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綺麗謝花幻夜
自平安時代的咒術盛世過去后, 咒術界漸漸發展出了被稱為御三家的三大家族——
擁有十種影法術的禪院家;擁有無下限術式的五條家;還有,擁有赤血操術的加茂家。
“和禪院、五條不一樣,我們是延續著陰陽師遺產的宗家。不能拘泥于普通術式的使用方式。”
加茂憲倫這么說。
他從箭筒中抽出箭矢,將一點血液抹在箭頭。
“嘣——”
清越的弓弦之聲, 射出的箭矢在血液的操縱下, 輕易地繞了一個圓弧, 貫穿了空中的一連串飛蟲咒靈。
“……是這樣啊。”
夢子回應道。
她耐心地看完了加茂憲倫的演示, 握著另一把輕一些的弓箭, 張弓——
緊繃的弦被拉開時,發出“吱呀”的聲響。
只是做了這么一個動作, 就讓人不自覺將目光凝在她的身上。
明明還是年少的孩子, 但是夢子拉開箭矢的模樣,站立的姿勢也好、捏著箭矢的手指也好,一眨不眨凝視著目標的眼神也好……會讓人嗅到一絲戰火和血淚的味道。
弓弦被輕易地拉開一個飽滿的弧度,箭矢“嗖”地飛射而出,直中空中的本體。
爆裂開的光芒瞬間淹沒了這片空間,甚至讓人下意識擋住了眼睛。
視野恢復后,目之所及已經沒有任何咒靈的存在。
“夢、夢子大人……!”
一旁觀看的老師甚至聲音都有點磕巴:“太驚人了。剛才那樣的技術, 一級咒術師都很難達到……!”
“嗯。”
年少的女孩,身上有一種奇妙的寧靜。
“哥哥的術式很靈活。”放下弓箭的夢子, 露出了一點柔和的微笑, “我就有點粗暴呢。”
“……”
加茂憲倫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輕輕把手按在夢子的頭頂。
“夢子真的很優秀。”
他輕輕摩挲著她柔軟艷麗的黑發,微笑著說。
夢子是天才。
和這個家里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從那個夜晚, 在血泊中發現了夢子的時候起,加茂憲倫就知道這一點。
他的夢子, 是這個世界上與凡人不同的存在。
對——
夢子沒有繼承家族的術式,但是其他的部分可以彌補這一點。
無論是箭術,咒力,咒術的操控,每一項都不像是普通的孩子能夠做到的地步。
夢子有著才能,應該成為自己的力量。
但他或許還是低估了夢子。
纖細的手指將白紙簡單地折疊,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那張紙就在夢子的掌心扇動著翅膀、變成了一只小小的雪白的蝴蝶。
“……夢子大人,”目睹了這一幕的老師都沒忍住屏住了呼吸,“這、這是……?”
“……?”
創造了“生命”的夢子,反而流露出一絲困惑,似乎不明白咒術御三家的人為什么會問出這種問題。
“是式神喔。”
如此自然地、好像一切都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加茂憲倫和其他族人一起看著她的笑容,陷入了一種相似的沉默。
夢子不只是天才。
不需要任何指導,沒有任何干預,8歲的一級術師,只是碰到白紙就制造了式神,簡直像是呼吸一樣自然。
這是神童。
相似的、可以說是熾熱的情緒在他們的臉上、在那些皮膚和肌肉的紋路中流淌出來,以至于空氣好像都凝固了一瞬,在無形中變得焦灼。
夢子卻好像什么都沒有察覺到。
黑發的女孩坐在木質廊下,任由白紙式神從掌心一只一只爬起,在加茂家的結界中飛舞著。
繁花在她身邊反季節地盛開,雪白的式神,就像雪白的鳥兒一樣掠過他們的臉頰和發梢。
只有在八百年前的平安京才能看到的景象,又一次出現在明治的御三家。
……在咒術失落了八百年的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創造式神了。
對于經歷了咒術盛世、被五條知精心教導的夢子而言……用五條老師的話來說,這里是個“雜碎遍地”的地方。
夢子大概能夠猜到他人反應如此強烈的原因。
把自己帶回加茂家的加茂憲倫,也只是想要利用這份力量而已。
從一開始夢子就知道了——
加茂家想要她的血脈。
與其說是因為夢子是旁支的后代才帶回了家,不如說,加茂憲倫是把夢子作為次代家主的繁育對象來培育。
這樣的血親,會變成讓她汲取養分的花蕊。
把所有能得到的東西,都用來滋養夢子,在窮奢極欲的灌溉中,生長出艷麗的翅膀。
……
這次的誕生太好了。
接受了加茂憲倫的誘惑太好了。
加茂是最適合自己的、甜到發爛的家。
流淌在在血脈中的赤血操術,和血鬼術感覺很像。
只要變成鬼的話,加茂憲倫口中所說的操縱血液進攻的方法,夢子都能輕易地做到。
不過,光從能力上來看,人類的血液無法迅速再生,所以還是鬼的體質會更加方便……只要咒力沒有用完,就可以用咒力來補充自己的血液。
幾乎不需要猶豫夢子就決定了——
這次要變成鬼。
成為明治時代的始祖,再偽裝成加茂的赤血操術。
只要這樣……或許可以打出不錯的結局。
“夢子,”
還沒來得及走出庭院,夢子就被加茂憲倫叫住了。
青年看著她,面上沒有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說還很溫和,細長的眼睛卻顯得有些讓人不安:“你要去哪里?”
快進了幾年后,夢子長高了一些,但卻趕不上加茂憲倫成長的速度。
“去出任務哦。”
夢子說。
她長大了一點,如果是男子的話,在加茂家已經可以單獨接取任務出門了。
這兩句話的時間,加茂憲倫朝她走近了一些,高挑的個子幾乎把夢子籠罩在他的陰影中。
“之前不是就說過了嗎?夢子是我的妹妹,不需要出任務。外面很危險。”
狩衣里的手伸出來,輕輕按在夢子肩膀上。
加茂憲倫的聲音和態度都很溫和,表現得優雅又值得信任,完美符合宗家繼承人的形象……只是口吻中隱隱流露出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
“誰讓你出去了嗎?”
黑色的眼睛盯著夢子,像是某種黑色的蜘蛛一樣。
“……哥哥,”
夢子抬起頭,與他的眼睛對上視線。
她的聲音很平靜,含著一絲好奇般的疑惑。
“為什么你覺得外面比我更危險呢?”
“?”
加茂憲倫愣了下,面上的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沒等他反應過來,大片雪白的紙片驟然撲面而來,變成無數白色的紙人式神扒住了他的臉,加茂憲倫下意識松開了手。
“夢子——”
惱恨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傳出去,雙耳先聽到了柔和的聲音。
“「睡」吧。”
……嗡……
就像是思維突然終止了運轉,加茂憲倫僵住了一秒,便軟倒在地。
“啪。”
他的身體砸在地上,卻沒有被接住,就這么躺在了冰冷的木地板上。
“煩死了。誰要聽你的話啊。”
夢子赤.裸的腳掌輕輕踢了他的臉一下。
“明明知道我會咒言術……你也太沒有防備了,這樣是很容易死的哦,哥哥。”
[你毆打了討厭的家伙。]
[【快樂】+1,【體質】+1]
系統真是壞心眼。
不過,她也好久沒有惡作劇了啊……有點開心啊。
夢子抓住哥哥的手臂,一點一點,把加茂憲倫拖到房間里。
“就在這里反省一下自己吧。”
她輕輕合上了障子門,踏著輕巧的腳步,往加茂家外走去。
……
夢子點開了自己的信息。
[人物名稱:加茂夢子
年齡:15歲
聲望:御三家的女兒。]
[狀態:人類
咒力:412
智力:439
魅力:375
體質:386
意志:911
金錢:100(御三家)
快樂:15(平靜)(意志加成)
技能:
【言談】Lv10(言靈)
【音律】Lv10(凈化)
【醫療】Lv10
【弓箭】Lv7
特殊:
【咒術】Lv7(反轉術式)
【血鬼術】Lv6(【未覺醒】)
評價:
你擁有強大的咒言術,血液中隱藏著鬼的力量,被當作具有天資的咒言師。
如果拋棄人類的身份,你將成為以人血為食的強大始祖。]
還不夠。
雖然已經比一開始好很多,但不夠。
力量是很重要的。
沒有力量的話,弱小的人就只能掙扎著死去,什么都做不到。
經過幾個地圖,夢子已經深深地知道——
沒有實力的話,這個游戲就只會打出Bad Ending,只能被游戲玩弄。
雖然有些Bad Ending也很有趣……不過只能打這些路線的話,多少也有點膩了。
這次是不一樣的。
金色的陽光落下時,原本縮成一團團的花苞慢慢打開,綻放出無數青色的花朵。
夢子坐在這片花海中,輕輕掐住一株花的根莖,手指用力……細微得幾乎聽不到的“咔嚓”聲后,她摘下了一株青色的彼岸花。
[已獲得物品:【青色的彼岸花】]
啊……
“……哈、唔……”
注視著手中的彼岸花,心中升起的是難以形容的心情。
原本以為會有的高昂的喜悅,只是很輕微的一點……更多的,是一種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淡淡的情緒。
怎么也找不到的青色彼岸花……
最后,在這里得到了。
明明活著的時候只想讓她污染四魂之玉,變成墮落的樣子……結果,最后奈落還是給了她青色的彼岸花。
真是搞不明白啊。
“唔——”
夢子張開嘴,將那一朵花用力地嚼碎。
好像要咬碎什么刺痛的東西一樣。
苦澀的花汁,伴隨著一絲淺淺的花蜜的甜味,在身體中蔓延開。
眼淚從變成紅梅色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這一定是幸福的眼淚吧。
夢子擦掉臉上的液體,仰頭看向熾熱的太陽。
日光靜靜地照耀著。
[15歲,你成為了鬼的第三代【始祖】。]
[咒力+500]
[體質+500]
[魅力+500]
[你已經不再是人類,被相關npc發現將會遭受敵視。]
[你食用了【青色的彼岸花】。]
[你減輕了弱點:【人血食欲】]
[你克服了弱點:【致命陽光】]
[你可以使用【反轉術式】。]
[你可以使用【血鬼術】。]
……太好了。
即使本來沒有術師的才能也沒關系。
變成鬼也沒關系。
夢子知道自己可以抓住想要的東西。
她捂住胸口,等待那種在胸中沸騰著、幸福到近似疼痛的心情平靜后,從花叢中站了起來。
“……有點餓了啊。”
第52章 綺麗謝花幻夜
好懷念。
有多久沒有變成這樣了呢……
成為鬼以后, 視野都變得如此清晰。空氣里的塵埃,路面的水漬,狹窄巷子里投來的視線……雙眼能夠捕捉到每一個微小的細節,輕易看到遠處的景色。
靛藍色的和服隨著她的行走而微微搖動, 黑色的發絲被風吹起一點, 又緩緩地落下。
肌肉、血管、骨骼……能感覺到身體中巨大的力量。
連過去那樣難以忍耐的饑餓感, 都變得很輕微。
夢子知道自己不需要人血也可以生存下去。
但是, 即使食用了青色的彼岸花, 夢子對血液的味道還是很敏感。
所以在加茂憲倫的箭矢射過來時,甚至不需要回頭, 夢子就輕易地抓住了那支箭。
“咯吱……”
被血液操控著的箭矢, 在少女的掌心不甘地震動了一下,最后安靜地停在了她的手中。
“夢子,”
加茂憲倫這才從樹影中一點點現出身影。
一身藏藍色狩衣的黑發青年,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只是俊秀的臉上,被她踢過的嘴角處有一點輕微的青紫,像是完美的外皮破開后、暴露出了一絲陰冷的內核:
“你真是讓我傷腦筋啊。對哥哥用了咒言術,還擅自跑了出去……夢子一定要和我作對嗎?”
但是夢子沒有回答他。
身上的靛藍色和服都沒有絲毫破損的夢子, 只是觀察著手中的箭矢,另一只手輕輕沾了沾箭頭, 潔白的指尖頓時被染上一點鮮艷的紅色。
“……”
加茂憲倫微微擰起眉, 感覺到后頸一陣莫名的發毛。
從看到夢子的身影起,那種徘徊在心中的詭異的違和感,愈發濃郁起來。
在他心跳加速的注視中,夢子將那只沾了血的手湊到嘴邊, 紅潤的舌尖一閃即逝,輕輕舔了下指尖的血液。
“哥哥, ”
夢子看了過來,黑發下紅梅色的眼瞳格外艶麗,像是甘甜的花蕊,
“你的血,是苦的呢。”
“……”
加茂憲倫不自覺地握緊了手里的弓箭,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了一下。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肌肉繃緊得有多厲害,簡直像是看到了某種危險的黑暗生物一樣,呼吸都凝滯了。
[加茂憲倫
加茂次代家主·赤血操術
血液:優
口味:苦]
久違的提示出現在眼前。
加茂憲倫的血的味道,只是稍微好一些而已……連五條老師那樣特殊的口味都沒有。
……啊,等等。
剛才是不是、違背約定了……?嘗了別人的血呢。但是五條老師這個時候都死了幾百年嘛……應該沒關系?
打斷夢子思緒的是加茂憲倫:
“你墮落了嗎,夢子?”
青年的血液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周,像是蛇一樣一點點纏上夢子,“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很奇怪……你的咒力和以前的量不一樣了。這么多的咒力,都快溢出來了……你讓誰詛咒了嗎?”
像是因為這種猜測感到不快一般,他手里的血鏈勒緊了夢子的肩膀,冰冷地盯著她:“算了……回去再罰你好了。”
被血鏈束縛住的夢子卻沒有露出該有的反應。
“……你如果真的那么想的話,就應該對我更警惕一點哦。”
她說。
“噗呲。”
在加茂憲倫微愣的一剎那,黑紅色的血液從夢子的袖中猛地鉆出,就像是帶刺的荊棘般瞬間砍下了他操控著血鏈的手。
血液像是噴泉般噴涌出來。
咦……?
……為什么夢子可以……她也繼承了赤血操術嗎?
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手臂“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夢子!”
意識到發出了什么的時刻,慘烈的喊聲從青年口中發出,又因為一句低低的“「閉嘴」”而止在喉中。
加茂憲倫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憤怒地看著一步一步踏著自己的血液走過來的夢子。
在巨大的負面情緒下,他對赤血操術的掌控也突破了一層,操控著地上的血液變成針、全部朝心愛的妹妹射去。
“啪——”
黑紅色的血鞭只是輕輕揮了一下,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夢子是怎么做到的,血針就被全部擊飛。
夢子……
加茂憲倫皺著眉,盯著靠近自己的少女,在她紅梅色的眼瞳注視下,竟然產生了一絲恐懼般的心悸。
在夢子向他伸出手時,他竟然戰栗了一下,然后被夢子纖細的柔軟的手捧住臉、固定住不允許他逃走。
“哥哥,”
像過去一樣溫柔的、好像水面的倒影般柔和的聲音。
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夢子露出了一個干凈的笑臉。
“我不是詛咒哦。”
白色的、潔凈的反轉咒力從她的掌心中升起,一點點灌入加茂憲倫的身軀,讓他斷裂的肢體迅速地膨脹、肉塊和細胞鼓動著生長……最后,長出了一條新的手臂。
夢子紅色的眼睛倒映著加茂憲倫充滿了茫然、困惑和動搖的臉。
“詛咒是不能用反轉術式治好你的。哥哥也是明白的吧?”
她踮起腳尖,蜻蜓點水似的、輕輕地親了一下加茂憲倫的臉頰。
“原諒我吧……好不好?”
“…………”
做完這一切,夢子松開他,潔白的面頰上還濺了幾滴他的血。紅色的血點和紅色的眼睛……只是這么看著她,就讓人大腦一片空白。
加茂憲倫仿佛身體中的血液都凝固了,完全無法動彈。
夢子也不管他在想什么,把僵硬地站著的加茂憲倫一個人丟下,徑直擦過他的肩膀、向后方的加茂家走去。
*
被次代家主帶回家族的加茂夢子,繼承了赤血操術。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作為女孩的夢子,也只會比沒有術式的孩子更受重視而已。
但是夢子和其他人都不同。
“不要害怕。”
一支血箭就摧毀了數只一級咒靈的少女蹲下來,對倒在地上的小孩伸出手。
黑色的艷麗長發垂在頰側,紅梅色的眼睛柔和地凝視著她,從靛藍色和服中伸出的蒼白的手,觸碰時又有種說不出的、讓人想要打寒顫的冰冷。
只是這樣握住手掌,就讓女孩被咒靈咬碎的半邊肩膀重新長了出來。
揮舞著黑血枳棘的赤血操術;隨意驅使創造式神的雙手、能夠說出咒言的喉舌,還有治愈他人的反轉術式……
比誰都更加強大、詭異又神秘,簡直像是數百年前的平安時代才能誕生的術師。
黑色的咒力縈繞在她的身上,卻并不會讓人聯想到黑暗,反而有種深沉的、冰冷的安心。
“啊、您是夢子大人吧?”
治好了受傷的小孩子時,身后傳來了一個浮夸到近似虛偽的、優雅的聲音。
夢子側過頭,看到一個有著七彩虹眸、白橡般無垢的淺色發絲的青年。
他戴著一頂蓮瓣五佛冠,一身紅色的衣服,像是某種可疑宗教組織走出來的教祖。
“那個女孩,本來已經要死了。”青年臉上帶著柔和的微笑,沉穩地說道:“您給予了我的信徒新生。真的……非常感謝。”
“……”
可疑的男人。
但是這種微妙的感覺很熟悉。
夢子盯著那張臉看了一會兒,想起了他的名字。
——童磨。
在始祖的無限城里,鬼舞辻無慘為了得到青色的彼岸花,創造了很多同類。
這個人就是其中之一……萬世極樂教的教祖,十二鬼月的上弦。
比起無慘,童磨簡直更像天生的鬼。他覺得把人從血到肉全部吃光,就可以引領對方得到救贖,和自己一起永生。
總之,是個被宗教弄壞了腦子,很有問題的家伙。
夢子作為鬼喰姬、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童磨就坐在十二鬼月的上弦會議上,對她露出過與現在類似的笑容。
當時的童磨望著始祖身邊的未婚妻,流露出一種非常想要吃掉她的眼神。
【‘夢子大人還是人類啊……啊啊……真想吃掉您啊。’】
就算馬上被無慘砍掉了頭,童磨也沒有反省過。
每一次讀檔都是這樣。
無論怎么讀檔,那之后的一百多年里,童磨總是會用同樣熾熱的目光微笑著凝視她,就像在發出【‘被我吃掉吧’】的邀請一樣……然后以被無慘惱火地砍頭作為結尾。
原來這家伙作為人類的話,是這種樣子嗎?
……總覺得比起變成鬼的時候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呢。
“夢子大人,在下的名字是童磨。”
就像現在,他又露出了比起那個時候還要灼熱、甚至有些刺目的眼神,聲音稍微一低下來,就天生帶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作為感謝……能邀請您到我的萬世極樂教嗎?我也想要像其他人一樣,供奉您。”
“不用了。”
被他纏上的話會很麻煩,夢子不想和童磨玩那種“吃和被吃”的游戲。
夢子將倒在地上的女孩拉起。
“下次不要再到這種被詛咒的地方來了……會被吃掉的哦。”
她輕飄飄地說完這句帶了點危險意味的話語,將一只紙蝶放在小孩的手心。“回去吧。”
說完,夢子松開手,拿起弓箭轉身離開了。
白紙疊成的紙蝶,在手心還微微扇動著翅膀。
“真可惜啊。”
搖著扇子慢慢來到信徒身邊的青年,凝視著遠去的夢子,露出了苦惱般孩子氣的神情。
“我還想至少要和夢子大人約會一次呢……看來只能慢慢邀請她了。”
“約會……?”
女孩不太理解地重復著教祖大人的話。
“啊~是啊。”
有著白橡般淺色頭發的青年,那雙彩色的瞳眸微微彎起,說了些聽不懂的話。
“……總覺得,夢子大人一定能成為我非常重要的人呢。”
第53章 綺麗謝花幻夜
一切都比夢子想象的更容易。
用血鬼術偽裝成赤血操術, 沒有被任何人懷疑,就連加茂憲倫也只以為她被誰詛咒了才會突然咒力猛增。
大概只有五條老師那樣特殊的眼睛,或者緣一那樣特別的人,才能看出夢子已經變成了鬼的事實。
這里的人則開始依賴夢子。
因為夢子對任務不挑剔, 什么地方都愿意去, 就連吉原的游女屋這樣的地方也去……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 在路上也漸漸有人能夠認出她, 甚至似乎把她當成了信奉對象……
……總覺得童磨或許做了些什么也說不定。
“我?我什么都沒有做哦。”
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能找到夢子出任務的機會、纏上來的童磨, 只是露出了過去那樣柔和的微笑:
“難道夢子大人覺得我會違背您的愿望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不如我把眼珠挖出來謝罪, 您再寬宏大量地原諒我、為我治好眼睛……如何?”
[【童磨】想要向你道歉, 你:
A.接受他的眼睛
B.婉拒]
夢子:“……有點惡心哦。請不要那么做。”
“誒?“他有些受傷似的,“我還以為可以增進我和夢子大人對彼此的感情呢。”
“是嗎。”
……真是一如既往的很有問題啊。
她是喜歡癲一點的攻略對象是沒錯,但不是喜歡患者吧……?
童磨總是這樣異常。
就像在無限城那個時候一樣。
變成鬼的童磨,口中所謂的【想要吃掉你】,大概,就是【想要救你】的意思。
【“如果可以吃掉夢子大人就好了。”】
【如果能救你就好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
不停讀檔的輪回里,每次都會作為鬼, 對她說同樣的話。
夢子垂下睫毛,用反轉術式治好了童磨挖掉的眼睛。
“謝謝你, 夢子大人。”
童磨仰著頭、被她捧著臉頰, 眼珠一點點長出來的過程中,原本完好的眼睛,和蠕動著新長出來的眼睛一直凝視著夢子。
他微笑著。
“……我真的非常、非常敬仰您。可以請您把這樣的能力,也賜給我嗎?我要讓信徒們也得到救贖才行。”
即使對世界的認知出現了問題。
即使有著異常的精神。
他想要幫助信徒們的心一直沒有改變過。
曾經主動請求無慘將自己變成鬼, 認為吞食信徒后能代替他們下地獄的,扭曲的神子。
直到被獵鬼人砍下頭顱, 或許也不明白自己那異常的“善行”,為什么不能被他人理解。
每一次都是這樣。
如此地堅信著。
堅信自己是為此而誕生的。
宛如在命運的蛛網中,掙扎的、扭曲的飛蛾。
“你沒有咒術的才能,只是普通人。”
夢子說。
她不會把童磨變成鬼。就算只需要喝血,這個人說不定也覺得把信徒的血吸干就能吸光他們的罪惡和痛苦……
夢子垂著目光,紅梅色的眼睛凝視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童磨。
椿花的香氣,不知道從哪里飄來,夢子的衣袖、發絲,還有聲音里,好像也染上了這種艷麗的花的氣味。
“現在做的這些,已經足夠了。”
“已經足夠了嗎?”有著白橡般無垢淺發的青年,臉上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很淺,低聲道:“我只是聽他們說話而已……信徒們很可憐,還在受苦哦。”
“嗯。”
夢子的手心輕輕貼了下他的臉:
“‘說話、聊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目的也沒有……這是很重要的事。’
“作為教祖的你,讓他們有了可以說話的對象。這樣已經足夠了。”
“可以說話的對象”。
童磨還不是很理解。
他看著慢慢走向另一個布滿怨念和詛咒之地的夢子,感覺自己像是在凝視一輪朦朧的月亮。
夜晚到來了。
……
羅生門河岸,游郭的最底層。
密密麻麻破舊的木屋、穿著粗糙布料招攬生意的游女、低低私語的客人……這里擠滿了這樣的人,或許還有怨靈。
吉原是充斥著無數“籠中鳥”的場所。
作為游女的孩子出生的人,就是浪費飯錢的累贅。
愿意把所剩不多的食物拿去供奉根本不需要這些的家伙,卻不愿意給孩子一口飯的人,在這里到處都是。
“啊……唔……”
抓起神龕里的飯團,不顧指甲和手上的泥土弄臟了米飯,就這樣用力塞進嘴里,拼命地咀嚼。
這樣可以吃上一頓正常的食物、不用去抓老鼠和蛇的機會,是非常寶貴的。
連名字都沒有、因為可以幫人收債、做些臟活,而被叫做“妓夫太郎”的少年,一邊大口嚼著嘴里的東西,一邊又向神龕里伸出手,把一塊點心拿出來、塞進自己的懷里。
要是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毒打。
毒辣的拳頭打在身上,被人按在臟污的地面,丑陋潰爛的臉也沾上泥土。
不過那都是他還小的時候的事了。年紀稍微大一點后,妓夫太郎已經是這一片最出名的妓夫,誰也不敢招惹他這種瘋子。
這些東西可以讓自己和妹妹活下來,而是是羅生門一帶難有的好東西,妓夫太郎從這里偷走貢品已經很熟練了。
他看著神龕里最后一個果子,正想再次伸手,耳朵卻聽到了不遠處的聲音,無聲無息轉身躲藏在陰暗的巷子里,握緊了鐮刀。
雖然沒有人敢招惹妓夫太郎……但他畢竟是要給游女屋收債的妓夫,被發現偷走貢品會壞了名聲,丟掉工作就很麻煩啊。
這樣臟亂不堪的地方,只有客人的打扮會好一些。
穿上不那么粗糙起毛的衣服,就已經可以被稱作“高貴”了。
但是在只有廢棄的臟竹簍和草席的巷子里,妓夫太郎看到了那個人。
靛藍色的和服,繪制著從來沒見過的精美的花紋。整潔的黑色長發,潔白到沒有一絲污垢和傷痕的臉……還有看向他的,紅梅色的眼睛。
從外面走過的,簡直像是虛幻的人。
“夢子大人”。
在那短暫的對視中,妓夫太郎聽到別人這么叫她。
夢子。
這個人就是夢子。
因為偷吃了夢子的貢品,才得以和妹妹一起活下來的妓夫太郎,看到她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
然后就像是什么都沒發現般,沒有告訴任何人看到了什么,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是那種絕對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和他沒有任何關系的大人物。
……
“哥哥!”
回到家里,妹妹就像過去一樣來到門口,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對妓夫太郎跟前跟后的人。
有著雪白的頭發,藍色的眼睛的妹妹,和滿臉黑斑、骯臟丑陋的自己不一樣,是非常漂亮的孩子。
“梅。”
妓夫太郎回應著,將藏在懷里的點心拿出來,放到妹妹的手里。
“梅”。
妹妹的名字,乍一聽很好,但其實是取自母親的疾病。
看似美麗的名字,包裹起來的是這個地方寄生在骨子里的膿包。
但是在地獄中長大的妓夫太郎和小梅,只要和對方在一起,這些東西都根本不算什么。
“這是貢品嗎?”
小梅問道,幾乎等不及說完話就把食物塞進嘴里,用力地咀嚼著。
明明都是狼狽地進食,但是梅連這樣狼吞虎咽的時候都很漂亮。
妓夫太郎把鐮刀放到一邊。
和小梅不同,從小被母親毒打、吃死老鼠和毒蛇長大的妓夫太郎,身體如枯枝敗葉、骨瘦如柴,聲音沙啞干澀,像是某種破裂的風箱:
“是啊……反正那種人也不會要這些東西,讓我們吃飽也很好啊。”
“嗯。”
小梅吞掉最后一點東西,藍色的眼睛盯著妓夫太郎看了會兒,湊了過來。
“今天,有人因為我笑了一下就給我吃的東西。”她說,把一塊椿餅放到哥哥手里,“我也能拿到食物。那個人說,還可以讓哥哥也去那邊的地盤收債……以后我們不用擔心餓到動不了了喔。”
妓夫太郎頓了頓。
他盯著妹妹手里的椿餅,用綠色的椿葉包裹的小小的糯米點心,在這里已經是非常寶貴的東西。
如夢子那樣的人,一定不會因為這種東西動搖吧。
“……因為小梅真的很漂亮啊。”妓夫太郎稱贊著自己的妹妹,擦干凈粗糙的手,輕輕摸了摸小梅白色的頭發,咧開一個可怕的笑容。“我們也會過上好日子的啊。”
因為自己的外貌而感到的痛苦和自卑,在梅的面前就會蕩然無存。
他的妹妹,就像白色的梅花。
而自己也完美地符合了“妓夫太郎”這個被當作名字的稱呼。
客人遺落的鐮刀,在他的手里就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樣,輕易地就能夠打倒比他強壯許多的人。
丑陋的外表,就像是最好的威嚇武器,只要露出臉就能讓人感到恐懼。
妓夫太郎“噌”的一聲,將鐮刀用力砸進男人耳邊的地面,在對方身體一震、嚇到叫出聲來時,捂住臉古怪地笑了一陣。
他抬起頭,對一旁圍觀的人慢慢放下捂住臉的手,故意露出長滿黑斑的可怕的臉,聳拉著眼皮,惡意地看過去,其他人就因為這張臉發出驚叫聲。
妓夫太郎在那種恐懼和排斥中哈哈大笑。
作為“妓夫”在游郭里生存,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被人歡迎的梅,被人恐懼的自己,他們會過得更好的。
……但是,就連這樣脆弱的好日子,也要被摧毀。
某一天收完債回去的時候,妓夫太郎在焚燒到焦黑的土坑里,找到了自己13歲的妹妹。
因為戳瞎了武士客人的眼睛,被綁起來燒得面目模糊、看不出是什么的東西,是小梅。
他站在那個坑邊,感覺到一片空白。
世界變得如此寂靜。
不會有人來幫助他們。
在花街,在游郭,一直以來就是這樣。
就像是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個巨大的膿包,戳開后只會流淌出痛苦的血水。
啊啊。
鐮刀,鐮刀輕易地就劃破了武士的血管,血液在月夜中噴涌,就像是紅色的梅花。
小梅的身體,散發著被烤焦以后的味道。
聞到那種味道,胃部就翻涌不停,如此疼痛。
妓夫太郎抱著不成人形的肉塊,走過一間間關著門的游女屋,在寂靜的夜晚,只能聽到自己赤.裸的腳掌踩在地面的聲音。
后背的傷口流著血,再也走不動,他抱著小梅伏在地面。
下雪了。
在這樣的雪夜,妓夫太郎聞到了椿花的香味。
他無意識地抬起頭,在白色的雪中,看到了靛藍色的裙擺。
比起雪還要冰冷的、蒼白的手,輕輕貼上了自己丑陋的臉頰。
“那個女孩……對你很重要吧。”
溫柔到不像是這個世界的聲音。
是誰呢。
被詛咒著這個世界的自己,吸引來的人。
在游郭寂靜的雪夜,夢子對他低聲問道:“你愿意為了她變成鬼嗎?”
“……”
妓夫太郎沒有出聲,但是眼前的人,好像能夠聽到他體內的哀嚎。
“……那、喝吧。”
夢子輕輕把手指搭在他的嘴唇上。
蒼白纖細的、冰冷的手,從指尖涌出鮮艷的紅色,一點點滴入妓夫太郎和梅的口中。
就像吞下了干凈的、紅色的梅花。
明明那個人的血液也是冰冷的,妓夫太郎卻感覺自己好像吞下了什么滾燙的東西,以至于胸中再次翻涌起遲來的、疼痛的感情。
已經干涸的眼淚,又一次不停地涌出。
啊……
終于。
他和梅第一次遇到了好事。
從這一夜開始……把化為詛咒的鬼,當成神一樣信奉。
在宛如鏡花水月的綺麗的幻夜,墜入了朦朧的美夢。
第54章 綺麗謝花幻夜
焦黑的、被燒毀的肉軀, 伸出像菌絲一般的血絲,一點點生長,最后黑色的被焚毀的皮膚像殼一樣脫落,又露出了干凈潔白的皮膚。
梅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帶來這一切的人, 只是從袖中抽出一張白紙, 在空中輕輕一劃, 就把白紙變成了一件雪白的外衣……輕輕地裹在梅赤.裸的身體上。
“我是夢子。”
像是從怪談中走出來的綺麗的姬君, 紅梅色的眼睛有著一種謎樣的吸引力, 只是那樣靜靜看著自己,就讓人的腦中一片空白。
比武士的長刀折射的月光更美麗。
“你們叫什么名字?”
明明身體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有力, 雙眼的視力也格外清晰, 妓夫太郎卻在她的視線中,遲鈍地感覺到一種灼燒感。
……想要抓撓自己的臉,把臉藏起來的灼燒感。
對于自己外表的焦躁,好像又一次在胸膛中燃燒起來,讓他的臉一陣陣發癢。
好奇怪啊,明明已經習慣了才對啊……
妓夫太郎已經是可以在敲碎欠債的嫖客的骨頭后,快意地捂著臉笑出聲, 再用那張臉恐嚇其他人的家伙。
他可是最有名的妓夫啊。
妓夫太郎垂下頭,讓亂糟糟還沾著血的發絲遮住自己的半張臉, 低聲回應道:
“妹妹叫做梅, 我是妓夫太郎。”
白色的梅花。妹妹有一個很好的名字。
不過,哥哥不一樣。
夢子:
“……名字是‘妓夫太郎’嗎?”
“……”
懷疑、焦躁、憎恨、嫉妒,說不出的情緒一下子“轟”的一聲爆出來,妓夫太郎忍不住收緊了手指, 克制著想要抓撓自己的沖動。
過去不覺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引以為傲的收債的妓夫這份工作,此刻又變成了一道袒露給夢子的膿包。
簡直像是渾身赤.裸地站在夢子的面前, 將所有不堪和骯臟的部分都暴露了。
這種人肯定是不懂的吧。
看起來只比梅大一點的年紀。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這種人會到游郭來,但是她肯定是那種沒嘗過苦頭的人。
讓他想想……啊,從出生起就是這樣。
沒有名字的自己,“妓夫”就是像野狗一樣掙扎著活下來,才能得到的名字。
世界上所有謾罵的詞語,都是為他這種人而生的。
“謝花*。”
干凈得和自己這種人完全不搭的,柔和的聲音。
“以后就用這個姓氏吧。‘謝花梅’,還有——‘謝花妓夫太郎’。”
潔白的手貼上妓夫太郎的下頜,微微用力,捧著他的臉,讓妓夫太郎抬起了頭。
夢子凝視著他長著黑斑、讓人畏懼的臉,慢慢地、溫柔地說道。
“你和小梅,以后就是屬于我的東西了哦。”
謝花。
是、要給他這個姓氏的意思嗎?
不明白。
不覺得很不搭嗎。
“……啊。”
妓夫太郎感覺自己的聲音變得特別奇怪,簡直不像是自己會發出的、被攥緊喉嚨才會出現的聲音。
“是啊,夢子大人。”
雖然還不理解在胸中涌動的是什么,但是他已經下意識想要抓住伸向自己的手。
從出生起,就一直如此骯臟的、布滿油脂和污垢的自己。
被燒焦后,再次恢復了原樣的梅。
如果只是要付出現在這樣的代價,根本是上天垂憐一樣,完全不需要猶豫。
這個甜到不行的人……會被自己這種野狗纏上,也是她自找的。
夢子在小梅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目光中,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向他們伸出手。
“我們走吧……到我那里去。”
……
梅和妓夫太郎根本沒有要回家收拾東西的意思。
或許他們需要帶走的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在寒冷的雪夜踏著一點點落下的雪花,在空中輕盈地從游郭的屋頂躍下,近乎飛翔般越過落滿了雪花、漸漸冰凍的羅生門河岸。
“不要緊。”
夢子的聲音好像也帶著椿花的香味,嘴角的一點笑容,總是讓人陷入一陣恍惚。
“就算掉下去也不會死的。”
巨大的、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的游郭,在腳下變成了一團密密麻麻的格子。
白色的滿月懸在夜空中,在他們的身旁穿過。
“好漂亮……”
從來沒有離開過游郭的梅,微微睜大了眼睛,呢喃道。
在月亮里,好像連被燒死的痛苦,也像雪花一樣在夢子的手心,輕飄飄地融化了。
……
雪越下越大。
但是變成鬼的人,是不會害怕寒冷的。
這樣的雪夜,本來應該陷入黑暗和寂靜的加茂家,在夢子剛剛走到門前時,就有人點起燃氣燈,在溫暖的燈光里行禮:
“夢子大人,您平安回來了。”
明治時代,這個飛速向前的時代,燃氣燈還是一種極其昂貴的奢侈品,但對咒術御三家只不過是一種再尋常不過的用品。
“謝謝你,婆婆。”
夢子接過婆婆捧來的毛巾,擦去發絲上的白雪。
為她點燈的婆婆看向夢子身后的兩個少年。
變成鬼的梅和妓夫太郎,和人類時的樣子不太一樣了。
妓夫太郎的改變尤其明顯。原本就十分瘦削、堪稱病態的軀體,此時除了手臂和肩膀依然保留著精瘦的肌肉,腰部到胯骨幾乎變成了皮包骨頭的模樣,即使還穿著人類時那件和服,也能看出十分空蕩。
侍奉咒術御三家多年的老人沒有露出任何驚異的神色,沒有什么表情地又捧來了兩條毛巾。
“請用。”
“……”
生長在游郭最底層的兩個人,哪里被人這樣對待過。兩條雪白的毛巾,就像是過去的一道膿包,只要碰一下就會滲血。
“……哥哥……”
梅有些無措地揪緊了妓夫太郎的衣袖。
妓夫太郎又想要抓撓自己了。
他抬起頭,看著前方連頭也沒有回過的夢子,盯著她垂落在靛藍色和服外的烏亮的黑色長發。
夢子這種人,一定是從小就住在溫暖的屋子里,用著最好的東西、穿最漂亮的衣服,不用擔心要怎么活下去的人。
真好啊……真可愛啊。
什么都不知道就把這些好東西給了他們。
妓夫太郎抬起自己那只有著黑色指甲、皮膚灰白的手,抓住了雪白的毛巾。
即使手指立刻在上面留下了顯眼的污漬,他的面部肌肉也沒有動一下,只是如同過去那樣寵愛著妹妹,先給她擦起了雪。
“怎么這么笨啊。”他用一如既往、像刀子一樣讓人難受的聲音說,“給你的東西,拿來用就好了啊。”
不熟悉的東西。
不熟悉的習慣。
但是作為上等人的東西,就必須一點點掠奪這些上等人才會擁有的東西。
妓夫太郎能感覺到另一邊夢子的目光,好像也落在了他的臉上。
“謝花是個很好的哥哥呢。”
她說。
“……”
妓夫太郎攥緊了毛巾。
用那條毛巾擦干凈妹妹臉上還沾著的些許燒焦的灰塵時,他感覺自己和梅好像撕破了蛹,從里面飛出來了。
*
[謝花梅
鬼·血鬼術
血液:鬼
口味:無]
[謝花妓夫太郎
鬼·血鬼術
血液:鬼
口味:無]
變成鬼的人的血液,對于夢子來說,好像是沒有味道、也沒辦法緩解口渴的。
但是,夢子發現,自己的血液對妓夫太郎他們來說,卻好像不一樣。
“唔……哈……”
昏暗的、只有燃氣燈照明的房間里,被繩索束縛住的少年,在地板上不停地磨蹭著。
兩只眼睛已經完全暴露出了鬼的真面目,變成了黃色的鞏膜,充滿了異樣非人感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夢子的手。
“滴答……”
紅色的血液從潔白的指尖,一滴一滴,緩慢地墜落到地面。
“謝花,”
夢子蹲下,俯視著被綁起來伏在地上的妓夫太郎,輕柔地問:
“我的血,聞起來是什么味道呢?
“你好像很喜歡呢。”
比起小梅,妓夫太郎不止是鬼的形態更加扭曲,就連對夢子的血需求都更加強烈。
只是聞到夢子的血的味道,或者看到她白皙的皮膚滲出紅色的液滴,妓夫太郎就控制不住地想要吞咽、抓撓自己的皮膚。
是因為回應了她“為了妹妹變成鬼”的這一句話嗎……?
語言無形之中變成了詛咒,以至于讓妓夫太郎在變成鬼的過程中承受了更多的代價,也獲得了更多的力量。
“不行哦。”
夢子用沾血的手指,輕輕碰了碰他的嘴唇,看著少年顫抖起來的唇部,輕輕地說:
“繼續忍耐……對。”
曾經在平安時代,被五條老師這樣訓練的時候,她也像妓夫太郎一樣嗎。
面對五條老師的血肉,露出了這樣充滿欲.望的臉。
“啊……呃……”
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下,又被帶著血液的、讓人想要咬下去的手指一點點擦掉,在眼角留下一條濕漉漉的血跡。
簡直想要把皮膚都變成嘴,讓皮膚上的那一道夢子的血跡也進入自己的身體中來。
但能夠在‘美貌就是一切’的游郭活下來的妓夫太郎,是一個極其敏感,還很聰明的人。
即使夢子沒有說過,他也知道作為鬼大概意味著什么。
作為鬼,在咒術師中生存,意味著什么。
他和小梅是這個人的共犯。
所以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破綻,必須學會忍耐,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渴望夢子的鮮血的丑態——只有這樣才能稱為有用的“共犯”。
從腹部開始一直到臉上、一陣陣的發燙中,他忍不住張開嘴,喘息著,不太清醒地盯著夢子那張讓人目眩神迷的笑臉。
椿花的、甘甜的香氣,一陣比一陣強烈。
輕輕觸碰著嘴唇的手指,偶爾會擦過舌尖和牙齒,讓妓夫太郎的瞳孔都縮緊,身體像是繃緊的弦一樣,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
夢子凝視著他的臉。
那不停流露出來、無法抑制的,充滿渴望、焦躁和痛苦,近乎扭曲的神情。
……真好。
她用手背輕輕撫摸著妓夫太郎抽動的臉頰,擦掉他忍不住流出的眼淚,紅梅色的眼睛里好像也閃爍著某種明亮的神采。
“好了……可以了哦。”
夢子在妓夫太郎發著燙、不太清醒的目光中,輕聲說:
“你想舔嗎……謝花?”
潔白的手指垂下,從指腹滲出一滴紅色的液體。
“哈……唔……”
還沒等那滴水珠墜落,妓夫太郎肋骨分明的身體里,破出兩把紅色的骨肉鐮刀,瞬間割斷身上的繩索。
他肌肉緊實的手臂用力撐起身體,張開嘴,從下往上……
含住了夢子的手指。
……
“唰。”
“哥哥!”
等妓夫太郎拉開房間的門,腳步不太穩地走回來時,小梅一下子迎了上去。
“今天的練習還順利嗎?夢子大人說什么了?有沒有表揚我?”
她跟在妓夫太郎身前身后,有些驕縱地吵鬧著,半天沒得到回復,這才觀察起哥哥的表情:“你的臉好紅哦。很累嗎?”
每次和夢子大人單獨練習回來以后,妓夫太郎總是會露出這樣古怪的表情。
梅覺得有些羨慕,但是又因為自己難得表現得比哥哥更好,不會因為夢子大人的血失態,而忍不住感到些許得意和雀躍。
夢子大人,
夢子大人。
美麗的,強大的,對自己和哥哥最溫柔的夢子大人……嗚嗚。
好喜歡,最喜歡夢子大人了。
“啊啊……是嗎。臉很紅啊……這也是沒辦法的。”
妓夫太郎放下手里那兩把像是用骨頭和肉做成的血鐮刀,單手捂住臉坐下,靠在墻上。
黃色鞏膜的眼睛還沒完全變回人類的樣子。
妓夫太郎捂在臉上的手,用力摳進皮膚里,神經質地抓爛自己的皮膚。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平息被夢子凝視著自己的丑態時,胸中不斷加速的心臟。
沒眼看。
真是沒眼看啊……
皮膚迅速地愈合又被抓爛時,他對妹妹說:
“沒關系……是小梅不用做的練習。沒什么的啊。”
第55章 綺麗謝花幻夜
‘墮姬, 低下頭來。’
警告的聲音從身旁低低地響起。
‘不要盯著那邊看。不能直視……那位大人的臉。’
妓夫太郎知道自己在做夢。
從變成鬼的那個雪夜開始,他就常常做類似的夢。
夢里自己并不是像平時一樣行動,而是藏在小梅的身體里。
在夢里,小梅變成了鬼。
自己也變成了鬼。
但和現在不一樣……夢里把他們變成鬼的并不是夢子……不是這種甜到不像真實的家伙。
殘忍的始祖, 對下屬有著極為無情的苛刻要求。
【“你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鬼戰勝人類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殺了柱而已, 沒能除掉敵人, 就這么狼狽地逃回來……”】
【“現在, 又在看什么呢?”】
殺掉獵鬼人中的精銳, 不會得到獎賞,而是被責怪為何沒有將其他獵鬼人一起殺死。
找不到青色的彼岸花, 是所有上弦與下弦的錯, 需要遭到痛苦的懲罰。
眼睛看向了不該看的地方,就要自己挖出來。
對于其他人來說殘酷的待遇,對從底層爬出來的妓夫太郎來說卻是家常便飯。
他在那里生存得非常順利。
至少,用自己的本事討來的債,不會被別的妓夫搶走;下手太重、臉長得難看,在始祖那里反而變成了殘忍的優點。
始祖很中意妓夫太郎,對待他最重要的妹妹也稍微寬容一點, 用這樣的辦法利用約束這把好用的刀。
雖然短時間里只成為了上弦之六,妓夫太郎還是能夠保護著小梅, 在游郭作為鬼繼續生存下去……
游郭。
一直都是在游郭。
夢里, 他們最后也沒有離開花街。
小梅去了過去不敢想象的、更好的店里,成為美麗的花魁,被大家用“姬”來稱呼。
而妓夫太郎安靜地在梅的身體中蟄伏著,注視著, 等待幫被欺負的妹妹討回所有委屈。
那好像就是那時他們能得到的、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了。
拋棄所有的人類,成為更強的鬼, 在遭受不幸前先掠奪別人。
只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只有這樣才不會再回到妹妹被焚燒的那個雪夜。
在只存在著鬼的無限城里,聚集著像自己這樣殘忍的、怪異的、悲哀到扭曲了自己的家伙。
……只有一個人不同。
生活在鬼的無限城中的,唯一的人類……
始祖的未婚妻。
黑色的,細長的艷麗發絲,像是瀑布一樣垂在華麗的外衣上;白皙的指尖,從屏風的縫隙中隱隱露出來;椿花的香氣,無聲無息地流淌,滿溢了整座城池,好像連她的聲音都含著那種馥郁誘人的香味。
即使在夢中、藏在梅的身體里,妓夫太郎看不太清她的面容,也瞬間就意識到——
不會有錯的。
那是夢子。
還是人類的夢子。
無限城中最后的人類少女,好像也是所有的鬼保留的最后一絲人性。
以人為食的、殘忍的鬼,深深埋藏在骨子里的最后一絲人性……是這樣危險的東西。
總是會有鬼在夢子的目光里,被牽引著進入永恒的夜晚,陷入自我毀滅的結局。
……那位始祖一定也是知道的。
她的氣味,對于接受了始祖細胞的鬼,是多么的致命。
幾乎無時無刻不想要將她吞入腹中。
只是聞到那種香氣。
只是聽到那個聲音。
五臟六腑就像是被蠶食般疼痛,唾液分泌,胃部抽搐著。
想要流淚。
又想要將她一口一口吃掉。
明明知道每一個鬼,都會有這樣的沖動,始祖卻不會把夢子藏到更深的地方。
就像他不會真的吃掉夢子,也不允許其他鬼吃掉她。
作為被其他上弦引入的鬼,妓夫太郎和小梅參加上弦會議時,夢子大人總是坐在屏風后,被遮擋著,讓人看不太清。
聽說過去有厚顏無恥的家伙想要引誘夢子……被鬼的始祖轟碎了頭顱。
所以那個時候,所有的鬼都只能垂下頭,用其他的感知隔著屏風去窺視鬼喰姬。
在建筑倒錯、門與廊道無限延伸的綺麗的無限城,見不到陽光的千年里……所有的鬼都這樣注視過她。
宛如月亮的倒影。
太陽對于鬼來說是猛毒。
夢子大人是無限城的永夜中,唯一的月亮。
……每一次都是如此。
*
“噗呲。”
血箭刺進妓夫太郎的后背,一陣生疼。
在雪白的月光下,妓夫太郎睜開眼睛,從那種閃回的記憶中回過神。
后背流出了血。
他卻好像什么都沒感覺到似的,緩慢地轉身,視線專注在握著弓箭的加茂憲倫身上。
“你就是妓夫太郎嗎……夢子真是越來越放蕩了。”
沒有斑、沒有傷痕也沒有淤血,干干凈凈的美男子,用妓夫太郎非常熟悉的、充滿殺意的目光看著他。
“她不需要你們這種污點……我會在你的那顆頭面前,讓夢子明白這一點的。”
【……妓夫太郎。】
血液中的細胞殘存的意志,如此呼喚著他的名字。
以一種冰冷而誘惑的高貴腔調,讓人一聽就知道那絕非凡人。
【加茂憲倫很礙事……他以為誰可以命令夢子?】
【殺了他。】
夢子大人的哥哥。
啊、啊啊。
天生就能和那個人親近的關系。
妓夫太郎捂住臉,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笑聲。
“……真令人嫉妒啊。”
笑聲戛然而止的時候,他的眼睛從指縫里漏出來,變成了黃色的鞏膜。撓著臉頰的手指忍不住開始用力,在加茂憲倫皺眉的視線中,摳進了皮膚里,傷口迅速地滲出血來。
“明明這么好運地成為了夢子的哥哥……長著這么好看的臉,肯定也很容易被她喜歡的吧……好嫉妒啊……”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那種焦躁的心情,連聲音都變了調,牙齒變尖,惡狠狠地摳爛了自己的脖子。
“為什么你還敢說這種話,居然敢說對我這種人好一點的夢子是‘放蕩’……啊啊、啊……我饒不了你——!”
喉嚨里,發出了像是刀子一樣刺耳怪異的聲音。
站在陰影中的妓夫太郎,手中握著的骨肉鐮刀開始涌出大量的鮮血。
鮮血像是某種活物一般鼓動起來,劃破了他的衣物,暴露出肋骨和胯骨根根分明的、瘦到畸形的腹部。
“「血鬼術·飛行血鐮」——”
“嗖——”
血就像紅色的薄刀一樣,在雪白的月光下飛了出去。
…………
……
夢子知道加茂憲倫一定會去找妓夫太郎和小梅。
自從那次砍了他的手又治好了他,加茂憲倫的態度就變得有些古怪。
他沒有用次代家主的權力直接懲罰夢子。
不過,夢子喜歡的東西、感興趣的人,加茂憲倫總是會想盡辦法去摧毀。
……但妓夫太郎他們不是加茂憲倫可以弄壞的東西。
‘哈……夢子大人的哥哥,真是沒出息啊。’
第一次聽到夢子說起加茂憲倫的時候,骨瘦如柴、眼皮聳拉的少年這樣低低地、奇怪地笑了:
‘被妹妹砍掉手就咿咿呀呀的……差不多也該消停了。’
……喜歡。
‘夢子大人。’梅伏在夢子的膝頭,臉紅紅地望著她,‘我和哥哥是屬于夢子大人的……絕對不會被別人殺掉的……絕對!’
……真可愛。
偏心的妓夫太郎和小梅,真可愛啊。
妓夫太郎當然不會殺掉夢子的哥哥。
不過讓人吃苦頭的、上等人想不出來的辦法是很多的。
在游郭收債的妓夫,該收的債總是能夠一分不落地討回來。
比如——再一次砍掉加茂憲倫被夢子治好的手。
這次切斷的就是兩只手了……連引以為傲的、讓他成為次代家主的家族術式都沒有辦法再操縱。
斷臂墜落在紅色的水泊里。
血點就像綻開的紅梅。
“真是過分啊。”
在加茂憲倫失血過多、以至于有些模糊的感官中,聽到了夢子輕柔的聲音。
黑發的少女只穿著單薄的寢衣,披著一件黑色的羽織,赤著腳站在木質長廊上,看著他們這邊的慘況。
“哥哥。”紅色的瞳眸凝視著他,帶著一絲輕飄飄的責備。“謝花是我的東西哦……為什么你要欺負他呢。”
妓夫太郎比夢子想象的更可愛。
小梅不太擅長的死斗,對妓夫太郎來說就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仿佛天生就是向人討債的惡鬼。
對別人很殘忍,對自己也很殘忍……很能下得去手,又能夠清醒地思考。
是一個很強悍的家伙。
如果是無慘的話,說不定會很喜歡妓夫太郎這種下屬吧。
……夢子也很喜歡。
受到的委屈,妓夫太郎一定會加倍討回來……被這樣偏激地包庇著。
如果加茂憲倫想要恢復的話,在根本找不到什么反轉術師的明治時代,就只能祈求夢子的原諒,祈求她再讓他重新長出手臂。
謝花妓夫太郎在雪白的月光里,跪在地面的血泊中。
夢子伸出手,輕輕貼上單膝下跪的妓夫太郎的臉頰,讓他抬起頭來,仔細地觀察他的臉。
病態的少年原本被亂糟糟的額發遮住的眉眼顯露出來,整個人都在她的目光里變得僵硬起來。
“……”
他大概又很想抓自己的臉了。
……啊。
好喜歡。
[快樂+10]
“這個家里到底該聽誰的話……”夢子溫柔地對地上的加茂憲倫說道:“……哥哥就回去,好好反省吧。”
…………
……
加茂憲倫最后只得到了緊急的治療,勉強止住了血。
“可惡!”
失去雙臂的他坐在被燃氣燈照亮的密室里,飽含怒意的咒力將周圍的玻璃全部震成碎片。
“為什么那種家伙能使用赤血操術?!”
“您有告訴其他人嗎?”靜靜坐在房間深處的人,這樣低聲地問道。“如果被別人知道的話……”
“當然沒有。”
加茂憲倫道。
如果真的被別人知道了,他次代家主身份一定會遭到動搖。
但到底怎么回事……
“……夢子也就算了,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小鬼怎么可能也有術式……”
……不。
就是因為夢子——突然覺醒術式的夢子,還有被夢子帶回來的、突然得到術式的小鬼——
加茂憲倫一瞬間恍然,無意識地開口:“是夢子——”
“噗呲。”
那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心臟被術式刺穿了。
“你沒有告訴別人……真的太好了。”
一直被深深信賴的族人這么說著,接住了加茂憲倫的身體。
“好險好險……差點就暴露了。夢子的秘密,我可不想讓別人發現啊。”
在逐漸黑暗的視野中,加茂憲倫看到額頭帶著縫合線的族人,露出了一個輕柔到讓人發毛的笑容。
“啊、對了,不要擔心……你的手臂,我會重新長出來的。”
第56章 綺麗謝花幻夜
“好……穿好了哦。”
夢子將手輕輕搭在小梅的肩膀上。
“很合適哦, 小梅。”
鏡子倒映出白發少女身上精美的粉底白梅紋樣和服,映襯著她干凈明麗的長相,格外好看。
“好漂亮……”
梅睜大了眼睛。
“嗯。”她的話得到了夢子的肯定,優美的手輕輕摸了摸小梅扎好的頭發:“小梅就像公主一樣呢……非常可愛哦。”
小梅的臉迅速地紅了起來, 眼睛都變得亮晶晶的。
看到她的反應, 夢子露出了笑容。
“嗯……從今天開始, 就讓大家叫小梅‘梅姬’吧……”
……好喜歡。
被夢子輕輕搭住肩膀的小梅, 在清淡的椿花的香氣中, 感覺自己的臉頰一陣陣發燙。
夢子大人……好溫柔……好幸福。
換上以前從來不可能看得到的、漂亮的衣服,每天都可以吃到精細用心的料理, 晚上不用蜷縮在草席中取暖, 還有燃氣燈照亮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有時候梅會想自己是不是已經和哥哥一起死去了,才會進入這樣夢幻的幸福中。
夢子大人是鬼神一樣的存在。
如果偷吃夢子大人的貢品才能活下來的自己和哥哥,死了以后也會留在夢子的身邊的話,就好了。
為了這個,她什么都可以做。
不過梅總是不擅長這些。
“哭也沒用啊。真是的……臉又弄傷了啊。”
又一次被咒靈刮傷了臉頰、咬碎了手臂的梅,坐在地上忍不住地抽泣著;割碎了所有咒靈的妓夫太郎只能蹲在她面前,用黑色指甲的手擦掉小梅臉頰上的傷口, 注入咒力讓那里愈合。
“幾只咒靈而已,已經全都死了……缺根筋打不了架就不要跟過來了, 夢子大人不是讓你待在后面就好嗎, 不是想當公主嗎。”
“嗚、嗚啊……不、不要……”
臉頰恢復了原樣,卻還在流著眼淚的梅,努力忍耐著抽鼻子的欲.望:“要是……我殺的咒靈太少了,哥哥和夢子大人下地獄的時候、我去不了怎么辦啊……嗚……哥哥!想想辦法啊!”
【一起下地獄。】
妓夫太郎因為她的話愣了下。
……對, 是這樣的。
他和小梅,要和那個人一起下地獄才行。
涌上心頭的到底是什么, 妓夫太郎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上天什么都沒給過他們。
雖然還不太明白,但是所有來到手心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開,絕對不會讓別人搶走。
“你腦袋就是少根筋啊。”
妓夫太郎抓了下自己的下頜,任由那里出血后又愈合,放在小梅頭頂的手用力按了按她的腦袋。
“……小梅殺得太少的話,我來多殺一點,補上數量就好了啊。”
“真的嗎?”
小梅慢慢止住了淚水,只是還時不時抽噎一下。
“和夢子大人一起?”
“是啊。”
妓夫太郎說。
“只要多殺幾只就好了……死了以后也能和現在一樣啊。”
無論去哪里都可以一起。
無論夢子去哪里,他和小梅都可以一起留在那里。
破壞這一切的家伙全部都要殺掉。
為了維持這一刻,妓夫太郎什么都會做。
…………
所以,發現有人出現在夢子的房間里時,哪怕舌尖還下意識纏著夢子的手指,鐮刀也瞬間從妓夫太郎的肋骨處破體而出、帶著無數鮮血刺向陰影處的男人。
殺——
“噌”。
明明只是血液,卻在交接的瞬間發出了宛如鐵刃的嗡鳴聲。
紅色的血刃,被同樣破體而出的血液擋下,飛濺在墻紙上,破出一個大洞。
飛行的血鐮刀在空中翻轉飛舞著,“轟”一聲破壞了房間的墻壁,又從屋外飛旋著回到了妓夫太郎的手中。
他最后仰頭吮干凈夢子手上的血,等夢子把濕潤的手指縮回去,才單手撐著地面,另一只手擦著嘴角,陰森森地回頭看了過去。
站在那里擋下了所有攻擊的,是不知道為什么長出了新生的手臂的加茂憲倫。
礙事。
實在是、太礙事了啊。
為什么這種家伙還沒有去死啊?
焦躁的、滾燙的情緒在身體里攪合成一團,讓他忍不住去抓自己的皮膚。
“很不錯啊……”
妓夫太郎有些神經質地念叨著:“你這次,很不錯啊……我本來要殺掉你的啊。”
就算是夢子大人的哥哥……不,就因為是夢子的哥哥,才嫉妒到想殺掉。
用最痛苦的方式殺掉才行。
“哎呀,畢竟我是夢子的哥哥啊。這么簡單就被殺掉……心愛的妹妹也會覺得無聊吧。”
加茂憲倫溫文爾雅地回應道,看著妓夫太郎身后的夢子。
“……夢子。看樣子你找到新的玩具了……很滿意他嗎。”
熟悉的、故作溫柔的聲音。
青年靠在碎裂的墻壁的陰影處,讓人看不太清神色,只能從聲音中聽出一點濕冷的笑意。
“不喜歡和哥哥一起玩了么?”
加茂憲倫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出了新的手臂。
本來應該被妓夫太郎砍斷的手里,還捏著一截細繩,手指摩挲著被血鐮割斷的斷面。
夢子放下擦手的手帕,抬起頭看向他。
“這種場合說出這種邀請……哥哥,你太下流了,我拒絕。”
“……哪里下流了。”
“哪里都。”
“真冷淡啊。”
面對她惡劣的態度,加茂憲倫竟然沒有生氣,聲音里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一點:“……是我不好。讓夢子討厭了。”
“……”
夢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從斗嘴中收攏了注意力。
一開始就感覺到的違和感,變得更加清晰起來……
從“哥哥”的身上,聞到了一種輕微的腐爛的味道。
被砍掉手,還能游刃有余地長出新的手,出現在自己的房間里……
嗯,一定是那個吧。
夢子聞到了選項的氣味。
[加茂憲倫似乎有些奇怪,你決定:
A.“這里沒有人邀請你。”
B.“要加入我們嗎?”
C.“謝花,你先回去吧。”]
……咦。
為什么選項總是這么奇怪啊。
雖然很想試試看抱住妓夫太郎,對加茂憲倫說A“沒有人邀請你”或者B“要加入我們嗎”會變成什么樣子……
不過夢子看了一眼不停摳爛自己的皮膚、忍耐著等她說話的妓夫太郎,還是忍住了自己的壞心眼。
唉。
妓夫太郎太可愛了……有點不忍心欺負他呢。
“謝花,你先回去吧。”
夢子湊近背對著她的妓夫太郎,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手指摸了摸他的傷口,用咒力讓被抓爛的皮膚愈合。
“小梅一個人等著也會擔心的。”
“……”
夢子。
妓夫太郎抓著血鐮的手緊了緊,感到了加倍的焦躁。
真過分啊……夢子。
本能和情緒沖突著,讓他想再次抓撓自己,碰到被夢子治好的皮膚,又忍住了。
被這么溫柔地疼愛了,連抓臉來發泄都不行。
“……真過分啊。”
他背對著伏在背上的夢子,感受著那股溫暖柔軟的重量,低低地、有點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語。“你真的好過分啊。”
“嗯,對不起。”
柔和的、含著椿花香氣的聲音。
夢子從后面湊過來,輕輕地親了下妓夫太郎的臉頰。
“……明天再來找我吧。”
夢子的嘴唇溫暖又柔軟,像輕柔的落花,妓夫太郎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么。
直到她的呼吸離開了皮膚的感知。
蝴蝶觸碰了枯萎的花瓣。
他睜大了眼睛。
“……”
啊、啊啊……
張開嘴,喉嚨里只發出了幾個氣音。
妓夫太郎不太穩地喘息了一下,幾乎有點顫抖。
他沒再說話,連注意力都沒辦法集中,僵硬地抓著鐮刀,擦過加茂憲倫的肩膀,從破開洞的門口走了出去。
直到妓夫太郎的身影消失在月光里,一直安靜旁觀的加茂憲倫才開口:
“……真可憐。”
青年站直了一點,從角落的陰影中慢慢走進燈光里,照亮了額頭上詭異的縫合線。
“他徹底被你的愛情掌控了呢,夢子。”
黑色的細長眼睛微微下瞥,凝視著夢子。
血珠從夢子的手指上滴下一滴,在燃氣燈的照耀下閃爍著微光。
“傷口不治好可不行。”
加茂憲倫說,伸手拿起被夢子放下的手帕,單膝跪在她的身前。
就像第一次帶她回加茂時一樣。
輕柔地捧起她的手掌,擦掉夢子指腹上的血珠,用反轉術式治好了那道傷口。
“夢子喜歡的東西,哥哥不會再弄壞了……可以原諒我嗎?”
額頭上多了縫合線的加茂憲倫,有種讓人發毛的怪異感。
他凝視著夢子在反轉術式下愈合的傷口,低聲說:
“當然——夢子砍掉我的手臂的事,哥哥也會原諒的。”
在這樣近的距離下,那種腐朽的味道變得更加強烈起來,簡直像是一顆熟到爛掉的果實,正在散發著甜爛的氣味。
系統提示浮現在他的頭頂。
[加茂憲倫
加茂次代家主·赤血操術·????
血液:腐
口味:???]
啊……
是腐爛的哥哥。
這么不聲不響地就被人殺掉了次代家主……
加茂真的好弱哦……這樣也算是御三家么。
現在和自己在說話的,只是一具會說話的尸體。
尸體里面的人,還是“哥哥”嗎。
[你意外發現自己態度大變的哥哥,額頭多了一條詭異的縫合線,你決定:
A.“哥哥,你的腦子壞了嗎?”
B.“你不是加茂憲倫,尸體小偷。”
C.“好好相處吧,哥哥。”]
嗯……
A和B的精神狀態,都很不錯!
不過,C、好像也很有意思啊?
妓夫太郎和夢子都沒有殺死加茂憲倫。
兇手是正在和自己說話的這個人……藏進了加茂憲倫的身體里,用同樣面貌的肉.體接近自己。
“……可以啊,哥哥。”夢子濕潤的紅色眼瞳微微彎起,“我們好好相處吧。”
第57章 綺麗謝花幻夜
被血鬼術破壞了墻壁的房間, 屏風和箱匣倒在地上,顯得有些混亂。
月光和燃氣燈的光一同照耀著這里,把地上殘留的些許血液照亮,折射著紅色的月光。
一切都像那個時候一樣。
在血泊中的夢子, 還有在月光里單膝跪在她面前, 捧起她的手的貴族青年。
昂貴的衣袍被血液浸濕, 凝視著自己的、溫柔到怪異的目光。
這個人, 或許是在模仿記憶中的“哥哥”也說不定。
是想要讓她相信加茂憲倫的身份么?
可是, 用加茂憲倫的身份接近自己,對于他到底有什么意義呢?
“太好了。”
得到她的回應后, 額頭多了一條縫合線的青年低聲說, 仰頭凝視著夢子,露出了一點笑意。
“作為和好的禮物……”
加茂憲倫微微側過頭,單手拉開深色和服的衣領、撥開碎發,露出黑色發絲下,被燈光照成一片暖白的脖子。
“夢子,你可以吸哥哥的血哦。”
加茂憲倫的外表是比較俊秀溫文的類型。
屬于男性的、線條優美的頸項,在光亮中看起來十分柔軟, 青筋和血管分布得很好看。
以夢子變成鬼后的視力,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按照韻律跳動的脈搏, 以及呼吸時咽喉的細微的動作。
“……”
新的“哥哥”。
【實在是太下流了。】
這樣的想法, 像是水面的波紋般在腦海中閃過,又輕飄飄地消散了。
或許是因為夢子一直沒有回應,加茂憲倫頓了頓,用指甲陷進皮膚里, 像是妓夫太郎做的那樣,把自己的脖子劃破了一道細小的口子。
艷麗的紅色, 從白皙的皮膚上滲出,聚成一滴血珠,緩緩地流了下來。
濃烈的味道,簡直像是湊在鼻端一樣散發出來。
[加茂憲倫
加茂次代家主·赤血操術·????
血液:腐
口味:???]
……嗯。
夢子若無其事地繞過了話題:
“哥哥,你的血太苦了……我不喜歡。”
——此乃謊言。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怎么知道現在的她對血有食欲的,但是現在這樣腐爛的死人的血……真的下不去口啊。
“是嗎。大概是那段時間營養不良吧。”
但是“加茂憲倫”顯然比她更癲一點,笑吟吟的:“哥哥最近有努力訓練和吃東西……現在的血的味道,應該會不錯的。”
“……血的味道還和營養不良有關系嗎?”
“當然有。之前因為營養太少,鐵血紅蛋白不足了呢。”
夢子:“……”
嗯,已經是明治時代了……咒術御三家都在用燃氣燈,涉及一些生物學知識也是正常的,應該冷靜一點呢。
……不、還是很奇怪。
這個人果然很有問題吧?
誰會找這種借口啊?
夢子注視著這張眼型狹長的、熟悉的臉,在上面尋找到了某種不同于加茂憲倫的,似有似無的瘋狂。
“夢子。”
“加茂憲倫”微笑著,若無其事地又劃出一條傷口,看著她的眼神讓人不禁放輕了呼吸,低聲問:
“不試一試嗎?”
再一次從皮肉中流淌出的血滴,散發出的味道迅速覆蓋了之前的血液。
和那種隱隱腐爛的氣味不同……這次的血的味道,真的發生了變化。
[加茂憲倫
加茂次代家主·赤血操術·????
血液:極
口味:???]
黑色的字體,閃爍幾下,再一次從他的頭頂浮現。
[血液:極]
[血液:極]
血液的氣味好像也變成了有形的東西,強烈地充斥著頭腦,幾乎要鉆進咽喉和胸腔。
夢子紅色的眼睛生理性的本能般,微微縮動了下,瞳孔漸漸變成危險的豎瞳。
血。
很久……很久沒有喝過了。
溫暖的,甘甜的香味。
不是加茂憲倫的,這是這個人的味道。
和五條老師的約定……現在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夢子紅梅色的眼睛盯著“哥哥”扯開深色衣領后露出的脖子,被二次割傷的皮膚正一點點溢出紅色的液體,匯聚成水珠緩緩淌下。
“……好啊。”
她的牙齒一點點變得尖銳,雙手輕輕搭在加茂憲倫的肩膀上,咒力和肉.體的力量一同禁錮著獵物、不允許他逃走。
“哥哥的血……我開動了。”
老師。
都是你沒有追過來的錯。
如果之后要接受懲罰的話,也可以哦……
夢子湊到青年特地配合地偏過頭、露出的脖子旁,張開紅色的口腔,用力咬了下去。
“哈……唔……”
牙齒刺穿那脆弱的皮膚的瞬間,加茂憲倫的身體抖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了一點細微的氣音。
正常人在這種異常的、被捕食般的過程中,都會本能地寒毛直豎、心生恐懼。
然而會主動讓夢子吸自己的血的男人,顯然并不是多么正常的家伙。
“呵、呵呵……”
加茂憲倫胸腔中震動著,發出悶悶的笑聲。
太有趣了。
被鬼喰姬當成進食的對象……
怪不得平安時代的時候,五條家的那個六眼家主要把鬼喰姬牢牢地藏起來。
要是被那家伙知道了現在的景象,自己一定會被立馬殺掉吧?
他真是……太喜歡這個孩子了。
青年抬起手,按住夢子伏在自己頸部的后腦,緩慢地撫摸著夢子細長艷麗的黑發。
“很好……夢子。”
加茂憲倫聲音格外的溫柔,甚至帶著一點愉快的誘惑。
“……喝吧。要多少都可以。”
溫熱的液體,從皮膚和血管中涌入口腔,進入食道,最后一直到身體中、填滿了腹部。
新的“哥哥”的血,幾乎是一進入口中就讓夢子受到了味覺的沖擊。
和毛豆生奶油味的、甜甜的五條老師不一樣……“加茂憲倫”的血,有著非常刺激的味道。
一入口就讓人受不了,大腦一片空白的時候,又會讓人覺得暈頭轉向、幾乎迷失在那種混亂的味道里。
好像望著一個深深的、黑色的洞口,然后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無盡地墜落了。
“唔……”
搭在他肩膀上的雙手,忍不住用力,緊緊地攥住了深色的布料。
血不注意吸得太多、從口舌中溢了出來,沿著嘴角往下流淌,在下巴處低落。
“夢子……”
而加茂憲倫的雙臂也緊緊地纏繞住了夢子。
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腦,另一只手按住脊背,像是要融合在一起一樣用力地抱緊。
變成詛咒,卻又能被反轉術式治療的、渴望人類的血液的鬼姬。
既不是咒靈,也不是人類……超乎了常理的生物。
他仰起頭,同樣混亂地望著天花板,在這種完全不考慮生死、違背常理、時間和輪回的倒錯進食中,感到讓人發毛的心潮澎湃。
混沌中,綻放著黑色光芒的東西。
如果被夢子吃掉的話……或者把夢子吃掉的話。
那會是怎樣的景象呢。
真想知道啊。
加茂憲倫的手用力、用力,反轉術式不停滋生新的血液,甚至操控著血液再次劃開自己的脖子,將溫熱的血哺入夢子的口中。
甜膩的血味將整個房間都充滿,把月光也映成紅色。
好像要就這樣帶著她一同墜入迷夢般混沌的黑暗中。
然而,在幾乎將人溺斃的甜蜜的懷抱里,夢子的手松開他的衣領,一點點爬到自己的后腦處,抓住加茂憲倫的手,用力——
“喀嚓”。
他的手臂在始祖的力量下,不受控制地彎折成一個扭曲的角度,甚至有一部分撕裂開,噴出了一大股鮮血。
被血液澆灌了的夢子,就像是被蜜糖澆灌后、掙脫蟲繭的蝴蝶一般,從他的懷抱里強行撐起身體。
“……太多了。”
紅梅色的眼瞳還保留著非人的針尖狀,嘴部的半張臉沾滿紅色的夢子,渾身上下充滿了驚人的怪誕的美麗。
她用滿是血的手擦了下臉頰,也不管那些血跡是不是又蹭到了更多潔白的皮膚上,黑色發絲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垂下來看向他:
“煩死了,哥哥……誰要吃那么多啊。弄得到處都是。”
明明剛才還如此詭異地溫存的夢子,又冷淡地、沒有任何眷戀地離開了。
而被她弄斷了手臂、狼狽地躺在血泊里,脖子和手還在不停涌出涓涓的血流的加茂憲倫,竟然不太清醒似的、露出了一個笑容。
“……呵、哈哈……”
加茂憲倫抬起那只被折斷的手,扭曲的肢體在術式的作用下迅速恢復了正常。他用那只剛剛治好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若無其事地讓血流止住,還在回味般遺憾地道:
“真可惜……夢子的自制力真是好啊。我還以為可以試試看被你吃掉的滋味呢。”
他臉上帶著的微笑,好像完全沒有把剛才堪稱瘋狂的舉動放在眼里。
簡直……已經癲到,可以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患者啊。
夢子如此感嘆著。
不知道新的“哥哥”和童磨,哪一位可以在這場病情比賽中獲得第一的獎項呢。
她慢條斯理地撐著加茂憲倫的胸口,從地上站起來,黑紅色的始祖的血液像是活物般游動著,從人類的血液中分離出來,回到了夢子的體內。
“那種好事輪不到你呢,哥哥。”
夢子注視著躺在血中的青年,溫柔地說:
“同一種味道吃太多就很膩了……今天我不想住在這里了,哥哥要收拾干凈哦。”
說完,她跨過地上的次代家主,沒有任何負擔地踩出一串血腳印,從破開的墻壁走出了房間。
加茂憲倫看著夢子的背影,慢慢地擦了下自己頸部殘留的血珠,撐起身體。
挑食又喜新厭舊嗎……?
“真是個被慣壞的孩子。”
他發出一聲醺醺然的低笑。
第58章 綺麗謝花幻夜
[你食用了他人的血液, 咒力+1,體質+1]
血。
變成鬼以后,就已經完全脫離了人類的范疇。
變強不需要一遍遍地鍛煉,肉.體的極限在接受詛咒的那一刻, 就已經被開發到人類難以企及的地步。
沒有食用青色彼岸花的鬼, 吃的人越多, 就能夠變得越強, 更加殘忍。
夢子不需要吃人, 但是得到的血食更多,也能夠變得更強。
溫暖的、紅色的液體, 刺破皮膚后就涌入口中, 一點點變成熾熱的力量,充滿了身體。
“……夢子大人?”
不知道是不是一口氣食用了太多“加茂憲倫”的血的緣故……從那個月夜久違地進食后,夢子總是時不時陷入一種醺醺然的恍惚之中。
就連到萬世極樂教里驅邪完畢時,也有些出神。
“您一直盯著我的脖子看呢……?”
被五佛冠的長纓微微遮住的脖子,在輕輕歪過頭的時候,不經意似的露了出來,顯出一塊十分柔軟的白皙皮膚。
“難道想要砍掉我的頭嗎?不過那樣的傷口, 夢子大人也能治好嗎?”童磨用扇子微微掩住嘴角,卻依然能看出他臉上那種好看到像是在表演似的笑容。“……能讓我再長出一顆頭的話, 這顆頭也可以獻給您呢。”
他甚至將頭顱微微前傾, 湊到了夢子的面前,方便她摘下自己的頭。
“……”
這家伙果然和“哥哥”有的一拼。
如果明治時代有心理醫生的話,是應該第一時間被送去就醫的患者……精神狀態實在是太需要就醫了。
夢子品味著,稍微有些遲緩地將目光從他微微跳動的頸動脈上移開, 慢了一拍地拒絕:“我不要你的頭……也請不要砍掉自己的頭,我沒辦法讓你長出新的頭的。”
——此乃謊言。
要長出新的頭, 其實也是可以的。
只要變成鬼的話……這種事實在是太簡單了。
童磨在無限城的時候,頭都被無慘剁碎了,每次都還能長出新的頭來,完全沒有反省過自己的問題。
對于無慘的怒意,那個時候的童磨是怎么說的……
【“讓我不要看夢子大人……您又說這種讓人為難的話呢。這點沒有辦法做到啊。”】
【“我只是在發自內心地,表達對于夢子大人和無慘大人的懇意。”】
想要吃掉夢子的懇意。
坐在上弦會議中,唯一一個敢這么發癲的人,每次都會對她露出那種柔和到怪異的笑容。
【“如果您不能容許的話……啊,不如我把眼珠挖出來作為賠罪吧……如何,無慘大人?”】
然后猗窩座或者無慘,就會無法忍耐地轟碎他的頭。
童磨卻好像意識不到自己的不正常。
就像現在一樣。
“是嗎,真可惜啊。”
童磨微微垂下眉毛,發自內心地表達了遺憾之情,“那么,您是因為喜歡我的脖子嗎?”
他摸了一下雪白的脖頸,微笑著說:“雖然長不出新的頭,沒有辦法把頭和脖子送給您……不過可以請匠人來制作和我的頭一樣的工藝品,放在房間里作為裝飾呢。”
好爛的品味。
“……那樣的話,會做噩夢的。”
夢子毫不猶豫地再次拒絕,在他說出更多詭異的建議之前,轉移話題道:“我只是有點……餓了。”
這毫無緣由的解釋,不知道鬼的食物是什么的、正常的人,絕對不會明白其中的深意的。
童磨卻靜靜凝視了她幾秒,嘴角的笑上揚。
在扇子的陰影中,他的笑容帶上了幾分危險和黑暗的氣息。
“夢子大人。”
童磨的身體前傾,一下子大幅度拉近了和夢子的距離,湊到了一個會讓人感覺到些許不適的距離。
彩色的瞳眸,亮得有些驚人。
原本輕浮的嗓音稍微低下來,就有一種讓人想要信賴、宛如指引般的魅力:
“您……想要吃掉我嗎?”
“……”
萬世極樂教中,教祖所在的房間里,種滿了粉色和白色的、純凈的蓮花。
綻放的蓮花,就這樣包圍著夢子和童磨縮在的軟塌。蓮花散發出的香氣隱隱約約、無處不在,好像那種繁盛到綺麗的味道,也一點點融進了童磨凝視她的目光里。
他一直是這樣。
比起無慘,更像鬼。
說不定已經意識到夢子不同于人類的部分了。
“可以的哦。”
被萬世極樂教的信徒們視為神子、有著一頭白橡般無垢發色的青年說。
他微笑著張開雙臂,輕輕環住夢子的肩膀:“夢子大人的話,可以把我吃掉……讓我的身體和您融合到一起,滋養您的力量。不過,我是個心善的人……其他的信徒們,也可以拜托您吃掉嗎?我想讓他們也得到救贖呢。”
“……拜托我嗎。”
……果然不能對這個人抱有期待呢。
夢子伸出手,輕輕扼住他的咽喉。
指甲迅速地生長、變長,顏色變成了不祥的青黑色。
灰色的尖銳的指甲,在觸碰到童磨的皮膚時,輕易地刺入了他的脖子。
“呃……唔……”
被夢子的手指刺進血管的童磨,不自覺地仰起頭,發出了像是抽泣一樣的氣音。
他本能地握住了夢子的手,卻沒有反抗,只是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腕,揪緊了夢子靛藍色的和服袖口。
五佛冠從頭頂滑落,掉在地上,滾了一圈,落進蓮池里,發出“嘩啦”一聲。
手指像是變成了另一種口器,一點點汲取著頸部的血液,從那里吸收進夢子的身體。
[童磨
萬世極樂教教祖·????
血液:特
口味:蓮]
和直接咬破皮膚吸血的感覺很不一樣……不過,也能嘗到血的味道。
童磨的血,是苦澀的、蓮子的味道。仔細去感受的話,又有一些淡淡的香氣。
蓮花的香氣,好像也從溢出的血液里散發出來,和蓮池的香味融合在一起,變得更加濃郁。
“……呃……”
低低的、幾乎有些可憐的嗚咽,從掌心下的咽喉泄露出來,帶來一陣細微的震動感。
“噓……不要出聲哦。”
她的拇指輕輕摩挲著童磨的喉結。
夢子不太清楚,被用手指提取血液的人,和被咬破皮膚的人的感覺有沒有差異。
只是凝視著童磨微微有些扭曲的面部,從那雙一眨不眨望著她的、滾燙的彩色瞳眸里,看到了自己因為血食而有些迷蒙的神情。
感覺……真好啊……
明明是被信徒們視為神的教祖……在她的手里,露出了這樣煽情的神情。
異常的進食,讓夢子的顱內也有些朦朧起來。
這就是亢奮吧。
直到青年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虹色的彩眸也渙散起來,進食才慢條斯理地結束了。
“童磨。”
夢子輕輕松開他,被血液染成紅色的尖銳的指甲微微向后,從皮膚里抽出來,帶出幾滴艷麗的血珠,墜落在童磨的衣領上。
她低頭看著倒在蒲團上、已經有些動彈不了的青年,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每次都會把鬼當成圣人的你……真的是個笨蛋啊。”
每次都會對人類的夢子說【想吃掉你】的鬼。
是受到本能的食欲吸引嗎?
還是說,是同情只能生活在鬼之中的、唯一的人類呢。
……和別人不一樣,在無限城里,童磨說過的每一句沒有人相信的愛語……夢子都認為是真實的。
即使那是被扭曲了的心意。
【如果可以吃掉你就好了。】
【如果可以救你就好了。】
他想要給予信徒和可憐的人幸福。即使是作為鬼吞食悲哀的人們,即使那種不會再悲傷痛苦的“幸福”,并不是人類所期望的。
“人所期待的救贖,是沒有人能夠給予的。”
變成了鬼的夢子,蹲在扭曲的人類教祖身旁,在蓮池邊輕輕地撥弄著童磨的頭發,對他說道:
“不幸、痛苦、無望的掙扎……人心里黑暗的東西,是無法消失的。這種事……你是知道的吧,童磨。”
她黑色的長發垂落在胸前,搭在靛藍色的和服上,被華美的花紋映襯得十分艷麗。
紅梅色的眼睛,含著一絲說不出的淡淡的、厭倦般的溫柔。
不知為什么,童磨沒有辦法從夢子的臉上移開視線。
……夢子不是神。
世界上是沒有神明,也沒有地獄的。
真正的地獄就在人們的心里。
藏在自己內部的地獄,哪里能夠逃走呢。
“這樣的話……人類真是可悲啊。”他用還有些沙啞、又像是哽咽的嗓音,遲緩地回應。
“是啊。”
夢子在他身邊坐下,赤.裸的雙腳垂到蓮池中,撥弄了下池水。
“真可憐。”
盲目的掙扎,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感受到的痛苦,漫長的時間里茫然的追逐,還有最終的不甘與后悔……
人就是由這些詛咒構成的。
內心黑暗的蛛網,一直在那里,蠢蠢欲動。
白色的光芒從夢子的指尖冒出,像是流螢般慢悠悠地飛出去,落在童磨的胸口。
纏在那里的、不知什么時候滋生的咒靈,發出無法被人耳聽到的哀嚎,臃腫的肉塊漸漸融化,又一次無聲地消散了。
這個世界的詛咒是沒有盡頭的。
痛苦也一樣。
每一次殺死渾濁的殘渣,都會有新的咒靈從他的心里滋長。
看不到這一切的童磨,什么也不知道。
已經龐大到滋養了咒靈的悲哀之情,他什么都感覺不到。
“……人類就是這樣可悲的生物。”
夢子慢慢地說,紅梅色的眼睛微微彎起,手指碰到的一朵蓮花變成了蝴蝶。
會被戀人吃掉的鬼,會變成咒靈的術師,會保護不了珍視之人的強者,會為幼稚的情.欲燃燒自己的妖怪……
會把鬼當成圣人,無法感覺到感情的、人造的偽神。
凝視著信徒的貪念嗔癡,就像凝視著水中虛幻的倒影,理智上能夠知道這些的存在,心中卻一片空白。
被封閉起來的認知,什么都感覺不到。
然后。
在雙眼看不到的地方,心里的殘渣不斷積累,變成了畸形蠕動的咒靈肉塊。
之前的路線里,每一次讀檔,童磨都會請求無慘把他變成鬼。
變成鬼以后就能看到咒靈。
但是從童磨變成鬼的那一刻開始,因為自己已經是詛咒了……被黑暗淹沒的心,就不會再滋生咒靈了。
所以無論是在哪個存檔里,他大概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吧……
夢子把那只蝴蝶,輕輕放在了童磨的嘴唇上。
在白橡發色的青年怔了一下的目光里,變成鬼的夢子露出一個幻夢般的笑容。
“不過這種可悲的地方……我也很喜歡。”
第59章 綺麗謝花幻夜
萬世極樂教。
“教祖大人……累真的康復了。真的非常感謝……”
帶著孩子一起前來的信徒, 因為激動不停地擦拭著眼淚。
“嗯、可以了。”單手撐著下巴坐在蒲團上,頭戴五佛冠的教祖微笑著,彩色的眼睛向下注視著這對夫妻身旁的少年:“那么,你做好準備了吧?”
那位父親有些緊張地繃緊了身體, “累還是個孩子, 我和他的母親都可以——”
“這可不行呢。”
童磨的微笑沒有改變, 聲音壓低了一點, 就讓人放輕了呼吸:“只能是累。”
“……是的, 請收取我的血吧。”
在父母有些無措地僵住時,瘦弱的少年開口, 跪坐下來。
父母不安地離開了房間, 累卻很平靜。
他是聽說過那個傳聞的。
只要付出血液的代價,無論是什么樣痛苦的疾病或殘缺,都可以在萬世極樂教手中,得到奇跡的痊愈。
雖然不明白被取走的血到底會帶來什么代價,但是走投無路的父親和母親,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付出。
累為這份羈絆而深受感動。
在他垂下的目光里,看到一雙被雪白足袋包裹的雙腳, 從蓮池邊的木廊上來到面前。
“不要緊。”
有些冰冷的手,輕輕貼上累的臉頰, 帶來一陣甘甜的香氣, 耳邊傳來了柔和的輕聲細語。
“……只是很少的一點血,不會痛的。”
“噗呲”。
還沒有意識到痛感,指甲就刺進了血管中,汲取了少許血液后, 又溫柔地抽了出去。
柔軟而微冷的手指擦掉那一滴滲出來的血珠,治好了他脖子上的傷口。
累無法控制自己, 抬起頭,看到了一雙紅梅色的、黑夜般的眼睛。
美麗到不像是人類的術師,嘴角似乎浮現了兩顆黑色的蛇眼紋路:
“這里的事,「忘記」就好……「睡」吧。”
“…………”
“……”
剛剛還在發愣的少年閉上眼睛,毫無反抗地倒了下去,被夢子接在懷里。
[你用反轉術式為別人治療,【咒術】+1]
[你食用了【累】的血液,咒力+1]
“夢子大人對這孩子真是溫柔啊。”
童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了起來,從旁邊湊近了一點,用扇子半掩著面部,故作受傷地說:
“我,都有點嫉妒了呢……”
“吸你的血的時候,我也很溫柔哦。”都忍住了沒有把童磨的脖子扭斷呢。
夢子說,輕輕點了點嘴角的咒紋,讓那兩只黑色的眼狀紋路慢慢溶解,將少年交給了白紙制作的式神。
“把他送回父母身邊吧。”
雪白的紙人偶,在普通人的肉眼中,外表就是存在感很低的、潔凈的童子。
雖然是被鬼創造的式神,不過意外的,和教團里濃郁的宗教氛圍很契合……
夢子已經用這樣的方式食用了很多次血液。
[食用血液……咒力+1……]
[…制作式神…【咒術】+1……]
密密麻麻的系統提示,都是相關的內容。
被人們信賴的、潔凈的萬世極樂教,扭曲的人類教祖,還有隱藏在教團里以血為食的鬼。
嗯,簡直就像邪惡的反派一樣呢。
雖然聽起來有些可怕,但是血液也只是另一種診金和委托金而已。
“是的。”
提取血液的時候,讓斷肢再生的時候,用醫術治病的時候……童磨始終坐在一旁,微笑地凝視著她。
“夢子大人真的……非常溫柔。”
他發自內心地認為夢子是在做善行。
夢子有時候會覺得,被童磨那樣看著的時候,好像又回到了無限城里。
坐在上弦會議上,被鬼包圍的時候,在他臉上看到的眼神。
不管是哪一次,他的眼神都是相似的。
一般這種時候,童磨就會說出詭異的話。
“我好像對您產生了愛慕之情……對,我愛上您了。”
……就像這樣。
總是說著自己也不明白的話。
拉開衣領的青年,在被夢子用手指刺進頸部吸血時,近乎心醉神迷地握住她的手指,不太清醒地說道:
“夢子大人……今晚和我去約會吧?”
臉頰因為進食還有些發燙的夢子,從那種熱潮中回過神,慢條斯理地把指甲從他的皮膚里抽離。
“嗯……做不到。”
手指上的血液慢慢滲進皮膚里,又恢復了光潔。
夢子擦掉他脖子上流下的紅色液體,靛藍色的衣袖從童磨的肩膀滑落。
“感覺很奇怪……而且,小梅和謝花會殺了你哦。”
“誒?這么過分嗎?”童磨愣了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我還以為,最多把我的內臟挖出來呢。”
“……”
不,那種程度更過分吧。
夢子腹誹著,但童磨的癲話顯然還沒有說完。
“您今天晚上,要跟梅姬和妓夫太郎閣下一起玩嗎?”
白橡發色的青年撐起身體,湊得很近,彩虹色的眼睛一眨不眨,露出了一個好看到讓人有些發毛的笑容:
“我也想一起去。這可是個和妓夫太郎閣下拉近關系的好機會啊!”
“嗯。是被哥哥和謝花虐待的好機會啊。”一定會被大卸八塊。
夢子把一朵蓮花隨手插在他頭頂的帽子旁。
潔白的花苞,在蓮瓣狀的五佛冠上,顯得十分可愛。
在對方愣住的時候,她紅梅色的眼睛看著童磨,嘴角微微彎了起來。
“童磨的腦袋,比起小梅更缺根筋呢。”
無意識地說出會刺傷別人的話。
被無慘他們討厭也是沒有辦法的啊……
……
讓妓夫太郎和童磨處好關系……是不可能的。
因為童磨雖然腦袋很有問題,但是毋庸置疑是一個美男子……而且,他擁有的,是從出生起就會被人當作神子的、純潔的美貌。
無論是哪一點,都像是妓夫太郎的反面。
從出生起就被當作穢物和累贅的,游女的孩子,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辱罵都是為他而生……
這樣的妓夫太郎,
是會被別人的光芒傷害的人。
他抓著鐮刀、站在萬世極樂教的門外時,看起來簡直像是要被驅邪的對象……和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亂糟糟的頭發,好像隨時要死去的、瘦骨嶙峋的身體,還有長著黑斑、只是看到就會讓人膽寒的臉。
渾身都籠罩著一種“不正常”的氣質。
從那頭亂發下,一只有著黃色鞏膜的眼睛,轉動著眼珠看了過來。
他的臉上,只有一只眼睛是睜開的……因為從變成鬼的那一夜之后,每次單獨離開妹妹的時候,妓夫太郎都會留一只眼睛給小梅。
……字面意義上的“留”。他會把眼睛放在小梅的額頭,如果有人欺負她,就把所有的委屈加倍討回來。
另一只眼睛則給夢子。
……真可愛啊。
喜歡。
夢子感覺自己的胸口都稍微揪緊了。
“謝花。”
夢子伸出手,輕輕碰了下他臉頰上被抓撓后還沒愈合的傷口,讓那里的血痕一點點消失。
“你又不高興了嗎?”
只要感到心情焦躁,妓夫太郎就會忍不住地用力抓撓自己。
這點即使變成了鬼也沒有改變,反而因為皮膚可以輕易地愈合,有些變本加厲。
被碰到臉頰的妓夫太郎嘴角抽動了一下,不太適應似的,本能地想要偏開臉抓自己,又強行忍住了。
“夢子大人啊……”
他稍微抽了一口氣,低著視線,叫她的聲音因為隱忍而有些變調:
“……為什么總是要我來這里等啊。”
好可愛。
每次都很可愛。
夢子用手指繞了下妓夫太郎垂在眼睛前面的、卷卷的發絲,“嗯……因為你嫉妒童磨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忍不住呢。對不起喔。”
嫉妒。
妓夫太郎根本沒聽進去夢子說的其他話,只抓到了這一個詞。
……好過分啊。
夢子明明是知道的。
他微微抬起眼皮,看到夢子的身后,在萬世極樂教的屋檐下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
一直盯著這邊看呢。
煩死人了。那家伙的個子有多高?居然在那里都能看起來這么高……是吃什么長大的啊?
長得好也就算了……皮膚上都沒有斑,眼球居然是彩色的。頭發也是,這么干凈的白色,實在是礙眼。
真幸福啊。
這種人,肯定沒試過被按在泥地里辱罵的感覺吧。
沒試過吃不上飯,肚子餓到動彈不得的感覺吧。
肯定很受女人歡迎吧……
好過分啊。
夢子好過分啊。
每次都要他來這里等著……夢子有這么喜歡那家伙的血嗎……?
健康的人類還真是好啊。
變成鬼的血就是不行。
就算想讓夢子喝自己的血,她也不會喜歡的……
只有自己會那么想要夢子的血,想得受不了……她就一點也不想要他的血。
就連這個身體也是,怎么吃都長不了肉,腰瘦得包著骨頭,看起來就沒有力氣……不想要也是正常的吧。
光是這么想著,妓夫太郎都忍不住從喉嚨里吸了口氣,有些神經質地抓緊鐮刀、磨蹭自己的指節,忍耐著那種蠢蠢欲動的殺意。
他強行從童磨身上收回視線,目光冷不丁碰上夢子讓人目眩神迷的臉。
……夢子。
夢子真的……
真的很過分啊。
明明那天晚上親了他的臉……
妓夫太郎沒有忍住瞥向了夢子,在她雙眼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焦躁的臉,幾乎被自己臉上那種神態嚇了一跳。
……不、不對。
不對……啊啊,不對的啊。
那個……或許、應該、大概……肯定只是同情的吻。
因為夢子是善良的好人啊。
會對花街快死掉的收債人和雛妓伸出手的……唯一的人。
除了這樣的理由……
夢子這樣的人……怎么會想親他這種丑陋骯臟的臉呢。
而自己。
只是因為得到了一點好意就開始得寸進尺……
……太沒眼看了。
自那個月夜起,被夢子觸碰過后便始終像是在燃燒的臉頰,一點點冷卻下來,好像連身體里的某種東西都被刺了一下,碎裂開來。
妓夫太郎覺得自己也好像碎裂了。
嫉妒。
嫉妒得快要想殺人了。
就連這種嫉妒,都這么沒眼看。
“……夢子大人,”
妓夫太郎胸口起伏兩下,黑色指甲、皮膚灰白的手輕輕抓住夢子觸碰自己臉頰的手指。
他垂下頭,用那種像是快要斷氣的聲音,沙啞而溺愛地說:“玩高興了的話……就快點回去了啊。”
無論怎樣都好。
丑陋骯臟又卑劣的自己,是夢子的東西。
妨礙她的人全部都殺光……然后小梅和自己,會和夢子一起下地獄。
而在月夜下或許曾經期待過的、夢子會愛自己這件事……
只是一個美夢而已。
第60章 綺麗謝花幻夜
夢子被妓夫太郎接回了家。
說是接回家, 其實只是一起從教團走回加茂而已。
明治時代,這片土地一點點引入了新的技術和西洋的文化。
江戶更名成了東京,開始修建鐵路和蒸汽火車,洋食和洋服也開始出現在人們的生活中……但咒術界——尤其是御三家, 還是保留著非常傳統的觀念和生活方式。
和平安時代的咒術盛世, 或者戰國時代妖魔遍地的情況不同……現在的這個時代, 術師們隱藏著咒術的真實, 神秘和詛咒的知識開始被封存起來。
夢子想要變強一些……而加茂不是適合大量汲取血食的地方。
童磨的萬世極樂教就是個很好的地方。
隱藏在被視為救贖的教團里, 利用信徒們的信任和盲目,去擢取人血和力量的不死生物……
嗚嗚。
她聽起來好邪惡哦。
明明一直用心地愛著每個人……夢子覺得會變成這樣, 都是這個游戲太癲了的錯。
雖然不清楚“加茂憲倫”為什么一直保守著她的秘密, 不過如果被族人發現自己要喝血的話……大概會變得很麻煩吧。
[你已經不再是人類,被相關npc發現將會遭受敵視。]
夢子看了一眼系統上的提示,放慢一點腳步,輕輕牽住妓夫太郎長著黑色指甲的、握著血鐮的手。
他的手指被夢子碰到的時候,神經質地抖了下。
亂糟糟的卷發下,唯一一只睜開的眼睛轉動著眼珠,很輕地瞥了她一眼。
“……”
妓夫太郎慢慢地抽了一口氣, 把血肉做的鐮刀收起來,握住了夢子的手。
什么話也沒有說。
妓夫太郎不會敵視夢子。
小梅也不會敵視夢子。
……真好啊。
好開心啊。
她的嘴角一點點揚起, 露出了一點笑。
夢子知道妓夫太郎一定很喜歡自己。
小梅也一定很喜歡自己。
不需要別的任何理由, 不會被任何人挑唆,他們兩個是絕對不會離開的。
被發現鬼的身份就可能會被npc【敵視】【恐懼】,但是妓夫太郎和小梅不會被奪走。
夢子喜歡這種被喜歡的感覺。
為了繼續得到這種美妙的快樂,要變得更強一點……
[快樂+5]
……
“啊、哥哥, 夢子大人……!”
回到加茂家,剛剛走上庭院的木廊, 梅就嗒嗒嗒地跑了過來。
穿上精細的衣服、戴著梅花發飾的小梅,看起來就像是被富裕的家庭養育的女兒,充滿了明麗的勃勃生氣。
簡直像是夢一樣。
妓夫太郎一直想象著梅會過上的生活,在夢子的身邊輕易就會實現。
“哥哥,夢子大人,歡迎回來。”
小梅老老實實地按照偷偷跟加茂家的人學的東西說了問候語,抬頭看夢子時,臉就不自覺地泛起紅:
“……夢子大人,您想看的東西,我和哥哥一起整理了。”
夢子想看的東西……是咒術御三家的一些藏書。
梅知道自己的腦子轉得不是很快,她也不擅長想辦法或者動腦筋……就像被老板娘帶到武士客人那里時,13歲的梅其實不太理解自己會遭遇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因為武士說了妓夫太郎的壞話,她就沒有任何猶豫地戳瞎了對方的眼睛。
但是哥哥就很擅長做這一切。
肚子餓也好、生病寒冷也好……哥哥總是能想出辦法。
妓夫太郎雖然也不識字,但是記性相當好……夢子說想要看的東西,只要記住圖案和文字的形狀,他就可以認出來。
所以只要用哥哥的眼睛來看就好。
就算妓夫太郎在外面獵殺咒靈,或者去萬世極樂教接夢子大人,都可以一心二用地操縱小梅的身體,用另一只眼睛去判斷妹妹看到的信息。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就是最強的,無論夢子大人想要什么他們都能做得到,所以也絕對不會被夢子大人拋棄。
好開心。
好幸福。
變成了鬼真的太好了……不會生病也不會死,不怕冷也不會再餓肚子,而且會被夢子大人這么溫柔地疼愛。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想要一直這樣下去。
她期待地望著美麗到不像是人類的黑發始祖,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一點點揪緊,臉頰開始發燙,就像是沉醉了一樣,有些癡迷地凝視著夢子的眼睛。
“謝謝你,小梅。”
在加快的心跳聲中,夢子大人伸出手,輕輕摸了她的頭。
“小梅和謝花真的很貼心……我好高興呀。”
“嗯……”
被表揚了……嗚嗚。
梅的眼睛都變得濕濕的了,臉頰紅紅的。
等夢子大人走進被燭火照亮的忌庫中時,小梅終于忍不住猛地吸了一口氣,用力撲到一邊的妓夫太郎背上:
“哥哥——!!”
被她猛撲過來的妓夫太郎肩膀微微向前傾,連腳步都沒有動搖一下,相當寵愛地單手托住妹妹的腿:“啊啊、被表揚了很高興吧……你還真是好懂啊。”
“哥哥!”小梅激動得勒緊他的脖子,完全不在意哥哥暗指自己腦子缺根筋之類的話,“你和夢子大人結婚好不好?當側室也可以,我和哥哥一起——”
“快別說了……你真是腦袋有夠笨啊。”
妓夫太郎握著鐮刀的手指收緊了一點,擰起一邊的眉毛,聲音像刀子一樣:“那種事不可能的,做不到啊。”
“啊?為什么?”
小梅愣了愣,一無所覺似的:“哥哥不是喜歡夢子大人嗎?你快想想辦法啊。”
這下妓夫太郎甚至連變尖的牙齒都咬緊了。
“……不行啊,小梅。”
“但是夢子大人和哥哥……”
“梅!”
妓夫太郎的聲音都變調了,指甲狠狠摳進自己的皮膚里。
他抽氣時都發出了呼吸不穩的腔調,但只不過短短幾秒又恢復了詭異的平靜,溺愛地和妹妹說道:“好了,小梅……我長得很不像樣啊,夢子怎么可能會喜歡這種不像樣的男人啊。”
就算是嫉妒得要瘋了,把尖利的牙齒咬碎、一遍遍咬得自己的牙齒出血,把全身的皮膚抓爛,也不會有任何用。
雖然妓夫太郎的口氣很輕柔……梅還是敏感地意識到,哥哥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但是那種驚愣不過只是短短的幾秒,便被迅速涌上來的著急代替:
“你在說什么莫名其妙的話呢,哥哥。我們要和夢子大人一直在一起的吧?你要看夢子大人看上其他人嗎?我不喜歡這樣……!”
小梅用力抓緊了妓夫太郎的衣領,眼睛都變成了鬼的豎瞳,伸出腦袋去執拗地盯著他:“哥哥不行的話,我的臉長得很好啊?哥哥又中用又很強,我很好看,我和哥哥一起的話就可以了吧?”
……笨蛋。
小梅總是腦袋不夠靈光。
但是妓夫太郎能夠明白梅的焦躁。
他們這種什么都沒得到過的人,稍微過得好一點就會開始害怕。
害怕被奪走。
就算是已經放在掌心的東西,都害怕會被砍斷手奪走。
但是他們這種人,只要得到的東西就絕對不可能放開。
即使只是同情和憐憫也好……就算敲碎骨頭、打斷了腿,也會爬到夢子的身邊。
“哥哥,我不要啊。”梅還在背上焦躁地不停鬧騰,看起來有點快哭了:“我和哥哥明明很努力了……但是大家都想要討夢子大人歡心……都要和我們搶啊。你快想想辦法嘛!”
“在這里哭哭啼啼的也沒用啊……”
妓夫太郎放軟了態度,又恢復了那種懨懨的病態的聲音,就像過去一樣寵愛又有些神經質似的說:
“啊啊……不過小梅說的對啊。是啊是啊,真是不可饒恕啊……竟然這么不知廉恥地討好夢子……”
真是令人嫉妒啊,為什么這些人都不去死呢。
如果只是自己想要的,妓夫太郎可以忍耐著。但是是小梅和自己都想要的……想要得不得了的東西的話……
他的眼睛一點點變成了鬼的形態。
“尤其是夢子大人的哥哥。”
梅一下子放低了聲音,湊到妓夫太郎耳邊說,眼睛里帶上了一點不甘心和狠毒的味道:
“他真的好煩人啊……明明哪里都比不上夢子大人。眼睛又很小,心眼也很小,笑瞇瞇的看起來好討厭,竟然敢越過夢子大人當家主的繼承人……”
一切都應該是夢子大人的才對。
力量也好,權力也好,都要獻給夢子大人……夢子一定會高興的。
摸完自己的頭,再給哥哥獎勵……
呀啊……!
只是想到夢子可能會溫柔地夸獎自己和哥哥的場景,梅就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點困難了,捂住自己發燙的臉頰。
妓夫太郎又忍不住抓起了自己的肋骨和脖子,擰起眉頭,有些可怕地附和著小梅的話。
“是啊……都是哥哥了,應該要愛護著妹妹才行啊,怎么能給妹妹拖后腿。夢子大人的哥哥,實在是太不像樣了……”
月夜下潮濕的回憶又一次閃現。
只要一想起打攪了自己和夢子的加茂憲倫,被夢子吸食了血液的加茂憲倫……胃部就感覺到火燒似的躁動,殺意和妒火讓他的牙齒變得尖銳。
那種家伙。
明明已經過得那么幸福了……為什么一定要來打攪別人呢。
妓夫太郎黃色鞏膜的眼睛稍微轉動了一下:“……不能放著不管啊。”
他抬起手,伸到自己的面前,將一只眼睛挖了出來,放在手心遞給同樣焦躁的妹妹。
“好了,小梅。”
看著梅把那只眼睛放進自己的身體,妓夫太郎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低聲道:
“這只眼睛給你……麻煩的家伙,我早晚會收拾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