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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一章

    大概是祁太安真的瘋得太厲害, 在這場血腥行刑場面里, 所有朝臣都是一言不發,沒有人敢站出來指責祁太安。

    六大世家已經倒了四個,剩下的,秦之宜自不必提, 她的女兒秦時本就和天子是至交好友, 秦時結交什么人,秦之宜這個母親肯定一清二楚, 這里面又何嘗沒有她的授意。

    再是日薄西山的云家,云家本該最先落下去,但卻一直屹立不倒, 且最近隱隱有起來之勢, 不用多言, 大多數朝堂上的人都能看明白, 那個不聲不響的云鶴影已經做出了他們云家的選擇——和天子站在一起。

    真會選吶,蟄伏的人,報復起來總是會格外狠厲, 黎問和世家里面,定然有他們云家的手筆。

    最后是荀塵, 一向被祁太安所倚重,祁太安不在乎是男是女, 可用就行,更何況荀塵睚眥必報, 世家和黎問是如何盤算他禮部尚書的位置, 他就怎樣還給她們。

    朝中新貴已經多半是祁太安的人, 黎問倒下去后, 能夠鉗制祁太安的勢力已經零落得七七八八, 很難成事了。

    祁太安太狠,這種狠是絕不會留有余地的狠,像是今日,黎問是兩朝的丞相,與先帝更有私交,但祁太安只是冷冷看著,不言不語,面上半分悲痛都沒有,她也不惋惜,偌大的朝廷失去了一位丞相,她毫不在意。

    她就是要黎問死,還要死得這么慘烈,讓眾人都清楚黎問的下場,雖是黎問謀反,這在哪位帝王那里都容她不下,即使是先帝,可祁太安還是太過涼薄。

    這份涼薄像刀子,在朝堂上,祁太安沒有顧忌的人,就算是太夫也攔她不得,要殺要剮,只在她一念之間。

    趨利避害,這是所有人的本能,明知山有虎,他們卻沒有世家和黎問那樣的底氣,偏向虎山行,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這場災禍里,保全自己。

    祁太安于高位上俯視眾生,她看慣了他們戰戰兢兢的樣子,又覺得無趣。

    她從來都是狼,想要拿捏她的人,必會被她沿其道而殺之,黎問自掘墳墓,江山和實權,都握在她手里。

    她的功績遠比前世要矚目,但她心里也清楚,顧昭然這根刺還埋在她身邊。

    埋在祁晏身邊。

    想要祁晏高枕無憂,顧昭然和顧家底下的秘密就必須全然弄明白,但也不難。

    因為所有要動祁晏的人,都會同黎問一個下場。

    劊子手被祁太安提前交代過,她要給黎問最大的痛苦,黎問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有悔意,她這種人越痛苦就越要叫囂,祁太安也不想要她的悔意。

    她的報復從來都是洶涌的,要么痛苦地死,要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幡然悔悟這種東西,她又不是如來佛,要來也沒什么用。

    黎問有如此結局,不光是想牽連祁晏,差點禍及他腹中的孩子,她的血脈,更是亂臣賊子,咎由自取。

    有什么值得可惜的,自古成王敗寇,勝者才有遙望江山定生死的權力,愿賭就要服輸。

    黎問血紅著雙眼,死死地凝視著高臺上的祁太安,眼神太過駭人,像是要將祁太安拉入和她一樣水深火熱的地獄之中。

    她不甘心,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現在被綁在這里、被踐踏、被凌遲處死的人應該是祁太安。

    但她不后悔,倘若重來一次,她還是會謀反,以她的才智,以黎代祁家的天下已是足矣。

    先帝大概沒有想到,許多年前她一句朋友之間的戲言,能埋下這么大的禍患。

    祁太安不以為意,等到黎問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氣,祁太安終于大發慈悲,讓侍衛將刑架抬了下去。

    由黎問開始的謀反清算還沒完呢,祁太安的目光停在孫亦橋身上,“孫大人!

    孫亦橋自黎問出事起,就一直在不停地發抖,她貪慕權勢,想要借黎問爬得更高,可她也是貪生怕死之徒,此時更怕被黎問的事情連累,誰都知道她是黎問的學生,這些日子又與黎問走得近,要是祁太安言她也有反意,她也只能認。

    孫亦橋聽見祁太安叫她,頭也不敢抬,腿顫著頻頻踉蹌,明明到高臺底下,只有幾十步,但她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一般,就像赴死一樣,苦不堪言。

    跪在地上,孫亦橋咬咬牙,任憑命運發落,“臣在。”

    瞧著地上孫亦橋的樣子,祁太安忽然笑了笑,那笑在日光下也是無法驅散的陰寒,不止孫亦橋一個人害怕,其他人心里都在恐慌,要是祁太安興致上來了,再殺幾個人,依照如今的她,誰又能反抗。

    郎朗乾坤之下,每個人頭頂上都懸著一把刀,落不落,全在天子。

    “你是黎問的學生,朕今日這樣處置你的老師,你心中可有不滿?”

    出乎意料的問題,但答案都在大家心中。

    “臣沒有!

    聲音里流露出一絲忐忑,要是從頭再來,她不會再當黎問的學生。

    孫亦橋低低地伏下去,腰也跟著塌陷,整個人都很沒骨氣,怕死,但在垂死掙扎。

    “那你覺得朕為什么發落她?”

    “黎問她暗藏禍心,居然膽大包天,意圖謀反,合該有這樣的下場!

    咬牙切齒,像是真的很痛恨,誰能料到幾日之前,她還在相府尊師重道,果然什么關系遇見了生死,都要讓道。

    要是孫亦橋今日仍舊掛著師生情分,不原諒,但難過,祁太安還會高看她幾分,可惜都沒有,她在著急撇清關系,所有跟黎問或多或少沾點關系的朝臣,都這樣想,也都會這樣做。

    祁太安忽然覺得有點可惜,不知道像黎問這樣的人,會不會也傾注了真心來教她的學生,還是只有利用。

    她應該在黎問活著的時候,讓她也看看這場好戲的。

    祁太安起身從高臺上下來,王冠的珠鏈在她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她神色不明,讓人更加琢磨不透,她徑直走向孫亦橋,清曉跟在后面,她倒是什么也沒拿,但清曉是祁太安欽定的侍衛,自然是可以配劍的。

    孫亦橋抖得更厲害,生怕清曉的劍落在她的腦袋上,她還不想死。

    在孫亦橋跟前站定,祁太安微微前傾,與孫亦橋更近,她的腰仍舊是直的,她是天生的帝王,等閑人不能有她的氣勢。

    “不止,”祁太安乖張道:“皇夫有了朕的血脈,可她死到臨頭還想要拉皇夫下水,害得皇夫動了胎氣,差點滑胎!

    這才是根源所在。

    孫亦橋來不及反應,祁太安又道:“孫大人,就由你來告訴他們這件喜事,讓這里的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黎問為什么有這樣的下場!

    “黎問竟然企圖謀害皇嗣,其罪當誅!睂O亦橋高聲喊道,她的臉通紅,已是使出她畢生的氣力來吼這一句話,更是為她自己掙個活路。

    祁晏有喜了?

    朝臣心里都明白,這遠比剛剛的血腥重要,也難怪祁太安大發雷霆,連最后的體面都不給黎問,他們齊齊地跪下來,言不由衷地道:“恭賀陛下。”

    幾乎不成人形的黎問被帶下去后,只余下地上一灘格外醒目的鮮血和驅之不散的血腥氣,在提醒著每一個人,剛剛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這樣的場面下恭喜,沒有幾個是真心高興的,都在后怕。

    祁太安要的就是這樣的后怕,這樣他們才能記住,祁晏不是他們能動的人。

    “希望各位謹記黎相今日的下場,不要步她后塵,謀反和坑害皇夫,都一樣!

    像是明晃晃的威脅,但也明確告訴了所有人,祁太安的底線在哪里,要是他們安分守己,祁太安不會動他們的性命,就連孫亦橋這樣的人,她都會留著。

    祁太安很快宣布退朝,在她走后,有的人腿發軟,沒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毫無朝臣的模樣,祁太安如此大動干戈,有一半是為了她那個皇夫,她的皇叔。

    ◉ 第五十二章

    祁太安腳步輕快, 她趕著回去見祁晏, 祁晏在她心里太重要,容不得其他人有任何的惦記。

    是她動的手,罪孽與血腥自然算在她頭上,她只想求祁晏和孩子一個平安順遂。

    剛到青云殿外, 蘇玉引了張太醫出來, 張太醫是過來為祁晏請脈的,畢竟昨晚上祁晏差點滑胎, 祁太安又命他好好照看祁晏,他豈敢不盡心竭力。

    “陛下萬安。”張太醫在祁太安面前停下,剛要行禮, 就被祁太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免了!

    她又輕聲問:“皇夫如何?”

    “臣方才已經跟蘇玉姑娘交代過了, 皇夫體弱, 而且已非青春年少,這些日子就養在青云殿,不要輕易挪動!

    這正是祁太安擔心的, 祁晏早就過了適合生育的年紀,如他一般年紀的男子, 早已經兒女繞膝,但祁晏太想要一個孩子, 祁太安只能順著他。

    “會有危險嗎?”

    “要比陛下讓皇夫落胎的危險小!边@話是張太醫故意說來試探祁太安的。

    “朕早就沒了那個念頭!逼钐膊桓吲d地應了一句,“下去吧!

    張太醫笑起來, 已經走出去好幾步了, 身后又傳來祁太安的聲音, “等等!

    “陛下, 還有事嗎?”

    祁太安猶疑不定, 最后問了句:“要養多少日子?”

    “至少十天!

    祁太安略一思忖,微微點頭,十天應該是來得及的,不過她始終擔心祁晏的身子。

    “問過那位術士了?”蘇玉跟祁晏一起往殿里走,一面走,一面問。

    “還沒,我著急見阿晏!

    “得了,現下是一刻也離不得了。”蘇玉揶揄道。

    “阮言呢?”

    祁晏待在青云殿,只有蘇玉在身邊伺候著,想也知道依照蘇玉的性子,應該早就發落了未央宮的人。

    “領了鞭子,還躺在床上下不來!碧K玉坦然自若,素來犯錯就要受罰,何況是這樣的大錯,“屬下已經處置了全未央宮的人,要是陛下不滿意,屬下還能……”

    “等他好了,讓他仍舊跟在皇夫身邊!逼钐差D了頓,“至于未央宮的人,一如往常!

    蘇玉垂眸,“是。”

    祁晏倚在床頭,蘇玉將殿內的宮侍都撤了下去,她自己也跟著退了出去,祁晏的臉仍舊蒼白,用來安胎的都是最好的藥,祁太安還是不放心,她太緊張,祁晏心細,自然能看出來,祁太安大概還在擔心那個夢。

    只是一個夢而已,祁晏也做過很多無止境的噩夢,但他都不想記得,現下有祁太安在身邊,他更加可以不記得,因此,他希望祁太安也不記得。

    悄悄握住她的手,祁晏道:“古語有言,夢不成真!

    祁晏惦記著這個,在寬慰她,祁太安不想讓祁晏跟著她一起擔心,她盡力展眉,半開玩笑地道:“也不盡然,如今你就在我身邊!

    祁晏一愣,這也到了她夢中,他心中一動,問:“什么時候?”

    他是想知道祁太安的情思是從何時開始的。

    “日日夜夜,我心如此!

    其實要祁太安來道一個確切的時間,她沒有辦法言明,她從小到大都貪戀皇叔這樣溫柔可靠的人,想著要是皇叔永遠在她身邊就好了。

    可男子始終是要嫁人的,她那些無端的念想,漸漸落下來,匯聚到一處——她是鐘情于皇叔的。

    祁太安想要什么,從來都是費盡千方百計得到,要太女的位置,她就自己去爭,即位之后,她要大權,所以將朝堂內外都收服,不服的人流放殺頭,實權落到她手里。

    她不擇手段,心機深沉,但她善于偽裝,在某種意義上,她和顧昭然是同一種人,那些心思陰暗不見底,她素來什么都不怕,殺個人滿身血腥也不會眨眼。

    但她怕皇叔害怕她,厭棄她,她太了解祁晏了,她如果進一步,他就會退一百步,恨不得從此以后與祁太安再無瓜葛,以此來斷絕祁太安心中的念想。

    祁晏好欺負,但也執拗,他肯定是不會愿意的。

    她不想與皇叔勢如水火,便一味按捺她的那些心思,如今從頭再來,她當然是要得到皇叔,再把沒有說的話說盡。

    縱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跟皇叔在一起,就算是被皇叔討厭,她也不會再退一步。

    幸好,皇叔喜歡她。

    祁太安將祁晏抱緊,輕輕地在祁晏額頭啄了一下,“那么你呢,是什么時候動心的?”

    祁晏仔細想了想,他也不知道,他不招人喜歡,像祁太安這樣熱烈的是第一個。

    而且祁太安的熱烈只是在面對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偷偷觀察過,在其他人面前,祁太安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旁人都當她深不可測不善言辭。

    但小姑娘一邊明媚地笑一邊跟他講述發生的趣事時,是那樣的活潑生動,即使是成年,依舊如此。

    祁晏坦然道:“我不知道!

    那些情思不知道什么時候生長出來,又悄悄地纏繞在一起,最后終于相愛。

    正如扣在一起的雙手一樣。

    ……

    祁太安找了時間去見蘇晝白,祁晏的身子見好,但她還是要問一問蘇晝白。

    清曉將蘇晝白安排在青云殿后,她平時不出宮,要住的房間也在那邊,蘇晝白在她這里太例外,她自己卻什么也沒發現。

    蘇晝白在房間里牽了紅色的絲線,那些線繞來繞去,讓人一眼看過去,總有幾分暈眩,他還給每根絲線都系上了小銅鈴,只要有人推開門,那些銅鈴就會響起來,告訴蘇晝白,有人來了。

    沒什么說法,蘇晝白自己解釋過,他遇見的壞人太多,這只是他的防身法而已,剛剛開始的時候只是一個,后來他越來越害怕,到了如今,銅鈴越來越多。

    無論他到了哪里,都改不掉這個習慣,可見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凡是客棧老板,都會在他背后罵一句禍水,緊接著,就是一句怪胎。

    本來另外安排了人專門為蘇晝白送飯和換洗衣物的,但清曉非要領這個差事,清曉覺得既承諾了蘇晝白會好好保護他,何況他又是在為陛下解燃眉之急,為他打理本就是她分內的事。

    她就算是事情再多、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到蘇晝白這里來。

    但蘇晝白卻有另外的心思,他是個男子,從小就學三從四德,父親不厭其煩地叮囑過他,這世上真心難有,何況他又有如此容貌,無論是什么人,一定要看清再結交。

    他見過太多貪戀,在每個人的眼睛里,但清曉不一樣,她的眼中不摻雜半分別的東西,她僅僅是待他好,他春心萌動,但沒輕易告訴清曉,這樣的事情,他一個男子自然不好說,他有他的矜持。

    他大概不知道,清曉從不在乎容貌,他在她眼里,同一塊石頭沒什么分別。

    他抬眼望過去,發現是祁太安,他按下心中的心思,急急地站起來,“陛下!

    無可否認,蘇晝白是懼怕這位陛下的,由心而生的恐懼。

    祁太安頷首,并沒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門口問:“祁晏必須要跟著一起去嗎?”

    蘇晝白已經從清曉那里知道了皇夫有孕的消息,這一路山高水遠,皇夫的身子不能顛簸,祁太安心里有顧慮也是難免,只是退無可退,蘇晝白答:“是。”

    祁晏和顧昭然都是緊要的,非去不可。

    蘇晝白從密室里拿出來的東西中參透乾坤,剛好是在他跟祁太安約定的半月之期。

    一日不多,一日不少,更巧的是,顧昭然的書信也在那一天到了,他素來端方有禮,滴水不漏,這些表面東西他最是在意,生怕落人口舌,盡管祁太安咄咄逼人,但他還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祁太安和祁新陽遞信,開頭總是問及平安與否,接著道明寫信時尚在什么地方。

    清曉安排的人也混在里面,看顧著顧昭然的一舉一動,遞回來的消息倒是與顧昭然信里的一樣。

    顧昭然循規蹈矩,并無半分不妥,甚至都還沒開始清除隊伍里清曉插進去的人。

    也許是胸有成竹,在等進蜀地,畢竟蜀地才是他們顧家的天下。

    說來顧家能夠將嫡子放在京城十幾年而不聞不問,顧家夫婦從未進過京,如此心性,一般都能成大事,讓祁太安更加警惕。

    蘇晝白根據祁太安的話——顧昭然說他死了祁晏也會死,這很容易將兩個人的命數綁到一起,能夠有偷天換日本事的人也不是沒有。

    顧家家大業大,獨霸蜀地,要找到一個這樣的術士并不難,只是這中間,有些變數。

    命數由天定,如此行事自然有違天道,而且不易,更重要的是,密室之內,盒子之中,并沒有顧昭然和祁晏的生辰八字。

    蘇晝白也問過祁太安,顧昭然年長祁晏三歲,更是一個生在年頭,一個生在年尾,兩個人的生辰風馬牛不相及,表面上看,全無瓜葛,倒是與蘇晝白心中的那個猜測不謀而合。

    只是這樣的招數不僅更費心思、更隱晦,也更狠辣,他只是偶然聽人提起過。

    蘇晝白翻遍命理術數書,終于在一本快要失傳的書里,翻見了只字片語,不多,但足以印證蘇晝白的猜想。

    祁晏和顧昭然的八字用書中的方式去推翻重新再來,其實是完全相合的,不是男女之間那樣的相合,而是可以用一個人的氣運去補另一個人缺失的氣運。

    那個人算不上完人,但會一生平安,免受災厄困頓。

    祁晏就是可以去補顧昭然缺失氣運的那個人,這樣的人太難得,可能蕓蕓眾生之中,只會有一個,就是這樣一個猶如大海撈針的人被顧家找到了。

    祁太安那日聽了,靜默良久,她太聰明,有蘇晝白的話在前,她很好推敲,讓祁晏去補顧昭然缺失的氣運,祁晏的下場可想而知。

    她還是問了一句:“阿晏會如何?”

    她明明已經知道,卻還是不死心地要問這一句。

    “孑然一身,不得善終!

    只是八個字而已,卻讓天子身上的氣勢驟然消退,隱隱透出凄涼來,她很久都沒有說話。

    這世上總有一些苦難讓人鞭長莫及,祁晏是,祁太安也是。

    “這個,能破嗎?”

    “能,但我不能。”

    蘇晝白能看破,但他道行太淺,根本破不了,得回山去問他的師父。

    但要破此局,肯定要奔赴蜀地,弄明白事情始末,顧昭然如此著急回蜀地,也能證明蜀地那邊肯定有更重要的東西。

    而且將祁晏與顧昭然的氣運合起來之后,居然是皇夫命,顧家如此大費周章,只是想保顧昭然一世無憂嗎?也不盡然。

    背后肯定藏著更深的陰謀,無論是為祁晏還是為祁家的天下,祁太安都必須要帶著祁晏去一趟蜀地,但祁晏偏偏在這個時候有孕,這才讓祁太安躊躇不前。

    事關祁晏的性命,祁太安自然是傾向去蜀地的,她問:“還有多久時間?”

    “趕在顧昭然出蜀地前!

    “這個不難。”

    祁太安有的是法子拖住顧昭然。

    作者有話說:

    我艱難地回來了,嘆氣,不好意思啊寶們,鴿了幾天。

    ◉ 第五十三章

    邊境無戰亂, 朝堂無憂患, 四海升平,在這格外安定的日子里,祁太安想要做點什么,不足為奇, 她的心思也不是朝臣可以任意揣測的。

    “朕見京城富庶, 百姓安居樂業,還想看看其他的子民如何!逼钐侧咧唤z笑, 好像她真的大有興致。

    坐擁天下,已經迫不及待要出去看一看自己的功績了,就是先帝也沒有她這般莽撞的。

    但群臣一言不發, 只是靜默, 沒有人應和, 也沒有人反對, 他們都在等一個人出來,等他應和,等他反對, 總而言之,第一個人最好不是自己。

    秦時在心里暗笑, 她實在太清楚這些朝臣在想些什么,她在這樣的寂靜無聲中上前走了一步, 畢恭畢敬,打著官腔:“陛下仁厚, 實乃百姓之福!

    誰都知道秦時是個什么樣的人, 如此惺惺作態, 定是天子與她商量好了的, 兩個人一唱一和就可以把這場戲演完。

    既然已經有秦時出面, 眾位朝臣自然不敢不從,祁太安的意思已經擺出來,他們可不敢跟這位暴戾的天子唱反調。

    朝堂之上,祁太安決定她要下江南,南巡的皇帝不少,多她一個也不礙事,但實則,她是要帶著祁晏去蜀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這事很隱秘,只有少數幾個心腹知道祁太安真正的心思,至于朝堂,就算秦時不樂意,這份重任也得交給她。

    秦時在黎問之事后就想抽身,但耐不住祁太安好言哄她,她這個人吃軟不吃硬,就是吃,也只吃荀塵的那一套,只能把游山玩水的大事擱置。

    這些日子秦之宜總跟她發脾氣,大概是秦時有官宦之才,祁太安又有意重用她,為什么她不留在朝堂上輔佐祁太安,而是一個勁兒地要往江湖上跑。

    她跟祁太安那是互相成就,祁太安可沒半點要留她在朝堂的意思。

    如此這般,秦之宜和秦時幾乎鬧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祁太安要她坐鎮朝廷,也能順便堵住秦之宜的嘴。

    也是老了,秦之宜打不過秦時了,就只能動動嘴皮子。

    秦時雖然不喜歡朝堂,但正如秦之宜所言,她能力出眾,到哪里都如魚得水,再有秦之宜幫襯她,荀塵和云鶴影輔佐她,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至于那些朝臣,剛剛經歷祁太安的血腥壓制,黎問的慘狀仍然歷歷在目,他們不敢做什么,都害怕祁太安會回來清算,她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

    接下來,就是定下江南和去蜀地的名單。

    兩份名單,一份由清曉決定,一份由蘇玉決定。

    出乎意料的是,清曉居然把自己歸在了江南的名單里,且不說蘇晝白因為是術士要跟著祁太安一起去蜀地,清曉最在乎祁太安的安危,居然不親自留在祁太安身邊。

    “江南雖是欲蓋彌彰,但總要使人信服才好,屬下一向跟在陛下身邊,屬下在哪里,陛下就在哪里!

    一旦涉及祁太安,清曉總是分析得頭頭是道,將萬事都想得很周全。

    祁太安看了一眼立在一側的蘇晝白,神色肉眼可見地暗淡下去,她索性直接了當地問:“那蘇晝白呢?”

    清曉以為是她保護蘇晝白的諾言,忙道:“陛下不必擔心,跟著陛下的都是精兵,蘇玉也在隊伍里,陛下和——”

    清曉直直轉身,蘇晝白沒注意,差的不能再差的臉色被清曉瞧了個正著。

    “你放心,不會有危險的,蘇玉功夫比我厲害,你怎么臉色都差了許多?”

    清曉不解,還想上手,卻被蘇晝白后退一步躲開,他一時無言,草草告退。

    清曉莫名其妙,平日里,蘇晝白并不反抗她的觸碰,但終究是男女有別,清曉也不在意,回過頭,她才發現蘇玉和祁太安都笑得意味深長。

    蘇玉更是明著暗示:“也不知道是多硬的木頭啊!

    清曉完全摸不著頭腦,愣著答:“黃花梨?”

    蘇玉擺了擺手,“朽木不可雕也!

    她也下去了。

    “你只管跟著朕!逼钐驳。

    祁太安早就打定主意,清曉和蘇玉她都要帶在身邊,她們兩個人讓她用著最放心,至于江南那邊,她另有安排,天子出行,誰敢質疑。

    “是!

    祁太安說什么就是什么,清曉應道,但很快她又委屈巴巴地問:“蘇玉為什么罵我啊?”

    “該罵!逼钐苍谇鍟灶^頂上敲了一下之后,也揚長而去。

    蜀地一行,人不多,跟著祁晏的有蘇玉、阮言、張太醫,跟著祁太安的有清曉,除此之外,蘇晝白也得跟著,還有不少的暗衛,個個都身負要職。

    蘇玉和阮言要照顧祁晏,還要保護祁晏,祁晏和孩子全都要仰仗張太醫,清曉負責安排一切,蘇晝白自不必說,他是這一行中最最不可或缺的。

    至于祁晏——皇夫可是重中之重,陛下要跟他耳鬢廝磨,恩愛纏綿。

    離了皇宮,祁太安動手動腳更甚,只是在馬車里,又沒有人看得見,只要祁太安一進馬車,蘇玉和阮言就尋了借口出去。

    張太醫每每看祁晏臉上通紅,脖子上連綿的痕跡,祁晏還要難堪地把衣領一扯再扯,直扯得那上好的料子都要出現缺口。

    他是男大夫,什么沒見過,只是這光天化日,陛下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尋常女子也沒有如她一樣的啊,何況現在祁晏情況特殊,他免不了要叮囑祁太安幾句。

    祁太安聽到了耳朵里,但沒記在心里,張太醫一把年紀還來操她的心,她有分寸,人不能碰,抱抱摸摸還不行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她理所當然,噎得張太醫只好閉嘴。

    車上早就鋪好了軟墊,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祁太安也不依,只管把祁晏往自己懷里帶,非要祁晏坐在她腿上才罷休。

    軟香暖玉在懷,祁太安自然心猿意馬,更何況懷里是她的夫郎,祁太安已經很克制了。

    她哪里像是去蜀地,分明是來游山玩水的,只是隊伍里的知情人都緘默無聲,祁晏還不知道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他只以為,如宮里傳的那樣,祁太安是要去江南。

    “我聽說江南水網縱橫,處處都是荷花人家!逼铌棠抗饫镩W過一絲希冀,直直落入祁太安眼中,祁晏窩在祁太安懷里,祁太安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只要輕輕一帶,就能讓兩個人碰到一起。

    祁晏喜歡荷花,自然貪戀處處都是荷塘的江南,他也曾在詩中偶然窺見過江南的風采,美不勝收,讓他心生向往。

    “是,多的是小橋流水,流年就在船里的晃晃悠悠中過去!

    他們誰也沒有去過江南,只是羨慕那樣的年月。

    “但我們不去江南。”

    不去江南,祁晏迷茫一瞬,祁太安將車簾撩開,兩邊都是雄山峻嶺,是青山,也是險山,官道就處在這樣的群山環繞之中,恍然是哪位仙人一劍劈開這條路來,其中險峻,一看便知。

    祁太安又道:“我們去蜀地。”

    她沒打算瞞著祁晏,只是隊伍里的人以為她要瞞著他,這哪里是可以瞞得住的,蜀地與江南的風光截然不同,只要祁晏看一眼,就會露餡。

    與其等著祁晏自己發現,不如祁太安直接向他坦白,但也不是坦白全部。

    “去蜀地?”

    蜀地有什么,祁晏再清楚不過,他問:“是顧家出事了嗎?”

    一提到蜀地他就想起顧家,可見蜀地留給他的只有顧家的陰影。

    “是,也不盡然!

    能夠讓祁太安親去蜀地,一定是出了大事,祁晏緊張起來,“他要謀反?”

    看著祁晏如臨大敵的樣子,祁太安忽然決定,關于他跟顧昭然之間的事情,她不會讓他知道,她揉了一把祁晏的臉,“不是!

    祁晏松了一口氣,“那是什么?”

    “顧家在蜀地大行巫蠱,詛咒祁家!

    自古宮廷之中就對巫蠱厭勝之術深惡痛絕,何況是詛咒皇家這樣的大事,祁晏左右看了看祁太安,似乎是在檢查她還是不是全須全尾的,有點幼稚,但他是太擔心祁太安。

    祁太安將祁晏抱緊,埋在他懷里笑出聲來,“我沒事。”

    祁晏顧不上惱怒,他拍拍祁太安的肩膀,有些憂慮地道:“那要怎么辦呢?”

    “會有辦法的。”

    馬車繼續駛向群山,似乎離天地越來越近,懸崖峭壁就在底下,還能聽見從山脈橫斷之間奔騰而出的河川水聲。

    好像如他們身處的險境一樣,但祁太安說,會有辦法的。

    祁晏自然信她,他又悄悄掀開車簾,群山映入眼簾,他輕聲道:“其實蜀地的風光,見過之后,就忘不了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在祁晏眼里,蜀地總歸是故鄉,身在故鄉的記憶無論有多不堪,祁晏總是懷念的。

    就連故鄉的云,故鄉的花,都與別處不一樣,自有故鄉的姿態,慢悠悠地環成一句思念。

    思念故鄉,思念那個顧家與他為惡但他仍舊忘不了的故鄉。

    “是!逼钐草p輕應和。

    因為蜀地有祁晏。

    作者有話說:

    祁太安:這是我夫郎,我抱抱摸摸怎么了,怎么了?感謝在2022-08-27 21:01:43~2022-08-28 21:42:1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昭昭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 第五十四章

    天色將晚, 一行人才到了客棧, 誰都是普通打扮,后面跟著騾子拉著貨,推說是商人,這條古道才剛剛被列為官道不久, 常常走的還是那些走南闖北, 異常老練的商人。

    只是與其他商隊比起來,這個商隊處處透露著不太一般, 明明是商隊,只用騾子拉貨就可以,卻偏偏里面還有幾輛馬車。

    馬車難過這條古道, 商人不會想不到, 況且, 他們個個身上都沒有商隊的那種市儈, 取而代之的是殺氣,殺氣騰騰。

    只是當清曉把一錠金子放到柜臺上的時候,掌柜哪里還顧得上是什么氣, 通通都被他劃到了財氣的陣營里,還是財大氣粗。

    招呼店里的伙計將人都領到二樓的上房, 他趁著空閑背過身去偷偷咬了一口那錠金子,真金白銀如家包換, 他眉開眼笑,沒忍住將金子牢牢握在手里, 一個勁兒地念叨著發財了發財了。

    反正這古道什么人都有, 也不缺一個處處透露著詭異的商隊。

    這世上見錢眼開的人太多, 但見錢起意的人也不少, 清曉走在最后面, 她先是去馬廄看了一圈,最后回到店里,劍自始至終都被她握在手里。

    要是個聰明的,總該知道,他們這一隊銀錢是不少,但若是想要謀財害命,只會有命來,沒命回去。

    恰好,這個掌柜就是個聰明人,他見的人多,那劍一看就是好劍,哪是尋常人家佩得起的,這一行人,非富即貴,只管當祖宗一樣供著,他們不好招惹。

    只是難得遇上個有錢的“商隊”……

    掌柜細細叮囑店里的伙計,馬草要最好的,菜也要上最好的,人家說什么只管照著辦,沒有也要硬著頭皮答應,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不能搶,正大光明地賺總是可以的。

    祁太安選的這條古道,雖是最快到蜀地的,但也是最險峻的,即使是如此,也要整整走上八天有余,但讓祁太安非走這條古道不可的原因,在蘇晝白。

    蘇晝白的師父,就隱居在這條古道上。

    蘇晝白道行太淺,自然要請他師父出山,只是他師父脾氣古怪,未必肯見祁太安,錢、權,他都不在乎,軟硬不吃,只信有緣人。

    但自從蘇晝白跟著他師父以來,求他的人不在少數,但他對于有緣人的標準從來都不一樣。

    蘇晝白不得不懷疑,也許師父是故意刁難,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有緣人。

    但師父素來心疼他這個唯一的徒弟,蘇晝白提議,由他先去見師父,說服之后,再引祁太安上山。

    清曉問:“什么時候出發?”

    “就是這幾日!

    清曉又問:“你師父隱居在何處?”

    “離漢中不遠!

    清曉的眉擰起來,漢中在這條古道的盡頭,蘇晝白這幾日出發,實在是操之過急,因此她并不贊成——

    “這條古道危機四伏,你一個人,又是個容貌昳麗的男子,多半會遭人惦記,還是再等等!

    這句話是清曉坦坦蕩蕩講出來的,并無不妥,當時祁太安、祁晏、蘇玉、阮言都在房間里,他們四人無一例外地都看向了蘇晝白。

    蘇晝白微微低了低頭,這好像是清曉第一次提及他的容貌,他臉上有了些薄紅,他被人稱贊過很多次,辭藻華麗,遠勝如今,但被心上人夸贊總歸是有些不一樣的。

    他的心小小地雀躍起來,像個貪心的孩子,還想要更多。

    “到了日子,你陪他去!逼钐卜愿赖。

    清曉應了下來,她面向蘇晝白,言辭認真:“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蘇晝白的臉紅得更厲害。

    等到人都散去,張太醫來為祁晏請平安脈,祁太安隨口一問,沒想到惹惱了張太醫。

    中年太醫脾氣倔,快人快語,似有憤懣但更多是心有不甘,他道:“臣在太醫院二十幾載,陛下居然不記得臣的名字。”

    張太醫醫術高明,祁太安和祁晏都是由他診脈,祁太安卻記不住他的名字,實在是讓人寒心。

    祁太安理所當然地答:“那是母皇的二十幾年,又不是朕的。”

    張太醫:“……”

    何況祁太安是幾個皇女里面,身體最好的,小病小傷能自己好,大病更是沒有,在她即位之前,她從來沒有勞煩過太醫院的任何一位太醫。

    這一次頻頻用張太醫,也是源自前世祁晏和孩子也是由他照看的。

    他醫術精湛,但醫者只能醫身不能醫心,祁晏和孩子最后的結局,不能怪他。

    “我記得,”祁晏出來打圓場,“張尋太醫!

    張太醫只是偶然在祁晏面前提起過,祁晏心細,總是會牢牢記住人的名字,即使那個人無關緊要,他的心里不知道裝著多少東西,人前溫柔拘束,人后在祁太安面前也沒有太放肆。

    他太乖,太柔順,太為別人著想,祁太安想到這里,只覺得皇叔好像沒有為他自己無所畏懼地活過一次。

    祁太安心有所念,輕輕拍了拍祁晏的頭,不想要他記得這么多東西,但祁晏沒懂,她也不提。

    事情起因不過是到了這外面,祁太安的身份特殊,自然是不能隨隨便便被揭穿身份,可祁太安一直都是張太醫張太醫地叫,這難免露餡,于是她問了一句張太醫的名字,沒想到張太醫反倒不快起來。

    張太醫提著藥箱回去的時候還在念念有詞,大概是對祁太安不記得他的名字這件事頗有怨氣。

    “出來之后,一個兩個都這么大氣性!逼鋵嵵挥袕執t一個,祁太安也不滿,她記那么多名字干什么。

    “那是因為他們都知道了,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所以都不怕你了。”祁晏拉著祁太安坐下,柔聲哄她。

    祁太安雖殺人,但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她從來不無端殺人,也不把刀指向平民百姓。

    上次那個叫阿沅的宮女,當差時不甚出了差錯,祁太安也沒怪罪她,如今張太醫隨口說兩句,她也不至于生氣。

    忠言逆耳她都能聽進去,看清曉和蘇玉在她跟前那放肆的樣子就一清二楚了,真正殘暴的人不會有心腹,也沒有人敢在這樣的人面前說真話。

    “哼,”祁太安冷冷應道,“最好是。”

    祁晏微微往祁太安身上一靠,祁太安順勢將他摟進懷里,低著頭在祁晏脖子上啃了一口,祁晏慌忙用手去撇開她,但沒用,他哪里拗得過祁太安呢。

    何況他不是那么想推開祁太安,祁太安淺嘗輒止,她抱著祁晏嗟嘆了兩聲,“睡覺吧。”

    往日睡覺她總要拉著祁晏行魚水之歡,她每日都在惦記著這個,滿宮里的放肆,但到了如今,饒是她不想收斂,卻也不得不收斂了。

    祁太安親自為祁晏寬衣,她懷著第一次當娘的喜悅總要盯著祁晏的肚子看上一會兒。

    她抱著祁晏躺上去的時候在想,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和所愛之人在一起的。

    想到這里,再厲害的成就也只是勾勾唇的天子上揚了唇角,但她可以。

    作者有話說:

    掌柜:淺淺地給大家表演一個見錢眼開。

    我為我的預收三換了張新封面,絕美,大家真不想去看看嗎?

    ◉ 第五十五章

    蜀地, 顧家祖祠。

    只有顧家家主顧念卿和不久前回來的顧昭然在祠堂之內, 關著門,室內幽暗,氣氛詭異。

    兩人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面容虔誠。

    顧念卿閉著眼睛, 緩緩開口:“我聽說祁太安去江南了!

    這事顧昭然也已經知道了, 他跪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如一尊泥塑的菩薩, 他最近趕著解決那件事,已是自身難保,時;艁y, 根本沒有注意。

    何況只是去江南而已, 見過血腥爭斗、謀權奪利的人總是對江南心存向往, 好像到了那里就能洗去一身的罪孽, 得到祥和,先帝也曾巡游江南,對那片山水流連忘返, 這不足為奇。

    “是!鳖櫿讶辉陬櫮钋渖砗,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森冷的背影,但仍是他心中的神邸, 他自小就知道顧念卿無所不能,可他怕她。

    “你覺得她知道未央宮里的事了嗎?”顧念卿再一叩首, 又問道。

    顧昭然久久不答, 顧念卿卻偏要一個答案, 甚至回身去看他, 眼神在昏暗中有些刺人, 他們實在是不像母與子。

    顧昭然六神無主,只好坦然答:“我不知道!

    顧念卿冷哼了一聲,有些不滿:“密室重要,你心中該有數,卻偏偏留下把柄!

    后面應該跟著更重的斥責,但不知為何,顧念卿沒有說出口。

    顧昭然又何嘗不知道,只是先帝匆匆崩逝,他傷心過了頭,又念著祁太安一時半會兒沒有喜歡的,未央宮有新主怕是遙遙無期,何況,沒了先帝的助力,要想在安平宮興修密室也非易事。

    只是她沒想到,祁太安一登基就完全換了性子,竟然要把祁晏立為皇夫,還將他養在了未央宮,未央宮上上下下都是蘇玉的人,連只鳥都飛不進去。

    昔日祁晏看顧的那個低賤男寵生的孩子,有朝一日居然會成為新帝,他也算攀了高枝,還得到了先帝都不曾給過顧昭然的獨一無二的偏愛。

    祁太安太愛祁晏,這種愛在尋常百姓身上都難見,更何況是帝王之家。

    顧昭然思及祁太安對祁晏的維護,簡直是把祁晏當成稀世珍寶在哄,祁晏這種人也配踩到他頭上去,絲綢撕裂的聲音在幽靜的堂內清晰可聞。

    顧昭然也會因為祁晏而生妒恨。

    顧念卿將顧昭然的神情盡收眼底,她的孩子,她怎能不知道顧昭然心里在想些什么。

    “等著吧,”顧念卿起身,顧昭然也跟著她一道站起來,“祁晏剩下的東西少,要再找,難免會花上一些時間!

    “是我疏忽了,母親。”

    顧昭然曾是皇夫,如今也是太夫,全天下最尊貴的男人莫過于他,但他回了家,還是懼怕這位面冷心硬的母親。

    為了不使事情敗露,她竟然十幾年不到京城,也不讓父親來,顧昭然既是有雙親在世,他遠在京城,豈能不想念。

    故鄉情思,讓他輾轉反側,但家書一去再去,顧念卿只回,珍重自身,不必想念,顧昭然也只好作罷,只是他沒想到再回來已是十幾年后,父親兩鬢斑白,纏綿病榻,母親也早已不年輕了。

    其間錯過的歲月,更讓顧昭然恍然覺得,蒼老是如此迅速,叫人猝不及防。

    “祁太安安排的人,已經清的差不多了。”顧念卿為了讓顧昭然放心,又道。

    “我知道了。”顧昭然沒敢直視顧念卿的眼睛,畢竟密室的事情源頭還是在他,母親殫精竭慮,他卻一朝都毀了。

    除了有害怕,還有愧疚。

    這個嫡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懼怕她,顧念卿也不好再為難顧昭然,顧昭然回來那日顧念卿就已經訓斥過他了,孩子早就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她作為母親,輕輕拍了拍顧昭然的肩膀,有些擰巴地道:“也不必太擔憂,你許久不回來,長住些時日,不礙事!

    這一句話里藏著顧念卿對顧昭然的思念,她并非不想念顧昭然,這一次回來,自是希望他多住些時日。

    她縱使是顧家的家主,也是顧昭然的母親,凡是父母,哪有不喜歡孩子的。

    顧昭然一愣,隨后展開笑顏:“我知道了,母親。”

    顧昭然身后還有父母,他的母親為他費心謀算,他的父親為了解他的困境愿意謊言自己命不久矣。

    可祁晏身后,拜他們所賜,什么也沒有,他這一路行來,遇見的只有祁太安,可以依靠的也只有祁太安,而這份愛之下,還有諸多非議。

    此時祁晏就靠在祁太安身上,在蜀道的崇山峻嶺中和祁太安同看從蜀地來的消息。

    消息中言明,暗衛已經幾近覆滅。

    不止是清曉安插在顧昭然隊伍里的人,還有祁太安吩咐清曉早些日子派到蜀地去探查祁晏身世的那一批人。

    祁太安眼里都是森寒冷意,顧家的動作比她想象得要快得多,越快越利落,越能說明顧家在蜀地權勢滔天。

    顧家只有爵位沒有實權,這天下無不是祁太安的土地、祁太安的子民,顧家此舉無異于告訴祁太安,蜀地由她顧家做主,如此猖狂,下一步是不是該兵指京城?

    顧家一再挑釁祁太安,就算是沒有祁晏的事情,顧家也是不能留了。

    祁太安重重拍在馬車內的小方桌上,雷霆震怒,咬牙切齒:“真是放肆。”

    祁晏輕輕捧住祁太安的手,手指在她掌心里摩挲,祁太安是天子,面對這樣的事自然要生氣,但她不至于牽連她心愛的皇夫。

    她的面色緩和下來,看向清曉,清曉坐在祁太安和祁晏對面,一直在等祁太安的吩咐。

    她是天子近臣,最受天子器重之人,清楚其中利害,顧家如此放肆,自是不能容忍。

    清曉手中的劍要斬盡所有亂臣賊子,她為祁太安而生,也要為祁太安而死。

    “傳令給關內侯令茴,讓她暗中查明顧家在蜀地的勢力!

    自古令家與顧家,就在蜀地分庭抗禮,都想將蜀地收入囊中,只是顧家出了一位皇夫,成了皇親國戚,氣焰日盛,自然遠遠地將令家甩開。

    令家在等一個機會,一個絕地反擊、一擊斃命的機會,祁太安愿意給他們這個機會。

    要是新帝傾向令家,得到天子的支持,令家自然會更勝一籌。

    令茴不可能想不明白,反正他們和顧家勢如水火,也不在乎再斗一場,令家與顧家斗了這么多年,對顧家的勢力一定了如指掌,對于令茴來說,只是舉手之勞,顧家那邊也不會多想。

    快馬加鞭修書一封就可躍入新帝眼中,令茴自然會知道該怎么選。

    “是!鼻鍟詰,她氣性大,素來容不下圖謀祁家的人,話里隱隱有急切。

    祁太安掀開簾子,外面崇山峻嶺,一山更比一山險峻,她道:“蜀道難,果然難于上青天!

    “你是天子,天下都是你的,又有什么險境度不過去!逼铌堂靼灼钐驳膽n慮,他也跟著憂國憂民,唯獨不憂慮他自己,因為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就算知道了,也只是打碎了牙齒和血吞,祁太安從沒見過,寧可傷己一千不肯傷人半分的。

    祁晏也崩潰過,讓她望而止步,不肯再進一步,生怕傷他更深,可她放不開手。

    她自私,且不思悔改。

    “若我要殺顧家,你會怨我嗎?”祁太安蹭著祁晏的脖子輕聲問,仿若呢喃。

    “不會。”祁晏的語氣更縹緲,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仇恨,只要他不使勁,這份仇恨就不會傾瀉下來。

    他暗自攥著拳頭,又道:“顧家沒有好人。”

    是,偌大的顧府,上至顧念卿,下至粗使婆子都讓祁晏厭惡,當初沒有人愿意憐憫一個小小的孩子。

    顧家一團和氣,但不會有人知道,后院的柴房里蜷縮著一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孤兒。

    顧府在這里,但他沒有家。

    他一向得過且過,唯獨對顧家有著洶涌的恨意,這恨意讓他的血一直熱著。

    何況他雖然寬厚,卻也不是不分是非,顧家謀算祁太安的江山,本就是逆賊,就算是殺了也沒什么可惜的。

    他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殼里悄悄地露出鋒芒,埋著氣道:“我不軟弱。”

    無端發了脾氣,祁太安笑起來,早知道有孕之人總是脾氣不好,她還道皇叔一如既往地溫和,沒想到在這里等著她。

    “好好好,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你以為我軟弱可欺,只知道一味忍讓。”祁晏撇過頭。

    這可從何說起,祁太安無可奈何地將祁晏攬過來,“我從不認為你軟弱,只是你什么事情都藏著,刀劍都在你心里,我如何能不害怕!

    祁太安是祁晏的枕邊人,早已經做好了傾聽一切的準備,但祁晏將事都悶在肚子里,總是一言不發。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她不想步陶葦杭的后塵。

    “我沒有!”祁晏小小聲地吼了一句。

    有點可愛,祁太安笑得更厲害,連聲答道:“是是是,你沒有。”

    只管順著祁晏說,但這也不行,祁晏狐疑地看了祁太安一眼,新的帽子往祁太安頭上扣:“你就是這么敷衍我的?”

    恐怕再等下去,她就能看見一向溫厚的皇叔向她無理取鬧,撒潑打滾。

    祁太安在心里想,那好像很有意思。

    但總該是親吻更有意思。

    ◉ 第五十六章

    跋山涉水快到漢中之際, 清曉和蘇晝白離了隊, 要往山中去,去尋蘇晝白隱居的師父。

    蘇玉和祁太安商量了之后,決定隊伍會在漢中停留兩日,兩日之后, 即使是清曉和蘇晝白不到, 隊伍也要繼續前行。

    隊伍之中有蘇玉,又有諸多暗衛, 何況沒人知道天子將要去的是蜀地,而非江南,祁太安和祁晏的安危不用擔心。

    反倒是清曉身負重任, 蘇晝白的師父很重要, 祁太安交代她, 一定要將蘇晝白的師父請下山來。

    但她還有旁的話, 倘若人家不愿意,只好另尋高明,不必勉強, 祁太安倒不是想退,只是想給認死理, 一定要辦成她交代的事情的清曉一點退路,這也是以退為進。

    官道尚且艱難, 何況是山中的小道。

    清曉望一眼茫茫前路,根本看不見盡頭, 樹枝藤蔓勾連在一起, 遮天蔽日, 山中還隱隱傳來猿鳴, 叫聲凄厲, 讓人心有戚戚,不得不停下來。

    清曉走在前面,見此景,忍不住回頭去問身后的蘇晝白,“你當初出山,有人與你同行嗎?”

    蘇晝白搖了搖頭,“沒有。”

    清曉有些詫異,又問:“你不害怕?”

    這樣的路,就是叫幾個女子來成群結隊地走,都要有幾分膽怯,更何況蘇晝白是孤身一人。

    蘇晝白垂下眼簾,坦然道:“害怕。”

    他跟隨師父隱居山中,山下便是文人墨客筆下難如登天的蜀道,他自然在師父那里聽說過蜀道的險峻,他獨自走蜀道,心中定然是有幾分害怕的,不過他既然決定要下山,就再無回頭之路。

    他除了咬著牙拼命往前走,別無選擇。

    清曉見樹影下的男子身形單薄,她心中不免起了憐惜,她再一次拍著胸脯保證,“如今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了,我會保護你的。”

    師父說他雖是男子,卻心性堅韌,心思澄明,即使身世坎坷,多受命數與容貌所累,但他日總有撥開云霧之時。

    蘇晝白學習術數,也為自己算過命,他總是不信的,不信他有朝一日也會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現下他抬頭,看見女子笑容明媚,神情堅定,他居然開始相信,也許命運已經在眷顧他了。

    蘇晝白用力點頭:“好!

    再好不過了。

    再往深處走,荊棘遍布,清曉一手拿劍,一手去拉蘇晝白的手,兩人都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清曉記掛著蘇晝白是個柔弱男子,兩個人的手拉在一起,要是出現什么危險,她也能夠盡快反應。

    至于蘇晝白,他本就傾心于清曉,能與心上人牽手,他心里總是歡喜幾分的,哪里還記得什么男女之別。

    何況他們之間,男女之別從來都是有心惦記。

    雖是清曉走在前面,但路卻在蘇晝白心里,于是總是清曉開路,蘇晝白指路,像是一對神仙眷侶,另外的心思悄然生長。

    蘇晝白心里一陣恍然,分明出山時那樣狼狽心驚膽戰的他,現下卻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當當的,因為有人拉著他,有人托著他。

    遇見溪流阻擋來路的地方,也許是這些日子剛剛下過雨的緣故,那溪水流得比他走時更兇猛。

    像是滔滔不絕、奔騰不息的江水。

    蘇晝白俯身下去,挽起褲腿,想像出山時那樣,一步一步趟過去,只是清曉卻按住了他的手,又伸手將他已經卷起來的半截褲腿放下去。

    小腿白得發亮,他又瘦,清曉目不斜視,心中卻在亂想,他哪里經得住這樣急的溪水。

    “我背你!鼻鍟缘。

    蘇晝白捏著衣角微微紅了臉,“不用,我自己能走的。”

    “這水太涼,要是,要是你……”清曉難得詞窮,她本想說要是你葵水來了定是要疼得死去活來的,可她又覺得輕浮。

    她分明是什么話都不會婉轉直愣愣說出口的性子,此時卻是難得地頓住了,蘇晝白還在等她的后話,清曉的臉卻也跟著紅起來。

    蘇晝白等了好久,清曉才搪塞道:“總而言之,我背你。”

    清曉已經蹲了下去,蘇晝白只好上去,他心有忐忑,生怕累著清曉,但清曉反倒往上掂了掂他,蘇晝白失了重心,只得環住清曉的脖子,清曉低著頭在偷笑,但蘇晝白不知道。

    清曉沒發現,蘇晝白對于她來說,終究是不一樣的,她明面上說著不會再去,怕這個男子因此賴上她,可到最后,她還是走到了那家醫館前,任憑人家兩個銅板就雇了她這個天子近衛。

    蘇晝白要跟著她,她就安排他住進自己宮外的家里,她分明有那樣多的選擇,可卻偏偏把蘇晝白放在離她最近又最親密的地方。

    青云殿后,多的是人去為蘇晝白送東西,清曉主管長樂宮,長樂宮宮侍數不勝數,但她卻要自己攬過這樁差事,即使是忙得腳不沾地,也還是要去見蘇晝白。

    她是那樣地想要看見蘇晝白,蘇晝白被她放在心上,但她不知道,不明白,她身在其中,又哪里窺得破玄機。

    她更不知道,男女之情是從憐惜開始的,她憐惜這個男子,心疼這個男子。

    為此她愿意牢牢拉住他的手,渡他過一切風雨。

    蘇晝白師父住的地方,是他自己一點一點搭出來的茅草屋,這草屋歷經歲月和風霜雨雪,早已經殘破不堪,四面透風,冬冷夏暖,有時候甚至連雨都遮不住。

    但師父不肯搬走,就算是連綿的大雪將他淹沒在這座山中,這一隅草屋中,他也心甘情愿,只道是天命。

    天命如此,他愿意領受,可若是蘇晝白能夠留下來陪著他,他也會歡喜很多。

    可蘇晝白走了,走了快好幾個月了,他從初春罵到仲夏,就連今日蘇晝白回去,還能聽見他一邊生火一邊喋喋不休地罵蘇晝白沒有良心。

    師父再了不起,也是孤寡老人,話說得再絕情,也只是嘴硬。

    比如現在,他見到蘇晝白回來,分明眼角眉梢都是喜悅,可他開了柴門之后卻把胡子一吹,根本不搭理蘇晝白,還在跟蘇晝白置氣。

    看見蘇晝白身后還跟著個陌生人之后,他則更加不喜。

    “又是來求人的?”他冷冷地問。

    “是,師父,不過——”

    蘇晝白想先勸勸師父,以免清曉回去無法交差,誰知道師父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

    晚月徑直道:“我答應了,但有條件。”

    “師父……”蘇晝白一愣,不知道是喜是憂。

    清曉倒是喜出望外,她追問:“什么條件。”

    “娶他。”晚月的手指毫無征兆地落在蘇晝白身上,蘇晝白回過神來,才想明白師父剛剛到底說了什么。

    “師父!”蘇晝白這下急了,他是對清曉有意,可他根本不知道清曉的意思,要是以師父下山為條件,那跟強求來的有什么不一樣。

    清曉忠心,為了解決祁太安的困境,她一定會愿意的,可蘇晝白不想要這份被裹挾的愿意。

    晚月比蘇晝白的父親更偏激,他覺得這世上沒有好人,但為什么蘇晝白再回來,晚月就著急要將他許出去?

    蘇晝白去拉晚月的手,想勸師父換個條件,清曉卻在此時應了——

    “我答應你,不過……”

    不過什么,蘇晝白幾乎伸長耳朵在聽,清曉卻看向他,“得問他的意思!

    還要什么意思,晚月瞪著眼睛,這世間的女子總是猶猶豫豫,就連他都能看清蘇晝白對她的情意,這個瞎了眼的女子,卻看不出來。

    清曉和晚月的目光都落在蘇晝白身上,蘇晝白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他想答應,又怕清曉不是真心喜歡他,實際上,清曉好像并不喜歡他。

    可他想不答應,又違背自己的本心,怎么選,好像都是錯的。

    兩難之下,清曉開口了:“我答應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上你了,不是因為你師父,你我之間的事情,沒有旁的干預!

    清曉并非看不清,她只是想要確認,確認她是不是真的傾心蘇晝白,歷數過往種種,原來她早就偏愛蘇晝白了。

    “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所以我要問你,你愿意嗎?”

    “我是天子近衛,有些權力,我一年的俸祿也不少,足夠養活你,你跟著我,唯一要擔心的是,我仇家很多,但我會保護你的,只要有我在,你便免受風雨!

    將自己的老底揭了個精光,蘇晝白想哭,但又被清曉的一番坦白逗笑。

    哭笑不得的蘇晝白終于開口:“我愿意的。”

    蘇晝白此前的日子都在被命運推著往前走,唯獨此刻,他的選擇是他甘心做出來的。

    用過午飯之后,清曉自告奮勇去補屋頂,蘇晝白本想去幫她,但卻被師父拉到了院子里。

    正好,蘇晝白也想問問晚月——

    “師父,你為什么這么輕易就同意了?”

    “因為你身上沾染了改命的氣息。”晚月神色嚴肅,一語中的。

    “師父,你都知道了?”蘇晝白低了低頭,這件事情很棘手,他也不想勞煩師父,但就是非師父不可。

    總歸是給師父惹了麻煩回來,他心有愧疚。

    晚月先是摸了摸蘇晝白的頭,讓徒弟不要胡思亂想,隨后他遙望青山翠林,云霧藹藹,語氣里竟有幾分宿命輪回:“其實也不難猜,畢竟這天下被改命的人,太少!

    清曉是天子近衛,她背后的主子是誰,晚月一清二楚。

    剛好她前不久得知,那個人,已經成了皇夫。

    作者有話說:

    我們清曉有錢又有權,雖然仇家多,但她能打啊。

    ◉ 第五十七章

    蜀道之險, 不止險在山水, 還險在山匪。

    雖然這條古道已經被列為官道,但走的最多的仍舊是商隊,也沒有驛站沿途管理,所以山匪猖獗, 見人就搶。

    都言山中日月長, 但祁太安看,他們在這山中酒池肉林、醉生夢死, 日子好過得很。

    山中拔地而起這么大座寨子,寨中往來匪眾,其中不但有青壯女子, 還有老弱夫孺, 儼然已成氣候, 若是再讓他們盤踞下去, 西南又要多一禍患。

    這里離蜀地尚遠,離漢中也不近,屬于蜀地和漢中官員都不想伸手多管的閑事, 也難怪他們氣焰囂張。

    剿匪之事最是難辦,大多吃力不討好, 還會惹回來一身騷,這些人當中有不少都是亡命徒, 殺個朝廷命官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無論如何,將寨子選在蜀地和漢中都鞭長莫及的地方, 這個寨子的當家總歸是有幾分腦子的。

    但山匪素來也只是匹夫之勇, 有腦子, 可也不會太聰明。

    祁太安拉著祁晏的手, 這些山匪將他們擄來之后就把他們團團圍在中央, 他們這一行財寶不少,所以山匪們都很高興,忽然上下歡騰得更厲害了,有人更是手舞足蹈,應該是這個山寨的當家到了。

    祁太安冷眼往門口看去,第一個進來的是個女子,腰間圍著張虎皮,身形魁梧,拖著大板斧,應該是好斗之士,這樣的人空有蠻力,祁太安手底下,隨便一個暗衛對付她都綽綽有余。

    第二個進來的是個放蕩不羈的男子,身法詭異,這樣的人,修習的多半是從來都不往外傳的秘術,可能要比第一個人難纏。

    第三個進來的是個平平無奇的女子,她身上什么也沒有,卻舉止優雅,像是沒落的大家族里的貴女,一般而言,她腦子定然是最好的。

    祁晏站在祁太安身邊,第一個女子從進來之后目光就黏在了祁晏身上,□□得過分。

    山匪不止搶金銀珠寶,女的要男人,男的要女人。只是多數都是后者,在這個以女子為尊的天下,如此膽大包天的男子很少,無異于異類。

    就算是有些男子有這樣的非分之想,也早被自己的妻主先收拾了,沒有女子會容忍自己的夫郎朝三暮四,何況三從四德,男戒男訓總是約束著男子的一言一行,誰敢落草為寇,強搶女子。

    剛巧,這山寨里就有一個。

    大當家草落星想要那個斂眉恭順的男子,二當家戈文景想要那個氣勢凌人的女子。

    至于三當家桑瑞,她的目光全在那些被帶回來的箱子上面。

    理智的人貪財,好色的人好色,祁太安冷哼一聲,將祁晏擋在了身后。

    “怎么就這么兩個人?”草落星有些不滿,板斧敲在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使人膽顫。

    “阿姐,這兩個人看著就非富即貴,不必惱怒!鄙H鹣乳_口,免了那些嘍啰的請罪。

    她識貨,先不提那些箱子里的東西,光是女人簪子上的那顆明珠,就不是凡物,人多人少無關緊要,人太多養不起還要造殺孽,最重要的是錢財夠數。

    桑瑞看一眼底下的人,有人會意,附和道:“是啊是啊,大當家,這兩個人身上的東西就已經價值連城了!

    皇家的東西自然價值連城,只是只怕這些人有命拿,沒命花。

    “這個女人什么來路?”

    許是祁太安的氣質太過飄然出眾,就連一向野蠻的草落星也不由得問。

    “大當家管她什么來路,二當家喜歡不就行了。”

    戈文景不滿地訓斥:“多嘴!”

    可他確實是第一次遇見這樣合他心意的女子,他深以為,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他。

    這些話他們又不避諱,怕是等會兒還有更過分的,祁太安和祁晏都聽得一清二楚,祁晏更是往后靠了靠。

    他有些害怕,影響到腹中的孩子,冷汗直下,臉色也蒼白起來。

    這些山匪原本沒有得逞的機會,是有人先擒住了他,祁太安孤身追來,這才連累祁太安也被抓。

    他本就不安,此時一看浩浩蕩蕩的人,害怕祁太安無法脫困,而那男子又有這樣的心思,祁太安分明是他的妻主。

    他心中吃味,小聲地叫了一句:“妻主!

    祁太安有些意外地看著他,祁晏從來都是叫她太安,此時此刻不免有些宣示主權。

    聲音微弱,但祁太安已經能夠想到有個小人在祁晏心里咆哮,這是我的妻主,這是我的!我的!

    祁太安還沒來得及高興,祁晏太差的臉色就讓她的擔憂先來。

    她摸了一把祁晏的額頭,上面的冷汗被她拭去,她輕聲寬慰他:“別擔心,沒事。”

    她相信蘇玉很快就能帶著人找過來,又輕輕抹了抹祁晏眉毛,祁晏總算安定了一些。

    實際上他在強迫自己鎮定,沒有什么情況會比眼下更差了,他雖然命運忐忑,但到底一直被關在顧府的高墻之內,不通人事,他見人心險惡,卻不知道,還有更險惡的。

    “是沒事,”戈文景不知道何時來到了祁太安面前,方才在高臺之上看得還不夠清楚,此時戈文景才驚覺這女子的美貌。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要去拉祁太安的手,“因為她要是我的妻主了!

    他說完又自作聰明地改了口:“不不不,不是妻主,是你該以我為主!

    祁太安干脆利落地躲開他的手,眼里的厭惡不加掩飾,“就你?”

    就憑這個下三濫的男子也想來當她的主子,妄想踩到她頭上的人,都被她一一殺了。

    況且要做天子的主人,是會不得好死的,沒有這樣命硬的人,祁太安也不會讓這天底下有。

    清高的男子有,清高的女子自然也有,戈文景不生氣,他反倒得寸進尺,“就我!

    祁太安的心思都在戈文景那里,一時不慎,被草落星鉆了空子,草落星貪婪地看著祁晏,手已經攀上了祁晏的手,“乖,叫我妻主。”

    她走南闖北,也算學過些岐黃之術,一摸上祁晏的手腕,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不過她不在乎。

    她只是輕輕嘆息一聲,“嘖,有孕了啊,打掉就好。”

    如此輕描淡寫,如此窮兇極惡,如此垂涎三尺,全當祁太安不存在。

    祁晏是祁太安的底線,就算是戈文景在祁太安面前再怎么鬧,她也只是厭惡而已,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就算是要殺,也不急于這一時。

    但要是遇上草落星對祁晏的糾纏就要另外算了,這是她費盡心思得來的皇叔,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惦念。

    就算是陶葦杭這一世沒對祁晏做什么,祁太安就已經想殺她了,何況是對皇叔動手動腳還妄想打掉孩子的草落星,簡直是自尋死路,祁太安殺她等不了明天!

    祁太安鉗制住草落星的手,幾乎是硬生生將她的雙臂折斷,草落星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她那兩條失去知覺的手臂,便永遠離開了她。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就算是這些殺人如麻的山匪也沒有感受過如此濃重的殺氣,濃重到身經百戰的他們都想拔腿而逃。

    見草落星落了下風,臉已經疼到扭曲了,桑瑞和戈文景自然不會坐視不理,他們號令山匪,可山匪一擁而上,卻節節敗退,祁晏被祁太安牢牢護在懷里,祁太安的武器就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卻殺得所有都不能近身。

    與其說是鉤吻厲害,不如說是祁太安早就殺紅了眼,宛如殺神,人擋殺人,魔擋殺魔。

    區區山匪,根本頂不住她。

    祁晏也被嚇住了,他愣愣地不敢動,就連祁太安把他往懷里拽的時候,也還是一副茫然的樣子。

    祁太安臉上有血,她已經完全瘋魔,她喃喃道:“皇叔,說你愛我!

    祁晏不應,她的手就越收越緊,毫無余地,只是想要一句話。

    “我愛你。”

    “誰愛我?”

    “祁晏愛你。”

    “祁晏愛誰?”

    “祁晏愛祁太安!

    祁晏仰頭看她,他眼睛里有水汽,霧色彌漫,他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循著本心去答。

    祁太安總算滿意,她惡狠狠地吻上了祁晏的唇,幾近啃噬,就算祁晏吃痛,唇上染血,她也不松開。

    她心里的火燒得太厲害,找不到出口,在她的體內橫沖直撞,就連這樣也無法平息。

    松開之時,祁晏見她眸中還是一片血色。

    祁晏心有忐忑,更多的還是擔憂,他小心翼翼地主動吻了祁太安一下,又伸出手去擦她臉上的血跡。

    “皇叔,”祁太安的雙手圍起來擋在祁晏頭頂,她道:“下雨了,好大的雨!

    “太安,沒下雨!

    “下了,傾盆大雨,蜀王府都被淹了,你喜歡的花花草草都沒有了,”她像個孩子,委屈地哭訴:“你也沒有了!

    好似面前的是滿殿神佛,她在求他們把皇叔還給他,但他們無動于衷,她什么法子也沒有。

    什么法子也沒有。

    “沒有,太安,蜀王府什么都在,我也還在,我愛你。”祁晏抱住祁太安,企圖這樣哄住她。

    “皇叔,你不愛我!

    暈死過去前,祁太安喃喃,“皇叔,你愛陶葦杭,不愛我!

    作者有話說:

    明天太安就會跟阿晏坦白了,光這樣瘋也沒辦法呀,嘆息。

    想要評論想要評論!

    ◉ 第五十八章

    跟著蘇玉和暗衛一道跋山涉水趕到山寨之前, 張尋總以為, 他要診治的應該會是祁晏,畢竟皇夫底子差,又在從京城出發前動過胎氣。

    他還在路上一直祈禱,皇夫和肚子里的孩子可千萬要平平安安。

    可等他們到了那里, 山寨之中尸橫遍野, 饒是有活口,也在費盡心力地想要逃離那里, 就算是爬,也要手腳并用地逃走,可見那里有太可怕的東西。

    血腥氣之中, 祁晏茫然無措地坐著, 祁太安倒在他懷里, 兩人在這副場景中, 突兀又凄涼。

    好像他們不該在那里,又好像他們永遠在那里。

    張尋無處下腳,是被著急的蘇玉徑直扔過去的, 蘇玉功夫好,手頭也準, 張尋剛好被摔到祁晏旁邊。

    好是好,只是他這副骨頭架子都快被折騰散架了, 蘇玉和清曉都一個德行,一言不合就動手。

    顧不上埋怨, 張尋忙過去查看祁太安的情況, 蘇玉也很快過來, 她蹲在旁邊, 見祁晏渾渾噩噩, 擔心祁晏也被嚇著了。

    她道:“張太醫,給皇夫也看看吧!

    萬一祁晏要是出了什么問題,就算是祁太安安然無恙地醒過來,也會無可避免地發瘋。

    張尋能想明白其中根源,于是他同時給兩個人診脈,祁晏沒有什么大礙,只是受驚了,腹中的孩子也因此有些驚動,但都不是大事。

    至于祁太安,還是老毛病,力竭加上心火,才暈了過去。力竭只要休息就能緩過來,心火也能降下去,但追根究底,一切還是在祁太安的心結上。

    正如他當日所言,祁太安一日不解開心結,就會傷人傷己。

    “皇夫!碧K玉將祁晏扶了起來,祁太安已經由暗衛背著,他們準備回去,另尋個落腳之地。

    祁晏怔怔地問:“她沒事吧?”

    他目光仍舊渙散,還沒有回過神來,光是看著這個慘烈的場景便能知道當時發生了什么事情。

    祁太安輕易不大開殺戒,她武功很高,但很少出手,可這山寨之中山匪眾多,即使祁太安武功高強,也未必能殺出重圍,置這么多人于死地。

    這些人一定是觸怒龍鱗了,才讓祁太安毫不收斂,縱使自己沒有退路,也要殺出去。

    她是以死在拼,一個善武的人以性命為賭,存了同歸于盡的心思,沒人能打過她。

    祁太安還能有什么逆鱗,蘇玉低下頭去看她撐著的皇夫,聲音里染上幾分刻意的柔和:“沒事!

    在這山寨中一耽擱,原本在漢中沒有趕上來的清曉和蘇晝白竟也追上了。

    跟著他們的,還有一位老先生,應該就是蘇晝白的師父。

    這位師父一言不發,但蘇玉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祁晏身上。

    即使他藏得很好,可蘇玉還是發現了,祁晏沒反應,那就不是舊識,這人難道別有用心?

    蘇玉警惕幾分,用手虛擋在祁晏面前,“皇夫,你去陪著陛下吧!

    等到祁晏點頭之后,蘇玉將祁晏送上樓,他們如今是在一家客棧中,清曉也跟了上去。

    其實祁太安沒什么大礙,依照張尋的話,她很快就能醒過來,但在清曉眼里就不一樣了。

    清曉抿著唇往外沖,蘇玉看她情緒不對,在廊上扯住了她,“做什么?”

    “去給陛下報仇!

    哪里輪得上她給陛下報仇,就算是有,蘇玉也早帶著暗衛動手了,圍在祁太安和祁晏周圍的山匪,被祁太安動手殺了個精光,只活了一個。

    蘇玉就知道,清曉回來看見祁太安這樣肯定是要鬧的,她的理智一到祁太安遇上危險就丟個精光。

    “陛下這不是好好的,你又帶了蘇晝白師父回來,解她心中煩憂,她醒來一定會開心的!

    將話引到蘇晝白師父身上去,清曉果然轉移了注意力,蘇玉又順口問:“還順利?”

    清曉點點頭,“順利!

    她跟蘇晝白在傍晚時分到達晚月的草屋,次日一早晚月就跟著他們出發了,這才能在這里追上祁太安和蘇玉。

    蘇晝白一再言他這位師父難纏,這一次居然這么輕易就跟著清曉下了山,再加上他總是心懷不軌地盯著祁晏,蘇玉心里有顧慮。

    “她要我娶蘇晝白。”

    “你答應了?”

    蘇玉看向清曉,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條件,蘇晝白是有意,清曉也不一定無情,但若是在這你情我愿上加些別的什么,蘇玉眼里閃過一絲不滿,豈不是對清曉的裹挾。

    清曉和蘇玉在祁太安身邊共事這么多年,早已經對對方的心思一清二楚,清曉伸出手攬過蘇玉,“我是喜歡蘇晝白的。”

    這話她說得坦坦蕩蕩,毫無扭捏,清曉不想要做的事情,誰也強迫不了她,蘇玉將清曉的手抖落下去,“話說半句!

    “我知道蘇玉姐姐最在乎我了,眼巴巴地又給我做飛鏢,又擔心我不愿意!鼻鍟缘么邕M尺,甚至還往蘇玉身上蹭了蹭。

    誰眼巴巴地給她做飛鏢,分明是她一直纏著,蘇玉沒有辦法了,才又給她做了一套新的。

    清曉是顛倒是非,但蘇玉無可奈何,任由她去了,只是晚月以清曉娶蘇晝白為條件,蘇玉總覺得有些別的意味在里面。

    說不清道不明,像是壽數要盡之人在做最后的謀算。

    ……

    祁太安醒轉之后,覺得頭痛欲裂,什么東西都塞在她的腦子里。

    過去的,現在的,抓不住的,抓住的,烏泱泱,亂糟糟的一片。

    其中還夾雜著雨聲,那樣的驚心動魄,祁晏和她隔著一道雨幕,雨幕之下,本來不該看見得如此清晰。

    應該是一片大霧彌漫,祁太安自嘲一笑,像是黃泉路上,對面不識。

    可祁太安還是伸出手,明知碰不到,卻仍舊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哪怕只是勾住小指也好。

    祁晏被祁太安試探著勾住了小指,他回握過去,隔絕的雨幕在祁太安的眼前碎成無數雨滴,不知道往什么地方飄去。

    祁太安終于驚覺,她不是身在夢中,她在祁晏面前。

    “阿晏!彼氖衷谄铌痰氖掷镛D了幾圈,終于雀躍出聲。

    “我在這里!逼铌梯p輕應她。

    接下來沒有話說,誰都停下來,祁晏回想起張尋的話,祁太安心里有心結,這件事他沒告訴清曉和蘇玉。

    因此除了他和祁太安之外,就只有祁晏知道,張尋還挑明,祁太安的心結與祁晏有關,要是這心結一直不解開的話,就會傷人傷己。

    張尋這招太聰明,他明知道就算是祁太安醒過來,她也會繼續隱瞞下去,那樣解開祁太安的心結就是遙遙無期,可若是他告訴了祁晏,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祁太安記掛著祁晏,祁晏也是她心里心結的源頭,要是祁晏來問她,她不可能還瞞得住。

    “告訴我吧,你的心結是什么?”

    毫無防備,猶如被當頭棒喝,祁太安干巴巴地笑了兩聲,那笑在她的臉色下,寡淡無味,蒼白無力,她跟祁晏裝糊涂,“阿晏,你說什么?”

    祁晏握緊祁太安的手,直視著祁太安的眼睛,他占盡上風,讓祁太安沒有退路,“張尋太醫都告訴我了,他說你有心結!

    猜也猜到了,張尋啊張尋,真是事情辦得好,真以為她不敢殺他,祁太安咬牙切齒。

    “我不認識陶葦杭,更加不會愛她。”

    祁晏又道。

    祁太安想不起來她暈過去之前到底說了什么話,她居然又提起了陶葦杭么?

    陶葦杭一直都是扎在祁太安心里的刺,讓她滿是苦悶,甚至牽連到祁晏。

    祁太安垂下眼簾,有意避開祁晏,她答:“我知道。”

    祁晏卻捧起祁太安的臉,兩人的眼睛里只有彼此,眼即是心,在眼里猶如在心里,祁晏步步緊逼,“告訴我吧,太安。”

    他如此執拗,一味地想知道,不知道張尋到底給祁晏說了什么危言聳聽的話,但祁太安不打算告訴祁晏。

    她悶聲道:“我不知道!

    她沒準備好,沒準備好要向祁晏坦白一切,坦白那些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念想,幾乎要成為她心魔的,荒誕的前世。

    誰會相信呢,相信天子的摯愛,死在了淮葉四年的春天。

    那時萬物復蘇,天地一片欣欣向榮,就連大臣也來向她稟報,這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

    在這樣好的春光之中,祁太安還以為祁晏會平平安安。

    生死面前,愛意消減,祁太安想,只要皇叔活著就好。

    只要活著就好。

    可惜電閃雷鳴打散她的癡心妄想,人死不能復生,即使她是天子,她也要認命。

    要不是從頭再來,她以何心何意去渡過沒有皇叔的茫茫余生。

    只道春光太長,死生相隔,怎么也走不出淮葉四年的春天。

    那一場大雨也落到現在,天下顛倒,到處都是一片泥濘。

    祁太安如何告訴皇叔這些,她只能緘默,恰好,在淮葉元年的春天,她失而復得。

    她失去了一個春天,又得到一個春天,一個寸草不生,一個山花萬里,但這些,皇叔都不必知道。

    ◉ 第五十九章

    大概是祁太安一向對祁晏有求必應, 只要他問, 祁太安就沒有不答的,他沒想到會碰壁,再加上他如今身懷有孕,氣性也大, 他又問了兩遍——

    “你不告訴我?”

    “阿晏, 你不用知道!

    “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

    “阿晏,我……”

    還沒等祁太安說完, 忍無可忍的祁晏摔門走了,直到門重新合上,巨大的聲響消失, 祁太安才回過神來。

    祁晏居然在她面前摔門了?

    祁晏摔門之后, 清曉是第一個趕過來的, 她根本沒走樓梯, 三兩步就躍到二樓的廊上,莽撞地推開門,開口就是:“陛下, 你沒事吧?”

    祁太安一臉錯愕,她問:“清曉,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方才。”清曉走到祁太安床邊,“陛下, 你沒事吧,皇夫呢?”

    她跟蘇玉都在樓下, 房內應該是皇夫守著才對, 但此時只有陛下一人, 清曉也想到了, 既然陛下還在床上, 那方才摔門的就一定是——皇夫。

    “陛下,你怎么一醒過來就惹皇夫生氣?”清曉搖搖頭,能讓一向溫潤的祁晏發這么大的脾氣,這下祁太安可難哄了。

    張尋第二個上來,是被蘇玉硬生生拽上來的,蘇玉拉著他,健步如飛,虎虎生風,到底是年輕啊。

    張尋一進去就對上祁太安陰惻惻的笑容,在祁太安發落他之前,他決定先發制人,“陛下,我有事要跟你單獨談一談。”

    “朕跟你沒什么好談的!逼钐怖浜吡艘宦,她不打算答應。

    張尋不死心,且篤定道:“是關于淮葉四年的事情!

    祁太安一頓,眼里的驚濤駭浪幾乎埋沒房間里的所有人,祁晏死在淮葉四年的春天。

    “都下去,朕要和張太醫好好談一談!逼钐裁總字都咬的很重,尤其是到了“好好”二字,要是張尋說不出來個所以然,祁太安是肯定會殺他的。

    等到蘇玉和清曉出去,暴怒的祁太安終于死死扼住張尋的脖子,她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你怎么知道淮葉四年的事情?”

    其實只有一個猜想,能夠印證這一切——

    張尋一邊猛烈地喘著氣,一邊啞著聲音道:“因為,臣也回來了。”

    從淮葉四年的春天回來的,不止祁太安一個,祁太安如今才知道。

    她松開手,張尋得了喘息的機會,等到他這把身子骨將氣息喘勻,他才一一道來。

    “淮葉三年的初秋,蜀王府報了蜀王有孕的喜訊,陛下你到太醫院欽點了臣到蜀王府照料蜀王和他腹中的孩子!

    當時太醫院,醫術高明莫過于張太醫,祁太安擔心祁晏,自然是選派最好的太醫去。

    對于祁晏和他腹中的孩子,過問最多的其實是祁太安。

    陶葦杭不喜歡祁晏,自然也不喜歡他的孩子,平日里除了例行公事,和在祁太安面前裝裝樣子,和祁晏并無半分恩愛。

    這些東西,即使是他一個剛剛住進去不過幾月的太醫都看出來了,蜀王府的人自然心知肚明。

    “蜀王知道你每月都要問我,所以拜托我將這些事情都一一瞞下來,至于蜀王府,與蜀王不算親近,他們更加不會多管閑事。”

    蜀王府明明是祁太安給祁晏的無上殊榮,卻沒有一個人與祁晏心近,只除了一直跟著祁晏的貼身小廝望隱。

    他雖然人不聰明,卻時時刻刻都想著來祁太安面前求告,要讓蜀王府的人和陶葦杭都沒有好下場。

    他存了這樣的心思,蜀王府和陶葦杭又豈能容他,隨隨便便瞞著祁晏打發了他還不夠,還要趕盡殺絕。

    望隱死在荒郊野外,尸骨無存。

    他最怕死,也不知道他當初知不知道陶葦杭和蜀王府的人是會對他下毒手的,可他愿意豁出去。

    他背叛了祁晏,因為他想活著,但他為了祁晏,死了。

    難怪,難怪,那日皇叔難產,身邊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陶葦杭和蜀王府竟然如此欺上瞞下,祁太安怒不可遏,打碎了桌子之后,居然扶著床框流了淚。

    她心內疼痛難忍,但張尋的話還沒完。

    陶葦杭對祁晏不好,祁晏身子弱,孕中反應尤其嚴重,她也只是冷冷看著。

    陶葦杭母親生辰,祁晏興高采烈親自去庫房翻了一尊玉佛出來,那是番邦進貢,祁太安送給他的,異常貴重,最重要的是這尊玉佛背后的心意。

    長命百歲,平安順遂,用來做生辰賀禮送給陶葦杭的母親,最是合適。

    陶葦杭卻道:“是不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陶家高攀了你祁家,才配得到這么好的東西!

    從那之后,祁晏偃旗息鼓,再不盤算了。

    “臨近生產之日,臣總見蜀王獨自一人抱著肚子在亭子里坐著……”

    “別說了!

    祁太安急急地打斷他,她一句也不想再聽了,那些都是傷人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陛下,臣并非是想傷你的心,臣只是想告訴你,你才是皇夫的良人,你走過生死才與皇夫在一起,你不顧一切也要得到他,難道你真的愿意因為你苦苦執著的心結,而將這一切毀于一旦嗎?這是重蹈覆轍,你真的甘心嗎?”

    字字誅心,祁太安卻忽然凄涼地笑了,“我不想讓他知道!

    不想讓他知道他前世所托非人,不想讓他知道他前世也有一個孩子,不想讓他知道,他喜歡的人是陶葦杭。

    更不想讓他知道,祁太安這無端生出來的勇氣,是因為看見他的死亡從頭再來。

    也許陶葦杭說的沒錯,她一步都不敢走,她是活該,是咎由自取。

    她是這場情愛里,自私偽劣的小人,她一敗涂地。

    從頭再來,還是滿盤皆輸。

    門突然被推開,賭氣摔門跑掉的祁晏站在日光里,就像第一次遇見祁太安那樣,祁晏將她牢牢抱進懷里。

    很多年前,他告訴那個備受冷落,不得寵愛的小孩子,“我在這里,我是你的皇叔!

    很多年后,他告訴這個因為他所經受的苦難而痛苦,而六神無主、痛哭流涕的帝王,“我在這里,太安,我在這里。”

    其實張尋不止告訴了祁晏,祁太安有心結,他甚至和盤托出,將祁太安的心結到底是什么,都吐露了個干凈。

    他是局外人,但祁晏又何嘗不是呢。

    祁太安回到淮葉元年,此時的祁晏還是她的皇叔,他沒遇見陶葦杭,更不會喜歡陶葦杭,他所聽見的,只是在另一個故事里,那個叫祁晏的,做出了和他截然不同的選擇。

    他選擇了陶葦杭,可時光回溯,這一次的贏家是祁太安,祁晏心甘情愿選擇了祁太安。

    就算是有流言蜚語,就算是有萬山阻擋,他也會堅定不移地朝自己的選擇而去。

    什么陶葦杭,什么淮葉四年,他根本不在乎,沒有親身經歷的只能是故事。

    祁晏在陶葦杭和祁晏的故事里,是局外人,他關心的,至始至終,只有那個將一切都埋藏在心底,遮遮掩掩,一步也不敢往前的祁太安。

    “那日,青云殿前,我被黎問誆騙,陷進了她的陰謀里,你一字一句地向我解釋,如今,我愿意解釋給你聽!

    淮葉四年的祁晏喜歡那個叫陶葦杭的陌生人,淮葉元年的祁晏喜歡你!

    人的一生總是有很多選擇,但我肯定,我眼下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不會后悔!

    你是祁太安,仁厚也好,陰險也罷,在我這里,你永遠是祁太安!

    我永遠不會厭棄你,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

    所以你到底在糾結什么呢,我一直是你的!

    祁晏埋在祁太安懷里,不解地問。

    祁太安笑起來,她的那顆永遠懸著的心好像終于放了下來,她低頭在祁晏的頭發上蹭了蹭,“是啊,我到底在糾結什么!

    她反倒想不明白了,明明祁晏如今在她的懷里,她卻怕有人時時來覬覦,那個人可能是賊心不死的陶葦杭,可能是賊膽包天的草落星。

    總而言之,她草木皆兵,午夜夢回,夢魘滿身。

    “我會活到一百歲的!逼铌痰,他終于明白,祁太安為什么要填雙鯉池,為什么如此偏執瘋狂,盡心竭力地希望他長命百歲。

    生死在她心中翻涌,他可以認為那個故事與他無關緊要,可故事之外,祁太安卻是他最重要的。

    是他的妻主,是他畢生的依靠。

    由此他真心實意的心疼,他的手放在祁太安的心口上,緩緩問:“疼嗎?”

    他從張尋那里知道一切的時候就想這樣問了。

    好像什么都釋然了,那些破裂的傷口,那些纏繞的夢魘,在這一口都化作蜜糖,祁太安仰頭,淚卻還是掉下來,她答:“疼!

    疼到翻來覆去,夜不能寐,要祁晏親她才會好。

    祁晏明知祁太安是在借故騙他,可他還是輕輕親了祁太安一下。

    這個吻是與眾不同的,跨過前世今生,落在了祁太安的心上。

    “不夠!

    祁晏大著膽子又親了好幾下,已經到他的極限了,祁太安心里清楚,于是偏頭吻下去。

    從今以后,大路坦途,惟愿都是好夢。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

    淮葉四年的祁晏為什么選擇陶葦杭,祁晏不知道,祁晏只知道,淮葉元年的祁晏選擇祁太安,是因為祁太安愛他,絕不會讓他落入淮葉四年孤立無援的境地。

    祁晏還知道,他也愛祁太安。

    ◉ 第六十章

    山匪之中唯一的活口, 是那個看起來很有腦子的二當家——桑瑞。

    她功夫最差, 能活下來不算僥幸,全是因為祁太安心中一動,給了她一條生路。

    能讓彼時殺紅了眼的祁太安饒過她性命,可見這個桑瑞一定有什么過人之處。

    “其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蘇玉抬手, 從躺在床上孱弱不堪的桑瑞身上拽下來一塊玉佩。

    那玉蒙上歲月, 已經分辨不出來是不是好玉,更何況還是塊殘缺的玉, 那玉被人一分為二,恰到好處,桑瑞這里就只有半塊。

    蘇晝白覺得這玉有些眼熟, 他從懷里掏出來另一塊碎玉, 交到蘇玉的手上, 這兩塊玉居然奇跡般地合在了一起。

    蘇晝白的這塊碎玉是從相思殿中的密室里拿出來的, 當時進過那間密室里的只有他、蘇玉和祁太安。

    要是祁太安看見這塊碎玉,聯想到密室中的那一塊,饒她性命就不足為奇, 祁太安此次來蜀地,就是為了弄清楚密室背后的真相, 護佑祁晏安寧,遇見一個身上有一模一樣碎玉的, 她自然要留下活口好好盤問。

    只是她當時實在是瘋得厲害,夢魘與現實疊加在一起, 縱使她有心饒過桑瑞, 但依舊重傷了她。

    蘇玉也不例外, 她素來過目不忘, 那時桑瑞奄奄一息, 要不是身上有這塊碎玉,蘇玉早就補了刀。

    “說說吧!碧K玉總是一副冷臉,看著是這些人中最嚇人的,她卡住桑瑞的雙頰,用的力道不算輕,已經是在逼問了,她對有秘密的人向來不會心慈手軟。

    何況是涉及她殿中皇夫的秘密。

    “我要見祁太安!

    即使是蘇玉收緊了手,力氣漸重,桑瑞還是不改口,她鐵了心要見祁太安,在山寨時,她雖然倒在地上意識恍惚,但還沒有完全喪失神智,她聽見周圍的人稱呼那個女子為陛下。

    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能被稱為陛下,那就是當朝天子祁太安,怪不得那女子不俗,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眉眼之間還隱隱有著故人模樣。

    祁家真是了不得,總是人才輩出,叫人望塵莫及,這么多年了,還沒放過她。

    “陛下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鼻鍟詮奶K晝白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這人想要用玉的秘密做要挾見陛下,真是不知死活。

    分明她現在才是粘板上的肉,是沒資格同她們談條件的。

    清曉往前走一步,手上拿著飛鏢,只要有她清曉在一日,就沒有人能威脅到祁太安,蘇玉的技藝從來都是最好的,飛鏢同樣鋒利,只要輕輕滑過人的脖頸,就能取人性命。

    清曉的臉色跟蘇玉一樣冷,兩個人都在警告桑瑞不要癡心妄想,祁太安是不會見她的。

    “你要是不說,我們有的是法子叫你說。”蘇玉眼神凌厲,要論刑訊,她也沒輸給過刑房,沒人在她手底下熬得住。

    桑瑞虛弱地咳了兩聲,毫不退讓:“我知道顧家的事情,她會見我的!

    桑瑞胸有成竹,落在清曉和蘇玉眼里就是執迷不悟。

    如今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今太夫是顧家人,皇夫也是顧家人,祁太安為什么發瘋,全在于草落星突然對祁晏動手動腳,她還要打掉祁晏肚子里的孩子,桑瑞的目光暗了暗,祁太安既然如此看重這位皇夫,又出現在蜀道上,一定會答應跟她見面的。

    蘇玉的手貼上桑瑞的脖頸,感受到手底下脆弱的呼吸,只要她輕輕一收攏,桑瑞就活不了。

    桑瑞卻不害怕,她有恃無恐地笑了笑,“即使你殺了我,不見到祁太安我也不會說的。”

    反正她這條命也是撿來的,就算是得過且過又如何,她根本不怕死。

    蘇玉頓了頓,她和清曉都明白,要是這人真知道顧家的事情的話,祁太安一定會見她的。

    如桑瑞所愿,祁太安很快就來了,只有她一個人,她看起來容光煥發,一點兒也不像大病初愈的樣子。

    祁晏堅定地選擇她,她埋在心底的心結終于解開,她自然快意,要是桑瑞能說點她愛聽的,她會更快意。

    她留桑瑞一條性命就是希望桑瑞這里能有她想要的東西。

    “朕聽說,你想見朕?”

    桑瑞傷的重,還無法下床,因此只能在床邊靠著,祁太安徑直走到床前,上下打量她,帶著上位者天然的氣勢。

    祁太安道:“跟朕做交易,籌碼得有分量才行!

    她相信桑瑞這種聰明人肯定明白,她看不上那些普通的秘密,她要顧家最深的秘密,最好是跟祁晏有關的秘密,祁太安坐到床邊的那把椅子上,她冷眼看著桑瑞,既是威脅,也是警告。

    “陛下不去江南,反倒來了蜀地,應該也是發現什么不對勁了吧?”

    “你身在大山中,知道的倒是不少!逼钐怖浜咭宦,蘇玉將玉佩交給了她,她把重新合在一起的玉佩拿出來,在桑瑞面前晃了晃。

    “朕不想聽廢話。”祁太安往前傾,唇角勾出一個冷漠的弧度,“如果你沒有朕想知道的東西,趁早告訴朕!

    還有一句話,不用祁太安言明,桑瑞也明白,祁太安也好早些送她上路,在祁太安眼里,她本就是死人。

    桑瑞眼眸中沒有絲毫懼意,她伸手拿過祁太安手上的玉佩,“那就談一談這塊玉佩!

    那玉佩在日光下發出柔和的光澤,像是一塊上好的玉,桑瑞心里竟有些發酸,蒙上塵埃的玉佩還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天,歷經歲月而截然不變,但她不能。

    人一旦走錯,便無法回頭。

    “傳聞里,西王母與周穆王見面,定情之物中就有這塊玉佩,這是西王母的東西,自然具有神力,但傳聞終究是傳聞,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塊玉佩自始至終都是她的東西,是在顧家碎的,恰好一分為二,給了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桑瑞重重一擊,天注定,她的命運寥落,在那深不見底的日子里,她身上唯一的東西,也沒了。

    “顧家。”桑瑞冷笑道,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嚼碎了和著仇恨一起咽下去。

    桑瑞身著雪白的里衣,她伸手將袖子挽了挽,露出來的手臂上卻全是縱橫交錯的“紅線”。

    那些紅線藏在皮膚下面,還隱隱約約在蠕動,讓人一看就心生厭惡,想要情不自禁地撇過頭去。

    祁太安皺著眉,她無可避免地想到那些在密室里發現的紅線,只不過那些都是死物。

    她抓住桑瑞的手臂,離近了看得更清楚,在桑瑞皮膚底下的紅線,確實像活著一樣,還在肆意生長,肆意蔓延,活人身上長了這種東西,祁太安眉擰得更緊,“這是什么東西?”

    祁太安平日里涉獵甚廣,無論是雜書還是官著她都看過,所以知道的東西也多,可依照她來看,這些依附人生長的,很像別人在書里提到的蠱蟲。

    “宿命蠱!鄙H鹧劾镆黄良牛邦櫦曳N下去的!

    宿命蠱這種東西,一旦種下去,就再也無法解開,在這中間,祁晏是成功的那一個,所以他至今安然無恙,但在顧家的陰謀之中,遠不止祁晏這一個人,被選中。

    桑瑞有神物玉佩在手,生辰八字也與顧昭然相合,她本該是成功的那一個,但不知是因為她是女子還是別的什么,總而言之,宿命蠱在她身上失敗了。

    失敗的結果已經不得而知,但看她手臂上的這些紅線,便能知道些微末。

    沒有用的人猶如棋盤上的棄子,是注定要被丟棄的,但顧家決定抹殺桑瑞,就好像她沒來過一樣。

    祁太安心底發涼,她由桑瑞聯想到祁晏,不敢想象倘若祁晏也是失敗的那一個,那他的結局只會比桑瑞更凄慘。

    “我跟你的那位皇夫不一樣,你的那位皇夫從小就被喂宿命蠱,他比我更痛苦,他才是第一個失敗者。這些密密麻麻的宿命蠱猶如附骨之疽,生生世世都讓我不得安寧,”桑瑞勾勾唇,笑得更歡了,“但你的皇夫,會比我更慘,更痛苦,只是時機未到,顧家就是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桑瑞猶如瘋癲,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無法分辨這里面是瘋狂更多,還是苦楚更多。

    “你想借刀殺人?”

    桑瑞偏頭去看祁太安早已經攥緊的拳頭,知道眼前人已經被激怒了,她繼續道:“難道你不想殺他們嗎?草落星只是碰了碰你的皇夫,山寨之中就無人幸免,顧家呢,顧家可是折磨了你的皇夫折磨了十幾年啊!

    “朕要殺誰,從來都是朕的決斷,不受任何人支配。”祁太安拂袖準備離開。

    她故意頓了頓,后面傳來一句惡狠狠的話,“這是你們祁家的報應!

    桑瑞果然還有隱瞞,祁太安暫且按捺下來,她問:“你恨祁家,為什么?”

    “我恨顧家,但其實……”桑瑞低著頭沉默著,祁太安果然上當,湊過去聽,桑瑞卻突然抬頭,她手中拿著一柄匕首,徑直往祁太安的心口插去——

    “我更恨祁家!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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