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饜鬼餐箱庭
夢子知道她還有機會。
不想在這里Game Over的話, 只要對無慘說就好了——
她的未婚夫會變成一千八百塊碎片。任何一塊逃走后,無慘就可以帶著她重新長出身體,在沒有人找得到的無限城中,繼續什么也不需要害怕的、無盡的生活。
但是夢子已經厭倦【永遠】這個詞了。
她想要僅存于這一刻的、什么都不需要考慮、什么都不用在乎的快.感。
*
這短短的幾息之間, 夢子的上半身從無慘身體中長出, 腹部以下的半身卻還與無慘相連。
明明還維持著這恐怖畸形的形態, 她卻不在乎了, 將刺鞭扎進宿儺的口中。
大量的血液被注入他的喉嚨。
“「吞下去」, ”夢子紅梅色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緒,用咒言強制對方吞咽, “你不是想嘗嘗看嗎?”
【你在做什么, 夢子?】
身后的無慘本以為她要讓那些血液爆炸,卻發現自己想錯了。
這一次的存檔中,無慘和夢子都沒有襲擊過彼此以外的人。
所以這是只有兩名始祖才會知道的事,即使是正在吞咽的詛咒之王也不知道——
始祖的血液不僅僅是有毒而已,還可以把別的生物變成鬼。
——夢子正在把兩面宿儺變成鬼。
【住手,夢子!】
意識到這一點時,無慘甚至來不及開口, 心念急切道:
【即使把這家伙變成鬼,他也會擺脫我們的操控, 只會變得更難殺死——!】
被他握住肩膀的夢子卻沒有收回手。
‘不對哦。’
她說。
‘無慘不是知道的嗎?變成鬼之后, 沒有青色彼岸花的話——就和咒靈是一樣的。’
‘我要用反轉術式。’
【……什么?】
反轉術式……將負面的咒力轉為正面的能量。
就像陽光一樣,對于鬼來說是致命的猛毒。
夢子所說的話,就像是在說要‘去曬太陽’一樣。
在他難以理解以至于大腦短暫地空白時,無慘察覺到了夢子體內的咒力運轉。
【住手, 夢子!你在做什么啊!!】
鬼舞辻無慘掙扎起來,幾乎本能恐懼地想要逃走, 握住夢子肩膀的手不由自主伸長指甲、扎進她的肉里。
對生存的渴求令他無法控制地嚎叫起來:
【住手、住手!】
[無慘無法理解你危險的舉動,比起和仇敵一起死亡,他似乎更傾向于逃走。]
游戲選項彈出的瞬間,外界的時間似乎也凝固了,夢子的視野變成了一個純白色的空間。
這里好像是所謂的精神世界。
[面對讓你停止使用反轉術式的要求,你決定:
A.你在命令我?你也該死!
B.你自己逃走吧。
C.好吧,那我不用了。]
咦。
A的精神狀態還好嗎?是吃了幾個無慘才能變成這樣呢?
夢子想了想,還是選了B。
她有點膩了。
“你自己逃走吧。”
夢子對無慘說。
【……】
【…………】
選擇的話語說完,精神世界卻依然沒有消失。
無慘像是死了一樣縮在另一頭,一聲不吭。
夢子看著遍體鱗傷、四肢長滿嘴巴,宛如怪物的無慘,感覺到一種長久的恍惚。
為什么還要呆在這里呢。
害怕的話,不要留下來就好了啊。
她劃開自己的手臂,將流著血的手伸到了無慘嘴邊。
“吃吧,無慘。”
夢子說:“這是最后一次了,吃完,然后就從我的身體里逃走吧——”
五條老師會知道發生了什么,處理好一切的。
她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
紅色的血液從手腕滴落,在純白的空間里漾起一陣漣漪。
……就是這種香氣。
那股熟悉的、椿花的氣味,好像又和自己身上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的藥味、腐臭味混合在一起。
無慘看著夢子的血肉,表情僵硬了。
他露出的表情……
怎么說呢,夢子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別人的臉上也看到過。
好像隨時都會碎裂般,沉重到喘不過氣來的表情。
那不過只是一瞬間,渾身長滿嘴巴的未婚夫一把抓住她的手,惡狠狠地、好像想要嚼碎什么憎恨的情感一般咬了下去。
死死地。
連同那股幾欲出口的哽咽也吞咽下去。
外部時間停止的這一刻,他吮吸著夢子的血液,卻好像吸進了某種咸澀的液體。
翻涌著,將胃部攪得疼痛無比。
夢子總是如此可恨。
“后悔嗎?”
無慘抬起沾滿鮮血的臉,問。
“你后悔嗎?夢子?成為我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話,夢子不會遭遇這一切。
后面的話哽在喉嚨中,夢子卻明白了他想說的是什么。
都這種時候了,只想問這個嗎。
不過,無慘一直都是這樣的。
無慘總是很執著。
“……那個時候,我說謊了。”
夢子:“婚約解除的事……我沒有答應哦。”
“…………”無慘:“……是嗎。”
已經、無所謂了。
害怕會消失的夢子,被自己憎恨著的夢子,想要吃掉的夢子……那些在胸腔中啃噬折磨著他的東西,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無論如何也無法填滿的縫隙,只要與夢子在一起就不會再感到可怕。
只有夢子與自己,不會將對方留在黑暗之中。
像是無法呼吸一般,鬼舞辻無慘的背彎了下來。
用盡所有的力氣,緊緊地。
將她緊緊地抱住。
然后,夢子的肩膀漸漸濕潤起來。
……
夢子不太明白無慘在想什么。
他的感情總是那么復雜,仿佛無數交錯的線頭,密密麻麻纏繞著膽怯的心。
就像回到現實的這一刻,身體與自己連接在一起的無慘沒有從身后逃走,反而緊緊地貼了上來。
“啊啊——”
他的面部像花朵一般裂開,嘴巴從中間分裂成兩半,長出無數排尖利的牙齒,像是異形一樣一口咬住了宿儺的半邊肩膀。
【不許搶走我唯一的東西】
在最后一刻,無慘完全放棄了人類的外表,放棄了逃走——
只有雙手用力地抱住夢子,無論如何也不松開。
血液噴灑。
無慘好像在哭。
夢子沒有余裕去思考,在轉化宿儺的同時,雙手施展了自爆的反轉術式。
“下地獄吧,宿儺——”
從她的手臂開始,連接著宿儺腹部、背部、四肢的刺鞭,身后的無慘和自己,全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仿佛被灼燒般揚起火星。
兩面宿儺不受控地向后倒去,笑了。
“原來如此,”
他感嘆似的,聲音低沉而極具性張力。
“自爆嗎。你努力到這個地步了啊。”
沒錯,今天就要自爆。
反正已經爽到了。
就在這么想的時候,心中卻升起一股朦朧的情緒。
那種感覺一閃即逝,很快消散了。
“砰”的一聲,伴隨著鮮紅的血霧,地面龜裂、翻飛的石土再次炸開。
……
[已達成【鬼舞辻無慘】線5種BE結局。
結局1:【被吃掉的未婚妻】
結局2:【箱庭之中】
結局3:【無限城的永夜】
結局4:【椿】
結局5:【破繭】]
月光靜靜地灑落。
不知過去了多久,塵土之中站起一個身影,向地上血肉模糊的人走去。
“我很愉快。”
他說。
手伸過來,往夢子的嘴里注入了咒力。
[你獲得了【兩面宿儺】的力量,咒力+100]
詛咒之王踏著月光,像來時一樣隨心所欲地離開了。
“……”
果然是怪胎。
沒死算他好運。
不過,現在已經不想去想討厭的家伙了。
夢子看著漸漸變得黑暗的游戲視野,只能看到慢慢暗淡的月亮。
直到一雙手輕輕按在她的發絲上。
從空中落下的五條知少了一只眼睛,臉上和身上都是可怕的傷痕。
纏繞在臉上的繃帶不見了,頭發上還有著干涸的血漬。
“夢子。”
五條知并不是沒有經歷過隊友的死亡的。這么多年來,生離死別,似乎已經成為了任務記錄上,幾句輕描淡寫的傷亡記錄。
這種時候,已經不需要說其他的話了。
他的聲音很輕,掌心貼上夢子的臉頰:“要詛咒我嗎?”
在鬼舞辻家的時候,夢子曾經想要對他使用咒言術,卻沒能成功。
如果是現在的話——瀕臨死亡的人的怨念,加上她身體中流淌著的詛咒的血液,一定可以做到的。
‘希望你可以這樣做’、‘如果那樣就好了’……瀕死之人因后悔之情產生的遺言,是對生者的詛咒。
五條知已經習慣背負這些東西了。
但地上只有半張臉還完整的夢子只是看著他。
聲音沙啞、幾近于無:
“老師,為什么覺得我一定做得到呢?”
忍住饑餓也好,保護其他人也好……他總是對她懷有期待。
“……因為,”
五條知的聲音很慢。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臉上,是熟悉的、彎彎的笑臉。
“因為夢子有著獨一無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是嗎。
好高興。
夢子心想。
這樣的話,她就是這個人值得依靠的同伴了。
不是因為她是唯一的弟子,或者是互相喜歡的人,而是比這些更加——更加溫暖的東西。
“……老師也……”
夢子眼瞼微微顫動著,聲音像是要睡著一般,
“老師也是……我最相信的人。”
五條知的手頓住了。
“……是這樣啊。”
周圍只有寂靜的風聲。
少女蒼白的面頰上,黑色的發絲被血漬黏住,眼睛始終望著他。
信任的人。
想要成為自己同伴的人。
到最后的時刻,卻沒有說任何詛咒的話。
“夢子。”
在那雙眼睛里的光亮漸漸黯淡時,他捧著她的臉,用力咬了一下夢子的嘴唇。
“……”
他或許幾乎要說出口的,最終并沒有說。
……
…………
[已達成【五條知】線1種BE結局。]
[結局(?):【此即孤身之時】]
[相關CG及后日談將收錄在【回憶】界面,您可前往查看。]
第25章 無饜鬼餐箱庭
【平安京后日談·化蝶】
咒術師不存在沒有遺憾的死亡。*
藤原雪鵺曾經并沒有將這句傳言放在心上。
對于他來說, 所謂的術師、非術師,大家都是一樣的。
自己所擁有的能看到咒靈的能力,也只是一種普通的天分而已——就像有人擅長音樂,有人擅長武藝一樣。
雖然出生在藤原家, 可是藤原雪鵺卻總是覺得自己和血親們格格不入。
大人們對于家族的地位引以為豪。金錢、名望、權力……其他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東西, 只要作為藤原出生就可以輕易地得到。
【雪鵺君是天生的術師】
【你正應在所有人之上】
【要擔起藤原的聲名】
從出生起就總是被告知這樣的話, 雖然還不懂得心中的感受是什么, 但年少的雪鵺并不想留在那里。
好想變得和夢子一樣。
夢子雖然沒有辦法看到咒靈, 也不懂得詛咒的存在,可是她的心總是很寧靜。
春天和冬天, 早晨和夜晚……夢子總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沒有任何猶豫和負擔。
無論什么時候, 只要聽到夢子的笛聲,就可以感到安心。
就像在她的笛聲里變成了蝴蝶,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煩惱,只要飛走就好了。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夢子,也會被家族和他人的欲.望束縛。
得知鬼舞辻家為了夢子笛聲中的凈化之力而用金錢換來了婚約時,藤原雪鵺沒有忍住。
“嘔——呃、嗚……”
他躲在門后, 不住地反嘔。
想要掙扎著擺脫什么,可是連那將自己纏繞得無法呼吸的究竟是什么, 都弄不明白。
‘如果是術師就好了。’
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因為對于其他人來說, 成為術師的人似乎就擺脫了世俗的約束,即使是女孩子也可以戰斗、去平安京之外的地方。
夢子沒有術師的才能。
但是他可以為了夢子成為術師。
只要變得強大起來,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強的話,就像五條大人一樣……他就可以幫助夢子了。
即使要面對無數恐懼的怪物, 即使被無數次刺穿內臟,即使要親手割下敵人的頭顱……
在躺滿尸體和咒靈碎塊的土地上, 藤原雪鵺緩緩放下咒具,轉過身時,臉上沾著的碎末讓幸存的村民倒退了一步。
他停下腳步,微微松手,露出懷里的小孩。
“……這個孩子沒事。”
畏縮的人群里沖出一個女人,劈手奪走了小孩。
年少的他看著哭泣的女人,心中沒有任何多余的感受,只想要早一點離開回去。
可是,他被拽住了。
“等等!”
拽住雪鵺袖子的人,在他回頭時還顫抖了一下,然而成為了母親的人咬著牙,用袖子擦掉了他臉上的碎末。
“謝謝你。”她說,“對不起,謝謝你。”
……啊。
不知道為什么。
在那個瞬間,他明明不懂得心中翻涌的是什么,眼淚卻先流了出來。
曾經只能在夢子身上得到的東西,在被擦干凈臉頰的時候,驟然涌入了他的身體。
人如果只為了自己的欲.望而生存,心就會腐壞。
所以,藤原雪鵺決定為了他人而活。
為了夢子,為了五條大人,為了其他的更多人。
微風籠罩著他的身體,太陽、月亮,樹葉和梅花的香味。
他穿行在大地上。
看著夢子因為播磨的梅花露出微笑時,藤原雪鵺感覺自己的心也一同融化了。
不再像過去那樣不安而迷茫了。
但痛苦卻沒有因此減少,反而變得更加刺痛。
夢子最終還是被變成了鬼。
上天所眷顧的、可以用笛聲平息鬼怪怨恨的夢子,自己變成了吞食未婚夫的鬼。
造成了這一切的貴族們,又拋棄了夢子。
藤原雪鵺感到很痛苦。
成長的痛苦,就像抽骨剝皮。
“這樣就可以看到雪鵺和五條老師的世界了。”
夢子說。
夢子不明白。
藤原雪鵺想。
咒術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比看到的更加殘忍。
陷入其中的人,就像被巨大的蛛網捕捉的蝴蝶,無論如何也無法掙斷命運的絲線。
要不停地斬殺、不停地戰斗,救下更多的人、幫助更多的人,才能從那種沉重的命運中得到一絲喘息。
“不可以逞強哦,雪鵺。”
按在頭頂的溫暖的手,將他的痛苦分走了。
五條大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面對那么多讓人喘不過氣的東西,五條知卻好像總是能夠帶著悠閑的笑意,游刃有余地擋在前面。
他的背影總是很可靠。
痛苦不會消失。
但五條知說:“至少可以憑借你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人,讓他們的悲傷減少。”
他做到了。
藤原雪鵺一點點成為了會被人敬畏的術師。
血親和隊友并不理解他為別人而活的想法,不過因為他很強,所以沒有人會提出異議。
他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這是從出生起,就已經習慣了的事。心中空缺的部分總是能在其他地方得到彌補,所以別人怎么認為都沒有關系。
直到夢子說:
“雪鵺害怕孤單吧。”
在那個春日的午后,她的雙腳撥動著清澈的溪水,聲音一如既往。
“所以總是幫助其他人。”
害怕……孤單……?
藤原雪鵺愣愣地看著前方的夢子。
在他的結界中,變成鬼的夢子除了皮膚更加蒼白、雙眼變成了梅花的紅色,一切都與過去沒有不同。
……是這樣啊。
想要在夢子的笛聲中、變成蝴蝶飛走的那種感覺,就是孤獨。
即使身處龐大的藤原家,和血親、同齡的貴族說著話,他也感到孤獨。
“……是的。”
雙眼變得濕潤起來。
藤原雪鵺吞下幾欲出口的哽咽,微笑著說:
“我是這樣的。”
夢子,真的很堅強。
夢子不是不明白咒術世界的殘酷。
她是理解了那一切,依然選擇說“可以看到你的世界”的人。
因為這樣,藤原雪鵺和五條知就不再是獨自一人。
戰斗也好、哭泣也好、不知道哪里是歸處時也好……無論去到哪里,夢子都會填補心中空缺的部分。
理解他的同伴,一直都在身邊。
即使被無數人恐懼忌憚。
即使為此要忍受如此漫長的饑餓和孤獨。
即使一個人面對闖入的詛咒之王,她也沒有動搖,繼續完成了他們的戰斗。
藤原雪鵺沒有看到夢子的尸體。
他也沒有感到悲傷。
就像過去無數次完成任務一樣,聽完了心友的死訊,然后平靜地回到房間,洗澡、吃飯,保養武器。
夢子這樣的人,就算是死亡,也一定是出于自己意志的選擇。
他絕不會辜負這份覺悟。
不會因為夢子的死亡而軟弱,而是帶著她的那一份一起,將宿儺——
“雪鵺,不要執迷不悟了。”
「日月星進隊」和「五虛將」被全殲后的藤原北家,族人說:
“安倍和菅原聯合的「涅漆鎮撫隊」也失敗了。吾等已與天皇陛下商議,決定在今歲的新嘗祭上,將那位大人請入平安京,作為諸位的膜拜對象。”
膜拜,什么?
在族人搭建好的、用于膜拜兩面宿儺的高臺處,藤原雪鵺恍惚中聽到了一個聲音。
“嘣——”
啊。
心中的那根線——
斷裂了。
*
“鵺”,傳聞中,是一種可以判斷人的善惡的生物。
被它認為是“善”的人,會得到鵺的保護。而如若不幸被判斷為“惡”,鵺會用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將其殺掉*。
在咒術的世界里,語言是具有力量的,名字本身即是極為強大的咒。
名為“雪鵺”的人,也許從生下來開始,他的性格與命運就已經注定了。
……
藤原北家直屬的征伐隊被悉數大卸八塊后,京中決定邀請兩面宿儺入宮,在新嘗祭向其祈求五谷豐登。
而反對這一切的藤原雪鵺……犯下了屠戮同族的大罪。
當增援趕到時,地上已經全是鮮血。
在血親的尸體間,手戮族人的少年輕輕揩掉臉上的血跡。
人一旦為了私欲而活,心就會腐壞。
即使流淌著相同血脈的人也一樣。
“我要殺死兩面宿儺,”
他平靜地說。
“你們要阻止我嗎?”
以如此決絕的、慘烈的方式。
……
[記錄 ■■■年 8月 平安京]
[案件概要:
藤原嫡流14人死亡。]
[·為■■■■(以上痕跡被劃去)。
·補充記錄:經由殘穢判定,為藤原直屬暗殺部隊「日月星進隊」前隊長,烏鷺亨子的術式。]
[·烏鷺亨子逃亡。
·■■■■管理不力,予以除名。■■■■后不知所蹤。
根據咒術規定第九條,
將其視為詛咒師,判處死刑。]*
……
…………
咒術師不存在沒有遺憾的死亡。
雪鵺覺得說出這句話的人,也許已經對所有術師進行了詛咒。
能夠驅散鬼怪的夢子變成了鬼。
害怕孤單的自己屠戮血親、被逐出藤原,死亡時也是孤身一人。
渴望出人頭地、得到自我的烏鷺,被想要掩蓋丑聞的藤原北家用于頂罪,成為了罪人。
“如果不是這個世界被詛咒了的話,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被他這么詢問的五條知沒有回答。
微風吹過他們的發絲和衣擺。
在月光下,雪鵺總覺得五條大人繃帶下的雙眼,似乎并沒有注視自己,而是看向了更遙遠的地方。
“雪鵺為什么會變成咒靈呢?”
五條知問。
咒術師身死之時,如果沒有用咒術給予最后一擊,就有可能變為詛咒。
此時的雪鵺已經不再是人類的形態,但依然還記得過去的事。
“……因為,”咒靈說,“因為我也想、看看夢子的世界。”
“這樣,也許夢子也不會再孤獨了。”
“是嗎。”
五條大人那時的表情,雪鵺已經不太能夠讀懂了。
他只知道,五條知將一支有些陳舊的笛子遞了過來。
夢子的笛子。
本來以為已經不會再觸碰的樂器,又再一次來到了手中。
雖然動作有些生疏了,但笛音響起的那一刻,一切又好像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不是術師,不是藤原也不是咒靈……而是夢子的心友。
巨大的悲傷,在此刻遲鈍地襲來。
化作濕潤的液體,從眼眶中涌出,好像怎么也流淌不盡。
兩面宿儺死后的尸體被分為二十根手指,作為咒物封印。
烏鷺答應了羂索的條件,決定在千年后作為受肉的咒物獲得重生。
五條知也將有歸處。
而藤原雪鵺在綿綿的笛聲中,被梅花的香氣籠罩著,咒靈的身體漸漸消散。
……最終,他變為一只白色的蝴蝶。
再也沒有痛苦和淚水,自由地飛舞著……飛向落下金色光芒的天空。
第26章 人見燃燒奈落
[【平安京·無饜鬼餐箱庭】已完成。]
當后日談的畫面結束, 系統提示慢慢浮現后,夢子關閉了選項,打開面板,按下了【登出游戲】。
[確定要登出嗎?]
→【是】
[意識登出中……]
漆黑的場景持續了片刻, 終于加載出成功的字樣。
[登出成功。]
視線驟然一變, 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 才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夢子有點踉蹌地爬起來, 三兩步撲倒在床上。
把臉埋進被子里, 用力吸了一口氣。
明明只是玩游戲而已……
精神上的疲倦卻非常強烈。
她無意識地盯著黑暗的虛空發了會兒呆。
好久……
好久沒有,這么安靜了。
積累在身體和心中的情緒全部都被釋放出去, 頭腦也變得輕飄飄起來。
夢子翻了個身, 把身體埋進被子里,慢慢睡著了。
……
和游戲里相比,現實的清晨似乎更加寧靜。
沒有不知道會從哪里冒出來的奇怪生物,也沒有在腦子里咕嘰咕嘰說個不停的愛語。
拎著書包走在上學的路上,身體和發絲被逐漸溫暖的春風籠罩著,可以聞到櫻花的香味。
就連被奇怪的人拉住的時候,夢子也沒有產生負面的情緒。
“這邊的少女~”
打扮奇怪的人遞來一張十分可疑的傳單:“我們是半個月前成立的新宗教……”
以前的話, 她大概會好好聽完吧。
不過現在的話——
【別理這種人。】
夢子:“我不需要這種東西哦。”
“不、等等,我明白——你一定在煩惱……”
“現在是上學時間。”
在對方繼續說出更多之前, 夢子開口道:
“請您「不要騷擾學生們」了。”
她的聲音依然很溫和, 但也許是言辭十分冷淡的緣故,對方身體一僵、立刻閉上了嘴。
拉住她的手也松開了。
夢子輕輕碰了下有點癢的嘴角,沒有將這點小插曲放在心上,進入了學校。
一天的日常流水般過去。
告別了部活的朋友, 往商業街走去。
在夕陽和食客們滿足的聲音中,吃完幸平定食屋的美味晚飯, 并預約了明天想要的便當。
“幸平君,”夢子說:“最近的便當,不太想要甜的。”
毛豆生奶油的味道,已經有點膩了。
簡直像是連續吃了兩年同一種口味的面包一樣。
“不想要甜的?”
紅發少年收走盤子時,摸了摸下巴。
“那麻婆豆腐魷魚腳怎么樣?”
“可以喔。”
“誒,認真的嗎,我真的會做哦?”
“嗯……偶爾也想嘗試一點新的東西呢。我會期待的。”
夢子輕輕地、慢悠悠地道,拎著書包從座位上站起。
“那么……謝謝招待。”
……
回到家后,夢子重新打開了游戲。
也許是打通了一周目的結局,《夢術回戰》的初始界面也變成了一只飛舞的白色蝴蝶。
[歡迎回來。]
黑色的文字浮現。
[現在要繼續游戲嗎?]
不知為什么,看著那只慢慢落在手指上的蝴蝶,就會感覺到一種溫暖的親切感。
夢子的心情一點點平靜,選擇了【是】。
[請選擇想要進入的地圖:
【平安京】
【戰國時代】
【明治時代】
【現代】]
→【戰國時代】
[……地圖載入中……]
[……周目繼承中……]
[……loading……]
[繼承完成。]
[當前人物數據:
【一周目·無饜鬼餐箱庭】
【二周目·進行中】]
…………
……
從感知到世界的那一刻開始,涌入感官的,就是鋪天蓋地的血腥味。
視野還沒有完全清晰,雙耳先聽到了令人頭皮發麻的、嚼碎骨骼的聲音。
[你誕生在無人的荒野巢穴,身體極其虛弱。]
呃呃……!難道要開局死亡么。
夢子掙扎著,向上伸出了手。
她發出的那一點輕微的動靜,瞬間就被發現了。
下一秒襲來的,是充滿腥臭的嘴巴——
‘不是這個呢。’
沖著孩童張嘴咬下的妖怪,還沒來得及碰到她的皮膚,就被其呼出的純凈氣息瞬間粉碎了。
原本蠢蠢欲動的妖怪頓時為之一靜,隱沒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是巫女……】
【不,是反轉術師。】
【好香啊……】
【這個小鬼很久沒有吃東西,堅持不了太久……】
妖怪蟄伏起來,環繞著虛弱的夢子,忍耐著唾液和食欲等待她露出破綻。
時間一點點流逝。
在鬼怪的垂涎和環伺中,黑夜和白日似乎也喪失了概念。夢子耐心地,用稀薄的咒力一只一只殺死想要吃掉自己的妖怪。
她自己肚子餓,其他妖怪也別想吃飽,呵呵。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周圍似乎已經只剩下死人和妖怪的尸塊時,一道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
“……孩子。”
[在滿地碎肉和尸塊的森林中,“母親”發現了你。]
伴隨著幾近無聲的腳步,從袗衣中伸出的纖細雙手,輕輕捧起躺在尸塊間的瘦小的身體。
“啊……我的孩子……夢子。”
美麗的女性珍惜地抱住夢子,手指像是陷進一團云霧般伸入夢子的身體,用妖術“獲知”了她的名字。
“我是母親,夢子。”
夢子轉動視野,看到了“母親”。
那張本該如聲音一樣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五官,只有一張空白的臉。
沒有臉的女人。
夢子知道眼前的存在是什么。
無女。
“母親”并不是真的“母親”,而是由戰爭和饑荒中失去孩子的母親的怨念產生的、被稱作【無女】的妖怪。
[妖怪撿到了你,將你視為自己的女兒。]
[獲得家世:山野孤女。]
[獲得身份:忌子]
[金錢+0]
啊……
夢子看著游戲畫面里被無女妖怪抱在懷里的瘦小女孩,只覺得那種熟悉的空白感再次操控了她的大腦。
對——就是這種不顧玩家死活的風格。
明明好不容易積累了一周目的屬性……果然這個黑泥游戲是不會讓玩家過得太順利的。
……算了。
嘗試當一下妖怪的小孩,或者野人也挺有趣的。
野人玩家,和戀愛游戲。
呵呵。
自從玩了這個游戲,她的精神狀態都變得更癲了。
夢子淡笑著選擇了完全潛行模式。
[意識潛行中……]
[潛入成功。]
睜開眼睛,無女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以及森林的綠色,驟然填滿了視野。
太陽的光輝從葉子間落下,把樹葉映照成深淺不一的綠色。
樹葉和草叢特有的清新味道彌漫在鼻端,夢子卻敏銳地聞到了血的氣味。
低頭一看,衣服上、手上,到處都是擦破的傷口,沾著泥土和半凝固的血痂。
有人類的血,也有妖怪的血。
畢竟她是剛從妖怪巢穴里生存下來(殺瘋)的小孩嘛……
“睡吧,睡吧夢子……”
無女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
化身美麗女性、穿著華麗服飾的妖怪將她緊緊抱在懷里,貼著她的皮膚變得像水又像是云霧一樣,有一種會將人淹沒、陷進去般的感覺:
“在母親的身邊,不要害怕。永遠在一起吧……”
失去孩子的欲念所集成的妖怪,一旦遇到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內心的欲.望和本能便會驅使無女將孩子吸收,融入自己的身體。
這是戰國造就的悲念。
真可憐啊,媽媽。
夢子張開嘴,沒有像之前一樣吐出凝聚了反轉咒力的氣息,只是嘴角浮現了黑色的蛇眼:
“我渴了。”
她墨珠般的眼睛凝視著妖怪,“媽媽,要「照顧」好夢子哦。”
“……啊……”
無女的身體僵住了。
隨后,妖怪微微顫抖起來,將夢子抱得更緊了一點。
“……夢子……對不起,對不起……”
“媽媽馬上給你水。”
妖怪抱著夢子在茂密的森林里穿行,沒有走太遠,找到了一條穿過巨大樹根流出的清澈河流。
無女在河邊俯身,洗凈夢子的雙手和臉頰,又捧起清水遞到她的嘴邊。
水濕潤了干渴的喉嚨,似乎也喚醒了身體的本能,夢子感覺到胃部傳來熟悉的、讓人發慌的緊縮感。
[你覺得肚子很餓。]
對了……現在的身體和上周目的鬼不一樣,只是喝水卻不吃東西的話,是不行的。
夢子看向身旁灌木叢上的紅色和綠色小果子。
目光落上去的時候,一串文字信息緊跟著浮現出來:
[你使用了【醫療】(Lv6)。]
[這是一種無毒的漿果。]
[這應該是一種無毒的漿果吧。]
夢子:“……”
所以第二種還是有可能有毒的對么?文字上的區別真的好微妙……
如果是醫生的話,多少要被人罵一句“庸醫”了。
但是作為玩家,就是可以做別人不能做的事。
“媽媽,我要吃那個。”
夢子存了檔,讓“母親”把兩種漿果一起喂進自己嘴里,嚼碎咽了下去。
如果死掉的話,就讀檔重來好了。
[你食用了甜味的漿果。心情+0.1]
[你食用了不認識的漿果,感覺頭漸漸暈了起來……]
下一秒眼前變得一片漆黑,耳邊傳來一聲“啊啊……夢子”,似乎是無女慌亂哭泣的聲音。
“……”
嗯、沒關系,至少沒有立刻迎來死亡結局不是么。
等到視線漸漸恢復的時候,天空中的陽光已經變成了橘紅色,四周也變得有些昏暗。
[已發現【綠色漿果】效用:麻痹。]
[你認識了新的藥材,【醫療】+2]
咦。
吃掉不認識的食材還有這種好事么……?
夢子轉頭看向周圍密密麻麻的植株,沒有什么負擔地、做出了愉快的決定。
“我要那個。”
“這個也要。”
瘦小的女孩縮在妖怪懷里,指使對方抓起一把植物塞進自己嘴里,手速快出了殘影。
[你食用了不認識的雜草,感覺有點酸。]
[你食用了不認識的蘑菇,感覺肚子有點疼痛……]
[你食用了水仙花,感覺一陣目眩……]
[你……]
與無女妖怪的手速能夠相比的,是不斷積累的一大片負面和正面狀態。
【虛弱】【麻痹】【清醒】【中毒】【減緩體力恢復】……
[你食用了劇毒的塊莖,在無人知曉的森林中沒有人能幫助你……你迎來了死亡,被妖怪無女吸收了。]
[已達成死亡結局:【不要什么都往嘴里塞啊!】]
不。
她就要。
【讀檔】
[你食用了毒蟲的蜂蜜……]
[【醫療】+1……]
……
暈暈乎乎地從負面作用中緩過神來,已經快要天黑,夕陽的光芒幾乎快鉆不進森林。
讓便宜媽媽在寒冷中狼狽地升起火,夢子感覺自己離成為優秀的野人又近了一步。
不過現在需要考慮的不是這個。
游戲里,夜晚的森林里不僅僅有野獸,還有其他更加可怕的妖怪,咒靈,等等。
越不安定的時代,鬼物生靈就越像瘋狂繁殖的蟲子一樣,破卵而出似的涌出來。
瘴氣自黑暗中彌漫,瘦小的女孩蜷縮在火堆旁的妖怪懷里,黑色的眼睛淡淡看著那些想要包裹自己的東西。
“小心一點哦,媽媽。”
夢子說,張開嘴、輕輕吹出一口蘊含反轉咒力的氣息。
“呼……”
純凈的吐息只是微微碰到瘴氣,就將一切窺伺的東西溶解了。
【無女的小孩……】
【沒有被吃掉。】
【從巢穴里活下來了。】
【鬼的女兒……】
【夢子。】
竊竊私語聲在森林中傳開。
小妖怪立馬安分下來,連逃走都不敢了,只希望對方不要發現自己,對他們也來上一口反轉術式。
周圍的空氣漸漸變得清新溫暖起來。
夢子點開自己的信息看了看。
[人物名稱:夢子
年齡:4歲
聲望:附近的弱小妖怪意識到了你的存在。]
[狀態:人類
咒力:373
智力:289
魅力:328
體質:86
意志:737
金錢:0(孤女)
快樂:-29(悲傷)(意志加成)
技能:
【言談】Lv10(言靈)
【音律】Lv10(凈化)
【醫療】Lv7
特殊:
【咒術】Lv4(反轉術式)
【血鬼術】Lv6(【未覺醒】)
評價:你擁有強大的咒言術,血液中隱藏著鬼的力量,被森林里的小妖怪當作特別的存在。
妖怪無女似乎將你當作女兒。
如果拋棄人類的身份,你將成為以人血為食的強大始祖。]
從鬼變成人類后,附加的咒力魅力和體質屬性值也消失了。
不過就算這樣,夢子也不打算鬼化。
就算是始祖,只要碰到陽光就會死,不能自由行動的話能做的事也太少了。
先找到青色的彼岸花吧。
有那個的話,哪里都可以去了。
“睡吧,夢子。”
在蟲鳴和無女溫柔的聲音里,她蜷縮在“母親”臂彎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27章 人見燃燒奈落
對于夢子來說, 和妖怪一起流浪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作為鬼喰姬存在時,她就和無慘流浪過許久。
雖然那個時候,更多是無慘在照顧她——金錢、財寶、珍饈……無論多么精細奢侈的東西,都會被送到夢子面前。
鬼舞辻無慘想要誘惑夢子沉溺在無限城的欲.望之中, 墮落到他的身邊去。
在無限城中, 無止境地放縱欲.望的感覺很迷人……不過, 夢子覺得現在這樣也很好。
天空會變黑, 周圍會變得安靜, 但陽光也會再次到來,綠色會重新涌入視野。
肚子餓的話就摘下樹上的果子, 口渴的話就順著溪流前行。
用咒力溫暖身體, 就不會感到寒冷,也不會生病。
夢子在森林里和“母親”一起生活著,一開始來到這里的衣服很快被劃破,她便赤身行走在山野中,沒有任何煩惱與憂慮。
妖怪們知道她的存在。
弱小的妖怪,也會聽從她的命令。
在森林里與野獸為伴,雙眼凝望著夜空和飛鳥, 在無女的懷抱中入睡。
夢子成為了妖怪的孩子。
……
[8歲,你在森林里一點點長大了。]
……
山林總是很安靜。
除了來除妖的巫女、還有夢子這樣流浪的人以外, 這片森林通常不會有人進入。
武藏國的人都知道, 越是荒無人煙的地方,就會有越多妖怪咒靈之類的存在。
可是,還有一種人是會自己靠近危險的。
那就是無法再活下去的人。
在這個到處是戰爭、疾病、妖怪和饑荒的時代,死亡是一件輕描淡寫的事。
外出后感染了流行病的女人, 在夜晚獨自走進了山林。
如果被妖怪吃掉的話,也許就不會這么痛苦、也不會再給別人帶去災難了。
戰爭和瘟疫里無數人死亡的慘象, 總是一遍遍在內心和腦海中循環,無論去哪里都無法得到平靜。
她靠在樹木的根上,凝視著永遠不會改變的月亮。
“嗡嗡……嗡……”
在虛弱的高熱和疼痛中,翅膀震動的聲音傳入耳內,女人看著靠近自己的毒蟲,連最后的恐懼也無法升起了。
即使是被蟲群啃噬,也不會再讓內心產生更多的感受。
……可是,毒蟲并沒有襲擊她。
在冰冷的月光中,她看見了隨毒蟲而來的孩子。
黑色的,長長的發絲在空中飄動著。
毒蟲飛翔在女孩的身側,隨她赤.裸的雙腳而動,像是某種被飼養的蠱毒。
脆弱美麗的孩子,危險猙獰的毒蟲,讓人不禁聯想到怪談中冰冷又夢幻的故事。
“你……”
女人一時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妖怪,還是人類的孩子。
可是人類的孩子,又怎么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這么危險的地方呢?
是妖怪么……
或許是因為有一個相同年紀的女兒,女人心中奇異的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升起了淡淡的悲傷,有一種想要擁抱對方的本能。
她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雙眼漆黑的女孩,聲音也像月光般朦朧:
“「睡吧」。”
“……”
“…………”
對方一下子軟倒。
夢子稍微放松了一點,在女人身前蹲下,觀察起她的病情。
紅發的孩子跟在夢子身后,問道:
“為什么要讓她睡著?”
“嗯……這樣比較方便吧。”夢子說,輕輕碰了下長出咒紋的嘴角,“有些人看到我的咒術、或者毒蟲的時候,會覺得害怕。”
只要睡著的話,就沒有關系。
只要當作噩夢,無論多么難過的事,都可以忘記。
緣一沒有再繼續追問。
他并不是個多話的孩子,相反,繼國緣一總是很沉默。
夢子已經習慣了他的安靜,只是頭也不回地開口:“緣一,給我紅色的果子。”
少年的手伸過來,將她需要的東西放進了夢子的手心。
接著、在她開口前,用葉子捧起清水,穩穩地遞到她的手邊。
緣一總是很敏銳。
夢子遇到他時就發現了這一點。
會來到森林里的人,有武士和術師,也有面前的女人一樣活不下去的人。
繼國緣一則是和夢子一樣逃走的人。
母親死后,從武士的家里逃走,奔跑了一天一夜,無所顧忌、毫無恐懼地在森林中奔跑。
即使迷路也并不害怕。
直到草鞋壞掉,緣一才慢慢停下。
然后,他被無女發現了。
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對失去了母親的孩子,總是如此敏銳。
無女本能地對男孩張開了手。
“……孩子。”
沒有五官的妖怪說道:“我的孩子。”
沒有臉孔的無女,能依照孩子心里所思念的母親變化成同樣的模樣*。
夢子看到的無女,只有一張空白的真面目。
不知道8歲的緣一在那張空白的臉上看到了什么……或許是親生母親的面孔。
他牽住了無女的手。
“嗯。”
緣一說:“母親。”
被這么呼喚的妖怪,手指如水霧般陷進緣一的掌心。
妖怪念出了他的名字:
“緣一。”
被妖怪獲知真名是很可怕、很危險的事。
可是無女沒有吸收他,而是牽著緣一,把他帶到了夢子面前。
紅發的男孩站在巨大的樹下,若有所感地抬起頭。
他看見前方空中、巨樹的枝干上,正坐著一個被光暈籠罩、未著寸縷的孩子。
黑色的發絲被風吹拂著飄動在一側,在樹木的葉子沙沙聲中,像是在發光的女孩靜靜凝視著他,黑色的眼睛像是被溪水浸泡過的墨珠。
沒有被衣物遮掩的身體,在細碎的光斑中顯得格外純凈。
就像誕生于自然的森林之子。
[【繼國緣一】發現了你。]
他的眼神恬淡而清澈,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夢子在那里。
“……”
第一次,在打算出聲之前……夢子被發現了。
誤入深山的人,總是會把夢子當成山神或者妖怪之類的存在。
但是緣一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
“你好。”
非常從容。
[陌生的小孩向你問好,你:
A.“你好。”
B.沉默
C.問他的名字]
沒有必要乖乖回復問好吧?
夢子低頭看著樹下牽著妖怪的緣一,輕輕晃了下赤.裸的雙腳: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
但那種愣神只是一閃即逝,紅發的孩子開口:
“緣一。繼國緣一。”
“嗯。”
夢子露出了一張笑臉。
“我是夢子。從今天起就是家人了哦,緣一。”
仿佛這句話便是某種首肯一般,沒有五官的“母親”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輕輕摸了摸男孩的頭發。
“太好了……緣一,要保護夢子哦。”
繼國緣一看了看撫摸著自己頭頂、面孔空白的妖怪,又看向坐在樹上的夢子。
夢子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在自己和“母親”身上看到了什么。
但這個戴著花牌狀耳飾的孩子,最終向她伸出雙手。
“好。”
緣一說,眼神就像純凈的月光。
“我會接住夢子的。”
…………
……
“沙……”
意識徘徊在漆黑的溫暖之中。
“沙……沙沙……”
樹葉的聲音,風的聲音。
女人再次睜開眼睛,身上的疼痛和高熱已經消失,皮膚就像從來沒有感染潰爛一樣光潔。
而那個未著寸縷、像是自天地而生的孩子已經消失了,周圍只有無盡的綠色,將樹根上的她籠罩著。
“……桔梗大人,傳聞是真實存在的嗎?”
回到村子里,被問起時,女人臉上依然是恍惚的神色:
“我好像見到了……鬼的女兒。”
聞言,年少的巫女只是停下對她病情的檢查,重復道:
“鬼的女兒啊。”
桔梗知道女人所說的是什么。
近幾年的傳聞里……在森林深處,只要遇到被鬼母養育的女兒夢姬,即使是四肢盡斷之人也可以得到新生。
而看到夢姬的人,總是會想起自己的孩子……是會迷惑父母的妖怪。
桔梗知道,詛咒和妖怪沒有治愈他人的能力。
“或許是精靈或圣人吧。”
“誒?”
“沒什么……您的身體已經沒事了。”
桔梗沒有解釋什么,只是輕聲陳述著,側頭看向田野的方向。
“真正的女兒也在等您回家吧。”
*
【村子的人走了。】
【走了。】
小小的聲音在周圍觀察著判斷著,又好像委婉的提醒。
“你們好吵哦。”
夢子從粗壯的樹干后探出頭,望著森林遠處的田野,隨手摘下一旁的果子塞進嘴里。
[你食用了不認識的果子,感覺嘴有點麻。]
[你了解了新的毒素。]
[【醫療】+2]
【夢子在吃毒果。】
【吃下去了。】
【每天都在吃。】
【但是夢子不會死。】
被小妖怪們議論的夢子毫不在意地吞下帶毒的果子,像是漂過水面的葉子一樣,再次無聲無息消失在樹木間。
躲在陰影和草叢中的小妖怪,沉默片刻,又偷偷跟在她的腳后。
就像一群毛絨絨的黑團子。
……
[你用醫術和反轉術式治好了生病的人,【咒術】+2,【醫療】+2]
[【事件】你得到了村民的貢品。]
雖然治療只是為了屬性值,不過慢慢地,有人在森林邊緣建起了小小的木質神龕,偶爾也會有人在里面放上貢品。
得到治療的人、還有不認識的人,也會一起到那個供奉神龕的地方,祈愿后放下一些東西,再次離開。
這就是“診金”吧。
蜷縮在草叢里的小妖怪動了動。毒蟲從葉子和草叢里冒出來,湊在神龕旁觀察片刻,合力將貢品拾起。
“嗡……嗡嗡……”
飛過草叢,飛過樹林,飛過溪流……帶到了夢子面前。
細瘦的手伸出,接住了毒蟲和包裹。
“這是什么?”
“嗡嗡……”
夢子看了一眼盤旋在自己身周、頭顱般大小的紅眼蜂群。
最猛勝。
雖然本體只是攻擊力微弱的蟲子,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妖怪,可是卻能分泌劇毒的毒液。
夢子隨手取出一顆果實,剖開表皮后攤在掌心,任由毒蟲蜂擁而至、吮吸掌心的果汁。
以前覺得很可怕的東西,現在看來也只是這樣而已。
她耐心地等待蟲群飽腹,洗凈雙手,打開了最猛勝帶來的東西。
[獲得了【衣服】×1]
[獲得了【梅子飯團】×10]
[獲得了【手工梳子】×1]
“……有皂角的香味。”
將臉埋進久違的衣物里,織物間淡淡的清香好像也滲透到了皮膚里。
夢子穿過溪流和樹根,撲到無女的懷中。
“媽媽。”她抬起頭,“幫我穿衣服嘛。”
“……啊……”
無女輕輕抱住夢子。
抱著柴火走過來的緣一,看到“母親”的身體微微僵硬著,竟然有些手足無措,像是一個第一次得到糖的小孩。
無女是妖怪。
即使是從母親們的欲念中誕生,但她并不是真正的母親……哪里會得到過這樣的待遇呢。
她當然不懂要怎么給孩子穿衣服。
“母親”細長的手輕輕攬住夢子,手指卻遲疑著,不敢碰那件衣服,“夢子……”
那樣小心翼翼的樣子,簡直像是害怕懷中的夢子會融化。
直到緣一伸出援手。
“我來幫你。”
8歲的緣一,耐心地教導一個妖怪如何為女兒穿衣梳頭。
“把衣襟收緊,然后在這里,這樣打結……”
無女幫夢子整理好衣襟后,忍不住一遍一遍地重復道:
“夢子……我的夢子。很適合哦。”
夢子一直安靜地蜷縮在妖怪懷中,直到無女終于得到滿足,戀戀不舍地松開雙臂、不再撫摸她的頭發。
妖怪心滿意足,歸于平靜。
夢子則跑到緣一身旁,蹲了下來。
“緣一,這個給你。”
被巫女服包起來的,還有一雙合腳的草鞋。
紅發的孩子臉上有一絲困惑,看向了夢子踩在樹根上的光腳,“夢子不喜歡嗎?”
在森林里行走,不保護好雙腳是不行的。
腳上的傷口會影響行動,在這樣的時代,是最致命的事。
“可是你的鞋子壞掉了。”
夢子黑色的眼睛看著他:“我可以用咒力保護腳,所以鞋子送給緣一。”
“……嗯。”
男孩低頭看著那雙草鞋,慢慢收緊雙手,把草鞋抱在胸前。
然后在第二天的時候,緣一做了一雙新的草鞋送給了她。
雖然有點粗糙……不過,躺在男孩磨得有點粗糙紅腫的手中的,是一雙合腳的鞋子。
“壞掉的話,我也可以做新的送給你,夢子。”
緣一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
不知為什么。
在那個笑容中,夢子如有所感。
好像交換了鞋子以后,那只飛在天空中的風箏,就被牽住了線。
“好呀。”
她牽住緣一的手,也露出了笑容。
第28章 人見燃燒奈落
緣一是一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
明明只是住在一起, 過著簡單又普通的生活,什么都沒有發生。可是就這樣快進了幾年,緣一的好感度竟然已經漲得很高了。
[【繼國緣一】非常重視你。]
這條提示出現的那天,夢子和他正一起坐在巨樹的枝干上, 眺望遠處的夕陽和鳥群。
鳥兒緩緩飛過來, 落在他和夢子的肩頭。
緣一安靜地擦拭著一支粗糙的笛子。
那是他是離開家里時帶走的唯一一樣東西。
“是兄長制作的笛子。”
為了避免和孿生兄長之間繼承人的爭斗, 在母親病逝之后, 緣一在深夜獨自離開了家, 前往寺廟修行。
不過他最后沒有去寺廟,而是漫無目的地跑進了森林里。
在夕陽的籠罩中, 緣一的紅發也變得更加炫目。
夢子坐在他身旁, 聽著歪歪扭扭的走調笛聲,攤開雙手,任由雪白的鳥兒啄食掌心的野果。
“緣一,”
將野果全部喂完后,夢子側過頭問:
“可以讓我試試看么?”
被緣一帶走的笛子,到底只是小孩子制作的東西,粗糙又不好看, 還會走調。
可是緣一很珍惜。
夢子握著那根短短的笛子,簡單試了幾個音, 綿綿的笛聲便從她的唇邊響起, 悠悠傳開。
有多久沒有這樣吹笛了呢。
微風吹拂著樹葉和面頰,將衣袍和發絲向后吹去。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彩,被夕陽映照成綺麗的橘紅色,火燒一般。
在搖動的巨樹枝葉間, 白色的鳥從他們身側和頭頂掠過。
夢子的笛聲就像黑色的,焚燒過后留下的、溫暖的火星。
“……”
從出生以來, 緣一總是被認為是個古怪的孩子。
他對于外界總是很遲鈍,像是隔著一層模糊的隔膜。就算在母親病逝的時候,也沒有哭泣。
可是在夢子的笛聲里,緣一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東西。
心變得沉甸甸的,重重地落在了身體中。
遲來的潮水一點點涌出,撐破了那一層隔膜。
兄長的笛子,母親的眼神,花牌狀的耳飾……
過去無法理解的東西,在此刻嘈雜地灌入雙耳。
夢子的笛聲喚醒了他的感知。
當夢子放下笛子時,她看到了眼淚流滿了臉頰的緣一。
紅發的少年神情和平時并沒有什么不同,沒有痛苦,沒有放聲大哭,只是安靜地坐在她身邊,眼中不停涌出透明的液體。
夢子頓了頓,聲音放輕:
“緣一?”
“……夢子的笛聲,”緣一說,“有著思念的心情。”
“……是這樣啊。”
在紅色的夕陽里,夢子凝視著流淚的緣一,伸手擦掉他臉上的眼淚。
她露出令人難忘的笑容。
“那,我來教緣一笛子吧。”
那一刻。
就是那一刻,緣一感覺一直空空的手,被誰握住了。
……
在那之后的生活,也十分平靜。
[你和緣一無意中闖進了熊的洞穴,【無女】揍了對方一頓。]
[體質+1,快樂+1]
[你和【繼國緣一】一起治療了病人。]
[意志+1,智力+1]
[12歲,你和緣一一起吃了神龕里的貢品。]
[體質+1]
[山下似乎漸漸流傳起你的傳言。]
[聲望輕微上升了。]
[【繼國緣一】聽你吹笛子。]
[【無女】聽你吹笛子。]
[快樂+1]
…………
……
逢魔時刻,森林里總是會有很多危險的存在。
桔梗握著驅魔用的弓箭,穿過夕陽下昏暗的樹木時,聽到了不應該出現在荒野的笛聲。
她的腳步頓了頓,改變了方向,順著笛聲的方向前進。
穿過樹根、跨過灌木,撥開枝葉后,首先看到的,是一道穿著美麗服飾的女性身影。
……不該出現在森林中的艷麗服飾。
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到黑瀑般的長發下,是一張沒有五官的空白面孔。
妖怪,無女。
幾乎是瞬間,巫女取出箭矢、搭弓瞄準,一氣呵成。
強大的靈力聚集在指尖,只要射出箭的話,邪魔就會頃刻間祓除殆盡。
可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令桔梗指尖的破魔之箭懸停著,始終沒有射出。
在她瞄準的視線中,沒有五官的妖怪靜靜凝視著前方。
明明應該已經察覺到瞄準自己的潔凈靈力,無女卻沒有回頭攻擊桔梗,只是和身旁紅發的少年一起,凝視著吹笛的孩子。
天邊最后一絲夕陽,落在溪水邊的少女身上。
黑色的長發被風吹拂著,潔白的指尖握著笛子,從唇邊流出的笛音有著安寧的清凈之力。
毒蟲蟄伏在她的身周。
……夢姬。
被鬼母養育的女兒。
桔梗終于明白了。
夢姬并不是無女那樣欲念的集合體。
她并不是從孩子的悲念中誕生的妖怪……而是人類。
這樣的孩子,出于同情或者別的什么感情……選擇成為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的女兒。
而妖怪竟然也從夢子的身上,得到了一絲人性。
無女將夢子當作了自己真正的孩子。
所以夢子就是所有失去了孩子的母親的孩子。
天生就可以治愈他人的夢姬,又被這片土地的村民視為山神或咒胎的化身。
明明只是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
作為帶著強大靈力出生的巫女,桔梗從生下來就有著守護楓之村村民的使命。
無女必須被祓除,否則妖怪的本能會驅使無女不斷吞噬無辜的孩子。
但對于此刻看到的“母親”和“孩子”,桔梗的心中卻升起了尚不能理解的哀傷之情。
桔梗垂下了破魔之箭。
也許她的到來也是命運——
還沒有等桔梗決定好要怎么做,無女的身上卻漸漸升起了純白的光芒。
在夢子14歲這一年,“母親”親吻了她的額頭。
自誕生之后,便始終在尋找孩子的、充滿巨大茫然和悲傷的內心,被一點點填滿了。
“謝謝,夢子,緣一。”
沒有五官的妖怪說,
“謝謝……成為我的孩子。”
[你的音樂驅散了【無女】的悲念,魅力+10,意志+10]
[【無女】的怨恨消失了。]
[【無女】將你視為唯一的孩子。]
[你獲得了無女的愛。失去孩子的母親,都會在你身上看到自己孩子的身影。]
在橘紅的暮色中,沒有面孔的母親一點點化作光點,纏繞著夢子和緣一,最終靜靜淡去,消散在天地之間。
只留下一捧白色的灰燼。
夢子放下手中的笛子,在那捧灰燼前蹲下。
“晚安,媽媽。”
*
離開森林的日子是一個晴天。
夢子和緣一在樹下埋下一個小小的、沒有面孔的木雕,又帶走了神龕里的貢品。
“真的不留下來嗎?”到達楓之村的邊緣時,桔梗的妹妹楓問道。“這之后,你們要去哪里呢?”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呢。”
夢子說。
除了確定這片森林沒有青色的彼岸花,她也不知道青色彼岸花生長在哪里。
而且,一周目在平安時代實在是太宅了,宅得可怕。
這周目要去很多很多地方。
緣一理所當然地跟在夢子身邊。
“無論去哪里,都是一樣的。”
緣一說。
還是個小孩子的楓露出了費解的神色。
她總是不懂姐姐桔梗的心情,現在不明白的又多了兩個人。
楓盯著夢子背在背后的弓箭,忍不住繼續勸說:“但是夢子的箭都射不準,咒力也很少,你們遇到妖怪和強盜怎么辦?”
啊,被小孩子嘲笑了。
但是【弓箭】lv1就是連弓都拉不開呢。
夢子露出了淡笑,輕描淡寫道:“不會死的哦。而且,我也不是好人……會在箭上下毒的……”
式神不夠的話就用咒言,咒言術不夠的話就加上毆打和下毒,還不夠的話,就變成鬼弄死對方……呵呵。
現在【醫療】已經lv9了……想用毒的話,更是要多少都有。
她漆黑的眼睛里浸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在白皙的面頰上幾乎令人心神搖曳。
……這就是鬼養育的女兒。
被妖怪所愛的人。
可是楓又覺得夢姬像城主或貴族才能養育出的姬君。
談吐、舉止,還有那種欲.望被無限滿足后的厭膩的淡然……有一種復雜矛盾的迷樣魅力。
妖怪可以做到這種事、可以養育出這樣的孩子嗎……?
楓短暫地因為夢姬的微笑陷入了沉迷中,有些遲鈍地重復了她的用詞。
“……毒……?”
那不是黑巫女才會用的手段么……
還沒等迷茫的楓反應過來,緣一的聲音響了起來。
“沒關系。”
即使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楓還是看不懂緣一的表情有什么變化,只是聽到他說:
“我和夢子在一起。”
少年那一頭長長的紅發被村子里的老人用繩子扎起,左側額頭上有一道天生的、燙傷般的斑紋,看起來并不可怕,反而更加可靠了。
說出這樣的話時,他的神情也很平靜,紅色的眼睛像是無波瀾的深潭,總是讓人看不懂在想些什么。
也許是因為他們是被妖怪養大的小孩,夢子和緣一身上總是有一種和別人不同的、難以言喻的氣質。
濃烈到令人屏息的夢子,還有干凈得像空氣的緣一。
一定會被當成座敷童子或者地藏轉世吧。
夢子也回應著少年的話:“是呢……緣一會保護我哦。”
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不經意般摩挲了下緣一的指背。
緣一的表情沒有變化,就像是一無所覺,手卻回應了她……少年收攏手指,牽住了夢子。
“是嗎……”
楓其實并不太相信,因為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緣一生氣或者動粗的樣子。
不會生氣的緣一,能夠保護夢子么?
可是看到夢子和緣一牽著手,兩個人一起離開的背影的時候,楓又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
兩個年少的身影一起走在田野邊,向著遠離村子的方向而去,緊緊牽著對方的手。
已經完全看不出剛從森林里離開時、被妖怪養育長大的樣子了。
奇妙的,在那個時候,年幼的楓看著那兩人的背影,感覺到了一種模糊的連接。
緣一和夢子的世界里,彼此的存在感格外強烈。
“不用擔心,楓。”
桔梗輕輕搭住楓的肩膀,楓仰起頭,看到自己沉穩的姐姐注視著前方,面上是一如既往淡淡的、溫柔的神情。
“姐姐。”
“嗯。”
桔梗凝望著遠處漸漸走遠的妖怪之子,低聲道:“修行很漫長啊,楓。”
無論去哪里都是一樣的。
夢子沒有害怕的東西,無論在哪里都可以獨自生存下去。
而無論她去了哪里,緣一都會一起去。
第29章 人見燃燒奈落
為了青色的彼岸花, 夢子開始四處游歷。
她和緣一一起踏上了修行之路。
沒有錢的時候,就靠醫術或者驅魔賺路費。
[你治療了病人,【醫療】+1]
[獲得了診金,金錢+1]
[祓除了咒靈, 【咒術】+1]
[聲望輕微上升了。]
……
戰國時代, 需要醫生的人超乎預料的多, 無論走到哪里都有需要治病的人。
不過還有一些人, 是單憑醫術治不好的。
當夢子第一次用出反轉術式, 讓被妖怪咬斷肢體的病人長出新的雙腿時,周圍的人——望向她的眼神改變了。
……
“讓我死吧……為什么不讓我死掉……”
咒靈肆虐后的村落, 少了一只胳膊、一條腿的男人崩潰地哭嚎著, 而他身旁的人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這個人)已經廢掉了。】
這樣的想法自然地出現在腦海,卻被舒緩的嗓音打斷了。
“死……?”
剛剛殺死了咒靈的人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的身旁。
“你想死嗎?”
她手里還握著驅魔用的銅鈴,說話時卻輕聲細語,看過來的雙眼似是含著朦朧的薄霧。
這就是巫女嗎……?
簡直……不像是真實的人。
男人愣了片刻,才從那種恍惚中微微回神,喃喃著低下頭:
“反正都要過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不如現在就死掉還比較好……”
就算作亂的咒靈已經被祓除, 在這樣的時代,受了重傷的人也無法活下去。
夢子無法體會這一點。
經歷了平安時代動輒撕碎身體的殘酷戰斗后, 失去肢體這種事有多么可怕——她已經漸漸喪失了概念。
“哦……”
她看著病人斷肢的傷口, 那里勉強止住了血,還很“新鮮”。
夢子伸出手,輕輕點了點男人的斷肢,白色的光芒從指尖冒出, 鉆進他的傷口。
不過短短幾秒,潔凈的反轉咒力催生著細胞, 使他的肩膀和腿部肌肉鼓動起來,冒出一個個肉泡,骨肉粘合、聚集——以一種有些可怕的方式,長出了新生的手腳。
平安時代是咒術的盛世。
京中到處是高超的術師,就連日月星進隊也有人能用反轉術式治療自己。
經歷了咒術盛世的夢子,還不明白此刻的反轉術師的珍貴。
“啊……啊啊……”
一開始還本能想要反抗的人,此刻呆望著自己的身體,從喉嚨中發出了近似恐懼的聲音。
“手、手和腳……”
他不受控制地、幾乎有點顫抖地看向蹲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黑發的夢姬只是淡淡凝視著他,黑色的眼睛微微彎起。
好像只是隨手做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明明她穿著無垢的巫女服,也沒有佩戴異樣的飾品或式神,可是在那個微笑中,他卻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戰栗感。
這樣的人是真實的嗎?
這樣的力量是真實的嗎?
連斷肢都能再生的,究竟是人類還是鬼神呢?
第一次見識到何為詛咒的人,在遇到超出常理的事件時,便會升起狂熱的情緒。
而那樣的情緒,迅速地出現在了周圍所有人身上。
【夢子。】
【夢子大人,救救我。】
【治療的靈力……】
緣一驟然出手,將夢子拉到身后。
村民一擁而上,明明是冬天,他們卻像一群撲向火焰的飛蛾。
“巫女——不、夢子大人——”
“拜托您、拜托您——”
“也救救我家的孩子啊……!”
手、手、手……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伸向自己的手,伸過來的手一雙又一雙,像是想要將她拖入雪地,充滿了狂熱。
那些手又被緣一擋住了。
“退后。”
緣一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嚴厲的意味。
夢子頓了頓,停下了凝聚在舌尖和嘴部的咒力,轉而將目光落在身前的少年身上。
她注視著眼前紅色的發絲,輕輕揪住緣一的衣服。
……緣一。
神情總是云淡風輕的少年,有著不符年紀的沉靜。可是在有人不管不顧地撲上來,想要抱緊夢子時,夢子看到緣一的下頜似乎繃緊了一瞬。
那或許并不是錯覺。
只是呼吸之間的一擊——撲上來的人群輕而易舉地倒在了雪地里。
緣一只揮了一刀。
甚至沒有人發現他是何時握住了未出鞘的刀,又是以怎樣行云流水的姿態將他人擊倒。
那不可思議的劍術,只要看到一次就會明白——這個人有著怎樣的才能。
如果楓能看到這一擊的話,大概便能理解緣一口中的“保護”意味著什么。
從武士家中離家出走的孩子,被妖怪養育的孩子,擁有著神乎其技的劍技。
揮刀如呼吸般自然。
“好可怕……”
“這家伙在做什么啊……!”
“……為、為什么……”
人群中響起忌憚和質疑的聲音,或許還有垂涎的視線想要穿透少年的保護,夢子卻只是用一種奇異的目光觀察著少年繃緊的肌肉。
緣一。
我知道的哦。
很難受吧。
她松開捏緊的緣一的衣角,向下、輕輕牽住他的手。
“「安靜」。”
一直沒有出聲的夢子,嘴角浮現兩只蛇眼狀的咒文。
蘊含咒力的話語從看似脆弱的身體中發出。
她黑色的眼睛微微睜開,安靜地看了過來:“大家,「回去」吧。”
“……”
“…………”
剛剛還面露怒意和狂熱的村民神情變得空白,被咒言操控著、迷茫地轉身,離開了這里。
緣一始終保持著平淡的神情凝視著她。
少年紅色的瞳眸總是很難看到情緒的變化,就像清晨稀薄的紅日,沉靜地存在于那里,照耀著被他注視的人。
夢子輕輕蹭了下他的手背:“不可以對他們太遷就哦。”
緣一沒有說話,只是收緊手指,回握住她的手。
可是他的眼神,看起來卻像做錯了什么一般。
“……你在想什么,緣一?”
少年微微垂下睫毛。
冬日的雪地,草鞋踩在上面時會發出輕微的“咯吱咯吱”聲。風刮過面頰時很冷,天剛剛亮時尤其如此。
慢慢落下的白雪粘在少年深紅色的發絲上。
“夢子,你害怕嗎?”
他的聲音很輕。
緣一說話的樣子,好像剛才遭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也的確是這么想的。
夢子是特別的存在。
對于和夢子在一起的生活,每一天緣一都很珍惜。
……應該保護好的。
可是夢子說:
“我沒有害怕。”
她輕輕眨了一下濃墨般的眼睛,將睫毛上的雪花抖落。
“剛才一直在想別的事。”
“別的事……?”
“嗯。”
漆黑的眼睛凝視著緣一的臉,夢子的嘴角微微揚起。
在那樣的目光里,不知為何,緣一感覺到胸口輕微地揪緊了。
“‘緣一的肩膀、已經很可靠了’。”
夢子的手輕輕貼上緣一溫暖的臉頰,摸了摸他額頭上燙傷般的斑紋。
細小的白雪落下,在觸碰到發燙的雙頰時就被迅速地融化了。
“不喜歡暴力也沒關系……”
在那個和往常沒有區別的冬日清晨,夢子在晨光中朦朧的笑靨,緣一一直沒有忘記。
“……你可以依靠我啊。”
就像她湊近的呼吸。
像是蜻蜓點水、蝴蝶觸碰花瓣。
“……”
夢子離開了。
“我們走吧……診金,已經收到了。”
溫柔得像是雪融化的聲音。
緣一凝視著夢子的微笑,許久才想起如何呼吸。
然后,如往常般、又或許更加輕地,“嗯”了一聲。
……
緣一是個好人。
在他身邊時,夢子偶爾也會有種自己變得更加柔和的感覺。
就像對村民使用咒言的時候——如果不是有緣一在的話,夢子大概就不會說“回去”,而是會說出更加嚴厲的咒言吧。
她總是這樣。
在喜歡的、善良的人面前,會藏起內心的幽微之處,讓自己也變成溫和的樣子。
就像惠,就像五條老師……
而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黑色的癲狂的細芽又在陰影中悄悄生長。
“你今天也來了……夢姬。”
走進森林深處的洞穴,面對癱瘓的男人,夢子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眼睛里蒙著一層薄薄的霧。
他們數日前在楓之村附近的懸崖下發現了鬼蜘蛛。
當時男人倒在荒野,被大火燒傷又墜落懸崖,面目全非,已經將死。
緣一不知道,這個被救下來的好命的家伙有多么低劣。
夢子在檢查他傷口時就發現了。
被燒傷的手指上的繭也好、東拼西湊的盔甲也好,還有懷里揣著的不屬于武士的各種財物——這家伙是個山賊,不知道殺過多少人。
連名字也一樣——
鬼蜘蛛。
有著這樣的名字,竟然也敢告訴救下自己的人……不怕被毒死么?
戰國時代的強盜并不只是搶走財物那么簡單,燒殺搶掠,比起咒靈和妖怪也許更加殘忍。
一般人遇到癱瘓的強盜,都會毫不猶豫先下手為強的吧?
可就算是面目全非、只能被繃帶綁得像木乃伊一樣躺在不見光的洞穴里,鬼蜘蛛還是活了下來。
他還會用那只繃帶里露出的唯一一只眼睛,貪婪地緊緊盯著夢子。
“你在看什么?”
緣一去準備食物時,夢子垂下眼睛,對上鬼蜘蛛令人不適的視線。
她的聲音依然柔和而舒緩,就像薄薄的云霧,凝結出一滴水滴,乍然落在臉上……讓人從幻夢般的恍惚中清醒過來。
“這么不知廉恥的下流眼神……不如把你的眼睛縫起來吧?”
如同溫柔私語般說出惡毒的話語。
在男人燒傷的棕色眼皮掀開、露出的驚詫眼神中,夢子的嘴角微微揚起,流露出令人發暈的笑意。
像罌粟般含著毒汁,又甘甜而艷麗。
第30章 人見燃燒奈落
鬼蜘蛛是貪婪卑鄙的野盜。
他之所以淪落到如今的境地, 是因為誘騙同伴去搶奪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可以實現任何愿望的寶玉,被驅魔師一族交給楓之村的巫女桔梗守護。
然而,前去攻擊桔梗的同伴羅剎鬼沒有成功,也沒有死在桔梗和她的情人半妖手里……反而回來向鬼蜘蛛復仇了。
火焰焚燒了鬼蜘蛛的身體, 骨肉在懸崖下碎裂。
從黑暗和痛苦中睜開眼, 看到巫女的白衣緋袴時, 鬼蜘蛛幾乎以為自己被桔梗和半妖找到了, 嚇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被桔梗和那個半妖發現了, 一定會沒命的。
妖怪絕不會有憐憫之心——鬼蜘蛛對此深信不疑。
但救下他的不是來復仇的桔梗……而是夢姬和紅童子。
夢子,緣一。
這一帶一直流傳著他們的傳聞。
被妖怪養育的孩子……驅使毒蟲, 能夠治愈也能下毒的黑巫女夢子。
一直跟在夢子身旁, 戴著花牌狀耳飾的少年武士。
據說夢姬不需要武器,只要聽到她的語言或者笛聲,無論是人還是鬼都會被操縱。
鬼蜘蛛原本并不相信這樣的傳聞,只覺得是愚昧的村民們在吹噓而已,夢姬也不過只是個過于美麗的女人……
……直到他親自體驗了夢子的咒言術。
“「閉嘴」。”
欲出口的話瞬間止在喉中,連一絲聲音都不能發出,嘴巴像是被縫起來一樣完全無法張開。
昏暗的山洞中只依靠燭火和洞口的天光照明, 鬼蜘蛛看到黑發的少女用手指接住毒蟲,取下不認識的草葉和果子。
“今天就試試這個吧。”
夢子看著他, 微笑著, 柔和的面容在燭光里像是在發光,只有嘴角和舌尖的蛇眼獠牙咒文,充滿了難言的誘惑和危險。
住手。
不要讓我吃那個。
無論在內心如何吶喊求饒,都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鬼蜘蛛只能死死地睜大眼睛,盯著夢子靠近自己的手指。
夢子的手指捏著毒果湊近, 鬼蜘蛛卻死死閉著嘴巴,完全沒有要配合的意思。
“為什么不吃呢,病人要好好聽醫師的話才行……哦,對了,我忘了……我沒有解開咒言吧?”
黑色的眼睛里溢出一絲令人戰栗的溫柔。
“「張嘴」。”
……這次,又無論如何想要合上嘴都無法做到,鬼蜘蛛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被詛咒著張開嘴,塞進了毒果。
他唯一一只完好露在繃帶外的眼睛,流下了屈辱的眼淚。
而那如夢似幻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對……「吞下去」。”
臭女人——!
夢子根本不是什么濟世救人的圣人,救下他只是為了試藥而已……!
那些村民到底要多么愚蠢,才敢把這種女人當作山神?
夢子可是妖怪養大的怪胎。
明明有著可以讓斷肢再生的治愈之力,她卻根本不肯用在自己身上,不肯讓他恢復行動的能力,只是用一些痛苦的手段折磨著他,又不讓他死去。
毒婦,偽善,惡劣——這個女人還有人類的心嗎?
如果他好起來,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女人——
無論內心如何咒罵,鬼蜘蛛都沒有辦法反抗夢子,只能躺在破破爛爛的草席上,在恐懼中一點點吞下了毒果。
嘴里滿溢著酸苦的果漿,身體因為毒性而疼痛發冷,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和昏暗時,鬼蜘蛛又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唯一一個在身旁的身影。
……她就在這里。
黑發的少女坐在他身旁,身影被洞口鉆進來的光線映照得有些模糊……但鬼蜘蛛能感覺得到。
夢子在看著他。
那雙黑色的眼睛……
……救救我。
不想死……
“求……求你……”
夢子,夢子,你可以做到的吧,看看我啊……
咒罵的話語最后又變成了哀求。
對可能會到來的死亡的恐懼,又因為有夢子在身邊而感覺到的扭曲的安心。
鬼蜘蛛死死地盯著夢子,盯著她美麗的黑色眼睛,柔和的眉眼和濕潤的雙唇,感覺到火焰在胸腔和身體中焚燒著。
他是骯臟的野盜,不會后悔自己的貪婪和欲.望。
渴望、恐懼、憎恨和祈求……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直到在痛苦之中,夢子對他伸出手,溫暖的藥湯被一點點灌入嘴里,潔凈的力量伴隨著溫暖的白色光芒鉆入身體。
得救的那一刻,狂亂的喜悅和解脫幾乎變成癡迷。
鬼蜘蛛意識到,自己被夢姬玩弄著。
肉.體是,心也是……都是取悅夢子的東西。
而他無法逃離。
……
[不妙!你的病人【鬼蜘蛛】中毒了。]
[你及時發現了中毒的【鬼蜘蛛】。]
[經過精心治療,你的病人【鬼蜘蛛】解毒了。]
[你的病人【鬼蜘蛛】恢復了一些。]
[【醫療】+5]
很好。
醫療今天也在進步呢……
夢子剛心情愉快地放下手,就看到鬼蜘蛛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燒傷的眼角還殘留著之前流出的屈辱的淚水。
無論鬼蜘蛛過去是什么樣子,在大火中毀容的他,此刻外表實在很糟糕。
……不過,這個眼神……很不錯。
夢子微微笑著,輕聲細語:
“「不許看我」。”
從毒液中恢復過來的鬼蜘蛛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最后惡毒地盯了她幾秒,被咒言強行控制著閉上了眼睛。
夢子對這種低級下流的罪犯不怎么感興趣,也并不在意鬼蜘蛛的心情。
頭顱般大小的紅眼蜂蟲從她肩頭飛起,落在鬼蜘蛛的草席邊,將他的動向全部收入眼中。
她留下幾只毒蟲看著鬼蜘蛛,往洞穴外走去,將野盜一個人丟在了山洞里。
……
踏出洞口的時候,溫暖的陽光便照耀在身上,將洞窟中揮之不去的陰冷驅散了。
夢子的心情也變得輕松而柔和。
洞穴外和鬼蜘蛛的身邊,就像兩個世界一樣。
她穿過巨大的樹根和溪流,繞開蓊蓊郁郁的灌木,看到了站在大樹下的緣一。
這里是楓之村深處的森林……和“母親”一起生活的“家”。
“夢子,這里。”
紅發的少年對她伸出手。
在外面游歷很久后,他們偶爾會一起回到楓之村的森林。
夢子走到緣一身邊,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埋著木雕的樹前,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株小小的桑椹。
“是桑椹啊。”
夢子蹲下,從枝葉間摘下幾顆黑色的果子。
“‘母親’一直認為夢子喜歡這些東西。”緣一說。
“嗯,是呢。”
其實她只是喜歡吃野草來刷技能,不過在妖怪無女看來,也許這就是喜歡吧。
“媽媽還掛念著我們呢……”
夢子慢慢地說,將一枚桑椹喂到蹲在身旁的緣一嘴里。
“甜嗎?”
紅發少年垂下頭,總是平淡的眼睛里像是蘊著柔和的笑意。
“嗯。”
為了治療楓受傷的眼睛,順便解決周圍泛濫的妖怪,這一次他們會在楓之村周圍逗留一段時間。
就算是在外流浪,夢子也聽說了楓之村的事。
四魂之玉——
驅魔師一族得到的寶玉,據說是曾經的巫女翠子和無數妖魔戰斗時,由翠子的靈魂和妖魔融合成的結晶,有著能夠實現任何愿望的力量。
為了不使其落在妖怪和咒靈手中,四魂之玉被托付給了靈力高強的桔梗,希望能夠由她來守護凈化四魂之玉。
“真好啊……”
夢子趴在緣一的身旁,感嘆道。
“我也好想要被人送寶物啊。”感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增加很多屬性……真是方便啊。
躺在草席上的鬼蜘蛛心中發出一聲冷笑。
四魂之玉只有在心地純潔的人手中才能保持純凈;而在心術不正的人手里,玉會被污染成黑色。
……如果四魂之玉被夢子得到的話,一定會變成扭曲的黑玉。
但被稱為紅童子的繼國緣一,總是不會反駁夢子的愿望。
他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番,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右耳,取下一只從未摘下的花牌耳飾,放在手心遞給夢子。
“……我的寶物,可以送給夢子。”
緣一說。
“這是我的母親的祝福。”
作為雙子出生的自己,生下來就有著燙傷般詭異的斑紋印記。
父親厭惡排斥著不祥的他,母親努力保護著緣一,而緣一總是認為自己不該存在于繼國家,自有意識起便從未說過話。
直到母親為他戴上日輪狀的護身符耳飾。
‘愿太陽之神,永遠溫暖地照耀緣一的雙耳。’
因為自己的沉默,母親以為他是聽不到聲音的孩子。
從那時起,意識到這一點的緣一才開口說話。
母親最后在疾病中永遠離開了他。
緣一最后也離開了家里。
而此刻。
在離開了繼國家近十年后、和夢子一起流浪了十年后,他將其中一只花牌耳飾小心地為夢子戴上。
曾經母親為他戴上護身符那一刻的復雜心情——在用雙手為夢子的右耳戴上耳飾,看見那只日輪花牌在少女的耳垂下微微晃動時——緣一似乎也模糊地體會到了。
……那是毫無所求的思念。
愿太陽之神,永遠溫暖地照耀夢子。
黑色的發絲垂在少女耳側,襯得那只日輪狀的護身符更加耀眼。
“夢子,”
緣一聽見自己說,
“……可以吹笛子給我聽嗎?”
緣一知道自己從出生起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他對人心懵懵懂懂,像是在大霧中蹣跚。
而夢子總是不會詢問他的理由。
成為家人也好、行醫也好、流浪也好……夢子只是在隨心所欲地活著。
她握著那支舊舊的笛子,在森林和夜空下,在妖怪和戰火中,慢慢吹出綿綿的笛音。
讓無數痛苦、遺憾、悲傷和無奈……都化作透明的淚水,隨干凈清澈的笛聲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