾人贖了出來,上前恭敬的攙扶著謝蘅下了戰馬。
謝蘅自然不可能從這里走回去,轉身又上了重云騎過來的馬。
官兵退至一旁,雖然被謝蘅陰沉的氣息壓的有些喘不過氣,但還是硬著頭皮恭敬提醒道:“宵禁后,不可再縱馬。”
謝蘅咬牙道:“重云,再交十兩。”
官兵:“……”
柳襄重回馬背后,正看著被編成辮子的鬃毛發愣,聞言忙看向重云:“能不能再借我們十兩?”
若從這里牽馬走回將軍府,天都要亮了。
重云:“……”
最終重云又交了二十兩,且因近日京中不太平,官兵怕夜深再出什么岔子,分了兩人將他們各自送回了府。
因有了這個插曲再加上夜色已深,柳襄也沒了和宋長策探討案情的精力,回府后各自歇下-
次日,柳襄和宋長策用完早飯便急急出門,到百善樓與其他人會合。
他們到時除了謝蘅都已經到齊了,又等了一刻鐘后,終于等來了重云。
重云在幾人疑惑的視線中,道:“世子昨夜受了風寒,今日有些咳嗽不便出門,由我代為傳達。”
柳襄聞言輕輕皺了皺眉頭。
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昨夜一時爽快跑了約有兩刻鐘,而后回明王府最快也要三刻鐘,他身子不好,吹了那么久的風受了風寒也不奇怪。
“世子嚴重嗎?”
柳襄略有些內疚道。
重云眼神微閃,道:“不嚴重,休息兩日便好。”
世子雖然身子不好,但也沒差到這點冷風都吹不得,只是世子從來沒有騎過那么久的馬,又跑了一段快馬,腿被磨破了皮。
實情不好說,只能說是受了風寒。
柳襄聞言稍微放心些:“嗯,那便好。”
喬祐年喬月華并不知昨夜發生了什么,只道是昨夜查案查的太晚受了涼,關切一番后,便進入了正題。
“近日宵禁嚴,昨夜去時已經沒有什么人了,沒查到任何線索。”喬祐年道。
聽見宵禁二字柳襄和宋長策各自垂首,抱劍靠在柱上的重云也輕輕偏過了頭。
喬祐年并沒有察覺到幾人的不自然,問道:“你們呢,可有查到什么線索?”
柳襄清了清嗓子,道:“褚公羨屋舍的房梁和書架都有被打濕的痕跡,這幾日就案發那夜下過大雨,應該是有人從屋頂潛進去將銀票和木盒子放到他的屋舍,且后又發現窗外有人,重云追了出去,我擔心他們還有埋伏,便先帶世子離開了。”
幾人便都看向重云。
重云便道:“那人身手不算厲害,但輕功極佳,我追了幾個巷子后,在晚市附近跟丟了。”
雖然線索斷了,但從這幾點上幾人已基本能確定,褚公羨是被冤枉的。
柳襄看向半坐在桌子上的宋長策,道:“府中可有什么進展?”
宋長策道:“我昨日問過門房,他們說那日下午悶熱,見門口有人賣冷飲便各自買了一碗,且賣冷飲的大叔是半月前就出現在那附近的。”
“如此看來,這一切竟是早有謀劃。”喬月華皺眉道。
“根據府中下人所言,那日下午案發前有兩個人都曾跟在柳爺爺身邊,一個是我們回京后進府的下人,叫李大,簽的是月契,另一個是在我們回府前三月前進府的長工王瘸子,平日負責府中雜掃。”宋長策繼續道:“我分別問過二人柳爺爺失蹤前他們的行蹤,都有人證,暫時沒有發現疑點。”
雖然都沒有找到實證,但也算是有了方向。
柳襄這時看向喬祐年道:“二表哥,能見到褚公羨嗎?”
喬祐年深思片刻后,道:“我可以一試。”
“但我該問的之前都已經問了,他大約也提供不了什么線索了。”
柳襄便道:“你問問他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都有誰知道他的住址,近日身邊有沒有出現可疑之人,還有再同他確定他的書架是否在案發前被打濕過。”
喬祐年仔細記下后,道:“好。”
柳襄又看向重云:“只有你見過昨夜那人,這兩日便去晚市看看能不能碰到他。”
重云點頭:“好。”
“我們回府審問李大和王瘸子,看能不能有新發現。”柳襄靠在窗前,一抬眼就能將街道兩邊景象盡收眼底,此時她望著街邊某處,話音突止。
宋長策最先發現,抬眸道:“怎么了?”
柳襄看著從糕點鋪出來的人,道:“探花郎,叫寧遠什么來著?”
喬月華聞言一愣,抬眸道:“寧遠微?”
喬月姝之前在珍寶閣賭的就是這個名字,因此她對這人便多了些印象。
此時,宋長策已跳下桌子走到柳襄身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正好見寧遠微提著一包糕點消失在轉角,宋長策皺了皺眉,他第一反應是柳襄莫不是又瞧人生的好看才多問這一句,但他一回頭卻見柳襄盯著寧遠微消失的方向眉頭緊皺,瞧著并非是欣賞人美色的樣子,他心念一轉,立刻便意會到什么,道:“你懷疑他?”
柳襄收回目光,道:“昨日世子與我說過,陷害褚公羨有兩種原因,一是他得罪過什么人,二是,他擋了誰的路。”
這么一說,在場幾人就都明白了。
褚公羨出事,寧遠微是受益人之一。
喬祐年面色凝重道:“若是如此,此次進翰林的學子都有嫌疑!”
“其中高崳成和寧遠微是最大受益人。”喬月華道。
宋長策卻若有所思道:“但若說最大受益者,只能是寧遠微。”
柳襄頓時明了他的意思:“是,同是少年成名,但有褚公羨在,他的光芒就永遠會被壓制,你們對他可了解?”
喬月華猶豫著道:“我略有耳聞。”
幾人聞言紛紛看向她。
“大哥哥近日與寧公子走的近,我便聽大哥哥說過幾句,這位寧公子才華橫溢,品性甚佳,且很有一番傲骨。”喬月華道:“我也曾在府中與他打過照面,瞧著確實是正直之人。”
喬祐年認同的點頭:“這件案子關乎甚大,他若做成可就和北廑暗探有關了。”
屋中安靜半晌后,柳襄直起身子道:“只要有疑就得查,先按方才說的調查,至于寧遠微,我去問問世子的意見。”
重云和宋長策同是看向她。
柳襄坦蕩道:“昨夜世子因我之故受了風寒,我該去探望。”
說罷她也不給重云拒絕的機會,起身離開:“我回府讓廚子做些糕點,再去探望世子。”
宋長策望著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直到喬祐年碰了碰他,他才回神。
“走了,發什么愣?”
宋長策忙點頭:“喔。”
重云在原地躊躇片刻后,最終還是決定先回明王府。
謝蘅知道柳襄要來探望他,滿臉抗拒:“你怎不拒絕?”
昨夜已經夠丟臉了,他可不想再丟一次。
“云麾將軍雷厲風行,屬下來不及拒絕。”重云道。
謝蘅沒好氣瞪他一眼,但最終也沒說將人拒之門外。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后,柳襄提著糕點進了謝蘅的院子。
她遠遠便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坐在茶案邊的謝蘅,忙加快腳步走過去,經過窗戶時,她探頭打了個招呼:“世子。”
謝蘅淡淡抬眸瞥她一眼后,視線落在了她手中的糕點上。
柳襄見此忙繞過窗戶走進去,將糕點放在謝蘅面前,道:“我讓廚子才做的,還熱著呢,世子嘗嘗?”
謝蘅并沒動,睥睨著她:“無事獻殷勤。”
“我是來給世子賠罪的。”
柳襄忙解釋道:“昨夜是我大意了,才惹世子染上了風寒,以后定會注意的。”
謝蘅不滿的皺著眉。
她真的相信他身體差到那種地步?
“對了,我聽重云說世子有些咳嗽,現在可好些了?欸?世子受傷了嗎?我怎么聞到有藥膏味?”
謝蘅眸光一滯。
她是狗鼻子嗎!
半晌后,謝蘅攏了攏衣袖,捂嘴輕輕咳嗽了幾聲后,淡聲道:“沒受傷,你若無他事便回吧。”
第28章
柳襄眉頭微蹙著,沒受傷?可她明明聞到他身上有藥膏味。
謝蘅生怕她看出端倪,眼一橫怒斥道:“看什么看!”
若是以前柳襄肯定立刻就站直了,但現在她看著這兇巴巴的人,不由就想到了雁歸頭上那個辮子,她快速瞥了眼謝蘅的披散著的烏發,他若是編幾個小辮子,應該很好看。
謝蘅見柳襄不僅不動,還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心中又添幾分火氣:“滾出去!”
這女流氓如今是愈發明目張膽了!
柳襄見他真動了氣,這才趕緊收回目光,道:“我有案情跟世子商量。”
謝蘅眼神不善的盯著她:“說。”
但凡她嘴里蹦出任何與案情無關的,他立刻就叫暗衛將她趕出去!
“世子對探花寧遠微可有了解?”
柳襄正色道:“根據世子昨夜推測,褚公羨出事,寧遠微是最大的受益人。”
謝蘅臉色稍緩,冷哼了聲:“還不算太笨。”
他緩緩從袖中掏出一份口供放在桌上:“這是今晨從二皇子那里謄抄過來的。”
柳襄見正是寧遠微的口供,便知謝蘅也對寧遠微起了疑,忙拿起來細細查看。
京中各府禁足的那五日,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被問詢過,他們所有人的口供也都存留了下來。
半晌,柳襄眉頭輕輕皺起,低喃道:“四妹妹。”
案發時寧遠微在城北,且竟是喬月姝作證。
喬月姝的證詞絕不可能出假。
柳襄又仔細看了一遍,沒有看出端倪,只得放下,擰眉道:“若是如此,他就沒有嫌疑了,但,會不會太巧合了。”
他怎么就會偏偏摔倒在四妹妹的馬車前?
謝蘅抬眸淡淡道:“不論是殺人還是放證物,或許都不需要他親自動手。”
柳襄沉默片刻后,道:“但進褚公羨屋舍的人一定是對褚公羨有所了解的,或者曾經進過他的屋舍,不然怎么能剛好找準書架的位置,隱藏住墻壁和書被雨淋濕過的痕跡。”
若他們這次沒有發現,只要再下一場雨或者時間一久,書和墻壁的濕痕就無從追溯了。
“殺柳爺爺的時間對不上,但放證物,寧遠微可以。”
柳襄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看向謝蘅,道:“他會一點武功,若他不曾藏拙,以他的腳程到褚公羨的屋舍在一個時辰左右,而刑部是在寅時后去的褚公羨屋舍搜查,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放銀票和證物。”
謝蘅手指微動,輕輕瞇起眸子看著柳襄。
一點就通,還有救。
“兩日后,云國公府為嫡幼女舉辦及笄宴,朝中未婚的青年才俊大多都在邀請之列,寧遠微也收到了帖子。”謝蘅看著桌上的糕點,緩緩道:“如今只是懷疑不好打草驚蛇,可先與他結交或試探一二。”
柳襄:“世子也收到了請帖?”
謝蘅面色淡淡:“拒了。”
柳襄:“……”
“那我們怎么進去?”
及笄宴不比其他得廣宴賓客,多是走的近些的才在受邀之列,柳家與云國公府無甚來往,自然不會給柳家送請帖。
“不是我們,是你。”
云國公府送請帖時謝蘅還沒有接到密旨,想也沒想的就拒了,像這種及笄宴多是為了相看人家,他沒有興趣。
但請帖人家還是留下了,他就算反悔要過去也無甚要緊。
柳襄:“……”
她正要開口,就被謝蘅不善的打斷:“我帶你進去,你覺得合適?”
柳襄默默地閉了嘴。
似乎,確實不合適。
“喬月華應該有辦法。”謝蘅不耐的提點道。
柳襄眼眸一亮,對喔,三表姐認識很多的貴女,說不定是收到了帖子的。
“好,我這就去找三表姐。”
見謝蘅沒吭聲,柳襄便道:“那我走了?”
謝蘅沒好氣斜她:“不然留下用午飯?”
柳襄自能分辨出這并非真心邀請,干脆利落的拱手:“告辭。”
柳襄走出院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身回去,這回她沒進去,而是在窗戶探頭進去,道:“對了世子有件事我方才忘了。”
謝蘅拿著一塊糕點剛咬了一口,聞言緩緩轉頭,只見柳襄趴在窗戶上,眼神明亮的看著他。
“我怕褚公羨會有危險,二表哥不一定護得住他,世子有辦法嗎?”
謝蘅咽下糕點,沒好氣道:“沒辦法!”
他可沒有閑工夫去保護她的桃花!
柳襄喔了聲,再次告退離開。
謝蘅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狠狠咬下一口糕點,重重嚼完,才冷聲道:“人都死哪里去了,本世子的院子何時容人隨意進出了!”
話落,侍衛忙跪地請罪:“屬下知錯。”
他們也沒想到云麾將軍會突然折了回來,根本沒來得及稟報。
好半晌,謝蘅才道:“下不為例!”-
柳襄先去尋了喬月華,喬家和云國公府也沒什么來往,并沒有收到及笄宴的請帖,但喬月華答應會在宴會前拿到請帖。
這樁事了柳襄便打道回府,在府外的巷子口撞見了宋長策,她忙喝停馬,問:“去哪里了?”
宋長策也拉緊韁繩,目光微沉道:“去了趟李大和王瘸子家附近。”
“如何?”柳襄忙問。
“二人都是玉京人,李大家中共三口人,妻子和十歲的兒子,王瘸子未娶妻,父親去的早,和母親相依為命,如今母親年事已高,前段時日還得了重病。”
宋長策說到這里頓了頓,語氣復雜道:“我去問過給王母看病的大夫,大夫說王母的病需要很貴重的藥材,原以為王瘸子拿不出錢,但沒想到半月前,王瘸子竟買下藥,且如數交了診費,如今王母的病已經有所好轉。”
柳襄心中猛地一沉。
王瘸子這錢來的太蹊蹺了!
“去見見他。”
宋長策點頭:“我正要回府問他。”
但二人沒想到王瘸子今日竟告了假。
柳春望道:“他昨晚告假說今日要去為他母親抓藥。”
柳襄宋長策對視一眼,后者沉聲道:
“我才見過那位大夫,王瘸子今日沒有去抓過藥。”
“不好!”
柳襄臉色一變,飛快往外走:“去他家!”
二人牽了馬急急朝王瘸子家而去,然才到巷口,就遠遠看見一堆人圍在塘子邊,且還有官兵。
柳襄暗道不好,忙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宋長策接過她的韁繩將馬牽到路邊。
柳襄剛靠近人群,喬祐年就發現了她,趕緊招手:“昭昭表妹,我正要派人去找你。”
柳襄:“怎么了?”
“半個時辰前,有人在這里發現一具尸體報案。”喬祐年快速道:“路邊有滑倒的痕跡,應是昨夜路過時不慎掉入塘子,我問了附近的人,有人說他在柳家做長工,你快看看認不認識。”
柳襄已經意識到了什么,快步走過去。
雖然已經泡腫了,但柳襄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尸體正是王瘸子。
她偏頭看向喬祐年,神色凝重道:“是王瘸子,我們剛查出他有問題,正要來找他。”
喬祐年聞言面色一變,猛地再看向那具尸體,怎么可能這么巧,才查到他身上,他就失足落水。
這恐怕是滅口!
“從何處掉落的?”柳襄問道。
喬祐年伸手一指:“在那邊,我方才檢查過,石頭邊有一道明顯的泥土劃痕,很像是失足滑倒跌下去的。”
柳襄蹲下身細細檢查了一遍,雖也沒有發現不妥,但她清楚這事一定有蹊蹺。
“去他家中看看。”
喬祐年點頭:“嗯。”
官兵抬著王瘸子的尸體送回去,王母一見便當場暈了過去。
喬祐年忙讓人去請大夫。
有刑部的人在,柳襄宋長策不好進屋搜查,便都等在院中,不多時,喬祐年便捏著一張銀票出來了。
“在他床底下找到的。”
柳襄宋長策看著那張銀票,臉色一片暗沉,王瘸子的底細他們很清楚,絕不可能會有這么大面額的銀票!
“看來,是滅口無疑了。”
喬祐年壓低聲音道:“這里人多眼雜你們不好久留,先回去,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別的證據。”
柳襄點頭:“嗯。”
“對了,兩日后云國公府嫡幼女及笄宴,我們得去。”
喬祐年:“好。”
柳襄和宋長策牽馬離開時,喬祐年眼尖的瞥見柳襄馬背上系著紅色鈴鐺的辮子,隨口問道:“這是什么打扮?”
柳襄眼神一閃。
這是謝蘅昨夜編的辮子,她覺得挺好看就用繩子系上了,早上出門前又拿了顆鈴鐺串在了上頭。
但這話說出去難免叫人誤會,便道:“隨便編的。”
宋長策方才就發現了,聞言便道:“給我一顆鈴鐺,我也給驚鴻編一個。”
驚鴻是宋長策的坐騎,亦是難得的寶馬。
“我也要。”
喬祐年忙道。
柳襄只能道:“今日沒帶出來,回頭給你們。”
二人不疑有他,自是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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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月華溫婉大方,才情了得,在京中的人緣極好,加上她又是當朝帝師的長孫女,貴女們可以說是爭相與她結交,且云國公府并無什么實權,若能與喬家結交自是一萬個愿意,不必喬月華主動開口,她只要在及笄宴前同與云六姑娘相熟的姑娘們聚一聚,順口提一提云六姑娘的及笄宴,云家自然就會送上請帖。
而喬月華在瓊林宴上時刻將柳襄帶在身邊,足矣可見她對這個表妹的看重,國公府只要有點眼力見,就不會漏下柳襄。
柳襄在及笄宴的前一夜收到了請帖,次日一早便梳妝打扮好前往云國公府。
她到時喬月華和喬月姝正要進門,見是她來,姐妹二人便駐足等她,互相問了禮后,喬月姝就親熱的挽住她的胳膊撒嬌:“昭昭表姐,好久不見,好想你啊。”
喬月姝本禁足期未滿,但她畢竟是書香門第的閨秀,平常需要出門應酬,若在家中太久難免叫人生疑,幾日前在崔氏的求情下,秦氏嚴厲的教導一番后,免了她的禁足。
喬月姝長的漂亮,又聰明可愛,柳襄很喜歡她,聞言便拉住喬月姝的手道:“我也很想四妹妹。”
說話間她看見喬月姝腰間的鈴鐺,愣了愣后道:“嬸子說京中時下不興戴鈴鐺,四妹妹今日怎么戴了它來。”
喬月姝眉頭一揚道:“只要好看自就有人追捧,喜歡的人多了不就時興了。”
這便是高門貴女的底氣。
柳襄眼睛亮了亮,那她日后也可以戴鈴鐺了。
幾人攜手進了國公府,被下人引至園中。
此時宴席還沒開始,公子姑娘們都結伴在園中漫步賞花。
喬月華幾人一到就引來一陣沸騰。
姑娘們爭相過來跟喬月華打招呼,連帶著喬月姝和柳襄都沾了不少光。
公子們的眼神也時不時往這邊看。
喬家姐妹都還沒有定親,這兩年喬家的門檻都快被媒人踏破了,可都是鎩羽而歸,便已有人暗自猜疑,喬月華將來是不是要入宮。
但這只是猜測,眼下并不見有任何苗頭,也就沒人敢去討論,畢竟眾所周知喬家女歷來都是不會進宮的。
阮青姝遠遠的看著這一幕,緊緊攥著手中繡帕。
在喬月華過來前她也是眾星捧月的,可不論在哪里只要喬月華一出現,她就成了陪襯,以前只是不甘和嫉妒,而如今……
阮青姝冷冷盯著喬月華身旁的柳襄,恨的一口牙都快咬碎了。
她憑什么敢那樣對世子!簡直是粗俗蠻橫毫無教養!
柳襄正與嬌俏溫婉的貴女們說話,驀地感到一股凌厲的目光,她便下意識抬眸望去,正好就對上阮青姝憤恨的視線,她微微一愣。
這位姑娘為何這般看著她,她得罪過她?
喬月姝眼尖的瞧見后,找了個借口將柳襄拉到一旁,小聲道:“你不記得她了?”
柳襄聞言更是茫然:“我該記得她?”
喬月姝一言難盡的看她片刻后,道:“那日你在宮宴上調戲世子時她就在旁邊,還罵了你。”
再次被提起那段荒唐,柳襄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但很快她就想起了什么,快速看了眼阮青姝。
她記得當時確實是在見到有姑娘跟謝蘅說話時,她才跑去搶人的。
阮青姝見柳襄看向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后便轉身離開了。
柳襄:“……她又瞪我。”
喬月姝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她喜歡謝蘅,你當眾調戲謝蘅,她能不瞪你?”
柳襄恍然道:“原來是這樣啊。”
那她被瞪的不虧。
若是有人當著她的面調戲她喜歡的人,她也會氣炸的。
“那謝蘅呢?”
柳襄好奇問道。
喬月姝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冷笑道:“謝蘅怎么可能喜歡她?”
柳襄此時哪還能聽不出喬月姝對阮青姝很有意見,遂問道:“你們不合?”
喬月姝左右看了眼,輕聲道:“她的名字是學我的。”
柳襄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是喔,你們都有一個‘姝’字。”
“世家高門給小輩取名大多都會避開重復的字,她原本叫阮青彤,七歲那年見了我之后,回去就將名字改成了阮青姝。”喬月姝皺著眉頭道:“后來她事事學我,衣裳首飾都是這樣,且她很會耍心機,好幾次同樣的樣式都比我先穿出去,還在外造謠說我學她,我又說不過她,我討厭死她了。”
柳襄很是不解:“她為何要學你?”
“嫉妒唄。”
喬月姝頓了頓,語氣低沉道:“那會兒帝后感情正濃,阮貴妃才入宮,阮家還是個六品小官,那年我出門意外碰見她被其他人欺負,見她可憐便上前幫了她,之后我們做過一段時間的朋友,知道她改了名字時,我雖然有些不悅但也沒有怪她,后來見她總是模仿我,我便忍不住去問她為何要這么做,她惱羞成怒下將我罵了一頓,說是總有一天會比我活的更好,然后從那以后我們就再無來往了。”
“再后來阮貴妃得寵,阮家如日中天,她沒少仗著二皇子表妹的身份欺負我。”
柳襄越聽眉頭皺的越深,而后輕輕握住喬月姝的手,道:“若她再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喬月姝頓時就笑開,忙不迭點頭:“嗯嗯嗯好呀。”
她并非忍氣吞聲的性子,只是她實在是說不過阮青姝,每每都只有吃啞巴虧,但這點子小事她又不好意思回去告狀。
隨后,喬月姝突然想到什么,擔憂道:“昭昭表姐,她肯定會找你麻煩的。”
柳襄:“因為謝蘅?”
“嗯嗯。”
喬月姝道:“她喜歡死謝蘅了!”
柳襄:“……”
她默了默道:“無妨。”
謝蘅那張臉,那身段,實在很難不叫人喜歡。
“昭昭表妹。”
這時,喬月華突然探出身子輕輕喊了聲柳襄,見柳襄回頭,她便溫和道:“昭昭表妹上次不是說喜歡牡丹?那邊有幾盆牡丹開的正好,讓月姝陪你去看看?”
柳襄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正好看見與人交談的寧遠微。
她頓時意會過來,點頭道:“好。”
喬月姝也忙拉著柳襄朝那邊走去。
“昭昭表姐喜歡牡丹啊,母親養了一園子,回頭我挑幾盆漂亮的送給昭昭表姐。”
柳襄余光一直落在寧遠微身上,聞言點頭:“好啊,多謝四妹妹。”
二人走到一盆牡丹花前,喬月姝拉著柳襄道:“昭昭表姐,這盆好看。”
柳襄察覺到寧遠微回頭,便垂目看向牡丹,眼前這盆牡丹花確實很漂亮,她不吝夸贊道:“嗯,是很好看。”
過了幾息,感受到那道目光挪開后,柳襄便抬起了頭,余光瞥見寧遠微往后園走去,她便借口要如廁,打算與喬月姝分開,但沒想到喬月姝聞言說她也要去,柳襄一時無法拒絕,只能帶著喬月姝跟上寧遠微。
正在她想著要找什么機會試探寧遠微時,寧遠微已經看見了她們,他先是一愣,遲疑片刻后還是走上前來,拱手行禮:“云麾將軍,喬四姑娘。”
柳襄頷首回禮,喬月姝則是微微屈膝:“寧大人。”
寧遠微看向喬月姝,鄭重躬身一禮道:“多謝上次喬四姑娘贈傘與紙,一直沒尋到機會與喬四姑娘道謝,沒想到竟在這里碰見了喬四姑娘。”
喬月姝是在大理寺來問詢口供時才知道那日摔倒在她馬車前的人是寧遠微,那日隔著大雨她沒有看清他的臉,如今近距離一瞧,才發現他竟如此俊俏,面頰便不由隱隱發紅,輕聲道:“不過舉手之勞,寧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此處人多眼雜,怕影響喬月姝的聲譽,寧遠微不好多說什么,再次真誠道了次謝拱手作別。
喬月姝看著寧遠微消瘦的背影,眼底隱隱泛光:“那會兒在珍寶閣壓他時只是覺得他名字好聽,沒想到他人也長得這么好看。”
柳襄并不知道喬月姝被禁足的事,遂疑惑道:“他與大表哥交好,去過幾次喬家,你沒有見過他?”
喬月姝搖頭:“沒見過。”
她也不大好意思說自己因為背后罵謝蘅而被禁過足,忙岔開話題:“我們不是要去如廁嗎,快走吧。”
柳襄又看了眼寧遠微,才點頭:“嗯。”
的確,如大表姐和二表哥所說,寧遠微看起來很正直,半點不似奸人。
二人如廁完回來見園中已沒什么人,頗覺奇怪,一問丫鬟才知竟是太子二皇子謝蘅來了,姑娘們都去他們所在的園中賞花了,喬月華也被拉了過去。
“正好,這里也清靜了。”喬月姝一點兒也沒有要過去的意思,往石凳上一坐,招呼柳襄:“昭昭表姐快坐,吃葡萄。”
柳襄也不愿意過去湊熱鬧,便依言坐下。
就在二人享受著這里的寧靜時,一道趾高氣揚的聲音便傳來:“喬月姝!”
喬月姝臉色頓時一黑,她不用回頭都知道來的是誰,她狠狠咬下一顆葡萄,鼓著腮幫子翻了個白眼兒。
柳襄抬頭看向被兩位貴女簇擁著走過來的阮青姝,捻了串葡萄慢慢摘著吃,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阮青姝見二人如此態度,臉色更難看了。
她身后的貴女見柳襄巍然不動,輕蔑道:“果真是粗鄙之人,不懂禮數。”
喬月姝登時回頭瞪向那位貴女:“你罵誰呢!”
“我罵誰誰心里沒數嗎?”
貴女冷哼道:“果然是從苦寒之地出來的,像沒吃過似的。”
柳襄看了眼自己手中的一串葡萄,眨眨眼。
這是在罵她吧?
“你別太過分了!”
喬月姝氣的站起身怒斥道。
“過分?”
阮青姝身邊另一位貴女似是聽到了什么笑話般,捂唇輕笑了幾聲后道:“哪里趕得上有人當著文武百官投懷送抱啊?”
柳襄終于確定這是沖著她來的了。
不過她聽著并不覺得有什么好生氣的,她確實對謝蘅投懷送抱了,她們沒有冤枉她。
柳襄不氣,喬月姝卻已經快要氣炸了,可她一時又找不到話去反駁,只握著拳瞪著阮青姝,恨不得上去撕了她。
就在這時,柳襄突然開口道:“你說漏了。”
幾人一愣,紛紛抬眸看向她,只見她朝她們燦爛一笑:“我還親了他。”
說完她咬下一顆葡萄,鼓著腮幫子瞇起眼:“真香。”
周遭頓時一片死寂。
喬月姝直愣愣的看著柳襄,雙眼圓瞪。
幾息后,眾人終于回神,這回是阮青姝恨不得撲上去撕了柳襄,她氣的眼睛發紅,指著柳襄聲音尖銳:“你真不要臉!”
另外兩位貴女也忙幫腔:“就是,怎有人做了這種出格之事還引以為榮的,你們將軍府就是這樣的教養嗎?”
“我聽說有人只是副將的夫人帶大的,府里沒有主母,怪不得如此輕浮浪蕩!”
二人話剛落,膝蓋上便被什么重重一擊,下一刻就跪到了地上,見到地上滾落的葡萄她們終于明白過來這是柳襄動的手,頓時氣的尖叫:“你作什么!你怎敢……”
“閉嘴!”
柳襄感覺自己耳朵都快被吵聾了,不耐的打斷她。
阮青姝此時眼底已滿是陰沉,她飛快冷靜下來上前將兩位貴女扶起來,仰著下巴道:“云麾將軍便是如此仗著武力欺人?”
熟悉的話語讓喬月姝立刻警備了起來,她正要開口,就聽柳襄道:“原來你們知道我是云麾將軍啊。”
喬月姝話音一止,轉頭看向柳襄。
柳襄似笑非笑的看著阮青姝:“云麾將軍是從三品上,敢問幾位姑娘是何品階啊?”
阮青姝面色一變,緊緊捏著繡帕。
“若無品階在身,見了我為何不行禮?阮家的家教就是如此?”
柳襄又偏頭看向那兩位姑娘,笑著問:“到底是誰不懂禮數?”
那兩位姑娘頓時啞口無言,同時看向阮青姝。
柳襄卻下巴一點,繼續道:“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啊?”
喬月姝忙道:“禮部郎中,陳家。”
柳襄喔了聲,不疾不徐道:“那便是正六品。”
“那你可知你口中的副將是懷化大將軍,正三品啊?你的意思是陛下親封的正三品官員的夫人比不上你家主母?”
那貴女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眼淚在眼眶不停的打著轉。
阮青姝深吸一口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道:“品階高,就可以仗勢欺人了么?”
喬月姝一愣:“不是,誰欺你了,明明是你們跑來找茬!”
柳襄一言難盡的看了眼喬月姝。
怪不得總是被欺負,這小姑娘被家中保護的太好了,自小受書香熏陶,再生氣也罵不出一句重話來。
“怎么,云麾將軍當眾做下那種下作之事,還不讓人說么?”
阮青姝冷笑道:“她不但不知悔改,還引以為豪,難道不該譴責嗎?”
喬月姝氣的臉頰泛紅,死死瞪著阮青姝。
柳襄實在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坐下,瞪能瞪死人的話,我早被謝蘅瞪死幾百遍了。”
一提到謝蘅,阮青姝立刻就繃不住了:“你敢直呼世子名諱!”
柳襄無辜的眨眨眼:“有什么問題嗎?”
“還有,你覺得親謝蘅是下作的事嗎?”
阮青姝臉色一變:“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混淆視聽!”
“那你是什么意思?”
柳襄道:“而且你不是也想親嗎?但你不敢,謝蘅的名字你也可以叫,但你也不敢,你不敢的事,難道還不允許別人做?”
阮青姝登時羞的臉紅到了脖子:“你,你怎如此不知廉恥,休要胡言亂語!”
柳襄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笑的眉眼彎彎:“你們說是來譴責我的,請問替誰譴責?謝蘅嗎?”
“可是他都沒有譴責我,你們憑什么替他譴責呢?”
他頂多就叫她滾。
阮青姝咬著唇,滿眼的不甘和憤怒。
她也想不明白,世子為何就這么輕易的放過了她!
柳襄看著她,彎腰手肘撐在石桌上,托腮漫不經心道:“你還不知道吧,我還牽他的手了喔,他主動放在我手心的。”
這話一出,別說阮青姝幾人如何驚詫,就連喬月姝都瞠目結舌的看著柳襄,飛快湊到她身邊問:“真,真的啊?”
柳襄輕聲在她耳邊道:“我扶他上馬。”
喬月姝:“……”
柳襄小聲教她:“打蛇打七寸,懂嗎?”
喬月姝抬頭看了眼已經快要氣哭了的阮青姝,茫然點頭:“好像懂了。”
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看著阮青姝被氣成這樣,她可太開心了。
“你……你……”
阮青姝聽不到二人說了什么,她只要一想到謝蘅將手放進柳襄手中那個畫面,就覺氣血上涌,氣的顫抖著手指著柳襄,半晌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我還做過什么是嗎?”
柳襄接過阮青姝的話,想了想后,她皺眉:“其他的好像不太方便與你說哦,他會生氣的。”
阮青姝再也受不住刺激,捂住嘴轉身就跑了,那兩位貴女連忙追了出去。
喬月姝一陣驚愕之后,雙眼亮晶晶的看向柳襄:“昭昭表姐,有什么不方便說的,快跟我說說。”
柳襄正要說是編造來氣人的,便聽身后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本世子也想知道,你與本世子有什么不方便說的?”
柳襄手一抖,剛捻起來的葡萄滾落,身子驀地僵住,腦袋也一陣空白。
半晌后,她皺著一張臉欲哭無淚看著喬月姝。
一時演戲上了癮,竟沒察覺到謝蘅是何時來的!
喬月姝本也嚇的不輕,但見柳襄如此,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回頭,看向從灌木叢中走出來的謝蘅,聲音打著顫:“世……世子何時來的?”
謝蘅語氣陰沉:“我將手主動放到云麾將軍手心時,來的。”
喬月姝:“……”
柳襄:“……”
柳襄重重閉上眼,完了,她命休矣!
第29章
一片長久的死寂后,柳襄終是緩緩的站了起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眼下這種情境,躲是躲不掉的。
可在她飛快抬頭看了眼謝蘅后,剛剛鼓起的勇氣立刻就散了。
他看起來好像要氣炸了。
喬月姝雙手交疊在腹間緊緊攥著,她有心想要替柳襄解圍,可她不敢,她怕死謝蘅了,而且現在的謝蘅看起來像要吃人似的,她更是一聲都不敢吭。
就在這時,兩道人影緩緩從灌木叢后走出來。
柳襄喬月姝抬頭看了眼,雙雙一滯后,同時行禮:“太子,二皇子。”
不說是他們三人在另一個園子嗎,為何會都在這里!
謝邵謝澹本不想現身,因為他們的出現會柳襄更加難為情,可是見兩個姑娘被謝蘅嚇的大氣也不敢出,他們沒辦法坐視不理。
謝邵看著柳襄,謝澹盯著喬月姝。
半晌后,太子先開口:“阿蘅,方才情勢所逼,云麾將軍那些話也并非出自本意,你先消消氣。”
謝蘅怒目盯著柳襄,周身殺氣半分未減。
謝邵默了默后,看向謝澹。
謝澹本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可看著喬月姝的手都攥的變了形,他便看向謝蘅道:“阿蘅,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尋個靜謐的地方,讓云麾將軍將誤會解釋清楚,別嚇著旁人。”
謝邵聞言四處望了眼。
這里,還有旁人嗎?
柳襄眉頭輕輕一擰。
二皇子這是在替她說話嗎?獨自面對謝蘅,難道不是將她往火坑里推?
半晌后,謝蘅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柳襄偷偷抬眸望了眼他的背影,頭發絲因輕風微微揚起,可落在她眼里,像極了貓發怒時氣的炸起來的毛。
她頓覺眼前一片暗黑。
她今日怕是生死難料了。
柳襄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跟了上去。
喬月姝下意識要跟著她去賠罪,才走出幾步,便被謝澹叫住:“喬四姑娘,”
喬月姝腳步一滯,抬眸看向謝澹。
謝澹在她抬頭時已經挪開了目光,聲音低沉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喬四姑娘安心等待便是。”
喬月姝愣了愣,看了眼柳襄耷拉著的腦袋,雖然她也不想面對謝蘅,可她很擔心柳襄。
謝澹又道:“這是他們之間的事,外人不好插手。”
謝邵聞言眉頭微微一蹙。
他雖然猜到方才柳襄所言可能另有隱情,也知道謝蘅對柳襄無意,可他心底仍隱隱覺得不安。
喬月姝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忐忑不安的跟謝邵和謝澹一起等待著。
這座園子后頭有一處假山,有小瀑布從上傾斜而下。
柳襄跟上去便見謝蘅立在假山中間的小道上殺氣騰騰的盯著那潭清水,她第一反應便是謝蘅怕是在琢磨怎么淹死她。
柳襄微微駐足后,硬著頭皮走到謝蘅跟前,低頭垂目:“世子。”
謝蘅的目光緩緩從潭水移到柳襄身上。
他裹挾著濃濃的戾氣,慢慢逼近她,柳襄下意識往后退去,直到背靠在山壁上退無可退才不得停下,輕聲認錯:“世子,我錯了,對不起。”
謝蘅伸手重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后,手指慢慢地挪到她的脖頸,陰惻惻道:“想怎么死?”
柳襄迫不得已迎上他殺意漸濃的眸子,心念飛快的轉動著。
死她是不想死的,但眼下人快被她氣瘋了是沒有辦法溝通的,她得想辦法讓他先消氣,他才會聽她狡辯……賠罪。
可她現在生怕自己一開口他就會用爪子撓死她。
沉默片刻后,柳襄順從的微微仰起頭將脖子送到他掌心,輕輕閉上了眼。
哄貓,得順毛摸。
掐吧,反正憑他也掐不死她!
謝蘅被她的反應弄的一怔,胸腔中滔天的怒氣竟隨之停滯了一息。
她這是什么意思!
謝蘅的視線慢慢挪到被自己掐住的脖頸,纖細白皙,極其漂亮。
但他此刻沒有心思欣賞,飛快抬眸瞪著那張礙眼的臉,手上微微添了幾分力道:“你以為本世子不敢?”
柳襄慢慢地睜開眼,眼神明澈而可憐:“是我冒犯了世子,污蔑了世子的名譽,世子想怎么罰都行,我絕無怨言。”
謝蘅盯著她片刻,冷笑道:“好。”
修長的五指漸漸收攏,柳襄的臉頰開始泛紅,呼吸開始有些不順,但她仍沒有任何反抗,直到謝蘅的力道越來越重,她垂在身側的手掌輕輕翻轉。
她不會真將自己的命賭在他手中,他若真下死手,她也能在頃刻間脫身。
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會去激怒他。
謝蘅看著手中毫不反抗的女子,眉頭微微蹙起。
她竟當真是任他處置?
不知不覺間,他漸漸卸了力道。
柳襄的手掌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咳咳咳咳咳……”
待謝蘅力道松減下來,柳襄忍不住輕咳了一陣,抬眼看向謝蘅,眼底隱有水光溢出。
謝蘅的手仍松松的搭在她的脖頸,對上那雙極具欺騙性的無辜明眸,腦海里不由浮現方才她囂張的言辭。
‘你說漏了,我還親了他’
‘我還牽了他的手,他主動放在我手心的’
‘謝蘅都沒譴責我,你們憑什么譴責我’
‘其他的不方便與你們說,他會生氣的’
謝蘅本已消解些的火氣的火氣又慢慢地回升:“別這幅樣子看著本世子!本世子不會心軟!方才你造謠時可不是這樣的態度。”
她一邊認錯,一邊又來惹他。
憑什么以為他會輕易揭過。
柳襄便懊惱的垂下眼睫,當時將阮青姝氣的有多慘,現在她就有多后悔,那就怎就一時大意放松了戒備,竟沒察覺到他們是何時來的。
姑娘微微垂目,微翹的眼睫微微被打濕,愈顯可憐脆弱,這個念頭剛滋生就被謝蘅壓了下去,他飛快挪開視線,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這個女流氓脆弱!
她慣會氣人,可憐二字跟她絕不沾邊。
“世子,我真的知道錯了。”
柳襄這時輕輕拽住他的衣袖,低聲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謝蘅皺眉低頭看向那幾根小心翼翼的手指。
“我不該胡言亂語讓阮姑娘誤會世子,我會去向阮姑娘解釋清楚。”柳襄繼續道:“世子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謝蘅又緩緩轉頭看向柳襄,眼底閃過不明的情緒。
原來還是怕死的,所以她方才只是在賭。
賭什么?賭他不敢,還是賭他心軟?
先讓他解氣,再軟磨硬泡,這個女人還真是比他想象中更加能屈能伸。
謝蘅唇邊漸漸勾出一絲冷意,一字一句道:“不原諒。”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女流氓根本不懂適可而止,她只會越來越過分!
他這次輕輕放下,說不得明日她又能鬧出更大的動靜。
柳襄手指一僵,心中輕嘆一聲。
這人比她想象中難哄多了。
“本世子告訴你,今日這件事,沒完。”
謝蘅松開手,后退一步冷聲道:“本世子不會再與你聯手,要么,你帶著你的青梅竹馬退出,要么,你請陛下允本世子退出!”
柳襄欲哭無淚的看向謝蘅。
她哪里有這個本事!
“世子……我……”
謝蘅不給她開口的機會,轉身決絕地離開。
柳襄連忙追上去,道:“世子,圣旨一下,就絕無更改的余地,陛下不會同意的。”
謝蘅不理她,加快了步伐。
柳襄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他:“世子,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您想要如何解氣都行,但抗旨,我不行的。”
“松開!”
謝蘅一把甩開她:“你這么有本事,抗旨而已,怕什么,從現在開始,別讓本世子再見到你,否則,見一次,殺一次!”
說罷他便甩袖離開。
以柳襄對他為數不多的了解,知道他這是真動了氣,若就這么由他離開,這件事怕是更棘手了。
柳襄盯著謝蘅的背影半晌后,似是下定什么決心般,飛快追上去再次拽住他的手腕,謝蘅自是氣的要甩開她。
因此時已經走到潭水邊,柳襄怕糾纏間不慎落下去,使了些力將謝蘅拉回了小道上。
謝蘅猝不及防被拉走,氣的失聲道:“柳襄,你干什么!”
他邊怒斥邊拼命掙扎,但柳襄有內力在身,真較起勁來他不可能拗得過。
不過,謝蘅的力氣也不小,柳襄干脆心一橫將人雙手反剪按在石壁上,讓他暫時動彈不得,但怕傷著他,她是用自己的手貼在石壁上的。
謝蘅不敢置信的瞪著她,好半晌才發出聲音:“你瘋了!”
她怎么敢如此對他!
柳襄抬頭定定的看著他:“瘋了總比抗旨好。”
她這股不管不顧的氣勢讓謝蘅短暫的愣了愣,隨后眼底便蓄起狂風驟雨,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放開!”
柳襄不可能放。
已經將人惹成這樣了,要此時認慫放他走,她恐怕一出云國公府的門就要遭遇暗殺。
眼下只能破罐子破罐,放手一搏,軟硬兼施!
柳襄看著他,道:“我們再商量商量,行不行?”
謝蘅氣的一時都沒找到語言罵她。
她這是商量的態度嗎?!
“求你了。”
柳襄懇求道。
謝蘅:“……”
求他?將他強行按在這里,說求他?
“你最好現在弄死本世子,否則,你死定了!”
柳襄皺著眉頭的看著他。
軟硬不吃,還兇成這樣,真是名副其實的難搞。
“我不能退出。”
柳襄沉默片刻后,認真道:“我要找到真兇為柳爺爺報仇,還有城防圖也得盡快找到才行。”
“你給我次機會行不行?抗旨會死的。”
謝蘅死死瞪著她,咬牙道:“得罪我,你一樣會死。”
第30章
柳襄看著謝蘅眼底翻滾的怒意,竟奇跡般的慢慢冷靜了下來。
她雖與他接觸不多,但知道他不是嗜殺之人,雖然這次是將他氣狠了,但她清楚他不會因這種事真的對她下殺手,頂多就是再派暗衛追她幾條街,不再配合她查案。
但這些就足夠讓她頭疼了。
不過今日錯在她身,不管他如何生氣都是應該的,推己及人,若有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旁人面前平白污蔑她的名聲,她一樣不會輕易罷休。
若是平日她可以像上次一樣慢慢跟他賠罪,也可以再跑幾條街,可眼下案子越來越復雜,牽扯的人也越來越多,城防圖也至今還沒有下落,城門不可能一直封鎖,他們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不能將時間耗費在這件事上太久,這才是方才將他拉回來的重要緣由。
所以今日她不論用什么辦法,都要在這里與他理出個章程來。
打蛇打七寸,阮青姝的弱點是他,但這人的弱點她找不到。
方才氣狠了時就連太子都勸不住,這不僅能看出他脾氣之烈,也足矣可見他無甚所懼,她還能用什么辦法讓他……
突然,柳襄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對她多有防備,半點不愿與她有任何瓜葛,若是她豁出去再不要臉一回,說不得會頂用。
謝蘅看著柳襄那雙黑眸快速轉動著,心中登時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瘋女人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本世子告訴你,你最好立刻放……”
謝蘅的威脅還未完,柳襄便突然靠近他,他話音一頓飛快仰起頭,咬牙道:“你做什么!”
柳襄眸中劃過一絲光亮,在某些方面,他果然是怕她的。
“我知道世子不會真的殺我,殺人是犯法的。”
謝蘅毫不猶豫道:“你信不信,本世子有千萬種方法不留痕跡。”
“我信。”
柳襄道:“但我也相信世子不是嗜殺之人。”
謝蘅還未開口,便聽她話鋒一轉道:“我確實對世子心生愛慕,方才對阮姑娘所言也是出于私心。”
謝蘅身子一僵,擰眉盯著她。
柳襄坦蕩的迎上他的視線,徐徐道:“我同世子說過,我慣來貪戀美色,雖知曉與世子并非一路人,但卻也實在忘不掉。”
“原本我盡力壓抑著,不敢冒犯世子,但現在既然已經得罪世子了,那也不怕得罪的更狠一點。”
謝蘅瞳孔微縮:“你想作甚!”
柳襄墊起腳尖,緩緩湊近他,眼神落在他的唇上,道:“世子大約不知道,在邊關,我犯起渾來,沒人攔得住。”
謝蘅盡力往后靠著,整個人幾乎都貼到了石壁上。
柳襄盯著他停頓片刻后,突然道:“不過,若是世子實在厭惡我,我可以不糾纏世子,只要世子愿意諒解我這一回。”
謝蘅哪能聽不出來她在威脅他!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致。
他深吸一口氣,道:“阮青姝那句話沒錯。”
柳襄想了想,道:“不要臉嗎?”
謝蘅陰狠盯著她不做聲。
柳襄眨眨眼,又靠近他幾分:“我不在乎。”
“如果世子愿意原諒我這一次,我保證從今以后再也不會覬覦世子,待密旨事了,我一定從世子跟前消失的干干凈凈,再不來礙世子的眼,如何?”
謝蘅仍舊死死盯著她,這瘋女人那雙眸子里全是壞主意,哪有半分情意。
電光火石間他便已明白了什么,她或許當真喜歡他這幅皮囊,但若說更進一步,她怕是根本沒考慮過。
她是騙他。
謝蘅也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好半晌后突然道:“你的意思是喜歡我?”
柳襄看了眼他的臉,點頭:“嗯,喜歡。”
喜歡他這張臉也是喜歡。
“好啊。”
謝蘅輕輕勾唇,低頭靠近她,輕緩道:“我未娶你未嫁,既然你這般喜歡我,我便去求圣上為我們賜婚如何?”
柳襄本就仰頭看著他,此時他低下頭來,他們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了,但柳襄硬是撐著沒有后退。
但眼底的錯愕卻難以掩飾。
謝蘅沒有錯過她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慌亂,更加確定了心中的想法,繼續道:“怎么了?不是喜歡我?不想嫁給我嗎?”
柳襄終于忍不住往后退了退,他是被她氣的說胡話了嗎?
但這種情形下,她若拒絕就等于承認她方才所言都是假的,遂磕磕絆絆道:“我是喜歡,但……但也不好強迫世子,我知道世子不喜歡我,我……”
“那又如何?”
謝蘅漫不經心的打斷她,丹鳳眼中盡是戲謔:“當朝第一位女將軍,我不虧啊,即便不喜歡也是可以娶的,反正本世子還可以納妾。”
柳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納妾?
娶她,他還想納妾?
雖然柳襄性子向來和善好說話,但畢竟是久經沙場的將軍,早已浸染出一身的肅殺之氣,冷下臉來很有幾分駭人。
同時,她的手無意識的攥緊謝蘅的手腕,謝蘅疼的皺眉,忍不住怒斥道:“放手!”
她突然發什么瘋!
柳襄驀地反應了過來,力道驟減。
她抬眸神色復雜的看向謝蘅,很快就明白過來,謝蘅與她一樣,說賜婚不過是與她的一場較量,根本沒有走心。
這種時候誰先認慫誰就輸了。
“世子大約忘了我出身將門,世子若要納妾,我便在門口立一把刀,我倒要看哪家姑娘敢進門。”柳襄淡淡道。
謝蘅眉心微動,他倒是小看這個瘋女人了。
二人久久的對視后,謝蘅眉眼一彎,笑看著柳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和:“好啊,本世子依你,不納妾,現在就進宮。”
柳襄:“……”
她雖然知曉他是在跟她較勁,但這一刻,她的心還是不可控的漏跳了一瞬。
天知道這人笑起來用這樣的語氣說這樣的話是多么致命的誘惑,即便明知他在逢場作戲。
柳襄在心中一嘆,到這個份上,戲演不下去了。
再繼續,他隨時可以后悔,但她怕是會想要假戲真做了。
這個人的每一處都長在了她喜歡的點上。
不光是那張臉和身段,還有那勁勁兒的性子,無一不在誘惑著她。
宋長策說的真的很不錯!
她真的遲早要栽在美色上!
最終,柳襄率先挪開了眸子,認了輸。
她松開謝蘅,往后退了兩步。
謝蘅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冷哼了聲。
威脅他,她這點道行還不夠。
“我知道世子是在說笑,但現在我們這般僵持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只要不影響案子的進度,世子想讓我怎么賠罪都可以。”柳襄恢復正色道。
謝蘅揉著方才被她捏的生疼的手腕,聞言正要下意識拒絕,卻無意間瞥見柳襄有些發紅的手背,指關節甚至還破皮見了血。
他微微愣了愣后,便反應過來這應該是方才他在掙扎時,石壁磨破了她的手。
她方才一直用她的手背墊著他的手腕。
謝蘅唇角動了幾次后,最終還是咽回了那句做夢。
很久后,謝蘅冷聲道:“好。”
看在她一心除奸細的份上,他可以再忍一次。
柳襄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聽謝蘅答應,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滿臉驚喜的道謝:“多謝世子。”
謝蘅將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淡聲道:“如你所言,密旨事了我們老死不相往來,但空口無憑。”
柳襄立刻點頭:“我回去就給世子立張字據。”
謝蘅冷哼一聲,折身離開。
柳襄見他揉手腕的動作,連忙跟上去,愧疚道:“世子手沒事吧?方才對不住。”
謝蘅立刻便松開了手腕:“無事!”
他放下手時柳襄眼尖的瞥見他手腕處隱有紅痕。
錦衣玉食長大的公子皮膚細膩白皙,那道紅痕便愈發顯眼。
柳襄很清楚她方才是沒有傷著他的,心中不由再次暗嘆道,像他這樣的要是在邊關幾座城,絕對能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世子,我待會兒去給阮姑娘解釋清楚。”
謝蘅皺了皺眉頭,片刻后,道:“不必。”
他豈會不知阮青姝的心思,但他沒興趣。
若她能趁這次歇了念想倒也好,免得將來鬧的太難看,畢竟是謝澹的表妹。
柳襄未做他想,點頭喔了聲。
之后二人都沒再開口,一直到回了園中。
喬月姝遠遠看見二人便迎了上來,她先是朝謝蘅行了禮,才趕緊走到柳襄身邊,挽住她輕聲道:“昭昭表姐,沒事吧?”
柳襄輕輕將手背藏入袖中,搖頭道:“無事。”
所幸她今日穿的是寬袖裙,還能藏得住。
可喬月姝沒看見,謝邵卻看見了。
但他見柳襄有意隱藏,只輕輕皺了皺眉頭,沒有出聲。
謝澹走向謝蘅,見他臉色雖難看,但比方才已經好很多了,便道:“該去觀禮了。”
謝蘅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隨后,幾人分開前往觀禮。
謝蘅幾人走在前頭,柳襄喬月姝則遠遠綴在后頭。
待她們走到時,及笄禮已經開始了。
喬月華正在四處尋找二人,見二人進來忙迎了過來,喬月姝朝她招了招手,快步走過去,正在這時,有侍衛攔下柳襄。
柳襄認的他,是謝邵的貼身侍衛。
“云麾將軍,這是殿下給云麾將軍的。”
柳襄不由一愣,她快速抬眸四下掃了眼,很快就看到了席位上的謝邵,大約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也朝她看來。
此時人多眼雜,柳襄怕引來更多人的注視,忙接過藥瓶遙遙朝謝邵頷首致謝。
太子二皇子謝蘅的到來讓云國公府受寵若驚,云夫人更是笑的嘴都合不攏。
而底下人也都是若有所思,要知道尋常宴會這幾位能請到一位都難,可今日卻齊齊出現在云六姑娘的及笄禮上,很難不叫人去窺這背后深意。
畢竟這云六姑娘溫婉動人,落落大方,如出水芙蓉,而這幾位都還未娶妻,不論是哪一位看中,于云國公府而言都是天降鴻運。
但直到及笄禮結束幾人都沒有明確表態,也沒有送上任何暗示性的及笄禮,眾人便都只敢在心中揣測,不敢在明面上討論。
不過就算他們無意,儲君親臨及笄禮也能讓云六姑娘尋一門更好的親事。
當然云國公府短時間內是不敢冒然定親的,需得確定這幾位當真無意,才敢議親。
及笄禮結束,賓客便陸續入席,男女分席,中間隔著一條屏風。
宴席過半,謝蘅已經很坐不住了,正想要起身離席,卻見喬月姝正穿過屏風往后院走去,那方向多是去如廁,若是平時他并不會過多關注,但今日,他的眼神卻隨著喬月姝而移動。
更準確的說是盯著她腰間的那串銀鈴鐺。
雖然顏色不一樣,但樣式卻與他寢房中那顆別無二致!
他方才被柳襄氣的根本沒看過喬月姝,竟沒發現她腰間的這串鈴鐺!
但,怎么可能是喬月姝?
謝蘅心中生疑,便借口如廁離席。
謝澹也看見了喬月姝,且察覺到了謝蘅方才的眼神,他思索片刻后,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