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綺麗謝花幻夜
“成為母親”。
該選哪個比較好呢?
這應該, 是個戀愛游戲吧……?不是什么詛咒養成游戲吧?
總覺得游戲的路線不知不覺變得好奇怪哦。
……雖然是這么說,不過,微妙的、有點想試試看選“好的,我的孩子”會變成什么樣呢……
當咒胎的媽媽。
要不要存檔試試看呢……?
因為遲疑而短暫的沉默, 被一旁的脹相開口打斷了。
“不要那么說, 壞相, 血涂。”黑發的青年拿出了長子的氣勢, 開口時嗓音沉穩, 有種讓人不自覺想要依賴的特質。
但是兩個弟弟顯然不太明白為什么哥哥這個時候要來插嘴。
血涂歪了下小一點的那個頭,用那種小孩子一樣稚嫩的聲音問:“為什么, 哥哥?你不尊敬夢子大人嗎?”
他說到最后這里, 甚至好像有點生氣。
壞相華麗的眼睛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大哥,最后柔和道:“哥哥,對夢子大人要保持尊敬之心,我們之前就討論過吧?”
母親并不想要生下自己和其他的兄弟。
在母親的恨意中誕生的自己,還有在母親的恨意中誕生的兄弟。
對人類也好,術師也好, 壞相沒有什么特別的恨意*。
壞相知道,其他的兄弟大概也是一樣的。
作為咒靈和人類的誕物, 無論是站在咒靈那一邊, 還是站在人類那一邊,哪一邊都沒有關系。
……或許脹相會覺得站在咒靈那邊更好。
因為畸形的壞相和更加畸形的弟弟,血涂,還有其他藏在瓶中的死胎……絕對不會被人類那一邊接受的。
大哥就是這樣, 想要讓弟弟們能夠生活在更加輕松的世界。
然而夢子出現了。
反轉術式被注入母親的身體里,用咒言忘記了那些無論如何都不想再記住的記憶、忘記了無論如何都不想生下的9個孩子(咒胎)……母親的恨意平息了。
從出生起就纏繞在身體里的詛咒、怨恨和絕望, 平息了。
夢子大人是母親可悲的命運里,唯一得到的同情。
為了這個……壞相知道,自己和兄弟們,只會站到人類那一邊了。
不,這么說并不準確。
不是人類那邊,是夢子大人那邊。
他們只會站到夢子大人那邊了。
出生起就有三個父母親,母親,讓母親懷孕的咒靈,以及在這之間混入自己的血的加茂憲倫*……無論是哪一個父母,都并不期待他們的誕生。
最后,是夢子大人。
“第二位母親”。
他們的再生父母。
但是好不容易從冰冷的罐中離開,得到了自由行動的身體,哥哥卻說了“不行”。
“是的……這種尊敬的心情,保持在內心就足夠了。”
脹相面色平靜地說道。
“非常抱歉,夢子大人。”他略顯懨懨的眉眼淡淡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您也只是年輕的女孩……弟弟們對您說出這種請求,太為難了吧。”
“……啊。”
一直保持著安靜,等待他們結束對話的夢子,露出了好奇的微笑。“沒關系的哦。對我來說也是很新奇的體驗。”
她看起來并沒有不高興。
“……”
壞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
哥哥……
長子的脹相,是九相圖兄弟中最像人類的……或許是因為母親第一次誕下咒胎的時候,恨意還沒有扭曲到后來那種地步。
黑發的青年換上加茂家的狩衣,站在月光中低聲和夢子大人說話時的樣子,看起來很是寧靜。
夢子大人也一如在瓶中感知到的那樣,美麗得不像是真實的存在。
這樣的哥哥,對夢子大人……
“很為難嗎……哥哥?但是夢子……”
血涂弱弱地還想說些什么,壞相先一步輕輕把手按在弟弟的頭上,在他說出其他話前,微笑著柔和地打斷了:“沒問題,哥。就像你說的那樣做吧。”
他灰色睫毛下紫色鞏膜的眼睛,竟然也有種溫柔的歉疚:
“抱歉,夢子大人,是我們太沖動了……不過就像哥哥說的,只要是您所希望的,我們什么都會做的。”
[【咒胎九相圖】【脹相】非常重視你。]
[【咒胎九相圖】【壞相】非常重視你。]
[【咒胎九相圖】【血涂】非常重視你。]
像是為了呼應壞相所說的話,幾條提示一同彈了出來。
“嗯……”
夢子正要做出禮貌的回應,陰影中傳來一聲不太適宜的笑聲。
“哈哈。”
……啊。
來了呢。
在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妓夫太郎已經無聲無息走到她身后,枯瘦的身體看起來簡直比壞相更不像是人類……但就算是這樣,他的影子也足夠包裹住夢子了。
“……稍微介紹給我們認識一下吧,夢子大人?”
怪腔怪調的聲音,含著點模糊的笑意,妓夫太郎弓著腰,湊到她臉頰邊怪異地說:“……像我和梅一樣,被好心的夢子大人撿回來的,東西。”
啊……
就是這樣。
夢子感覺自己的胸口微微揪緊了。
妓夫太郎,真的……
她放輕了聲音,溫聲細語道:
“嗯。你帶他們去住的地方,也好好認識一下吧,謝花。”
妓夫太郎抓著鐮刀的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是啊,是啊……要好好相處才行啊。”
——騙你的。
一點都不好。
燒得他面目扭曲的妒火和焦躁,簡直想要殺點什么才能緩解。
可惡,這些家伙為什么也這么好運啊。
明明只是連人類都算不上的死胎,在母親的肚子里生出來時,死都死了,就算活過來也不會有人接受的怪胎,為什么還要拼命喘著氣爬到人間界啊?
為什么要和自己一樣?
在游郭出生的、浪費飯錢的自己,被母親毒打、被人按進泥巴里,餓了就吃死老鼠和蛇活下來。
這些家伙明明完全沒有吃過什么苦頭……在母親的恨意中出生時就死了,死了卻被夢子復活的家伙,運氣這么好的家伙……
嫉妒,嫉妒,嫉妒啊啊……嫉妒的要死了。
夢子。
為什么對自己這種人好一點的人,就非要被奪走呢?
不需要別人,夢子想要什么都可以,妓夫太郎什么都可以去做的啊。
當然,他這么想完全是不知好歹、不知廉恥,但是這是你縱容到這個地步的吧……夢子。
你很開心吧。
看到他嫉妒得快要扭曲的樣子,很開心吧,夢子?
好過分,夢子好過分啊。
小梅知道的話絕對會哭出來的吧。
妓夫太郎實在太懂自己的妹妹了。
可愛的妹妹那顆愚鈍的腦袋,大概會覺得天都要塌了,吵鬧著不甘心地哭著讓哥哥想辦法。
‘夢子大人為什么會需要別人呢?我和哥哥不夠強嗎?我不甘心,不能原諒,我討厭他們……哥哥!’
說著這種話,但是只要夢子像之前一樣溫柔地對待她,小梅就不會哭了,甚至會得意洋洋地試著指使這幾個怪胎兄弟。
因為他的妹妹就是這樣的。
直率的梅,想要的東西很簡單,太好懂了。
但是妓夫太郎可不一樣。
比起妹妹,哥哥要貪婪得太多了啊。
胸中焦躁的心情,妓夫太郎一直深深忍耐著,即使如此還是折磨得他不停抓破皮膚,紅色的血液從灰白的皮膚下滲出來,看著格外驚心。
外表畸形、但是心智更小一點的血涂往兩個哥哥身邊靠了靠,有點害怕這個看起來就很瘋癲的家伙。
“……這人好奇怪啊,哥哥。”
走在前面帶路的瘦削青年頓了頓,脊骨凸出的脊背又彎曲了一點。
他長著黑色指甲的手指,好像抽動了一下。
脹相無聲把手按在了血涂的前面。
在妓夫太郎做什么之前,他們先聽到了另一個惱火的聲音:
“你說誰奇怪啊,丑八怪。”
從前面的轉角處走出來的,是一個有著白色頭發、穿著粉色和服的少女。
明艷得異常的女孩,惡狠狠地瞪了過來。
她只看了壞相和血涂的外表,就嫌棄地皺緊了眉毛,連想出口的挑釁都忘記了:“哥哥,就是這些家伙嗎?真是沒禮貌啊……居然敢說哥哥奇怪,你們才是一個比一個長得奇怪吧?”
脹相不為所動,擋在兩個弟弟前面,倒是壞相開口緩解了氣氛:
“華麗的小姐……失禮了。不過我們兄弟,對自己的外表可是會自卑的。”
肌肉緊實的青年,臉上帶著微笑:“我們都是深愛夢子大人的人……爭執就在這里結束,好嗎?”
“……”
……哈,哈哈。
深愛……?
深愛啊。
妓夫太郎慢慢地抽了口氣,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小梅。”
他的聲音拖得很長,怪異的腔調帶著點隱隱的顫抖,亂亂的卷發遮住了半張臉,有種說不出的壓抑的神經質:“你來帶他們過去,知道嗎?”
啊。
哥哥,到極限了。
只是看著他那個樣子,熟悉妓夫太郎的小梅下意識站直了一點,冷靜道:“我知道了啊,哥哥。”
得到她的回復,妓夫太郎一句話都沒說,慢騰騰地轉身,眨眼間抽出一把血紅的骨肉鐮刀。
“唰——”
不知道他從哪里抽出的鐮刀,從身體里帶出了一大灘血,腹部瘦到畸形的青年卻什么都沒感覺到似的,隨手甩了甩,把自己的血液抖在地上。
木板滋滋作響,被鬼的血液腐蝕了幾個小洞。
妓夫太郎擦著九相圖兄弟的肩膀走去。
在走過幾兄弟旁邊時,他甚至沒有轉動過眼珠,也不管別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雙黃色鞏膜的眼睛長出紅血絲,從發絲的間隙里直直地盯著另一個方向。
……夢子。
第72章 綺麗謝花幻夜
深愛, 深愛……
真是敢說啊。
明明只不過是咒靈和人類胚胎的尸骸而已。
竟然敢說“深愛夢子”這種話……
妓夫太郎甩了甩手里的鐮刀。
如果可以殺掉就好了。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就這樣剖開他們的胸口,看看那顆“深愛夢子”的心臟長什么樣就好了。
讓他想想……咒靈的小孩說不定是沒有心臟的吧。
什么苦頭都沒吃過的家伙,就是敢說些可笑的話啊。
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怪胎, 明明連面都沒見過, 只是第一次說話而已, 就敢說什么“愛”著夢子……
別開玩笑了。
【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
低柔的、像是黑色罌粟的冰冷的聲音, 在腦中低語。
【那些咒胎……很礙眼吧?】
【殺吧。】
【殺了他們。】
耳邊好像傳來了細胞的聲音。
真奇怪啊。
為什么自己的細胞會讓自己去做些沒好處的事呢?
妓夫太郎用鐮刀的刀柄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
就算是嫉恨得把自己的牙齒都咬出了血, 他的腦子也沒有不清醒到要去妨礙夢子的地步啊。
正是因為是夢子的‘東西’,該站在誰的那一邊, 不用想都知道吧……這么“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的話, 不如趁早被夢子吃掉好了。
啊啊,不過……那樣也不錯啊。
被夢子吃掉的話,該求她從哪里吃起好呢。
好心的夢子大人,求求你……哈哈。
妓夫太郎提著咒靈的頭顱,慢慢穿過木廊,不在意任何落在自己身上又急忙避開的目光。
咒靈的血和尸塊,像蒸發一樣一點點變成煙霧消散, 在最后的頭顱也消失之前,妓夫太郎拉開了夢子房間的門。
“夢子大人。”
他單膝下跪, 垂著頭, 把那顆咒靈的頭放在地上。
透過發絲的縫隙,能夠看到她靛藍色的衣擺。
夢子坐在廊下的繡球花旁,手里的書翻過一頁。
白紙折成的式神,從另一邊慢吞吞地抬過來一杯果汁, 放在她的手邊。
“謝花……你回來了啊。”
空氣里有著火爐的熱氣,炙肉滋滋響著, 散發出一絲引人垂涎的香氣,和夢子房間里那種椿花的香氣融合在一起,讓人不自覺地陷入迷蒙之中,分泌出唾液。
夢子放下書,赤腳踩在木地板上,來到他的面前。
她低頭看了看妓夫太郎的戰利品,從漸漸消散的咒靈頭顱中,取出了一根干枯的褐色尸骸手指。
[你獲得了【宿儺的手指】×1。]
“……啊,宿儺的手指。你找到了啊。”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這個提示的文字太惡心了。
不過這是必要的啊。
夢子把宿儺的手指放在桌面,用寫好的咒符把那根手指里三圈外三圈地纏好,封印起來,放進了一旁的盒子里。
為什么死掉的宿儺會出現在現代地圖,為什么會跑到其他人的身體里,要怎么才能殺死……這些東西還完全不清楚,不過夢子也有了一些想試試看的想法。
學會了里陶的鬼術,知道了宿儺的遺體被分成了二十份特級咒物……在這樣的時候,她瘋癲的“哥哥”,又把另一種特級咒物送到了夢子的手里。
啊。
簡直太順利了不是嗎。
就像在誘惑她去“試試看”一樣……試試看——把宿儺的遺體用鬼術復蘇會變成什么樣。
好不容易變成了加茂的家主啊……
不如繼承“哥哥”的遺志,當一次瘋狂的“科學家”好了。
用鬼術把宿儺做成她的陶土死人,再殺一次試試看。
這樣的話,宿儺會被完全殺死嗎?
……不知道。
但是想要試試看。
現在,第一步的實驗,在咒胎九相圖的身上已經驗證了——里陶的鬼術,的確可以用特級咒物這樣的尸骸來代替靈骨,用來召喚死者的亡魂。
接下來,要找到“足夠”的宿儺的殘骸才行。
復活詛咒之王……再殺死他。
這樣一來,夢子就是玩弄死人靈魂的鬼之始祖了。
……真的很有意思啊。
如果咒術界的人知道了她想要做的是什么的話,一定會把她當成詛咒,拼命祓除吧。
一定會下地獄的吧,呵呵。
夢子覺得,經歷了現代、平安時代和戰國時代的自己,好像有些改變了。
這種改變,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很好哦……這次也多虧了你呢,謝花。”
她合上那個裝了好幾根干尸手指的盒子,握住一旁的小刀。
夢子用刀插起一塊火爐上的烤肉,緩步來到妓夫太郎面前,潔白的手指抬起青年的下頜,在他黃色的眼睛注視下,低聲說:
“張嘴……對。”
在妓夫太郎干燥的嘴巴張開后,她將那塊鮮香的、油脂還帶著微焦的炙肉,用刀尖送入他的口中。
剛剛烤到最好的肉片,熱氣、油脂和纖維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在進入口腔的那一刻簡直是對味蕾的賞賜。
“……好吃嗎?”
夢子的聲音就像她把住他下頜的手一樣,潔凈又帶點冰冷的溫度,和口腔里熱騰騰的炙肉形成強烈的反差。
“……”
妓夫太郎感覺那塊肉可能有點太燙了,以至于他的大腦也開始像是被烘烤著一樣,冒著貪婪的氣泡。
要是咬下那塊肉的時候,尖銳的牙齒一起咬住了夢子的刀,那樣就好了。
他咀嚼著嘴里的食物,眼睛不由自主盯著夢子握刀的手。
夢子……可愛,太可愛了啊。
這么拿刀的樣子,簡直就像是玩鬧一樣啊。
即使知道眼前的始祖有著多么可怕的力量,在泥沼中跌爬滾打長大、玩鐮刀就像喝水吃飯一樣的妓夫太郎,只是從夢子握刀的這個動作中,就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膨脹的憐愛之情。
要是他剛剛稍微沒忍住,直接把夢子的刀咬碎了的話,她會不會愣住呢。
一定會的吧。
真可愛,真可愛啊,夢子。
誰都會覺得你是個完美的人,誰都會理所當然地深愛你吧。
——但是呢,夢子。
只是這樣還不夠。
世界上有一種人,是無論多少溫柔的對待,多少好意,都沒有辦法填飽的、爛到無可救藥的家伙。
從生下來就遭到非人的對待,因此自身也變成了非人的存在的……這樣的人,也是有的。
比你想象的,比你想要的,更加,更加……
什么都不知道,就對自己這種家伙,縱容到了這種地步……
“為什么露出這樣的表情?”
在那燒到快要眩暈的火焰中,妓夫太郎艱難地吞下那塊鮮香滾燙的炙肉,聽到夢子帶著微笑的、柔和的聲音。
她紅梅色的眼睛,靜靜地,溫柔到有些虛幻地凝視著他長著黑斑、神態扭曲的臉。
“你不是只想要這個嗎?還是說……想要其他的?不說出來的話,就什么都沒有哦。”
房間里好像一下子變得格外安靜。
不,不如說,實在是太嘈雜了——
自己變得混亂的呼吸,夢子的眼神,還有細胞里傳來的聲音。
好像是突然“嗡”的一聲,外界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對。
夢子說的真對啊。
想要的東西,就要拼命去掠奪才行。
無論用什么樣的辦法。不這樣做就會被丟棄的。
“啊……我還有東西要給你。”
妓夫太郎長著黑色指甲的手,輕柔地握住夢子的手,指引她來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黃色鞏膜的眼睛縮動著,病怏怏的臉上咧開了個堪稱邪性的笑容,嗓音的氣息驟然低沉而喑啞:
“這顆腦袋,可以給你啊……夢子大人——”
手指用力,帶著夢子的手一起緊緊掐進皮膚里,抓出血痕,紅色的血滴在灰白的皮膚上滲出、慢慢流下去。
妓夫太郎卻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樣,把自己的下巴輕輕地搭在夢子的拇指根部,用臉頰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就這么從下往上望著她,怨毒地笑了:
“你對那個腦子說過的吧……把大腦挖出來送給你當禮物的話,就可以交往吧……?我可以嗎?這顆頭可以嗎?你喜歡嗎?”
只要給一顆腦袋就可以交往了……開什么玩笑。就算是那家伙真的愿意,妓夫太郎也要親手把羂索的頭骨揭開,把他的大腦攪成稀巴爛,這樣的話才算是“見面禮”啊……哈、哈哈。
從那一夜開始就在胸腔中揮之不去的、愈演愈烈的絕望,在夢子收下了別的死魂后,最后一根神經也被燒斷了。
不能原諒。
絕對不能原諒,真以為他會乖乖等著被甩到一邊去嗎?
妓夫可是很擅長記仇的啊。
他用力抓住夢子的手,帶著她一起,好像是要把自己的頭顱就這樣直接拔下來,用這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熾熱目光,癡纏地盯著夢子:
“這張長了斑的臉,你經常盯著看呢……是喜歡嗎,還是討厭呢?又或者說,好心的夢子大人,在可惜沒有幫人類的我治好這張臉呢……”
從母親那里,出生起就有的黑斑。
妓夫太郎和小梅都是這樣。
妹妹的頭發,自己的斑,出生時或許就從母親那里得到了詛咒。
變成鬼,細胞被摧毀再生,外觀的殘缺卻沒有消失,身體的病態反而更加可怕。瘦到只剩肌肉包著骨頭的腹部和胯部,完全不像是人類的肉.體。
然而,在不斷割開自己的傷疤、展示自己的畸形的絕望和癲狂中,妓夫太郎看到夢子的臉微微紅了起來。
“……嗯。”
紅梅色的眼睛濕了,閃爍著細碎的、心動的光亮。
“那么,這個禮物……我收下了。”
夢子說。
“……?”
哈?
說了、什么?
妓夫太郎愣了一下,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說了些什么,夢子湊近,輕柔地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的臉,我不討厭哦。”
在大腦轟然變成空白的恍惚中,他聽到夢子柔軟的、像是含著蜜的甘甜的聲音:
“……今天就來數數看,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顆斑吧……謝花?”
第73章 綺麗謝花幻夜
少女的舌尖是溫暖而濕潤的, 帶著柔和的香氣,就像是美夢一樣,妓夫太郎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夢子從上往下凝視著他,眼眶和臉都有點發紅, 眉毛輕微皺起, 眼睛里帶了點濕潤的水光。
啊、啊啊……
妓夫太郎心神震顫, 連呼吸都忘記了。
他有點不穩地抬起手, 捂住自己的臉, 手指碰到了嘴唇上涼涼的濕痕。
剛才的、是什么?
夢子……
啊、啊……夢子……做了什么啊……?
自出生以來的第一個吻……是夢子給了自己。
是愛情嗎?
不,不是吧, 那種事怎么可能。
夢子對自己有感覺, 這不是好事嗎。
本來對這種事應該司空見慣才對的。
從花街的泥沼里爬出來,厚顏無恥、惡毒下流的妓夫,想要引誘好心的夢子大人……不就是應該什么骯臟的手段都用得出來嗎?
“哈……哈哈……”
妓夫太郎捂住臉的手有些神經質地顫抖起來,笑聲扭曲得像是哭聲。
巨大的悲傷、貪婪、渴欲和恐懼幻滅的內心,化作猛然爆裂的火焰,吞沒了所有的理智。
他微微松開手,從虎口的縫隙里, 黃色鞏膜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鬼的樣子,偏執而熾熱地盯著面前的人。
“好啊……”
妓夫太郎單手用鐮刀割掉自己的腰帶, 松垮的和服垂落, 露出了他瘦到只有腹肌包裹胯骨的、細得病態的腰部。
他古怪地笑了:
“……請用請用,夢子大人……您是我這個妓夫……唯一的客人啊。”
……
人與人之間,重要的心意,被叫做“愛情”。
妓夫太郎不相信這種事。
羅生門河岸、游郭底層的人, 本來就不應該相信這些虛幻的謊言。
就像是罌粟一樣,妓夫太郎看到過很多游女用這種謊言短暫地麻痹自己, 為之神魂顛倒,最后被所謂的愛情吸食了所有的金錢、體力和希望,被拋棄,陷入麻木、憔悴和痛苦中,還要等待再也不會回來的戀人。
妓夫太郎什么都沒有得到過。
一切美好的東西擺到面前,他只會下意識地警惕、懷疑,貪婪地掠奪。
不相信。
不相信夢子會愛自己。
那種事是不可能的。
但是世界上唯一會對自己跟前跟后的小梅,還有世界上唯一伸出手的夢子。
唯獨這兩人,妓夫太郎會傾注無限的耐心和膨脹到畸形的溺愛。
自己想夢子想得骨頭都在發痛,夢子也有感覺,那么做這些事也是無比理所當然的。
只不過是引誘好心的夢子大人,讓她學會“使用”自己的東西罷了。
讓夢子使用自己。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呃、唔。
唔。
濕潤的液體,打濕了夢子的肩膀。
“謝花……你在哭嗎?”
不要看過來。
至少現在……不要看。
他抓住夢子伸過來的手,從指縫里鉆進她的手心,埋在她耳邊說:
“不要逃走啊這位客人……我們還沒結束呢。”
…………
……
“哥哥沒找你們麻煩,只是他剛好沒心情,不要以為就這么算了。”
小梅硬邦邦地說。
她挑剔地打量著脹相、壞相和血涂,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長著兩個頭的怪物就算了,居然還一副小孩子的口氣,小梅懶得和這種連人形都沒有、肯定不會討夢子大人喜歡的生物計較;渾身都是肌肉的華麗男也很微妙,充滿了可疑的氣氛,就算壞相說話比較好聽也絕對不是夢子大人喜歡的類型。
但是這三人中的哥哥,脹相就很不妙。
……嗚啊,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家伙長得還蠻好看的啊,可惡!
個子也很高,臉上沒有什么斑,眼睛周圍懨懨的青紫色和臉上的咒紋,也很有憂郁的氣質……是會受歡迎的長相啊。
自己和哥哥在夢子大人身邊就好了,為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要突然插進來呢?
她不善地盯著這幾個入侵者,尤其是里面長得最好看的脹相:
“我們兄妹和你們可不一樣,夢子大人最喜歡的也只有我和哥哥……識相的話就老實點,要是敢打擾我們和夢子大人,就讓哥哥把你們全部殺掉啊。”
被小梅惡狠狠瞪著的脹相,依然是一副帶著些厭倦的樣子,好像提不起精神似的。
“你好像搞錯了什么……我們并不在意是否被夢子喜歡。”他稍微側過身,聳拉著眼皮道:“我們只是要站在她那一邊。夢子個人的喜好如何,都是她自身的選擇,不會成為我們不為她舍命的理由。”
梅:“……哈?”
不,這人講話好復雜啊……沒聽懂……!
怎么辦、感覺吵架要輸了啊!!討厭,怎么能在這種時候輸掉……
哥哥……!!!!
快來幫她啊!她一個人拼命吵架,被三個人合起伙來還嘴,怎么可能贏得了啊!
“…………”
“……”
但是,以前只要叫了就會睜開眼睛幫小梅的妓夫太郎,這次卻沒有回應。
為什么不幫我啊,哥哥!!!
梅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還得強行忍住發脾氣的沖動,拼命轉動腦筋和對方吵架:
“但是、但是——反正夢子大人才不會喜歡你們,哈!”沒說兩句,梅已經詞窮,色厲內荏地冷笑道:“你們拼命也沒用的!”
“嗯……那也沒問題。就像哥哥說的,我們兄弟,真的不在意的。”
壞相露出了微笑,慢條斯理地接話道:“夢子大人要喜歡誰,要厭倦誰,都是她的自由……作為孩子,只要看著母親幸福就足夠了。”
小梅:“?”
什么?
什么母親?剛才這個家伙說的是她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三人里最稚嫩的血涂看了看兩個哥哥,愣了下,語氣雀躍地開口:“怎么,哥哥,你怎么說漏嘴了啊?脹相哥哥不是說不能把夢子當成母親大人的事說出來嗎?夢子大人會不好意思的。”
血涂覺得很稀奇。
雖然脹相是長子,但是血涂覺得作為次子的壞相,比大哥更加敏銳。
壞相哥哥竟然也會有出這種錯的時候,真是少見啊。
“哎呀,是啊。我真是記性太差了。”壞相的神情沒有多少變化,肌肉堅毅的臉上依然是那種氣質獨特的微笑,灰色睫毛下的紫色眼睛耐人尋味地看向小梅:“華麗的小姐,我們兄弟把夢子大人視為第二位‘母親’的事……只是我們自己的想法。還請您保密。”
“……”
母親。
這幾個家伙……把夢子大人當成媽媽嗎……?
夢子大人知道嗎?
……答應了嗎?
那要是哥哥當上夢子大人的側室的話……哥哥和夢子大人是不是會有9個孩子??
小梅盯著渾身肌肉的壞相、長了兩個頭的血涂,還有表情比她還臭的脹相,內心受到了深深的沖擊。
哥哥——!!!!!
……
小梅嗒嗒嗒地在木廊上奔跑,在加茂家轉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早上走過夢子大人的院子時,她才看到自己的哥哥慢吞吞地拉開門,從夢子的房間里走了出來。
妓夫太郎的頭發還是那樣亂蓬蓬的,手里抓著把鐮刀,和服胡亂用腰帶系好,隱隱勾勒出瘦到夸張的腰部……咦?
靛藍色的腰帶。
本應該纏在黑發的少女腰上的、繪有美麗花紋的布料,在上面繡了小小的咒紋。
夢子大人的腰帶,在妓夫太郎的腰上系著。
“哥哥?”
小梅愣了下。
“你一直在夢子大人這里嗎?”
她回頭看向房間里,卻被妓夫太郎隨手慢悠悠地拉上了門,除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布料、昏暗的室內隱隱滲出來靡麗的氣息以外……什么都沒看到。
梅頓了下,再次抬起頭看向骨瘦如柴的青年。
熟悉的哥哥,熟悉又有點不一樣的打扮,還有臉上比起往常更加濃烈,只有把欺負他們的家伙蒙住頭拖進布滿油脂和泥垢的巷子里,毒打、折磨,收夠足夠的“債”以后才會有的、不正常的平靜。
不……比那個還要……
她大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氣,著急得話都說不出來,抓著妓夫太郎就急沖沖地往回跑。
瘦削的青年穩住腳步,跟著她的力道走:“好好好……知道了,不要急啊。”
“哥哥,怎么樣?”回到兩兄妹的地方,在游郭長大的梅,非常直截了當地問道:“夢子大人喜歡你嗎?”
在羅生門出生的人,或者說只要生活在羅生門河岸的人,對這種事早就已經司空見慣了。
不覺得有什么好羞恥的,也不覺得有什么需要避諱的。
比起毫無價值的自尊心,得到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喜歡……?喜歡啊……”
妓夫太郎重復著這個詞,擰起一邊的眉毛,下意識抬起手,用力摳進皮膚里,神經質地又一次抓爛自己的皮膚。
血痕在他的手指下劃出,又因為鬼的體質迅速愈合。
不過這次抓撓自己,又和過去每一次抓撓的沖動有些不同。
心臟還在膨脹著。
身體的飽腹感、精神的不滿足,矛盾地糾葛著。
好餓啊……
明明已經吃了這么多了,他還總是感到饑餓。
越是被夢子溫柔地對待,越是遺憾著不能把她吞吃入腹,為此垂涎不已,貪婪得不像是有著人類之心的生物。
還沒完。
還沒完呢,夢子大人。
妓夫唯一的客人……猜猜你什么時候才可以離席呢。
妓夫太郎把鐮刀慢慢勾在腰部靛藍色的腰帶上,像過去那樣摸了摸小梅的頭。
他揚起嘴角,臉上的笑意有種古怪的割裂感,只是讓人看著就感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當然……當然喜歡啊……喜歡得不得了……哈哈……哈。”
第74章 綺麗謝花幻夜
[【謝花妓夫太郎】對你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情。]
真開心啊。
夢子是發自內心地, 覺得妓夫太郎真的太好了。
別的人當然也很好,但是那樣的感情需要很多時間去發酵……最后才能達到她想要的地步。
妓夫太郎不一樣。
在她做出任何要求和指引之前,他的感情先一步膨脹了。
貪婪。
羅生門河岸最有名的、令人畏懼的妓夫,骨子里流淌著的血液都浸泡著貪婪。
對愛欲的貪婪, 對心靈的貪婪, 好像連她的精神都要入侵進來, 仔細含進嘴里吮吸一番, 戀戀不舍地遺憾著為什么不能吞下去。
啊……
別人會覺得可怕的、膨脹到畸形的愛情, 夢子卻感覺到非常的滿足。
真好啊。
真的,真好啊。
被人深深地、深深地喜歡的感覺。
不論如何都不會松開的感情。
夢子需要這些。
從無慘開始, 或者更早一些、從憂太開始的時候……夢子就很需要這些。
想要的愛情, 是希望對方能夠對自己有強烈的執著的愛情。
胸中膨脹到幾乎疼痛的那種感情,無論是多少次,都會讓大腦中冒出癲狂而幸福的氣泡。
無論想要多少都可以……不,應該說想要的越多越好。
就算扭曲到變成了詛咒也好。
他很聰明,讀懂了夢子的渴望。
“還沒完呢,這位客人……不要睡啊。”
妓夫太郎病態而充滿渴欲的低笑在耳邊呢喃著,夢子迷蒙地睜開眼睛, 伸出雙手抱住他,沉浸在這種被「愛」吞噬的感覺中。
……
醉生夢死般無限放縱的日子, 時不時會過上幾天。
夢子常常錯覺自己創造了另一個無限城、或者回到了其他的周目里……
不過, 妓夫太郎真的很可靠。
也許是因為小時候起就承擔起收債的妓夫的工作、照顧妹妹的原因,他總是能同時安排處理好很多事;咒胎九相圖和小梅也一直在按照計劃,為了她的愿望行動……
所以每次夢子清醒過來的時候,重要的事總是推進得很順利。
春天和夏天過去, 又一個冬天慢慢到來時,種在山里的梅花開了。
蠕動的咒靈就像蟲子一樣, 到處都是。
“夢子大人,您想要的東西。”
穿著紫紺色狩衣的青年單膝跪地,口氣平穩,從懷里取出了一件用布料包裹著的長條狀尸骸。
[你獲得了【宿儺的手指】×1。]
“啊……謝謝你,脹相。”
夢子放下對準咒靈巢穴的手,在掌心射出的血刺轟碎了咒靈的尸骸后,才看向脹相,從他手里接過枯褐色的手指。
這是第12根了吧……
宿儺的手指,除了分散在各地被封印起來的部分,還有6根被保管在天元大人所在的薨星宮的忌庫里。
就算加上薨星宮的那6根,也只有18根宿儺的手指而已……收集了這么久,結果還是沒有找齊20根。
就連這一根,也是妓夫太郎花了很長時間才找到一點消息,讓脹相去回收了手指。
夢子知道,剩下的那兩根手指,大概是找不到了。
……羂索,或者別的什么人,應該已經意識到她在收集手指的事,肯定早就把其他的藏起來了吧。
18根手指……
這樣也勉勉強強,可以算是足夠了吧……?
“夢子大人……”
回到加茂家,把宿儺的手指放在桌上、拿出咒符時,一旁的族人忍不住問道:
“您要兩面宿儺的手指到底有什么用呢?每次得到的手指都私自保留下來,總監會和其他兩家,在會議上已經提過很多次不滿了。”
高層的各位真是太膽小了。
什么都這么害怕……
她還沒有真的召喚宿儺的死魂呢,就已經這么緊張了。
不過夢子可以原諒他們。
弱小的人,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所以會更加警惕危險,這是理所當然的。
雖然是這么說,她想做的事還是一定要做的呢。
嗯,更像執迷不悟的反派了!
夢子慢條斯理地在咒符上畫完最后一個咒文,等待咒符盈滿咒力,再將長長的咒符纏到散發著強烈詛咒氣息的宿儺手指上。
外泄的咒力被封印起來。
“不要緊的。”
她輕輕把那根手指放進裝滿了一整排手指的盒子,合上蓋子,語速緩慢而溫和:
“五條和禪院現在的家主很弱啊,他們也只是說說難聽話而已,不會真的對家里做什么……而且,我不是在這里嗎。”
這樣的說法并沒有打消對方的疑慮。
“啊……可是……”
族人遲疑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似乎感到十分為難,或許還有一些無法言表的恐懼。
家主紅梅色的眼睛,無聲地暼了過來。
“你很緊張啊。”
夢子露出一個讓人胸口揪緊的微笑:
“嗯……雖然我在想‘不會吧?’……不過,你們,該不會就是因為我在加茂家……才這么害怕吧?”
“……”
對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呼吸都停了一下。
啊……
好像說中了……?
家里的親人,好像是真的有點害怕自己啊。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作為家主的人雖然很強,但是強到了無法理解的地步、還在做大家都無法理解的,似乎非常危險的事,就會變得可怕起來。
加茂的血親們,現在看著夢子,是不是在想“這會是另一個無法戰勝的加茂憲倫”呢。
就算他們沒有那么惡意地揣測過,看著夢子,應該也像是在看著一只隨時都可能會失控、就連喜歡吃甜味的刨冰都很恐怖的怪物吧。
‘那個怪物居然也會喜歡甜味的東西’——什么的。
五條老師以前,也是這樣的。
不過夢子覺得自己和五條老師還是不一樣的。
比起毛豆生奶油味的、甜甜的五條老師,大家更需要害怕的是她啊。
因為夢子是會利用尸骸,召喚咒胎的死魂的怪物啊。
靈魂,人體,血食,詛咒和謊言。
一切被咒術師們視為禁忌的事物,夢子都親手做過了。
啊……這么說的話,用那個詞比較好吧——
……褻瀆。
夢子褻瀆了人類的一切。
她稍微意識到了——如果說現在的自己和最初的現代地圖那個時候有什么不一樣的話,那種改變……
大概,是夢子舍棄了一部分“人性”。
所謂的人性,真是昂貴的東西。
平安時代的夢子,想要維持人類的外貌,不變成畸形的怪物的狀態;但是為了殺死宿儺,她放棄了人形的形態。
和藏在肉.體內的鬼舞辻無慘一起,變成了宛如畸形雙生子的連體怪物。
戰國時代的時候,目睹了人類變成妖怪的墮化,觸碰了人類與妖怪混合后、從極度的褻瀆與禁忌中誕生的半妖「奈落」,與他結合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燃燒了人見城的夢子,也被奈落的火焰吞食了吧。
然后,明治時代的這次,她主動從咒術師變成鬼的始祖……把無辜的梅和妓夫太郎變成了鬼;學會了里陶的鬼術,用鬼術玩弄了死人的靈魂。
……褻瀆。
涉及靈魂的詛咒,無論是多么溫柔、多么美好的愿望,最終都會被扭曲成褻瀆的姿態。
就像現代時被扭曲的幼馴染一樣。
明明只是想要里香活下來而已……但是,最后里香變成了夢子看不到的怪物。
里香變成了咒靈。
自己和憂太,在那之后始終活在被恐懼和排斥的詛咒之中。
至于現在,加茂憲倫也好、脹相他們也好,玩弄了靈魂制作的陶土死人,到底會帶來什么樣的命運呢。
什么都褻瀆了的自己……一定會迎來可怕的結局吧。
但是,夢子并不感到害怕。
已經什么都不一樣了。
如果是一開始的自己的話,一定不會用這種程度的手段吧。
就像羂索那個時候會說“真沒想到你能做到這種程度啊”,夢子有時候也很驚訝自己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有時候人的極限,真的很奇妙。
“不要那樣看著我啊。我當上家主后,有辜負過你們的信賴嗎?”
她放下那個裝滿了干枯手指的盒子,溫文地凝視著族人。
明明夢子的臉上還帶著一點柔和的微笑,但是房間里的空氣卻好像凝固了。
在對方垂著頭、額頭上滴落一滴冷汗時,年輕的家主收回視線,輕輕撥弄了下房間里擺放的黑松盆栽:
“兩面宿儺的手指一直流落在外,封印已經有些松動了……加固一下是很必要的事。這種猛毒,放著不管就會聚集詛咒,也是咒術界的諸位煩惱的事吧。我只是試一下新的封印……不要太擔心了。”
她說話時輕聲細語,即使沒有多大聲,在燃燒著梅花熏香的房間里,也散發著強烈的存在感,讓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直到夢子說完這番像是安慰一樣的話,加茂的族人才感覺那種后頸處被人用刀輕輕頂住一般的毛發悚然感,緩緩消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有誰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收回去了。
他松了一口氣,連忙低下頭,對家主行禮:“是……夢子大人您的決定,當然沒有問題。我們會處理好總監會、五條和禪院那邊的。”
“嗯,辛苦了……除此以外,天元大人那邊也幫我帶一份問候吧。”
依然是溫和有禮的回應。
在族人愣了一下的目光里,年輕的家主紅梅色的眼睛微微垂下,看過來的眼中還帶著似是溫文的微笑。
“不止宿儺……‘哥哥’和咒胎九相圖的事,有一些細節的問題需要向那位閣下說明呢。”
直到如今,親手處決了血親的家主,依然親昵地叫著那個人“哥哥”。
令人迷戀又恐懼的、年輕的家主。
房間里沉默了一會兒,對方再次垂下頭:
“……是,當然。您說的對。”
夢子注視著血親離開這個房間,目光在空氣中精細的咒力和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的結界上停留了片刻。
抑制著咒靈出現、提高術師結界術精度的,天元的結界。
從平安時代第一次變成鬼開始,就一直能夠看到,好像要變成世界的一部分那樣理所當然。
咒術界最接近“神”的存在。
對于成為了加茂家主、同樣也是咒術界核心一員的夢子來說,好像已經沒有那么遙遠了。
同樣是早就該死的存在,天元對宿儺和羂索會知道多少呢。
夢子對陰影中說道:
“謝花,之前的墓土用完了。和小梅一起,我們一起去挖吧?”
她說這種話的時候,語氣還是輕飄飄的,就像在說要去散步一樣愉快。
陰影里的人動了一下,把下巴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吐息若有若無地擦過耳邊。
“好好……都聽你的啊……夢子大人。”
妓夫太郎的聲音低低的,含著模糊的笑。
第75章 綺麗謝花幻夜
墓土, 制作陶土死人里很重要的一環。
之前夢子每次用的墓土,都是妓夫太郎不知道從哪里挖來的。
不過這次,畢竟是要制作宿儺的身體,夢子覺得有必要親手挖一點試試看。
“只有我們三個人嗎?沒有其他人在場的對吧?”
小梅從夜里開始就很興奮。
寒冷的冬天, 前一晚下了雪, 白色的雪堆滿了院子, 在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雪層。
好不容易忍耐到了早上, 她翻出了幾件好看的衣服, 扒拉著挑了半天,最后還是選了粉色的。
夢子大人給她的第一件和服就是粉色的呢。
回過頭看到妓夫太郎懶洋洋地靠在障子門邊, 小梅一個猛沖撲了上去:
“哥哥, 你也好好打扮一下啊。”她揪著哥哥的衣服:“之前買的那些呢,不要像脹相他們一樣每天穿的都一樣啊。夢子大人也會看膩的。”
妓夫太郎穩穩地托住妹妹,漫不經心地把她頭上不知哪里蹭上來的飯粒揪掉:
“小梅打扮得好看就好了啊,我還需要那些嗎。”
雪花從屋外的松樹上滑落了一團,掉在院子里,發出“啪嗒”的聲響。
以前的妓夫太郎和小梅最討厭冬天了。
這樣冷的天氣,如果沒有找到干燥的草席或者食物的話, 就會又冷又餓到動不了,連會不會死在這個冬天都不知道。
不過變成鬼以后, 就算再冷也不會覺得難受了。
不會生病, 也不會餓,一直和世界上最喜歡的兩個人在一起。
帶著寒味的風從廊前吹過,哥哥身上很暖和,小梅瞇了下眼睛。
妓夫太郎身上就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和服, 松松垮垮地用一根腰帶系著,敞開的胸口能看到緊實的肌肉, 還有瘦到浮夸的腰胯。
就算是這樣的衣服,也比游郭時穿的更溫暖。
之前在游郭最好的日子里,妓夫太郎帶回家給小梅吃的豆皮壽司,也是用發霉的葉子包起來的。
小梅打量了兩眼自己的哥哥,不認同地說:“才不是,哥哥穿得好看,夢子大人一定也會喜歡的。”
妓夫太郎沉默了下。
“穿得好看啊……”
不是吧。
對他們的夢子大人來說,穿什么衣服都是一樣的。
一定要說有什么會讓她注意到的……應該是他不穿衣服的樣子吧……哈。
“哈哈。”
瘦得不像是活人的青年捂住長滿黑斑的臉,古怪地揚起嘴角,尖銳的牙齒讓人有點毛毛的。
但是小梅不會害怕。
她撲騰了一下表達不滿:“哥哥!你有在聽嗎?”
“好好,我知道了。要打扮自己是吧……”妓夫太郎抓了抓自己的臉,就這樣背著妹妹撐起身體,赤腳走到柜子邊,隨手挑了件衣服。
其實和平時的打扮也沒什么不同。
只是把領口拉得更緊一點,老老實實穿好了衣服。
妓夫太郎覺得還是之前那樣的穿著更適合行動,明明只是去挖墓土而已,搞得像是要去做什么一樣……啊啊,聽起來果然很奇怪啊。
“很好看。”
但是夢子這么稱贊道。
“小梅的衣服,花紋是梅花呢。”她摸著小梅的頭夸完,又側過頭看向旁邊的妓夫太郎,紅梅色的眼睛彎了一下:“謝花今天也很好看。”
靛藍色衣袖里的手伸出來,輕輕貼向他抓著鐮刀的手。
“……”
之前還在小梅嚷嚷的時候不為所動的妓夫太郎,手指下意識抽動了一下,聳拉著眼皮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把鐮刀換了只手抓著。
黑色指甲、有些粗糙的手,不輕不重地捉住了夢子的手指,收攏在掌心。
“呀……”
一邊的小梅睜大了眼睛,像是拼命忍耐了一下,揪著衣角捏來捏去:
“我也……!”她和夢子對視的瞬間,臉頰浮上兩團紅暈:“夢子大人……我也想牽手!”
真可愛啊。
小梅也是,妓夫太郎也是……兩個人都好可愛啊。
夢子露出甜甜的笑臉,對小梅伸出另一只干凈潔白的手:
“好啊。小梅也來牽手吧。”
女孩子的手,比起男性就是要柔軟許多。
小梅雖然是在游郭長大,但是妓夫太郎不會讓她被人欺負。敢欺負妹妹的人,妓夫太郎就會讓對方不得好死。
所以小梅的手很干凈。
很柔軟。
相反的,妓夫太郎的手上到處都是厚厚的繭,摸上去是一種讓人有些心驚的鋒利感。
但是牽住梅的時候、還有被妓夫太郎捉住手指的時候,夢子覺得自己好像也牽住了這兩個人最柔軟的一部分。
[快樂+5]
她被妓夫太郎和梅兩個人一人牽著一只手,心情很快變得愉快起來。
雪天的路其實不太好走。
去找墓地的路上,妓夫太郎單手用鐮刀輕輕松松地開路,另一只手始終沒有松開,仔細地牽著夢子和小梅。
雖然以鬼的身體,想要從雪地上掠過去也很輕松,但是被照顧的感覺很好。
用雙腳踏踏實實地踩在地面,在雪地里印出一串干凈的腳印,這樣的感覺也很好。
有一種切實地生活著的真實感。
夢子站在雪地里,抬起頭,透過松樹的枝葉看向天空,茫茫的晴空偶爾會掠過一兩只鳥兒,震落樹枝上的雪團。
“夢子大人?”
小梅跟著停在她的身邊,也仰起頭,想看到夢子看的東西。
妓夫太郎沒有問她們為什么要停下來,只是懶散地抓著鐮刀靠在樹下,在前面等待著,聳拉著眼皮、病怏怏的好像沒什么精神,又好像有種說不出的耐心。
不正常感和穩定感,在他身上矛盾地交融著。
“……好安靜啊。”
夢子說。
總覺得,很久沒有這么安靜了。
雖然現在就是在去挖取墓土的路上,回去之后還要制作陶土人偶、召喚宿儺的死魂,或許還要和咒術界的“神”見面……
但是,現在,在這里……
在妓夫太郎和小梅的目光里,非常的安靜。
夢子放松了身體,往后一倒,躺在了雪地……不,被妓夫太郎單手拎住了衣領。
“……你這樣很破壞氣氛,謝花。”夢子說,“我是故意要倒下去的哦。”
妓夫太郎頓了一秒,松開手,任由她“啪”一聲癱進了冰冷的雪地里。
雪層軟軟的、冰冰的,有些雪花還濺到了臉上,不用看夢子都知道自己的樣子大概有點好笑。
“……”夢子,“這樣也很沒有氣氛呢。”
“是啊……”
嗓音沙啞古怪的青年,在她頭頂沒有任何歉意地笑了一聲,隨意地盤腿坐了下來:
“要哭一下嗎,夢子大人。我的膝蓋,倒是可以借給您呢。”
“喔……好啊。”
夢子睜開眼,看著他懸在頭頂的臉,嘴角彎了彎:“……謝花來安慰我吧。”
這么說了以后,妓夫太郎反倒愣了一下,僵硬地任由夢子枕在了膝蓋上。
小梅也學著夢子的樣子,在旁邊躺了下來,看著白茫茫、被松針擋住的天空,有點摸不著頭腦,又因為是躺在夢子身邊所以很高興:“夢子大人累了嗎?我以前也是,冬天就會沒力氣,想要躺下。”
“嗯,是呢……有點累了。”
在帶著冬日特有的寒味空氣中,能夠聞到的只有小梅和妓夫太郎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白色的雪地,就像是蓬松的軟被一樣。
[你和【謝花妓夫太郎】、【謝花梅】一起賞雪,快樂+1]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哦。”
夢子閉上了眼睛。
妓夫太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打算把鐮刀收起來時,腦子里又響起了細胞的聲音。
【妓夫太郎……】
【帶夢子回去。】
他黑色指甲的手指頓了下。
那個高貴而冰冷的聲音,像是低聲地誘惑一般,只有自己能夠聽到:
【不要讓她尋找墓土。】
【不要讓她復活兩面宿儺。】
從夢子第一次讓他尋找宿儺的手指開始,就總是頻繁響起的聲音,好像連身體中的血液都在排斥著這件事。
【不要給她宿儺的手指。】
【已經足夠了,不要給夢子。】
【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
近似怒意的命令。
如果那個人還能做到的話,自己的頭和身體也許會立刻爆炸,變成一灘血水,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是羅生門的妓夫,最熟悉的就是威脅和恐嚇了。
妓夫太郎每一次都沒有理會,鐮刀刺進咒靈的軀體里也好、砍斷詛咒師的手腳也好,夢子想要的東西,他會不擇手段地去取回來。
然后到了現在,那個聲音變成了近似混亂的低語,不斷重復的只有幾句話。
【不要讓夢子死。】
【不要讓她死。】
“有什么好怕的。”
妓夫太郎低低地、發出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嗤笑,嘴角咧開,露出了尖銳的牙齒。
“你還真是不像話啊……害怕得要哭了嗎。”
沒眼看。
真是沒眼看啊。
他捂住臉悶笑了一聲,眼睛彎起,細小的瞳孔變成了鬼的形態。
“夢子要是想死的話,陪她一起死不就好了嗎。”
可以活著的話,當然要活下去。
想要傷害梅和夢子的家伙,妓夫太郎會教他們好好數數自己欠了多少債,連本帶利地用血和淚討回來。
他可是很擅長記仇的。
該收的債絕對一分都不會落下。
夢子……他和梅唯一的當主大人,她憎恨的家伙全都不得好死,妓夫太郎是不會放著不管的,要讓他們都笑不出來才行。
但是如果,夢子想死的話——
如果夢子是想要去死的話,自己和梅也不會松開她的。
妓夫太郎能夠感覺得到,藏在夢子身體里的那份陰暗潮濕的東西。
癲狂。
就這樣一起瘋掉,陷入誰也不明白的美夢,又有什么不好呢。
這個世界上,除了彼此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東西。
小梅最想要的,就是三個人一起下地獄……這不是馬上就可以實現了嗎。
轉世的時候要投個好胎,下輩子再糾纏到一起。
哈……哈哈哈……
也許是他笑起來時身體震動了一下,夢子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
她快要睜開眼時,妓夫太郎長著黑色指甲的手伸過來,蓋住了她的眼睛。
“噓……沒事的啊。”他弓著腰,堪稱溫柔地在夢子頭頂說道,臉上的神情詭異的平靜,“不是累了嗎……閉上眼睛,睡一會兒吧,夢子。”
在不會感到冰冷的雪地,三個人一起沉睡,什么都不用想。
“沒什么好怕的。”
被蒙住眼睛的黑暗里,怪異的、不安的腔調,拖長了以后說不出的輕柔。
“我和小梅……一直在這里啊。”
第76章 綺麗謝花幻夜
“加茂大人, 薨星宮從這里進入。”
守門人向一旁讓開,露出深深的通道,
“天元大人就在內部。”
一般來說,除了天元同化時指定的人選, 沒有人可以進入薨星宮內。
加茂之前提出的‘家主與天元大人會面’的請求, 在咒術總監會和御三家看來, 實在是沒有道理、不可能的事。
……天元卻同意了。
守門人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位傳聞中的加茂家主身上。
加茂夢子……
據說是被上一任繼承人從外面帶回來的旁支, 但夢子卻親手處決了將她帶回加茂的青年, 接手了“兄長”手中的家主身份。
加茂憲倫所做的慘烈實驗、加茂夢子所用的殘酷手段,讓這個家族都蒙上了一層酷烈的血腥氣息。
要撕裂自己、才能用自己的血液戰斗的家族, 好像從骨子里就帶著一種冰冷的危險和矛盾感。
瘋子。
如果說用人類和咒靈做實驗、讓人類誕下咒胎的加茂憲倫是瘋子的話, 加茂夢子也是同樣瘋狂的女人。
所有人都這么想。
但是,加茂夢子的表象,和他們想象的卻不同。
黑發的家主穿過結界走進來時,比起宗家更有一種高貴的氣質。
靛藍色的和服明明并不多么張揚,黑色的長發、蒼白的臉,還有一雙紅梅色的眼睛,只是無聲地看過來就讓人不由自主屏息。
臉上總是帶著春水一般、和煦而柔緩的微笑。
天元大人愿意見這樣的人, 好像并不奇怪……
得到這樣殊榮的加茂夢子,并沒有急著回應他, 或者就這樣進入薨星宮。
“‘薨星宮’啊。”
年少的家主微微垂下睫毛, 溫聲細語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明治時代,江戶剛剛更名為東京,薨星宮就在這座都城的底部……深深藏在地下,是天元所在。
從奈良時代甚至更早就一直存在的天元大人, 因為有不死的術式,一直以結界守護這片土地。
不過, 天元也是人類,是會變老的。
變得太老的話,肉.體的形態到底會異化成什么樣,誰也不知道。
夢子不知道平安時代的時候,咒術界的諸位到底想了些什么辦法,讓天元能夠繼續以穩定的肉.體狀態維持下去……不過現在的話,在記載中留存下來的記錄,就是每五百年要為天元“更換”肉.體。
讓適配的人類與天元同化,更新天元的肉.體情報。
獻出肉.體的人,被稱作“星漿體”。
星漿體……
所謂的「薨星宮」,按字面意思來看的話,難道是「星漿體死亡之所」嗎。
真是過分的名字啊。
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夢子走進那條長長的甬道,進入建筑,一直往下、穿過長長的昏暗走廊……
視野驟然開闊時,映入眼簾的是一顆巨大的樹。
長在地底的巨樹,螺旋向上一般,周圍的建筑群呈環形結構,將那棵樹包圍在中心。
一眼看過去,簡直像是一個漩渦。
天元大人住在這里。
她往前又邁了一步,明明只是走了一步而已,下一秒空間卻好像波動了一下,變為一片空白。
巨樹、建筑群、樓梯……一切都似乎從這里消失了,只有一片空白的空間里,一個怪異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初次見面,回溯之人。”
身著白袍、身軀佝僂的人形生物說道。
“我是天元。”
天元。
眼前的人,老得太夸張了……面部已經快要看不出原本的形狀,臉上隱隱長出了第二雙眼睛,簡直像是……
“天元大人,”夢子沒有忍住,好奇道:“你是宿儺的雙生子嗎?”
都是四只眼睛啊。
面對她冒犯的問題,對方露出了個堪稱詭異的表情,似乎是瞇起眼睛笑了一下。
“我只是太老了。”
天元說,“活幾百歲,老得過分就會變成這樣。不過離下一次同化,還有一百多年的時間。”
對話的同時,相關的情報也出現了。
[【特殊】你見到了【天元】。]
[天元
不死術式·結界術·同化星漿體·???
血液:?
口味:???]
……咦。
天元的血,沒有辦法判斷嗎?
夢子又看了一眼對方。
對鬼來說,人體中血的種類、疾病或遺傳的血脈,都應該能夠一眼看穿。
沒有辦法判斷血液狀態的天元,隨著過度的老去,肉.體也慢慢異化。
不過比起這個,還有一件事更重要。
夢子:“剛才天元大人叫我什么?”
她當然不是沒有聽清楚,所謂的“回溯之人”……難道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嗎?
“回溯者。”
雖然是被咒術界視為“神”的存在,天元的態度卻意外的非常平靜。
對方在結界的空間內變出了一套茶具和蒲團,讓夢子坐下后,給她倒了一杯茶。
四只眼睛一同看向夢子,說話時很沉穩:“我的術式是不死,但并非不老*。同化星漿體的經驗,讓我對于身體的狀態很敏銳……平安時代、戰國時代,一直到現在……你回溯了很多次時間。”
啊……
“原來如此。”
夢子露出了笑容。
所謂的“回溯”,就是「讀檔」。
天元,能夠察覺到她的【讀檔】行為。
如果是其他NPC的話就很麻煩了……不過,夢子覺得這應該是因為天元作為【神】的另一種特殊性。
就像是游戲的特殊彩蛋一樣吧?
除了天元,應該也沒有人能夠發現玩家讀檔了吧……
這么猜測著,夢子的好奇心一下子濃郁起來。
她握著茶杯,慢慢露出了一個微笑:“那,我做過的事,天元大人也清楚嗎?”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應該很簡單的問題,天元卻好像遲疑了一下。
“……我知道。”
天元慢慢道,看向夢子的眼睛。
“你每次的戀人都出乎我的意料。”
夢子:“唔。”
這是對玩家扭曲戀情的委婉評價么。
雖然確實是打出了太多畸戀結局……不過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吧……?
“我本來以為你說不定會被羂索吸引,要防止你成為那一邊的人……”天元觀察著夢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說道:“畢竟那個孩子有些個性的方面,確實和你的興趣類似。現在看來,恐怕我還無法看穿人的內心。”
“……是么。”
好的,果然還是有點問題的。
她的品味在別人眼里已經到了會被一顆腦子吸引的程度了么?
腦君確實有些邪門的幽默感,但是自己喜歡的不是攻略對象的病情啊……大概。
“我覺得我的興趣沒有問題。”夢子說,紅梅色的眼睛彎了彎,“天元大人……你確實知道羂索的事呢。”
甚至還會用“那孩子”這種說法。
更加微妙的應該是天元本人吧……?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術師點頭,往茶杯里又添了一點茶水。
“羂索為了自己的興趣,會做出什么都有可能。他和我一樣……不,他比我關注你的時間要更長。不過,你想知道的是別的吧。”天元說道,雙手抱臂,似乎有些困惑:“夢子,你收集宿儺的手指是為了什么?”
“一定要有什么目的嗎?”
夢子把茶杯在手中輕輕轉了一圈,注視著杯子里旋轉的茶葉,慢悠悠地說:“我只是單純地為了發泄不滿和仇恨哦。畢竟其他人會死嘛,只能依靠自己了呢。”
說出這些話時,夢子的語氣也非常溫柔,輕聲細語的樣子仿佛是在和親密的友人閑聊。
就像妓夫太郎一樣。
啊,妓夫太郎的性格也很好呢……記仇真是個好習慣啊。
畢竟以前的自己,無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殺掉宿儺嘛。
欠自己的家伙,一筆一筆記下來的話,就可以讓他們在死前好好數數自己欠了多少債了……記仇和討債,這是羅生門最有名的妓夫擅長的事啊。
“……”對面的天元,保持了沉默。
像天元這種活了太久太久的人,為了維持守護這片土地的結界、親手奪走過星漿體性命的人,恐怕已經并不把他人乃至自己的性命看得多么重要了。
夢子并不期待天元能夠理解這種心情。
她能夠從面容已經老化得詭異、臉上長了四雙眼睛的天元眼中,看到一種只有獨自封閉漫長時光后才會形成的、腐朽的遲鈍感。
天元大人,咒術界的“神”,獨自在薨星宮苦苦堅守著術師和詛咒平衡的、千年的術師。
為什么咒術界的這些人,會覺得只要給天元換一具身體就好了呢。
真是想不通。
人的心是會枯萎的。
“無法看穿人心”的天元……枯萎只有身體嗎,還是說這個人的知性,已經快要感知不到人心了呢。
“天元大人。”
夢子的臉上慢慢揚起了那種甘甜的微笑。
她撐著桌子湊近了一點。
“你對我的事應該很感興趣吧……?要不要交換秘密呢?”
夢子把下頜搭在手背上。
柔和的聲音含著笑意,和發絲間的香氣融合在一起。
“交換了秘密以后,我們就是友人了……我會幫助你的。”
天元愣了一下,似乎從來沒有人說過這種話:“幫助我?”
夢子“嗯”了一聲。
黑色的發絲下,紅色眼睛里像是盤旋著朦朧的黑色的霧氣。
“只有自己一個人,被留在這里這么久……很難受吧。”
在只有咒術構筑的純白結界里,曾經吞食了未婚夫的鬼喰姬,無比溫柔地說道:
“如果想要結束這種痛苦,又沒有辦法做到的話……可以讓我來幫你做到哦。
“……我來殺死羂索,殺死宿儺……然后,殺死你。”
第77章 綺麗謝花幻夜
“我來殺死你”。
已經存活了千年的術師, 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話,并且、說出口的人似乎是認真的……于是臉上的表情空白了。
“……”天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的術式是「不死」,就算你想那么做, 也沒有用的。”
無論是什么術式都沒有辦法殺死天元。放著身體不管、一直老下去的話, 最有可能的情況恐怕也是失去人類的知性, 異化成咒靈或者是類似天地一樣的意識體。
誰也不知道那樣的天元是否還是站在人類這一邊。
所以哪怕要犧牲無辜的星漿體, 咒術界也要每五百年為天元更換肉身。
但是, 夢子只是稍微歪了下頭,黑色的發絲在額頭和頰側晃動了一下:
“沒關系的。”
她說:
“我會回溯很多很多次……想辦法去殺你們的。”
只是讀檔而已。
為了得到好結局, 已經讀過好多次檔了。
“要試一次嗎?”夢子對天元伸出手, 潔白的手心很干凈,根本看不出里面蘊含著多么邪惡的詛咒,“我可以用藥把你變成鬼。沒有青色彼岸花的話,只要曬到陽光就會死了……失敗或者成功,我都會回溯到這個時間點。啊,如果你是從地獄回來的話,可以告訴我那邊的樣子。”
面對她的提議, 天元只是沉默了兩秒,平靜地拒絕了。
“不。”
那張長了四只眼睛的臉上看不出太多人類的情緒, 保持著一種冷感的理性:“不能確定我的肉.體死了的話, 意識會異化成什么樣。哪怕回溯也不能確保消弭那種影響。若是理性因此改變的話,至今為止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喔。”
夢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謹慎的類型啊……”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臉頰,微笑道:“那,要不要我的血呢?”
白皙的指尖, 指甲一點點伸長,變得青黑, 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有青色彼岸花的鬼,就不會害怕陽光。天元大人的話,不會被我操縱吧。壽命會很長哦……不需要同化星漿體也沒關系了。”
“那對你來說有什么意義嗎?”
天元還是很平靜,說話時給人一種緩慢的凝滯感。
“這個嘛……只要天元大人還會變老,對咒術界來說,星漿體的命運就是為您這樣的‘神’提供肉.體。”
夢子轉了轉手里的茶杯,嘴角的微笑朦朦朧朧:“我對星漿體沒有特殊的感情。不過呢,最近我很喜歡‘命運’這種東西呢。看到就忍不住去抓住……讓它變成我喜歡的樣子。”
星漿體,真的很可憐啊。
因為‘生下來就注定的東西’,必須要接受殘酷的、不平等的對待,不是很不公平嗎。
讓她來幫助他們吧。
“……”
畸形到不像是人類、更類似植物或者天地的存在,凝視她片刻后,周圍的茶具、蒲團突然消失,她和天元一同站在了薨星宮那棵巨樹的根部。
天元依然抱著雙臂,淡淡地站在那里,開口:
“我知道了。你可以嘗試一次,夢子。”
啊……
夢子露出了笑容。
“謝謝你,天元大人。”
[存檔中……]
[4號位存檔成功。]
如果不成功、或者天元變成了什么恐怖的怪物的話,就再讀檔吧。
她走到身披長袍的術師面前,將手伸向對方的脖子。
天元沒有任何反抗。
變成青黑色的尖銳指甲,徑直插入天元的頸部,像是另一種口器一樣、開始向內部注入大量始祖的血液。
人類過度老化的身體,因為猛毒般的鬼血,細胞驟然鼓動起來。肉軀像沸騰一樣鼓起肉泡,變得臃腫脹大,皮膚破裂、溢出許多鮮血和黑色的物質,又慢慢愈合。
[你正在將【天元】變成鬼。]
變成鬼吧。
以結界守護非術師和術師的“神”,從奪取星漿體性命、維系肉身的那一刻起,即使目標是多么崇高……本質都已經是被污染的“邪神”了吧。
會接受始祖的詛咒、變成鬼,不過只是一種減輕罪孽的方式。
呵呵。
現在,命運的線頭,又一次來到自己的手心。
明明是為別人注入血液,夢子卻感覺到一種精神上的膨脹的快樂。
真好啊。
親手把高高在上的人拖下來的感覺,真的不錯呢。
天元大人無聊的人生、無聊的精神,被她一點點地撕裂了。
“啪”一聲,因為被鬼血改造肉.體而不斷更迭細胞的天元,身體上鼓起的巨大血泡爆裂開,污血濺了一地。
夢子慢悠悠地放下遮住臉的手,袖袍輕輕一甩就干干凈凈,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在臉上。
平安時代剛開始殺咒靈的時候,還會被濺一臉呢。
從爆裂的血泡中,坐起來的,是一個渾身都沐浴著紅色鮮血的人。
長長的頭發、富有彈性的皮膚,有些冷淡的美型的臉……變年輕的天元擦了下臉,抬起頭,看向了夢子。
“天元大人。”
夢子彎下腰,保持著平視,對她露出柔和的微笑。
“變成鬼、新生的感覺如何?”
[你成功玩弄了因果,將【天元】變成了【鬼】。咒力+10,智力+10,意志+5]
天元擰了下眉,似乎有點不適應身上被血糊住的感覺:“……和我想的出入很大。”
她隨手從虛空抽出一條白布,慢條斯理地擦干凈臉,用那雙略顯冷感的美麗的眼睛看過來:“你想要殺死宿儺,具體是怎么做?”
哎。
這是打算幫自己了嗎。
“您知道里陶嗎。”夢子說,紅梅色的眼睛里浮出一絲溫文的笑意。“她的鬼術,我已經在咒胎九相圖身上嘗試過了。承載靈魂的咒物,可以用來當作靈骨,召喚遺骨的死魂……用那種陶土死人復活宿儺,再殺一次,看看他能不能就這樣死掉。”
召喚死者,再一次殺死對方。
這樣的辦法,能不能徹底摧毀無法以尋常手段破壞的特級咒物呢?
“……我不能給你確定的答案。”天元說道,單手用布料擦了擦頭發,美麗的臉十分養眼:“你找到的宿儺的手指,具體是多少?”
“12根。”
得到答案后,天元并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從虛空中伸手,拿出了一把咒符包裹的東西。
有兩根的咒符還脫落了……就那么松松垮垮地纏在上面。
她平靜地抓著那把干枯的褐色手指尸骸,遞到夢子面前:“這是薨星宮剩下的6根。”
“啊……好的。”
天元大人真是不拘小節啊。
夢子暫時不是很想用手碰那個尸體,干脆從袖子里抽出幾張白紙變成式神,讓天元能夠放進式神手里。
干枯的手指被小小的紙人抱住,鉆進了夢子打開的盒子。
“這樣的話,一共是18根。還有兩根沒辦法找到了呢。”
“不錯。”
天元沒有反駁,肯定了夢子的判斷。
“羂索應該和宿儺達成了某種契約。那孩子是喜歡做好事前準備的人。就算好奇你會怎么做,他也會留下退路……其他手指大概早就被藏起來了。”說到這里天元頓了一下,目光無聲地瞥向另一個方向,半晌,開口道:“……不過,還有一個東西,也許可以補上一點。”
……
飛禪靈山。
被極粗的注連繩、石球封印著的門口,深深藏在洞穴中,飛禪靈山凈界(高級結界)封印著的深處,無數鐘乳石交錯著,地面上積著淺淺的水洼……在這一切的前方,是詛咒的氣息。
“大概已經有八百年沒有人來過這里了。”
天元說。
夢子跟在她身旁,有些好奇地觀察著這種高級結界的精細結構。
“就這樣進去拿東西,不會破壞凈界嗎?不能先解除嗎?”
“如果解除凈界的話,長久以來和咒靈間延續的戰斗、結界術的發展……這一切都會倒退一千年。會死很多人。*”
天元說道,解釋時的態度很耐心,“只是進去拿東西而已,不影響凈界的構成*。”
她抱著雙臂,就這樣平靜地帶著夢子走進費盡心力設立的凈界。
穿過潔凈的鐘乳石,踏著地面黑暗的水洼行走在洞穴里,腳步帶起一片小小的漣漪,最后,天元和夢子一起停在了最深處。
天元說:“你要用鬼術的話,可以用這個補上一點。”
前方靜靜坐在水中的,是一具穿著袈裟、頭戴僧帽的尸首。
……那是宿儺的尸骸。
夢子感覺自己的聲音也有些遙遠:“……即身佛?”
不是指手指,而是肉身化作的即身佛。
只有經歷了最殘酷、最痛苦、最血腥的修行,在土中冥想至死亡、化作干尸的人,最終才能得以成為即身佛。
這樣的姿態,居然是那個兩面宿儺嗎?
開什么玩笑啊。
夢子慢慢走上前,對那具佛陀般神圣的枯瘦尸體伸出手,握住了宿儺頭頂的僧帽。
“沙……”
僧帽在她的手里,夢子用了一點力。但最后,她沒有破壞那個帽子。而是細心地理了理,讓宿儺長了四只眼睛的頭,把帽子戴得更正了一點。
“謝謝你,天元大人。不過給我這個……您真的不害怕我殺不了宿儺,讓他暴走嗎。”
天元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如果做不到的話,就回溯吧。我不會插手,你只能自己去殺他。最糟糕的情況,我會將你和宿儺一起封印,確保事態在可接受的范圍。”
真可靠啊。
八百多年來都獨自忍受孤獨和衰老,沒有試圖改變、也沒有動搖的天元大人。
能陪她胡鬧到這種程度,簡直像是打破了底線一樣。
“那么就拜托您了。”
夢子注視著被打扮成即身佛的宿儺,說道:
“……我會好好用上這個的。”
長發的女性慢慢走到她身邊。
天元問道:“你打算什么時候開始?”
“什么時候啊……”
夢子想了想,“再有兩日就是大晦日了……在除夜之后的春天吧。有些可愛的孩子,我也要安排好呢。”
她用式神托起枯瘦而恐怖的即身佛尸骸,微笑道:
“新年快樂,天元大人。這樣幸福的一天,不能被血腥的煩惱影響哦。”
第78章 綺麗謝花幻夜
“夢子大人。”
[【事件】新年, 你作為特級術師在神社守候參拜的人群。]
[你強大的實力、權力讓人敬畏,咒術師們將你簇擁著。]
遠處似乎有小孩子問了身旁的大人:
“那是誰?”
“是加茂家的夢子大人啊。”
人流里到處是名門和宗家的身影,夢子坐在廊下,有種說不出的新鮮感。
千年前在平安時代, 小時候和鶴谷家一起去新年參拜, 只能遠遠地看到一眼咒術師隊伍中的五條老師……
結果現在, 夢子也成了被術師們圍繞的人。
“夢子大人, 明年也請守護京都的平安。”
想要見她的人總是很多, 在表達敬意或懇求的人身后,還有排成長長隊伍的人群。
“在仙臺執行任務的人, 有個孩子被吃掉了手, 拜托您……”
“此乃神技。”
“加茂夢子什么都做得到的話,干脆什么都交給她不就好了。”
【還要為弱小的人考慮還真是累啊……】
五條老師那個時候說的話,每一句都是認真的。
那種淡淡的冷酷,還有冷酷以外的溫柔,都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說和五條知有什么不一樣的話,夢子是從什么都做不到的弱小的人,一點點變成現在這樣的人。
“夢子大人覺得累嗎?”
同樣在新年參拜時接受了信徒們祭拜的萬世極樂教教祖, 在夜晚到來時這么說道。
童磨坐在蓮池邊的蒲團上,手里端著紅色的酒盃, 正欲往嘴邊送的酒液因為手的動作停頓, 清亮的黃色酒液在盃中微微搖晃了一下,沾到了他的嘴唇上。
白橡發色的青年扶了一下頭頂的五佛冠,舔掉嘴角的那滴酒,露出了笑容:“我以為鬼是不會累的呢。”
“體力沒問題, 但是精神上也是會煩躁的吧?天天聽信徒說悲慘的事,童磨你不是也很煎熬嗎。”
夢子捧著另一個酒盃, 淺淺地啜飲一口,因為濃烈的味道微微彎了彎紅梅色的眼睛,“人的心是比大家想象的更脆弱的東西呢。”
萬世極樂教的酒很好。
不如說,童磨這方面的品味也很不錯。
雖然說是教祖,不過他好像一直很喜歡喝酒,以前的周目里變成鬼以后,也常常約夢子或者其他鬼去喝酒……雖然約夢子會被砍頭,約其他鬼也沒人會答應就是了。
被大家裝作聽不到無視的童磨,就會露出委屈的表情看過來,然后被無慘丟出無限城。
總之,經常被討厭而不自知的家伙就是他了。
夢子的目光瞥向旁邊。
有著無垢的美貌的教祖,聽到她的話以后也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說不定根本不理解夢子所說的‘人的脆弱’是什么意思,只是因為她表達了‘累’的意思,童磨就露出了微笑,一下子湊近了:
“夢子大人。”
他嘴角的笑上揚。
在這么近的距離下,含著酒液的香氣,童磨彩虹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笑容帶上了幾分誘惑的氣息。
“累了的話,我來為您跳舞怎么樣?”
“……跳舞?”
夢子稍微有點好奇,嘴邊的酒盃都放了下來,“你來跳舞嗎?”
以前都沒有聽說過啊……啊,不過,童磨以前想和她說話總是很艱難就是了。
其他的鬼也不會和他一起出去玩。
夢子其實也沒想到自己會和這個人一起在新年的夜晚喝酒……有點新鮮呢。
并不討厭,還蠻有意思的。
“是哦是哦。”
提出要跳舞的童磨看起來興致勃勃。
“祭典的時候會有人跳舞呢,宗教的舞蹈和祭典的舞蹈,配上音樂,每種都很有趣啊。”
“喔……”
[新年的夜晚,【萬世極樂教教祖】【童磨】和你一起喝酒后,提出要為你跳舞,你:
A.“好啊。”
B.“不要,感覺很奇怪。”]
“好啊。”
夢子趴在軟墊上,一只手支著下頜,另一只手還拿著酒盃,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要是需要曲子的話,給我一樣樂器吧……什么都可以哦。”
她的【音律】至少也是10級的技能呢。雖然主要學的是笛子,不過其他的樂器多少也是可以用一下的。
作為教祖,童磨也是很有錢的。
喝的酒也好,吃的食物也好,穿的衣服也好……信徒們會把最好的東西獻給白發虹眸的神子,好像這樣就能抵消他們的罪孽和痛苦,得到某種不明的救贖。
童磨從他那一堆稀奇古怪的藏品里面,扒拉出了一把琵琶。
日式的琵琶,用撥子來撥弦,撥面還繪有蓮花的圖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童磨喜歡跳舞,才被送了這樣的禮物。
說起來,無限城里也有一個人會彈琵琶。
每一晚,在沒有盡頭、門廊顛倒的城池里,上弦之鬼聚集到一起的時候,鳴女就會彈琵琶。
不、不能說是上弦聚集的時候,應該說——夢子在的時候,鳴女總是會彈奏琵琶。
就算她從來沒有稱贊那種音色,鳴女也會彈。
那些都已經是被覆蓋的檔案了。
夢子抱著那把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琵琶,單手用撥子稍微試了幾下,勉強也能彈出還算入耳的音色。
平安時代的時候,鶴谷家是個小有名氣的樂師家族。總是醉生夢死的父親,雖然教她和雪鵺的主要是笛子,不過琵琶也是學過的。
“錚……”
非常特別的音色。這種撥弦樂器,一般也只是用來做打擊樂的角色而已。
童磨卻似乎很興奮。
“哈哈……這琵琶真是不錯啊,夢子大人!”
童磨臉上露出了好看到夸張的笑容,因為興奮而高昂的聲音簡直邪性到讓人有些發毛。
一身紅色衣袍的教祖,優雅地打開折扇,在蓮池邊隨著琵琶邁開腳步,真的跳起舞來。
他完全沒有負擔地旋轉,以扇子跳著祭典上的舞蹈,頭向后仰起時,戴著的五佛冠墜落后掉在地上,滾了兩圈落進蓮池里。
冬日枯萎了的蓮池,因為夢子的咒力,又一點點長出了新的花苞。
蓮花在偽神的舞蹈和鬼之始祖的音樂里,無聲綻放了。
粉色的、白色的花瓣一片映著另一片。
充斥著蓮花香氣和酒液醇香的、萬世極樂教的新年夜晚,讓人有點醺醺然了。
如果童磨真的是神的話,一定是邪神吧。
從生下來就被父母和信徒們視為神子的童磨,是萬世極樂教最初的活人祭品。
偽造的神子,為鬼跳著舞。
跳到最后,還是人類的青年先體力不支,氣喘吁吁地倒了下來。
“哈……啊,哈哈……真是開心啊,夢子大人。”
童磨一點都沒有形象地攤開四肢,就這樣躺在蓮池邊,笑聲從震動的胸膛里傳出來。
心醉神迷。
“是啊……開心很好啊。”
夢子放下琵琶,端起酒盃走到他旁邊,給看起來快渴死了的童磨喂了一口。
紅色的酒盃送到他嘴邊,有一些酒液灑了出來,淋濕了教祖的下巴、衣領和發絲。
酒的香氣彌漫開來,好像和手上花的香味融合到了一起。
童磨汗濕潮熱的白橡色短發下,一雙虹色的眼眸有些癡迷地凝視著夢子。
“……夢子大人,”
教祖露出了微笑,像是在夢囈般說道:
“您走的時候……不要向我道別啊。”
不想結束啊。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真是不想結束啊。
“說話的對象”……
和夢子一起聊天,和夢子一起喝酒。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就好了。
但是夢子大人,有著其他想要做的事……一起喝酒也好,把重要的事托付給自己也好,好像都是最后的一次了。
童磨自己其實不太明白,為什么會請求夢子不要向自己道別。
只是本能地,在意識到這個人要離開的時候,下意識這么說了。
為什么呢。
其實那也沒有意義吧。
“不要告訴我,不要向我告別……可以拜托您嗎。”
童磨溫柔地握住夢子端著酒盃的手,就算酒液灑出來弄臟了衣袍也不在意。
他的目光好像很熾熱,帶著浮夸到不正常的愛慕之情;又好像只有一片虛無,什么都沒有留下痕跡。
就這樣微笑地凝視她。
一如無數個無限城中的夜晚,凝望生活在鬼城的人類姬君。
每一次輪回都是如此。
“……”
夢子低頭看著他。
有時候童磨真的很聰明。
明明什么都沒有說,作為人類、沒有變成鬼的他也應該什么都意識不到的,但是,童磨總是可以非常敏銳地察覺到隱藏的東西。
這樣的人,卻感覺不到自己的感情。
雖然能夠體會到正常的煩躁、愉快和郁悶,但更加復雜的、人類之間的感情,他心里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感覺不到。
童磨是被扭曲了認知的偽神。
夢子是扭曲了自己的鬼。
“童磨。”
新年的夜晚下著雪,白色的雪落在屋檐和院子里,把教團的一切都裝飾得十分純凈。
本應該寒冷的天氣,教祖所在的、種植蓮池的房間里卻盈滿了溫暖熏香的酒意和咒力,地面上散落著琵琶、酒盃和鮮果,讓人不由自主陷入綺麗而醺醺然的迷醉中。
夢子隨手松開那只酒盃,任由它滾落到蓮池里,“撲通”一聲,讓池面掀起漣漪。
“分別的時候要難過一點啊……”
她用雙手捧住童磨的臉,紅梅色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他,露出了微笑。
不用明白也沒關系。
什么也感覺不到也沒關系。
被信徒的「愛」扭曲的教祖,這一次只是人類而已——作為人類的教祖生存下去。
“為我流淚吧。”
溫柔的聲音,宛如只存在于夢境的、虛幻的花朵。
第79章 綺麗謝花幻夜
從充滿酒意和淡淡血腥味的萬世極樂教離開時, 夜里還下著小雪。
夢子輕輕吐出一口氣,感覺發燙的臉頰在這樣微冷的空氣里,也變得很舒適。
她肩膀上的雪,被一只黑色指甲的手輕輕拍掉。妓夫太郎單手拎著一件外衣披了上來, 從后面無聲無息地接近。
“吃飽了嗎。”
怪異的腔調, 聳拉著病怏怏的眉眼, 有些壓抑又無限度溺愛的口氣。
“難得的新年, 要好好吃飽才行啊……夢子大人。”
也許是因為從小保護著梅長大的原因, 妓夫太郎對于想要照顧的人,總是有著驚人的耐心和縱容。
想要別人的血是很正常的啊……畢竟自己的血是喂不飽夢子的。
就算再怎么想要讓她掠奪自己, 對于夢子來說, 鬼的血也沒有用處。
讓唯一的當主大人餓肚子,可是不行的啊。
他用長著黑色指甲的手,又把夢子的衣領整理了一下。
把外衣給夢子披上的時候,大概就和小時候用草席把梅和自己一起裹起來時是一樣的。
寒冷、饑餓、受傷和生病……這一切都是致命的。
鬼當然不會害怕雪。
妓夫太郎卻習慣了,好像梅和夢子會被一團雪傷害般。
“嗯。”
夢子伸出手,牽住妓夫太郎沒有握著鐮刀的那只手,因為微醺而帶著輕微紅暈的臉上, 露出了艷麗的微笑。
“飽餐了一頓呢……”她側過頭,看向快要把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妓夫太郎。
在這么近的距離下, 側頭的動作讓兩人的臉頰和耳側輕輕摩挲在一起, 發出皮膚摩擦時細微的“沙沙”聲。
“小梅呢?”
也許是因為聽到夢子叫她的名字,粉色的緞帶從妓夫太郎的背后血肉中鉆出來,輕輕纏在夢子和妓夫太郎輕貼的手腕上。
枯瘦的青年看了眼,不輕不重地捉住緞帶, 按回了自己背部。
“白天的祭典偷偷喝了酒……現在睡得像小豬一樣啊。”
像小豬……妓夫太郎和小梅真是可愛啊。
“謝花沒有喝酒嗎?”
兩個以血為食的鬼穿過人群,走在鋪了一層雪的街道上。
雙腳踩過地面的積雪, 特地用了會留下腳印的力度,雪層在木屐鞋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散發著不同的誘人的氣味,神情好像都很模糊,只有身邊的另一個存在是清晰的。
“酒?”
亂亂的卷發下,黃色鞏膜的眼睛輕輕瞥了她一眼,妓夫太郎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神色。
“懂行的妓夫可不會讓自己不清醒,會欠下不明不白的債。”
夢子大人的債,已經欠得夠多了啊……
妓夫太郎有點神經質地撓破了頸部,脖子的皮膚滲出血液,臉上卻帶著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懼意的古怪笑容。
夢子大人。
求求你……讓我們兄妹,多還一些時日才好啊……
“是這樣啊。”
夢子輕輕用手指貼了下發燙的臉頰,“我今天喝了不少酒呢……看來要莫名其妙欠下很多債了。該怎么辦好呢。”
天空的烏云,擋住了月亮。
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光線消失、變得更加昏暗的木屋巷子里,鬼的眼睛好像在發亮一樣,帶著莫名讓人屏息的神采。
妓夫太郎看向了她。
像是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湊得很近。
“那樣的話……”
濕熱的氣息吹拂在耳朵上,他輕輕咬了下夢子的耳垂,“妓夫是會趁機多討點債的,客人……”
……
寒椿的香氣,始終籠罩著夢子。
妓夫太郎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自己和小梅好像也被那種香氣浸泡著,滲進了骨縫里。
游郭長大的、沒人需要的收債妓夫和雛妓。
他和小梅也在夢子的手心變成了花。
…………
……
[你吸食了大量他人的血液。【血鬼術】+1]
從新年的血宴中清醒過來,大概是兩天后的傍晚。
拉開障子門,夕陽灑落在地面,把池塘的水面映照得像是血色的鏡子。
夢子披著寢衣,赤裸的雙腳踩在木板上,走到廊下。
“夢子大人。”
一直等在門邊的人低聲叫了她。
夢子側過頭,
“是脹相啊。”
夢子看著一身深色狩衣的黑發青年,意識還有些朦朧地微笑著。
“你一直在等我嗎?”
從夕陽中現身的脹相,還是那副有些淡淡憂郁的眉眼、不太有干勁的樣子,但脹相其實有著十分耿直的性格。
“是的。”
他平靜地垂下眼道:“我有話要對您說。”
唔。
夢子慢慢觀察著他。
這個人、該不會就這樣硬生生在門口站了兩天兩夜吧……
“嗯……可以哦。”她慢慢拉上身后的障子門,赤腳踩進院子的草叢:“一起散步吧。”
脹相理所當然地跟在了后面。
鬼和咒胎的散步,和普通的走路不太一樣。
他們像風一樣輕松地掠過屋頂和樹梢,穿過結界,最后停留在高高的閣樓頂上。
巨大的紅色夕陽,將整個天空都染成絢麗的緋色,白鳥從身邊飛過,翅膀和臉頰也被映上一層紅光。
比起從江戶更名東京的都城,京都的建筑和街道、路人的著裝,每一處都還保留著傳統的風格。
橘紅色的陽光,將這座咒術的盛地籠罩著,仿佛一座被血液染紅的城。
“太陽很漂亮吧。”
夢子凝視著赤色的日輪。
她臉上露出的微笑,脹相總覺得和平時有些不一樣。好像有一種讓人想要放輕聲音的感情從胸膛滋生,他不由自主,順著夢子的目光看了過去。
太陽。
紅色的、橘色的,有些時候很刺眼,有時候又很朦朧,血液一樣的紅色染透了云層。
過去以為不會見到的景象,如今清晰的映在眼中。
在母親腹中的詛咒和怨恨,在瓶中黑暗的時光,都是依靠和弟弟們的羈絆才不會了無生趣的人生。
孩子和父母的牽絆,本應該是最強烈的。
但是咒胎九相圖出生起就擁有的三位父母,都是虛無的。
母親并不想要生下自己和兄弟們。
創造了他們的加茂憲倫已死,腦不知所向。
讓母親受孕的咒靈沒有知性。
不被母親期待的自己和其他兄弟,永遠都沒有辦法回報母親的受肉之恩。
所以用陶土讓咒胎受肉的夢子大人……是九相圖的“第二位母親”。
“母親”和“孩子”的連結,是這個世界上最緊密的——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脹相意識到了一點……夢子似乎并沒有“使用”自己和壞相、血涂的意愿。
“……春天的時候,脹相就和壞相、血涂一起去萬世極樂教吧。”在血色的、艷麗而讓人不安的夕陽里,他聽到身邊黑發的“母親”說:“你們的母親在那里。”
“……”
脹相沉默著,依然是那副冷淡而沒有精神的樣子。
但是他開口時,有種說不出的利落:
“不。”
帶著紫色咒紋的、清俊的臉上,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動搖:“作為兒子,我們為了‘母親’而活……賦予受肉的母親不需要我們的存在,對她來說,從來沒有生下過我們九個孩子……這樣就好。”
為了生下自己的母親,可以否定自身的存在。
為了復蘇自己的夢子,可以肯定自身的存在。
像是黑眼圈一樣被紫色淤青環繞的眼睛鎖定了夢子:“現在我們兄弟,是為您而活的,夢子大人。”
他說話時的口吻,仿佛說出口的并不是“夢子大人”,而是“母親大人”。
夢子側過頭,看向身邊的青年。
夕陽漸漸落下了。
還殘余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將一半臉照耀著、仿佛在發光;另一半臉頰卻隱入陰影中,紅梅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種甘甜而誘惑的神色。
夢子伸出手,脹相愣了愣,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已經下意識單膝下跪。
仰起頭、讓自己的臉貼上她光潔而微冷的手心。
就像無數次看到妓夫太郎和梅姬得到的待遇那樣。
脹相……咒胎九相圖兄弟沒能得到過的東西,第一次,在這里得到了。
“這份心意……我收下了。”
比起夕陽更加夢幻的聲音,仿佛還含著血食后被無限滿足的、淡淡的餮足和倦意。
夢子的手心微微用力,抬起他的頭,讓脹相和自己紅梅色的眼睛對視。
“那么,脹相、壞相和血涂……可以為了我……去殺死你們的父親嗎?”
殺死、父親……?
脹相睜大了眼睛,在紅色的天空下,看到黑發的、世界上最親密的“母親”,對他露出了一個仿佛含著艷麗毒汁的花朵般、無比溫柔的微笑。
“難得的新年,不和壞相還有血涂一起慶祝嗎?這是你們一起、以這種形態,度過的第一年吧。”
“殺死羂索,把他的腦獻給我和你們的母親。”
夢子的手心散發著柔和的、香甜的氣味,讓人想要把身心都埋進去。
就像罌粟一樣。
即使知道是危險的存在,也想要深深地陷入她的目光里。
“這是我給你們的新年禮物。”
“羂索一定會來找我的。親手取走一次他的性命,試試看吧……?當然,做不到的話你們就會死。”
“那個時候,你和壞相他們可以逃走……”
夢子最后凝視著他,溫聲道:
“……從這里逃走。和弟弟們一起好好生活下去,這樣也不錯。”
天空漸漸暗下來。
在昏暗的夕陽中,遠處的山林上空盤旋著一群黑色的烏鴉。
“……”
世界上,孩子和母親的關系是最緊密的。
為了完成親生母親的詛咒,為了第二位母親的愿望……
【答應母親吧,哥哥。】
“……我們是為了您而活的,母親……夢子大人。”
九相圖的長子說道。
第80章 綺麗謝花幻夜
“你讓九相圖去面對羂索嗎。”天元對夢子的安排評價道:“他們會死的。”
薨星宮的巨樹下, 本來應該是咒術界的禁地一樣的地方,現在對夢子來說就像是透明的。
天元甚至給了她帶妓夫太郎和小梅一起進來的權力。
“只是稍微給我的‘哥哥’添點麻煩,不要讓他來礙事就可以了。”
夢子把墓土一點點捏制成人形,回應道:“如果什么都不讓他們做的話, 脹相、壞相和血涂, 反而會懷疑(詛咒)自己吧……我很溫柔的啊。”
人類的負面感情, 無意識之中就會變成詛咒。
“如果當時這么做的話”“要是那樣就好了”……他人的遺憾、囑托和語言, 自己的悔恨、不甘和痛苦, 會變成纏繞在內心的詛咒。
說出“為了我,殺死你們的父親”這句話的時候, 夢子覺得自己或許也詛咒了脹相。
但這種詛咒, 或許會讓他們得到虛幻的幸福。
平安時代的時候,領略了深黑的詛咒的世界以后,夢子對詛咒別人這種事非常謹慎。
但是經過戰國時代、還有明治時代的現在……
詛咒也好、被詛咒也好……好像已經沒有那么可怕了。
人和詛咒,本來就是無法分割的關系。
夢子決定復活宿儺再殺死他,為此安排咒胎九相圖去殺死他們的“父親”……如果創造了褻瀆的咒胎的羂索,真的敗在咒胎的手上,這就像是命運的輪回一樣。
被自己完全沒放在眼里的造物, 破壞千年的計劃,一定——一定很不甘心吧?
會不可置信、很痛苦吧。
掙扎著不甘地氣急敗壞吧。
就算這次不行, 早晚也會讓他嘗一嘗這種滋味。
啊。
光是想到羂索的臉上露出那種狼狽而惱火的表情, 就感覺太有趣了。
天元問:“那么梅和妓夫太郎呢?這兩個人你打算怎么做?”
被天元提到的人,捧著藥草的手停頓了一瞬,什么也沒有說。
夢子愣了一下。
妓夫太郎和小梅……
夢子無意識地看了一眼一直無聲無息弓著背、坐在一邊整理東西的兄妹。
枯瘦的青年還是那樣安靜得像是影子,為了方便干活, 上衣脫掉,露出了肌肉緊實的肩膀和手臂, 以及細到只有皮膚和腹肌包裹著骨頭的腰部。
妓夫太郎垂著頭,亂亂的卷發遮著臉看不太清神色,只是壓抑地抓了下臉。
小梅卻忍不住,偷偷從哥哥的另一邊探出頭來,有點忐忑地看著夢子。
【夢子大人……】
她的頭上很快落下一只長著黑色指甲的手。
妓夫太郎不輕不重地把妹妹按回了身旁。
好像在說:“好了……說什么都可以,隨你喜歡啊,夢子大人”。
啊。
是啊。
她根本沒考慮過這件事。
異化的肉.體變成鬼后、恢復了潔凈的美麗面容的天元,只是用那雙冷淡的眼睛凝視著她,像是在觀察什么。
“你想要這兩個人和你一起死嗎。”
天元指出來了夢子下意識的、有些殘酷的想法。
是的。
夢子或許是這樣想了。
因為,因為妓夫太郎和小梅,應該是要和自己一起死的啊。
潛意識已經這樣認定了。
嗚啊……真的,稍微一不注意,她的壞習慣就冒出來了。
[【天元】詢問你對【謝花妓夫太郎】和【謝花梅】的安排,你決定:
A.讓他們自己決定
B.一起面對宿儺
C.萬世極樂教]
作為被轉化的鬼,妓夫太郎很強。
一級接近特級的術師。但是,還沒有到可以被叫做“天災”的地步。
對上宿儺的話……妓夫太郎和小梅都會死的。
對自己來說,就算死亡也只是一個周目的結束而已,但是對妓夫太郎他們來說……
夢子沉入思緒的時間很短暫。
但是,就連這一絲短暫的猶豫,都是難以忍耐的。
妓夫太郎嘴里發出一聲忍耐到極點的“嘖”的一聲。
皮膚灰白、形銷骨立的青年,從那一堆不詳的東西里緩慢地站起來。
起身時,消瘦的皮膚和肌肉下,脊骨的運動看得很清楚。
弓著腰,走姿都有種不正常的氣質,就這樣來到夢子身前,在她面前蹲下。
青年用那雙粗糙的、拿慣了鐮刀的手抬起夢子的臉。
“什么?你在猶豫什么啊?”
妓夫太郎古怪地笑著:“夢子大人,自己的東西,就要學著好好用掉啊……用一用自己的東西而已,有這么難嗎?”
他仔細地窺視著夢子的每一絲細微的神情。
“該不會想自己一個人去死吧……夢子覺得自己可以把我和小梅一腳踢開嗎?”
那雙黃色鞏膜的、鬼的眼睛,有些怨毒地盯著她。
在身后,小梅用力撲了上來,緊緊依偎在夢子的肩膀上。
“不要!夢子大人,不要丟下我和哥哥……我不要、不想分開啊。”
她說到后面,有點忍不住,埋在夢子的后背,說話的聲音都要哭出來了。
被妓夫太郎寵愛著長大的小梅,是忍受不了這種委屈的。
黑暗也好、餓肚子也好、冷到動不了也好,都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只有哥哥和夢子,絕對不要分開。
“……呼。”
夢子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自己開始發燙的臉。
……唔。
已經變成這么緊密的關系了啊。
胃部很溫暖。
好像每一次被緊緊抱住時那樣,暖洋洋的,眼淚想要流出來,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
“好啊。”
她微笑著,把因為高昂的情緒、有些發燙的臉,貼進妓夫太郎的手心,和小梅的頭挨在一起。
“謝花和小梅……為了我而死吧。”
“和我一起去地獄。”
…………
……
“為何不先嘗試一根手指的程度?”
站在鬼窯邊時,天元問道,“若是只有幾根手指的強度,要打敗宿儺并非不可能。”
“不是殺死全盛狀態的宿儺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就像是承認自己輸了一樣。
“我是虛榮的人呢。”夢子輕輕點了點臉頰,若無其事地微笑著說:“如果真的做不到的話,我會好好拋棄不必要的自尊心,回溯以后好好反省,乖乖地一根一根手指毀掉的。”
雖然那樣的手段聽起來真的很下流……不到最后一步真是不想用啊。
站在她身旁的女性,對于這難以理解的“自尊心”保持了沉默。
直到干枯的尸骸融入墓土,把宿儺的手指和即身佛制作成人偶,天元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天元大人不阻止我嗎?”夢子有些好奇,“您應該是更謹慎的人吧?”
“我并沒有認為這么做是合理的。”
活了近千年的存在回應道。
“只是每一次你看似毫無根據的行動,總是能達到出人意料的結果。”
天元看著面前黑發的孩子。
回溯之人。
……每一次。
這個孩子的每一次回溯、每一次死亡,作為咒術界最特殊的存在,天元始終注視著夢子。
被鬼的始祖藏在無限城的人類,在數次回溯之后……變成了真正的始祖,終結了鬼的命運。
因果的改變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荒野的無女,繼國家的雙子,奈落的慕情……還有焚毀人見城的大火。
變成鬼的術師、變成鬼的巫女,人類和詛咒的界限在夢子的身上,似乎在逐漸模糊。
長發的女性抱著雙臂,注視著夢子走向結界,平靜道:“如果你或者宿儺失控了……我會采取行動。”
“具體是什么行動呢?”
黑發的少女一只手伸進結界里,回過頭來,紅梅色的眼睛里似乎總是含著那種厭膩而溫情的笑意。
“都這種時候了……也告訴我你的秘密嘛。”
天元沉默了片刻,從虛空中拿出了一個奇異的方塊。
“平安時代,源信和尚死后化作的咒物,可以封印任何東西……叫做獄門疆。”
夢子若無其事地伸手。
天元平靜地把獄門疆放到她的手心,重新抱起雙臂。
獄門疆。
外表看起來是一個規整的立方體,上面卻有一些奇怪的紋路,像是許多閉著的眼睛。
“這個就是獄門疆嗎?”
“不。只是獄門疆·里。姑且可以當做后門。”天元解釋到這里頓了頓,“……真正的獄門疆,應該在羂索的手里。”
……?
“……羂索手里?”
簡直像是在說冷笑話一樣。
但是天元顯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是的。”
“羂索的其中一個目的,是讓我的本體‘進化’。此前,一共被六眼粉碎了兩次。”
她冷淡的神情沒有變化。
“第二次的時候,無論是星漿體還是六眼,都在出生后一個月內就被他殺死了。但是,天元同化的那一天,六眼和星漿體還是出現了。*”
“從那個開始,他就改變了策略,動身尋找獄門疆來封印六眼……因為世界上擁有六眼的人不會同時出現2人。*”
呃、
這真的是戀愛游戲么?陰謀的氣息是不是有點太濃烈了啊。
總覺得不管不顧地加入羂索那邊的話,說不定什么都不用想,會玩得很開心……然后被不明不白地利用到死,連最后的滋味都被那個人榨干。
夢子感覺自己握著獄門疆的手也有點虛弱了。
“聽起來處境好不妙啊……這次我該不會沒能殺掉宿儺,就被‘哥哥’關起來吧?”
畢竟有獄門疆的人是羂索嘛。
說不定會被關在這個方塊里面隨身帶走……啊。好像有點像平安時代在五條老師的箱子里的時候啊。
變成羂索的“箱女”。
他大概會覺得很有趣吧?
但是,天元的反應卻有些微妙。
“不會。”
她看著夢子,似乎難得遲疑了一下,最終只是說道:“就算羂索打開了獄門疆,也什么都不會成功……因為這個咒物只能封印一個人在內部。”
“?”夢子:“……一個人?”
“就是你想的那樣。”
天元看著夢子的眼睛,依然是那種遲緩而冷淡的感覺,卻又好像多了點意有所指的味道。
“現在獄門疆里面,還封印著一個人。”
“哎?”
疑問的話語沒來得及得到解答,終于完成的結界像水波一樣彌漫開,黑色的帳籠罩了天空,將天元的臉和聲音隔在了外側。
結界內部只剩下剛剛停下火焰的鬼窯,以及火爐中散發著不祥的氣息的、宿儺的人偶。
“夢子大人。”
小梅把一株草藥捧到面前,白色的頭發被好好扎起,面頰上慢慢浮現鬼的形態才會有的梅花花紋。
“嗯……謝謝你,小梅。”
夢子摸了摸她的頭,握住了那株草藥。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