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復相見
之后的日子, 袁晴遙閉門不出。
本科第一批錄取公布,她如她最初的愿望考上了S市J大的市場營銷專業,比最低錄取分數線高了三分, 沒用到英語大賽的優待就過了關, 可她卻不知道該不該慶祝。
出結果的那天, 她盯著電腦屏幕,對袁斌和魏靜說了她長這么大以來最任性的一句話:“爸爸媽媽, 我不想上J大了,我不想去S市了, 我想復讀或者出國留學。”
原以為父母會責罵她:你傻掉了?放著好端端的名校不上,干嘛冒著風險選擇別條路?
然而,魏靜竟然答應了:“行啊。爸爸媽媽本來也要送你出國留學的, 我們原計劃是送你出去讀研, 讓你在國內上上大學,再去國外見見世界,但提前一點兒也不是不行。”
說著,魏靜拿出一張清單,上面列有申請出國留學所需的一系列材料, 招呼袁晴遙看過來:“媽媽找留學中介打聽了, 也咨詢了你蔣阿姨,大致需要準備這些東西, 有些媽媽幫你備好了,有些要你自己著手。遙遙,你現在投送申請還來得及, 趕得上一些大學的最后一批錄取, 不過需要在國外先讀一年預科,預科通過再升入本科。”
“……”
袁晴遙看著那張清單默不作聲。
半晌, 她點頭:“媽媽,我馬上投遞,但是J大的錄取通知書我也想留著,萬一……”
萬一,那個少年來哄她了……
哪怕只有一句回心轉意的話,她義無反顧地跟他一起去S市上J大。
即使和萬葉舒同校同專業同班甚至同寢室她都不怕,她就是喜歡他,她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她就是不愿他在她的生命刻度條上留下大片空缺。
這一等,就等到了8月下旬。
這期間,何韻來得知了事情的經過,擔心袁晴遙心理出問題每天都來陪她。
她們看綜藝、玩游戲、扯八卦……種種娛樂方式,袁晴遙表現得都很配合,但何韻來感受的出來,袁晴遙在說在聽在笑,她卻不是真正的快樂。
好多次,何韻來留宿在袁家,和袁晴遙在同一張床上睡覺。
深夜時分,會聽到時斷時續的抽泣聲從枕邊傳來,她睜開眼,旁邊的袁晴遙背對著她,瘦小的身子一顫一顫的。
閑聊時,袁晴遙笑著祝賀:“韻來,恭喜你啊,和阿耀一起考去了S市的一本大學!吳哲擦邊進了G市的一所重本,專業被調劑了,但好在不用復讀了,他和小丸子圓夢了。瑩瑩考進了X市的工大,李伯麒和李仲麟去了B市的同一所重本,于珊珊被清華錄取了……”
漸漸的,她臉上的笑容蓋上了落寞。
大家的夢想或多或少都實現了,而她的呢?
近些日子何韻來一直避免提及一個名字,這是她唯一一次說起了那人的近況:“那個,就那個誰,聽說J大給他發了機械電子工程專業本碩博八年連讀的錄取書,順利的話,那個殺千刀的讀完博士才26歲,嘖嘖……”
何韻來不禁唏噓。
對于袁晴遙和林柏楠這場算不上分手的“分手”,她心情復雜。一方面,她理解林柏楠的擔憂和后怕,她隱隱覺得他還有什么隱藏的苦衷,另一方面,她真的想把林柏楠的皮扒了,話也不必說得那么絕吧?
思量片時,何韻來試探著問:“遙遙,沒幾天J大就開學了,你怎么打算的?”
“不去了,我當然是出國留學了。”袁晴遙扇了扇眼睫,好讓眼中洇出的水汽蒸發,她揚起唇角,故作輕松地回答,“韻來,我分享一個好消息給你,我收到英國曼大的offer了!曼大在英國排名Top 10,QS世界大學排名第28位,是個特別好的大學。簽證也辦好了,我9月中旬動身前往曼城。”
“哇塞!不愧是咱們棒棒的遙遙,真厲害!”何韻來呱呱鼓掌。
興奮之余,難以言說的失落在何韻來心間彌漫開來。原本是袁晴遙牽頭去S市上大學的,可到了最后,林柏楠、榮耀和她在S市落了腳,袁晴遙卻遠游歐洲了。
“嘿嘿。”袁晴遙露齒一笑。
沒人知道,她偷偷在網上完成了J大的學籍注冊,即便這種浪費招生名額的行為可能會記錄到她的誠信檔案內,她還是不管不顧地這么做了。
她還在等……
等一縷微弱的希望。
直到J大大一新生開學前一天的下午,袁晴遙不得不撥通了招生辦的電話:“喂,請問是招生辦的老師嗎?老師您好,我是2013屆大一新生袁晴遙,是這樣的,我想取消學籍注冊……對的,我沒有去學校報到,因為之前一直在猶豫,最終我還是選擇出國留學了……對,我想好了,我很確定……好的,老師謝謝您,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嗯,老師再見。”
*
9月中旬的某天,袁斌和魏靜把袁晴遙送到了X市國際機場。
出發廳內,魏靜看著十九歲的袁晴遙,溫柔地撫摸她的頭。女兒即將孤身一人前往異國他鄉了,她心存濃厚的不舍,但她堅信自己的抉擇是正確的。
“行了,別依依不舍了。”袁斌自然也難抑內心的留戀,但女兒從小在溫室里被周圍的親朋好友呵護著長大,送出去鍛煉鍛煉不是壞事。再說,英國是留學安全系數最高的國家之一,社會治安良好。
他捏了捏袁晴遙的肩膀,囑咐道:“遙遙,杜阿姨的聯系方式爸爸給你了,你下飛機打電話給她,她會在出口等你。杜阿姨是爸爸的老同學,在曼城專門給中國學生做升學咨詢服務,你多和她交流,生活上有需要和幫助也可以找她。”
袁晴遙點點頭:“爸爸媽媽你們放心吧。”
然后,她拉著登機箱,背著雙肩包,拿著登機牌和護照,朝安檢處走去。
腳步一下一下愈漸緩慢,在臨近安檢通道前,她還是忍不住四處張望……
搜尋無果,她再次和父母揮手惜別,轉身,踏上了一條她此前從未預想過的人生軌跡。
一條沒有林柏楠的人生軌跡。
*
與此同時,S市J大附近的某個小區內。
這天是個工作日,林柏楠本應該在教室聽課的,他卻一動不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著黑屏的電視機。
屏幕倒映出他頹廢的模樣——
一貫坐得優雅筆直,但此時像是沒有骨頭似的陷進了軟枕里,癱軟細瘦的兩條腿不自主地向兩邊倒去,腳腕打了折,而比雙腿更缺乏生機的,是那雙眼睛。
他翹課了。
無所謂,翹就翹了。
驀然,擱在茶幾上的手機傳來響鈴聲,他猛地用手去夠,可很快理智又占領了主導地位,如果是那個女孩打來的,他一定一定不能接……
好在不是她,他吁了口氣,接起電話:“說。”
彼端,響起了何韻來的聲音:“你在哪兒?”
他胡亂應付道:“學校。”
她嗓門大得震天響:“你怎么能在學校啊?!”
“那我應該在哪兒?”
“你應該在X市的國際機場啊!!!”
“你偶像劇看多了。”
“……啊啊啊!!!”
猝不及防的尖叫刺得林柏楠耳膜疼,聽起來尖銳得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他拉遠了手機,靜待叫聲消失后,對著聽筒有氣無力地撂下兩個字:“掛了。”
“……”
“……”
說著掛了他卻并沒有掛斷。
兩人不謀而同陷入了沉默。
良久,何韻來先開了口:“林柏楠你給我聽著,預科一年,本科三年,研究生一年,遙遙最少要待在英國五年。她告訴我,她只打算暑假回來,因為英國那邊冬天只有二十多天的圣誕假,圣誕后緊接著就是考試,回國一趟不劃算。你自己算一算你能有多少時間見到她?你真的忍心嗎?”
“……”
沒接話,他思忖了一陣子才回應:“她自己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需要些時間適應,更別說是異國他鄉,她要是找你傾訴你多關心關心她。等你放寒假了,如果她需要人陪伴你去陪陪她,算我……”
少年音透出幾分懇求:“拜托你。機票住宿費全部由我來出,你還有什么需求我也盡量滿足。”
罵了句“操,還用你說”,何韻來忿忿地大吼:“我最大的需求就是看見你們在一起啊啊啊!嘟嘟嘟……”
她占了線。
*
放下手機,林柏楠回歸到混沌狀態。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通電話打來,他瞄了眼來電顯示,趕忙清嗓子,接通電話:“喂,魏阿姨。”
是魏靜打來的:“楠楠,遙遙已經坐上飛機了。”
林柏楠垂下眼簾,露出一抹感傷又滿足的笑:“那就好。”
“楠楠啊,阿姨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遙遙必然不會同意去國外念本科的,更不可能主動提出來。”那端的人微嘆一聲,聽起來很是過意不去,“楠楠,阿姨那天實在太著急了,得知情況后第一時間就撥給了你,有些話沒過腦子就說出來了,如果用詞傷害到你了請你原諒阿姨……”
林柏楠輕輕搖頭,平和地回應:“魏阿姨,別這么說。你沒說錯什么,是我欠考慮了。”
“楠楠,你考慮得很充分了,你是個有責任心的男孩,不然我和你袁叔叔也無從得知。”魏靜心里愈是不好受了,嘆氣聲連綿不絕,“唉,希望阿姨的那通電話沒毀掉你和遙遙的演唱會,阿姨知道那票挺難買的,遙遙也心心念了好久,所以阿姨才同意讓你們一起出去旅行的……”
林柏楠應了句“不會”。
這不是客套話,他最愛的女孩在那三小時內眼眸如萬里星河般璀璨,那鮮活的一顰一笑證明了,她那時毫無疑問是幸福的。
關懷了幾句林柏楠的近況,叮囑他獨自生活要注意安全,照顧好自己,終了,魏靜又深深地嘆氣:“唉,阿姨之前沒讓你天天進門探望遙遙,有阿姨自己的顧慮,希望你諒解,你帶來的吃的用的都轉交給遙遙了。楠楠,你是個好孩子,你真的是個優秀的男孩,如果……大學里遇到不錯的女生,在保證你倆安全的前提下,試著相處看看吧。”
林柏楠聽懂了言外之意,松弛卻又鄭重地回應:“魏阿姨,我不會去打擾袁晴遙,您放心。”
魏靜寬慰地笑了笑:“有些事也不必讓遙遙知道,她膽子小。楠楠,你一點就通,明白阿姨的意思。”
林柏楠沉吟:“嗯,我明白。”
通話結束,林柏楠頹喪地倒在了沙發上,兩條腿虛虛地耷拉在瓷磚地上,他沒力氣撈上來了。
合上眼,孤寂一人的空間愈發寂靜。
他耳邊回蕩起演唱會那日魏靜的話:“結果出來了!這可不行啊!遙遙再出點什么狀況我和你袁叔叔怎么活啊?我捧在手心里的寶貝丫頭,小腿劃道口子我的心都碎了,萬一癱了、殘了、傻了、毀容了怎么辦?你負責嗎?你負得起責嗎?你要看我和你袁叔叔去跳樓嗎?”
“林柏楠,就算沒這檔子事,你再好再優秀,在阿姨這里都是不過關的。阿姨顧于咱們倆家人關系好,你們還小、還不懂事,才一直沒插手,但上大學就不一樣了。你們做普通朋友阿姨完全沒意見,舉雙手贊成,但一碼歸一碼,你們要是戀愛了,你能保證遙遙的安全嗎?你保護不了她,反過來她還得替你擋刀擋槍……”
吧啦吧啦……
無障礙洗手間內,林柏楠默默地聽,全然接受魏靜包含著些埋怨和遷怒的話。
發泄過后,魏靜稍稍冷靜下來,語氣溫和了許多:“楠楠,阿姨剛剛太激動了,這不是你的錯。反正叔叔阿姨現在不會同意讓遙遙去S市的J大了,我們打算送她出國留學,你袁叔叔在英國有朋友長居,遙遙去了也有個照應,我們也放心些。你袁叔叔這會兒已經和留學中介聯系上了,大部分材料好說,但是那個推薦信叔叔阿姨有些無從下手,可能得問一下老林有沒有相熟的大學教授了。”
迅速權衡利弊,林柏楠做了最后的取舍。
來到洗手池邊,擔心袁晴遙在外面聽見他的講話聲,他打開了水龍頭。
嘩嘩的水流中,他開口輕喚:“魏阿姨。”
魏靜問:“怎么了?”
他條理清晰地說:“袁晴遙參加過英語創能大賽并且取得了優勝,組委會給前二十強選手的福利包括了兩封海外名師的推薦信,幫助選手留學用的,興許用得上。如果不行,我爸那邊有認識的教授,可以幫忙。”
魏靜愣住了。
因為袁晴遙本人非常上進,所以她和袁斌對女兒的學業從小到大一直不怎么操心。袁晴遙當初參加英語創能大賽,他們也是懷抱著“重在參與”的心態,沒想過要讓袁晴遙拿獎,也就沒過多留意獎勵是什么。
一聲哀嘆,魏靜很是動容:“瞧瞧阿姨這記性,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給忘了。楠楠,你有心了……”
人生有時就是這么戲劇性——
當初,袁晴遙竭盡全力拼得的大賽優勝,沒用在高考加分上,也沒用在走國內的英語特招生上,而是將她早早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大洋彼岸。
彼時,林柏楠回想起袁晴遙在海邊問他的那個問題:“你有想回到從前的某個時間嗎?”
當時的念頭是重回五歲的春節,但此刻,他的答案和她相同,都是在B市相見的那天——
倘若沒有突然從睡夢中醒來,倘若沒有捅破那一層窗戶紙,倘若沒有給她虛無的期待……
就一輩子做她最好的朋友好了。
沒人會激烈反對他做她最好的朋友。
*
小鹿眼徐徐睜開,茶幾上的兩串鑰匙正中林柏楠的眼簾。
每串都配了兩把鑰匙和一個門禁卡,一把開單元門,一把開家門,門禁卡刷電梯。一串普普通通,另一串多了絲點綴,加了一個可愛的卡通鑰匙扣。
視線后移,沙發墻上掛了一組向日葵掛畫。
房子一百二十幾平,三室一廳,精裝房,距離J大非常近,生活出行便利,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是林平堯跑了十幾個樓盤后最終挑選的。
早在6月份,父母就將房產證和鑰匙送給了林柏楠,算作他的成年禮,也算預祝他金榜題名。
蔣玲最終選擇了妥協,她還一邊忙工作室的事物,一邊監工無障礙家居的改造。門框加寬了;門檻抹平了;一間臥室改造成了康復訓練區;洗手間加裝了護欄;盥洗池和灶臺下面都改為了開放式,便于輪椅進入……
沒機會帶那個女孩來看一眼了。
林柏楠不是想和袁晴遙同居,他們才剛上大學,住一起會對她的名聲造成負面影響,他只是想告訴她,他有了新的領地,歡迎她隨時進入他的領地。
重新閉眼,他摩挲空蕩蕩的左手手腕。
那晚,在沙灘上爬得傷痕累累也沒找到手鏈和腕表,他不得不開口尋求朋友們的幫助。
六人搜尋了整片沙灘,一無所獲。榮耀和李伯麒還潛入淺海區找了個遍,濕淋淋又氣喘吁吁地從海面鉆出來,對著林柏楠遺憾地搖了搖頭。
或許被別人撿走了。
或許被大海吞沒了。
或許藏在海灘某處。
然而,沒有或許,真的……
沒了。
吉他落了灰,孤零零地斜倚在墻的一角。
孤身在荒海里浮著的冷寂之感,從那天起,縈繞在少年心頭,他做回了二年級入班時那個自閉的男孩。
四月重逢,七月訣別。
這三個月的溫存恍若夢境,一夜之間,過往十幾年的美好與溫暖流失于指縫……
這一別,便是七年。
第102章 請回答2020
“好, 咔——”
洪亮的男聲從擴音器中倏然散開。
片場導演從導演椅上起身,張羅道:“今日份拍攝結束,大家辛苦了!各部門整理, 明天咱們繼續。把小演員們都安安全全送到自家家長手里哈, 別再跑丟了。”
2020年6月, 《會長大的喜歡》綜藝拍攝現場。
袁晴遙揉了揉發酸的眼球,隨著那一句打板吆喝, 回憶畫下休止符。
場務和后勤部門開始清理現場并為明天的拍攝做預備工作,其余工作人員陸續離場。六位小演員嘰嘰喳喳地鬧不停, 童稚的笑聲勝過鳥語花香,短短半日的相處,小朋友們結下了友誼, 吵著不愿跟父母離開。
唐貝拉踩著細高跟婀娜地走過來, 與袁晴遙并肩站立,一邊在瘋兔一般跑跳的小孩中找自己那搗蛋兒子,一邊問:“Sunny,怎么樣?找到靈感了嗎?”
“雖然沒有文思泉涌但也收獲頗豐。”袁晴遙眉眼帶笑,說了句俏皮話, “靈感是火山噴發呢, 還是就此熄火呢,就看貝拉姐今晚請我們吃什么了。”
“這你可就難為我了。”唐貝拉的手臂搭上袁晴遙的肩膀, “我回國也就比你早一個月,還一直忙著籌備工作,外加教我家那不聽話的小鬼學中文, 哪里知道最近國內流行吃什么?S市哪里有好吃的餐廳?這種情況……”
唐貝拉打了個響指:“就吃我的最愛生魚片!這周邊就有一家日料店, 去那兒嘗嘗正不正宗吧。”
袁晴遙笑著點頭。
“開機第一餐就咱們部門自己吃吧,地址我等會兒發群里, 六點半到,叫上姜姜一起。還有,Sunny,邀請一下你那個財大氣粗的閨蜜,她包了咱們節目的服裝贊助,還不要求我們宣傳,于情于理都要感謝人家。”唐貝拉向后翹起腳,扶了扶高跟鞋,交代完畢,又自言自語道,“Andrew那小鬼頭可以啊,中文聽不懂幾句也不會說還成功‘捋獲’小女生了。”
說罷,唐貝拉拍了拍袁晴遙的肩頭,向正拿著道具花“勾搭”小女孩的Andrew走了過去。
袁晴遙哭笑不得,看來貝拉姐的中文退化了不少,她猜貝拉姐剛才說的是“俘獲”。
拿出手機,她給姜珠語發消息:【姜姜,六點半一起聚餐,地址等會兒發你。】
完畢,她聯系了何韻來:【財大氣粗的美女贊助商,今晚六點半肯否賞臉一起吃個飯?】
末了,她又發了一條訊息出去:【南飛,我都回國三天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
從場館出來,袁晴遙踱步前進。
四周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大氣宏偉的建筑看得人不禁想豎起大拇指,還有掃碼支付、人臉識別、共享單車、各式各樣便捷的小程序,讓她耳目一新。
三天前,她從英國來到了S市,國內互聯網的發展和普及讓她一時間不適應。英國的基建設施建設幾十年來沒什么突破創新,沒有高鐵,地鐵連3G都沒有覆蓋,手機沒信號,進地鐵站等于失聯……
她有一種土包子進城的感覺。
這七年,她只有每年暑假回國待上一個月,陪親人,見老友,其他時間也不怎么出門。
在英國的時光單調又充實,她先是完成了曼大的預科,預科順利通過后升入了曼大的本科。
國外大學“寬進嚴出”,本科三年,她沒日沒夜地趕一個接一個的DDL,最終以優異的GPA申請到了英國排名第四的U大,還是攻讀Marketing,在倫敦念完了U大的研究生。
畢業后,魏靜和袁斌鼓勵她在英國投投簡歷,歷練兩三年,海外工作經歷拿到國內就業市場上是企業爭搶的“香餑餑”。
她覺得在理,便過五關斬六將進入了L企,在這個國際知名快銷零售品牌做起了產品營銷。
后來,又經人介紹,她結識了唐貝拉,兩人一見如故。
唐貝拉年近四十,十五歲那年跟著母親來倫敦定居,母親給她找了個有錢的英國老頭當后爸,這一來,長期定居權有了,衣食無憂的生活也有了。
大學畢業,唐貝拉拿著后爸贊助的啟動資金成立了一家影視傳媒公司,賺得盆滿缽滿,主營業務是制作與發行低成本網劇和網絡電影。她的老公是她的合伙人之一,俄羅斯人,倆人生了個棕發褐眼的小混血。
一個月前的晚上,唐貝拉打電話給袁晴遙:“Sunny,你猜我現在在哪?我帶老公和兒子回國了!跟你說件事,我一個朋友預備拍一檔以青梅竹馬為主題的戀愛綜藝,在S市取景拍攝。我聽了企劃案,特別感興趣,就做了節目的投資方兼營銷策劃部總監,我想把這檔綜藝推廣到海外,你來幫我唄?你學市場營銷的,又懂英語,你國內和國外的營銷推廣都能做,雇你一個頂倆啊!怎么樣?考慮考慮?”
袁晴遙抱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噗嗤笑出了聲:“貝拉姐,你們資本家就是這么剝削我們勞動人民的嗎?工作量雙倍了,那工資不得翻一翻呀?”
唐貝拉豪邁地大口一開:“姐姐我開價,就給你現在的年薪,回國生活成本低,遍地美食,日子過得不比在倫敦舒服?你炸魚薯條還沒吃夠啊?”
聽著調侃的話,袁晴遙嘴角含笑,應下了:“好啊,何樂而不為呢?貝拉姐,你可別變卦,實體產品和綜藝是兩碼事,我干不好你可別扣我工資。”
“跟著我干就沒有干不好的事!”唐貝拉在英國生活多年沒被同化成端莊的“紳士”,行事風格外放,她激勵道,“別擔心,他們這邊有自己的專業團隊,你來給他們注入一股新鮮血液,頭腦風暴碰撞出更好的點子……啊!Andrew!你這孩子!你就是國內說的‘熊孩子’!小鬼當家怎么不找你當主演呢!”
孩童的笑聲響起,唐貝拉咬牙切齒地管教著,噼里啪啦卷著舌頭的俄語飄入袁晴遙的耳朵,實在聽不懂,她道了聲“貝拉姐,掛了哦”,結束了通話。
沒有猶豫,她立刻打開電腦編輯了一封“辭職信”發送到上司的郵箱,緊接著,告知了父母自己將要辭職回國。
魏靜和袁斌被這個突然的消息搞得有點蒙,但沒做干預,他們從小到大都很尊重女兒的決定。
思考半晌,袁晴遙將這一消息告訴了何韻來。
聽聞,何韻來歡天喜地,積極地表示:“遙遙,你來S市和我一起住唄?我現在自己做服裝品牌,自由得很,以后每天開車接你上下班,一起回家。”
感動之余,袁晴遙笑著婉拒:“韻來,那多妨礙你享受戀愛啊。再說,和你住不等同于和阿耀住嗎?天天被你們喂狗糧,我再黑洞的胃也要撐死了。”
何韻來笑聲甜蜜,繼續提議:“那我幫你找房子!你剛回國,不熟悉行情容易被宰,你不知道這租房水可深了!我在S市生活7年了,也算小半個S市人,懂一些行道,反正最近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交給我吧!”
袁晴遙像只貓咪一樣細聲細氣地叫喚:“我怎么會有你這么貼心的閨蜜呀!韻來,那就麻煩你了。”
何韻來被夸得直哼哼,轉而,又問起:“遙遙,房子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期望嗎?”
想了想,袁晴遙回答:“安全第一,交通便捷,生活便利,其他沒什么挑剔的。”
何韻來利落地承諾:“包在我身上。”
*
之后的一個月,交接手頭的工作、注銷銀行賬戶和醫療保險、變更居住信息、房屋退租、駕照續簽、打包行囊、去曼城跟杜阿姨道別……
做完這些,袁晴遙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其實,干什么工作、拿多少薪資于她而言不重要,她只需要一個回來的理由。
回國當天,唐貝拉去機場接袁晴遙,直接將袁晴遙帶去了拍攝場館附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遞上房卡,說道:“Sunny,最近安排的比較緊,快開機了嘛,工作量大,你先在酒店住幾天,喊你隨時到現場也方便。”
袁晴遙應了聲好,本來就是來拿錢辦事的,就悉聽尊便吧。
這三天她都住酒店,打算再住一周,了解項目企劃需要花費精力和時間,還要同步做用戶畫像,市場調研,競品分析等等,沒時間顧及搬家的事了。
一周后節目組休息兩天,她計劃到時候抽空搬家。
房子何韻來物色好了,還發了電子合同給她簽字,萬事俱備,只欠她拎包入住。
細讀合同,她發自內心感激何韻來給她尋了個好住所。
*
步行五分鐘,袁晴遙來到了暫住的酒店。
回到房間,她換下T恤牛仔裙和板鞋,換上一件白色碎花連衣裙和一雙米色帶跟涼鞋。
第一次和同事聚餐,還是梳妝打扮一番比較合宜,于是,她簡單地花了淡妝,拆開丸子頭,微卷的長發散落披肩。
看著鏡子中褪去了嬰兒肥的自己,臉頰不似從前飽滿圓潤,但依然是一張顯小的娃娃臉,完全瞧不出來她馬上二十六歲了,說她念大一也有大把的人信。
背上斜挎包,拿上房卡和手機,她點開唐貝拉發來的地址,根據導航路線尋了過去。
那是一家臨近場館的日式居酒屋,有散臺,有包間。從前門進去是一片室內花園,水塘里幾尾錦鯉游來游去,后門外還有一個鋪滿碎石的日式小院,裝飾得清幽雅致。
袁晴遙在店門口碰見了姜珠語:“嘿,姜姜!”
姜珠語笑盈盈地迎了上來:“遙遙,貝拉姐說她沒訂到包廂,讓我們在門口排號。”
姜珠語和袁晴遙同齡,大四那年作為交換生赴英留學,在曼大讀了一年,課余時間在唐貝拉的公司兼職宣傳照拍攝,畢業后在S市開了工作室。袁晴遙便是由她介紹給唐貝拉認識的,這次同樣被唐貝拉邀來負責宣傳照一環。
四年前,袁晴遙在曼大的攝影社團結識了姜珠語。
異國他鄉,黃皮膚黑頭發的人變成了“老外”,在街上碰見東亞面孔都會覺得格外親切,更別提遇到了聊得來的國人,愈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新一學年的迎新環節,姜珠語坐在袁晴遙旁邊,嬌羞地做了自我介紹。
社長大哥的眼睛在姜珠語和袁晴遙臉上來回橫跳,片時,捋著下巴發問:“Sunny,is she your twin sister?”
袁晴遙和姜珠語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回答:“No,we are just……friends。”
中國人看歐美人覺得他們長相相似,同理,歐美人看亞洲人也長得大差不差。
不過,袁晴遙和姜珠語的模樣的確有幾分相像,都是小個子大眼睛白膚色的“甜妹”,笑起來兩眼彎成月牙狀,眉目間流過彩虹般絢麗的光瀾。
那天,社團活動結束,她們去了一家泰國菜餐廳吃飯。
點菜時,姜珠語說要AA,袁晴遙豪邁地表示這頓飯她請了,因為AA的話對姜珠語不公平,兩人吃一樣的分量她吃不飽,她餓得能吞一頭牛了。
姜珠語被逗得掩嘴笑,被人請客,她顯得很不好意思,忸怩了一會兒,用蚊子那般嚶嚶的聲音說:“遙遙,那……那等哪天你不太餓了,我……請你吃飯。”
和袁晴遙不同,她是個容易害羞的女孩。
袁晴遙咯咯地笑,沒有推辭:“好呀,姜姜,你請我吃肯德基或者必勝客吧?這里的炸雞和披薩好便宜!”
點了一大桌子菜,兩人邊吃邊嘮。
聊著攝影方面的話題,袁晴遙發現與她半吊子的水準相比,姜珠語實在行家得多,但姜珠語就讀的專業和攝影八竿子打不著,純粹興趣使然。
袁晴遙連連贊嘆:“哇,姜姜你懂得好多!那你怎么不去學攝影而學了機械工程呢?據我所知,學工科的女生比較少,學機械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姜珠語難掩失落,語氣低沉下來:“爸爸不讓。我爸爸希望我學機械,將來從事航空航天方面的工作。”
惋惜地嘆口氣,被父母干涉擇校擇業確實是個普遍現象,袁晴遙安慰了幾句,而后,她嘬一口大蝦上面的咖喱,問:“對了,姜姜,還沒問你在國內讀哪所大學呢?”
姜珠語小口吃菜,回道:“J大。”
“哪里的J大?”
“S市的J大。”
“……”
那一霎,袁晴遙噎了一下,拿起紙巾默默地擦嘴,眼中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端起檸檬水喝一小口,她確認道:“姜姜,你說你是大四的交換生?”
姜珠語點頭回應:“對。遙遙,我們一屆的,都是2013屆的大學生,只不過你讀國外,我讀國內。”
凝滯幾秒,袁晴遙牽扯嘴角笑了笑:“那……你在J大具體學的是什么專業?”
“機械電子工程專業。”
“……哦,這樣,哈哈,好厲害。”笑聲變得干巴巴的,袁晴遙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菠蘿海鮮炒飯,喉頭堵得厲害,嘴里的飯咀嚼了半天愣是咽不下去。
有關那個少年的一切消息,在她乘上飛往英國的航班的那一刻就被她阻斷在耳后。
不見面、不打聽、不回憶,才會不留戀,至少迄今為止她是這么嚴守克己的。
然而……
毫不知情的姜珠語多說了幾句:“我一點兒也不厲害。遙遙,說出來不怕你笑我,我專業課學得很一般。我申請到這次交換機會還是因為我參加了大學生機械創新設計大賽,我們團隊拿了全國一等獎……”
姜珠語聳了聳肩膀,面色愈漸羞澀:“但這個獎項說實話和我關系不大,我運氣好罷了,碰上了一個很厲害、很有天賦也很負責的同學,是他帶我們站上了領獎臺。”
“……那個同學還挺厲害。”
“嗯,是個男生,超級厲害,他門門考試都排第一,年年都拿獎學金,本碩博八年連讀,我們系里都叫他‘大神’。”
“……那他去國外交換了嗎?”
“沒有,他沒辦法。”姜珠語將“可惜”二字寫在了臉上,“說出來或許你不相信,他……是個殘疾人。”
第103章 他的消息
三年來, 袁晴遙第一次聽到關于那個少年的消息。
她回以一個略顯驚訝的表情,不會表現得沒禮貌,又不會淡定得惹人生疑, 明知故問:“他哪里殘疾?”
姜珠語指了指腿:“下肢。”
袁晴遙裝深沉:“那挺難得的, J大招收了殘障學生, 很多學校是不愿意的。”
“他是J大機械專業這么多年來錄取的第一位殘障學生。”見袁晴遙產生了興趣,姜珠語便多說了些, “學校在觀察他,從他身上判斷類似的學生能不能勝任機械專業, 結果他超乎預期,所以我們系去年和今年都各招收了一名下肢障礙的學生,給特殊群體多些機會證明自己……”
姜珠語揚起嘴角, 夸贊道:“他幫到了和他處境相近的人, 這一點我覺得真的了不起。”
袁晴遙不置可否,安靜地往嘴里送食物。
隨著話題展開,一桌子精美菜肴黯然失色,越吃越索然無味。
不能再獲知更多他的近況了,可嘴巴比腦子更了解主人的心:“學機械很累吧?他的身體受得了嗎?”
……她聽到自己這樣問了。
“是挺辛苦的, 每周都有實驗實操課, 他腿腳不方便,完成起來肯定比別人累一些。”
“同學們有沒有排擠他或者對他說些不好聽的話?啊, 我的意思是……殘障學生更可能成為被霸凌的對象,不是嗎?哈哈,我就隨口問一問……”
“不會啦!沒人欺負他, 大家都很尊敬他、佩服他, 小組作業也爭著搶著和他一組,不過他不太好親近, 獨來獨往的,除了專業方面的事,他平時不跟同學們交流,也不住校,所以他在我們眼里非常神秘,哈哈。”
姜珠語手掩口鼻,只露出弧形的眉眼:“但他沒有不近人情,他其實蠻好的。我們一起參加大學生機械比賽的時候,我學藝不精給團隊拖了后腿,他非但沒有指責我,反而給了我很多幫助和指導。對了,遙遙,你想看看他的照片嗎?他很帥,光看長相算得上校草了……”
“不用了!”
“啪嘰——”
袁晴遙慌張地抬手制止姜珠語就要遞來的手機,筷子一不小心從她的手中出逃,一前一后掉在了桌上。
拾起筷子,喊來服務生要了一雙新的,她赧然一笑:“哎呀,手滑了,好丟臉!姜姜,我不看了,我又不認識他,我……我對帥哥也沒什么興趣。”
姜珠語收回手,隱隱感到奇怪,但畢竟她和袁晴遙初次相識,也許遙遙就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性格?
她沒想太多,更聯想不到袁晴遙和林柏楠的關系,倒是因為被拒絕而生出了幾許難為情,兩頰暈開了粉暈。
“……哈哈,姜姜,吃菜!不然都被我一人吃光了。”
“……哦哦,好的,遙遙,我在吃呢。”
“……”
“……”
沉默少時,她們聊起了其他話題。
*
結賬出門,兩人漫步前行。
道路兩旁的楓樹葉片依舊稠密,楓葉由黃轉紅,綻放凋零前的最后一次絢爛,九月的曼城陣雨居多,云雨迷蒙的世界給心情愈是平添了悵然。
袁晴遙和姜珠語都住曼大的學生公寓,但不住一棟樓。公寓一戶六間,每間房都配備獨立的床鋪、書桌、衣櫥和衛生間,廚房與客廳共享。
走到姜珠語所住的公寓樓下,說完再見,袁晴遙轉身離開,卻又回身叫住了姜珠語:“姜姜——”
姜珠語停下拉門的動作:“遙遙,怎么了嗎?”
憋得快消化不良了,袁晴遙終于忍不住問:“姜姜,你……為什么會有那個坐輪椅的男同學的照片?就是你吃飯時說的那個男生,他應該……不喜歡拍照吧?”
換了口氣,她揚起比哭還難看的笑:“你們在交往嗎?還是說……他喜歡你?”
咻地,姜珠語的臉紅得像熟透了的柿子,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地連連否定道:“不是!不是!沒有的事啦!照片是頒獎時大家一起拍的,我沒有他的其他照片了!”
袁晴遙心里五味雜陳。
姜珠語澄清:“他對我是格外關照一些,我猜是因為我們系沒幾個女生,他憐香惜玉罷了!我們不熟,除了課業,我和他沒什么接觸。我有喜歡的人,不是他!他也不喜歡我,喜歡他的女生不止三五個,有個管理學院的女生從入校起就瘋狂追求他,據說他們是高中同學……”
一激動就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姜珠語再次堅定否認:“總之沒有那回事兒,遙遙,你亂講!”
袁晴遙上前戳了戳姜珠語的臉頰:“抱歉啦!改天給我講講你喜歡的那個人吧,我十萬分樂意聽你們的故事。”
姜珠語臉和脖子都燒得通紅,羞答答地點頭應好,驀地意識到了什么,語帶訝然:“遙遙,你猜得好準!你一下子就猜到我那個同學是坐輪椅的,下肢殘疾也可能是小兒麻痹有點跛腳,或者拄拐杖的,再或者是截肢穿假肢的。”
“……”
頓時一滯,袁晴遙從丹田擠出兩聲生硬的“哈哈”:“我……猜得就是這么準!”
那天,袁晴遙回公寓從床底拖出行李箱,拉著箱子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兩箱慕尼黑大麥啤酒,一箱二十四聽,一聽500ml,她雙手拽著拉桿把啤酒拖回了房間。
她沒有叫舍友開派對盡情狂歡,因為她知曉,她喝著喝著就會哭出來……
三聽啤酒下肚,連呼吸都是又苦又臭的大麥味,她又拉開一罐的拉環,將罐子就口,大口大口灌下去。
喝不慣的液體刺激著她的喉嚨和腸胃,直到再也咽不下去,她放下啤酒罐,用手胡亂地抹眼淚。
陰慘慘的醉意將她吞噬,不可遏制的憤恨頃刻間涌上心頭,她進入微信,點開輸入框,打下:【我恨你,我討厭你!】
然后,發送……
復制、粘貼、發送……
復制、粘貼、發送……
復制、粘貼、發送……
……
重復了不知道多少遍,腦袋昏昏沉沉的,脖子上猶如頂著一個千斤重的大石頭。
淚眼婆娑中,那些個紅底白色的感嘆號比血淋淋的傷口更加扎眼。
還有一行提醒:【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她早就被他拉黑了。
所有社交賬號都一樣,他做事真干凈、真絕。
只有她這個笨蛋耿耿于心,還小心翼翼地拿著他給的相機研究了好幾個月,甚至加入了沒什么興趣的攝影社。
相機是大一暑假由蔣玲轉交給袁晴遙的,蔣玲捎帶了林柏楠的口信:“相機是許讓哥的,與我無關,許讓哥想環游世界,所以給你保管更合適。”
那刻,袁晴遙被氣笑了,忽地,笑聲戛然而止,她高高地舉起相機準備砸在地上,但又猛然清醒過來,這是許讓哥的遺物,她絕不可以意氣用事。
返回英國前,她將相機妥善地裝回相機袋,放進貼身背包,把它帶去了許讓哥夢想中的大千世界。
*
“咚。”
沉悶的一聲,醉酒的袁晴遙倒在桌上,天旋地轉間,她第N次翻看起了相機里面的照片。
那個少年在畢業旅行時一直隨身攜帶著這臺相機,拍了大量的照片。
風景也好,人像也罷,那些回憶卻在相機里空空如也,真過分,一張相片都不留給她……
力不能支了,她頭枕著手臂死死地睡了過去。
自那天起,袁晴遙的精神狀態好似一塊吸不飽水的海綿,欲求不滿,從前進的時間中汲取到的只有空虛,那四十八聽啤酒,僅一周便見了底。
*
時間回到當下——
袁晴遙和姜珠語站在居酒屋門口熱絡地寒暄。
姜珠語回國之后,和袁晴遙只在微信上問候聯絡,沒再面對面相見過,這次多虧了唐貝拉,她們得以再續緣分。
聊著聊著,何韻來悄咪咪地出現在袁晴遙身后,一把抱住了袁晴遙的腰,壓低嗓門:“猜猜我是誰?”
袁晴遙扭著腰肢,癢得發笑,很配合地說:“哎?是誰啊?這人身上怎么有一股韻來的香水味?”
何韻來泄了氣:“……這么好猜嗎?”
把何韻來拉到身邊,袁晴遙笑著給姜珠語介紹:“姜姜,這位是何韻來,我的好閨蜜,我們認識十二年了。韻來是咱們節目的服裝贊助商,目前運營著自己的服飾品牌,有網店,有實體店,標標準準的白富美。”
而后,她攤開兩手指著姜珠語,熱情洋溢地說道:“韻來,這位就是姜珠語,姜姜,在S市經營一家攝影工作室,擔任節目的攝影師,也是我跟你提到過的那個心靈手巧的小天使。唉,我至今不理解,英國租金便宜點的公寓為什么洗手池是冷熱分離的?一個水池兩個水龍頭,一個出燙水,一個出冰水,根本沒法子用流動的溫水嘛……”
對于英國,袁晴遙心存很深的情懷,但個別“反人類”的設計她不得不一吐為快。
扶著姜珠語的肩,她笑意盈然:“曼大的學生公寓和工作后的三次搬家,姜姜都給我做了連接器,把熱水口和冷水口連起來,讓我在寒風凜冽的大冬天和烈日炎炎的大夏天都能用上溫水,生活質量簡直有了質的飛躍!”
姜珠語面色漲紅,連連搖手:“沒……沒有啦!”
六點半左右,同事們陸陸續續到齊。
唐貝拉的營銷策劃團隊總共五人,加上姜珠語和何韻來,一共七位。居酒屋只有兩個十人大包間夠他們坐,但兩個包間都暫時有客,需要等待一陣子。
俄頃,一個體型微胖的男子從前門出來,在門外叼起一根煙,右手擦著打火機,無意中瞥了眼旁邊正在等位的一群人,他驚喜地喊:“……姜珠語?”
循聲望去,姜珠語瞇了瞇眼睛,旋即,語調揚了起來:“……祁峰學長?好久不見!”
祁峰從嘴里拿下香煙,款步走來:“是啊,好久不見。你轉行干的怎么樣?聽說當攝影師了?”
“還行,做得很開心,也能養活自己。”姜珠語看了看同事們,又望回了祁峰,“我們在這附近拍攝節目,下班過來聚個餐,沒想到在這里遇見學長,還挺巧的。”
“是啊,緣分吶!我們項目組最近在籌備醫療器械產品創新與國際合作峰會,忙死人了,偷閑吃頓大餐。”祁峰越過姜珠語的頭頂掃視其他人,“你們幾個?要不一起?我們這邊四個,坐了個能坐十人的大桌。我們本來要和產品部的人一塊兒吃的,可他們那邊出了岔子,放我們鴿子了。”
美女如云啊,此時不積極更待何時!祁峰盛情相邀:“我們也才剛點完菜,正等上菜呢,我出來抽根煙。桌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拼個桌嘮一嘮?”
“呃……我們……有七位。”姜珠語自個兒做不了主,便向同事們投去詢問的眼神。
“省去排隊的時間,還能認識新朋友,多好的事!姜姜,還不感謝這位帥哥的邀請?”唐貝拉答應得痛快,穿了一天細高跟,她感覺自己的腳快要爛掉了,亟需坐下。
拉開店門,唐貝拉勾勾手指示意其他人跟上來:“他們四個,咱們七個,十一人擠一擠能坐十人桌。寶貝們,來吧!”
祁峰帶著一行人穿過散座,來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房。
木質門才拉開一道縫,祁峰就急不可待地分享道:“學弟們,你們猜我碰見誰了?咱們的系花姜珠語啊!還有姜珠語的美女帥哥同事!還不趕緊讓讓座?”
“刷拉——”
門開到頭,一張精致絕倫的面孔率先闖入視線——
男人在靠門口的位置,皮膚白皙,身形消瘦,雙腿自然下垂,筆挺地坐在榻榻米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那雙小鹿眼經歲月打磨,退去了當年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深邃與疏冷,像冬季白燦燦的雪,明亮,澄凈,但沒有熱力,深處還藏著繁雜。
“林……柏楠?”姜珠語有點詫異。
“林……柏楠!”何韻來欣喜若狂。
突如其來的熟人沒掀起林柏楠內心的波瀾,他甚至沒仰頭,眼前全是長長短短、粗粗細細的腿。
但下一秒,他乍然意識到那個女孩很可能也出現在這……
撲通……
撲通……
撲通……
心跳失控,猛烈得要破膛而出。
他迅速撇開頭,用余光去尋找那張臉。
門外七人,相別七年,可他還是像學生時代那樣無比精準且迅速地第一下就捕捉到了她……
她褪去了幼齒稚嫩,卻仍舊是一副單純無暇的模樣。
在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中,他還看到了涼涼的怨恨。
第104章 再次重逢
“快進來吧!隨便坐, 隨便坐!”祁峰走進包廂,一邊擺手,一邊朝最里面走去, 以最低的分貝說道, “哎, 能往里挪一挪的就往里挪一挪,把中間好夾菜的位子留給新朋友, 咱們可不興做理工科鋼鐵直男啊……”
聞言,戴眼鏡的男子站起, 走到不擋道的角落,雙手交握搭在小腹上,羞澀地“恭候”其他人先落座;梳著蓬蓬頭的男子帶著自己的茶杯和餐盤, 沒抬屁股蹭去了長桌另一端。
林柏楠則用手撐起臀部, 一下一下,移動到了離自己近一點的門口把頭的那個位置。
唐貝拉不是個認生的淑女,蹬掉高跟鞋走進去,找了個合眼緣的座位入座;何韻來顯得有些著急,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林柏楠旁邊的旁邊, 一屁股坐下;其他人也紛紛落座。
最后, 只剩袁晴遙站在門口,糾結自己要走還是留。
“遙遙, 愣著干嘛?”何韻來沖袁晴遙招手,環顧長桌一周,做出吃驚之色, 可明明臉上的竊喜就快要繃不住了, “呀!只剩這個位置了!快過來坐吧!”
……是林柏楠左手邊的座位。
袁晴遙暗自吐槽:可不是,何某人的手一直按著那個坐墊, 別人怎么坐嘛……
一伙人正眼瞅著等她入座呢,顧全大局起見,袁晴遙面掛溫煦的微笑,坐在了林柏楠的身邊。
加了幾道菜,一桌人聊起天來。
唐貝拉拿紙巾抿去嘴唇上口紅的浮色,端起熱乎乎的大麥茶輕輕地吹,喝了一小口后,看著祁峰說:“你們那個醫療展就在我們攝影棚的旁邊,你們在主場館,我們在分場館。我走過路過經常能看見一些認不得的器械被搬來搬去,一看就是科技和金錢堆出來的新興產品……”
她欣慰地笑:“看來國內的醫療科技領域發展得不錯!祁峰,你們團隊具體是做什么項目的?給我們科普科普,讓我們這些搞娛樂的長長見識。”
名叫付子聰的“蓬蓬頭”搶答:“我們呢,主攻商用醫療外骨骼技術研發,讓下肢障礙人士擺脫輪椅束縛,重獲行走能力。其他高科技醫用輔具也會參與,比如頭戴式眼動追蹤儀、AI機械臂、智能假肢、聲控康復機器人、越野型輪椅等等。”
醫療“黑科技”聽得唐貝拉等人一愣一愣的。
見“門外漢”們接不上話來,付子聰齜牙一笑:“等展會開幕了過來看看吧!理論知識深奧枯燥,但實操起來很具觀賞性,跟小時候去的科技館似的。我們的最新一代外骨骼還要上技術峰會亮個相呢,全程視頻同步直播,你們來不了會場,就線上刷個彈幕支持一下吧!”
“當然了!如果你們需要paid posters,我很樂意幫忙,營銷造勢這一套我熟,哈哈!”唐貝拉開了個玩笑。
“Paid posters?”祁峰跟念。
“對,Paid posters,中文叫……叫……”唐貝拉卡殼。
“Paid posters,譯為網絡水軍。”袁晴遙解答。
“哦,這個意思啊。”祁峰漲知識了。
“感謝氣質出眾的貝拉姐姐。”付子聰義正言辭地拒絕,“但是我們不需要,真男人用實力說話!”
唐貝拉被那小蜜嘴夸得心花怒放,笑著禮尚往來:“你們都是技術型高端人才,真厲害。”
“我們可是藝術家、工匠與科學家的結合,放眼整個行業,我們團隊都遙遙領先。”付子聰不懂“謙虛”二字怎么寫,抖著肩膀,洋洋嘚瑟,“其他企業人才濟濟,但不見得有我們成功,因為我們是最需要這些技術的人,做的也是我們熱愛并且擅長的事,自然會事半功倍咯……”
稍作停頓,他補上一句:“哦,最后這句是我老大的原創,我改編了一下,特此說明。”
“這小子剛大學畢業,難免年少輕狂,請見諒。”祁峰斜睨一臉傻樣的付子聰,補充道,“我們四個,目前在國內最大的醫療科技企業S市總部工作,主要負責康復器械這一塊兒的尖端技術的創新研發。”
女生大多對科技興致缺缺,要迎合她們的話題才行!于是,祁峰問起:“貝拉姐,你們做什么綜藝?在哪兒播?等上線了哥幾個一定捧場。”
“戀愛觀察類綜藝。”唐貝拉闡述,“主角是三對青梅竹馬,一對在友達以上的曖昧期,一對在如膠似漆的熱戀期,一對在平淡溫馨的婚姻期。我們節目的目的是讓處在不同情感時期的這三對男女,通過回憶過去和感受當下這兩種方式,分別催化、穩固、升溫感情。我唐貝拉私認為現在人的感情太‘速食’了,所以想拍個慢節奏、細水長流的愛情看看。也盡可能全面地向觀眾展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種情感的美好之處,讓其不再只是一個一嘴帶過的設定。”
唐貝拉拋了個媚眼:“節目名叫作《會長大的喜歡》,在X視頻獨播,記得開會員,給我們打五星好評。”
“……”聽聞,林柏楠的瞳孔驀然擴張。
“《會長大的喜歡》……”付子聰小聲跟念了一遍,眼睛亮得堪比白熾燈,“哇塞!好浪漫的名字,你們真會取名!我一個科技宅都狠狠心動了!”
“立項時本來叫作《青梅竹馬的我們》,但后來Sunny提議將節目名更改為《會長大的喜歡》。”唐貝拉給眾人介紹袁晴遙,并贅述道,“Sunny說,就像用愛澆灌生長的兩株小樹苗一樣,陪伴彼此長大的不止彼此,還有彼此間的喜歡。哈哈,我覺得這種說法挺有意思的,就采用了。”
付子聰被征服了:“我要看!”
唐貝拉發出邀請:“歡迎抽空來探班,線上看是一種感覺,在拍攝棚現場看又是另一番滋味。不過我們小作坊,只租了B館二樓半層,比不了你們規模浩大。”
付子聰興奮得滿面紅光,眼珠子往門口的方向飄,縮著肩膀幽幽地咕噥:“好想去啊,就是不知道我那工作起來六親不認的老大給不給我一丟丟溜號的時間……”
“趁你老大不在的時候溜出來唄。”聽付子聰這么說,唐貝拉本能地認為“工作狂”老大不在場,說笑道,“苦了你了,老大是個沒人情味的老頭。”
“哈哈!”付子聰捂住嘴巴,澄清道,“咳咳!我老大可不是個老頭子!我老大才二十五歲,是大我三級的學長,博士生在讀,也是我們整個團隊的技術負責人。貝拉姐,我老大還是大帥哥一枚哦——”
付子聰抬起手指,指向斜對角的林柏楠:“看,我老大多偉大的一張臉!”
“……”林柏楠的呼吸沉重了一拍,無語地給付子聰拋去一個“你聊你的,扯我干嘛”的眼神,又不敢扭頭的幅度過大,怕淪陷在身畔那張朝思暮想的臉。
“……我還以為至少是我的同齡人,沒想到年輕有為啊!”唐貝拉尬笑兩聲,繼而,細致地觀察起林柏楠的五官,眼前一亮,“長相真的很不錯……”
*
片時,餐點上齊,大家邊吃邊聊。
何韻來打量邊上不為所動的林柏楠和袁晴遙,七年來的相逢,他們竟然一丁點火花都沒激起。
她碰袁晴遙的胳膊,悄悄地咬耳朵:“遙遙,房子置辦好了,隨時拎包入住。你打算什么時候搬家?我和阿耀去幫忙。”
“下周周末。我這周要忙工作,沒時間搬家了。”袁晴遙從容地享受美食,大大方方地說,“韻來,我有件事想麻煩你。周六下午四點半能送我去機場接個人嗎?我沒顧得上換國內的駕照,也暫時不打算買車。”
“小事一樁。”何韻來用公筷給袁晴遙夾了一片擱在遠處的三文魚,給林柏楠也夾了一片,又給自己一片,順口問起,“去機場接誰啊?”
“我男朋友。”
“……誰?”
“我男朋友。”
“……這人名字叫‘捰喃蓬攸’嗎?日本人?”
“不是啦!他叫塢南飛,中國人,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何韻來無法再自欺欺人了,一雙眼瞪得像銅鈴,不可置信地詰問道,“不可能!騙人的吧?我從、從來沒聽你提及過你交了……”
她的目光跳過袁晴遙,落在了林柏楠臉上,可他鎮定自若地吃著飯,偶爾跟對面戴眼鏡的男人交談幾句技術峰會的事,不知是沒接收到這一“噩耗”,還是壓根不關心。
“我和南飛認識有些年頭了。他在英國長期定居,所以我一直沒進一步考慮過我和他的關系……”袁晴遙拍撫何韻來的背,眼梢旋繞濃濃的笑意,“我回國前他表示愿意跟我一起回來,我就答應他了。”
“這名字倒是聽你提過幾嘴……”
“他是個個性鮮明的人,不熟悉他的人會覺得他奇怪,但了解后會發現他的人格魅力。”袁晴遙閃著“星星眼”,笑道,“長相是我很著迷的那種類型,跟U-KNOW歐巴一樣擁有一雙性感的單眼皮眼睛。”
*
袁晴遙與塢南飛相識于大四那年的圣誕前夕。
那天,她去市中心的銀行取英鎊。袁斌每個月十五號匯款到她英國的銀行賬戶,她習慣收到生活費的當天就取出一半的錢,另一半先存著,等錢不夠再取。
倒霉的是,她遭遇了“飛車黨”。
“飛車黨”埋伏在ATM機周遭,對瘦瘦小小、看起來就好欺負的她虎視眈眈。
他們從銀行一路尾隨她到了一條行人寥寥的路,瞅準時機,馬達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她身后狂飆而過,拽走了她的雙肩包!
那霸道的速度讓她像個陀螺轉了一圈,跌坐在地上!
待她反應過來,那幾人早已逃之夭夭。
一對路過的中年夫婦將她扶起,帶她去警局報案。此類案件節日前頻發,萬幸,“飛賊”只劫財,不劫色也不劫命。
配合警察做完筆錄、掛失銀行卡,那對善良的夫婦將她送到了公寓樓下,她灰頭土臉地回了房間。
幾天后,警局打來電話,說錢款很難追蹤到,但他們找到了她的雙肩包,被“飛車黨”扔進了樹坑。拿回背包,打開查看,果不其然,現金和銀行卡不知去向了,好在ID卡、學生證和醫療卡完好無損。
不指望那些錢失而復得了,她苦惱的是這個月該如何生活?
每逢節假日,開銷本來就大,她會給朋友同學舍友買點賀卡、糖果之類的小禮物,自己再置辦一些東西,而這個月的生活費砍半,哪怕勒緊褲腰帶也過不去了……
不愿遠在國內的父母為她擔心得睡不好覺,袁晴遙就沒告訴袁斌和魏靜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搶劫了,也不想要更多的生活費。
深思熟慮一番,她決定去找杜阿姨,看能不能管杜阿姨借點錢,以后每個月還一點。
故此,袁晴遙坐著公交車來到了杜秋萍家。
杜秋萍的家是一棟兩層小洋房,帶閣樓和花園,離市區較遠,但勝在環境清幽靜謐,是個適合養老的好地方。她和前夫分開后移居了英國,如今常年獨居。
讀預科的那一年,袁晴遙住在杜秋萍的家里,升入本科后,想著總受人關照不合適,她便申請了學校的公寓,搬了出來。每年的圣誕節和中國春節她都會去拜訪杜阿姨,平時有空了也會和杜阿姨小聚一聚。
一如往常,她按響了杜家的門鈴。
片刻,門打開——
開門的人不是面容慈祥的杜阿姨,而是一位身材頎長的男人。
男人居高臨下俯視她,一雙丹鳳眼顯得愈發狹長,莫名自帶一種邪魅,他歪了歪脖子,嗓音低沉:“你誰?”
袁晴遙緊張地眨著眼睛,感覺此人的友善程度跟“飛車黨”那伙半斤八兩……
吞了口口水,她萌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杜阿姨不會被這人挾持了吧?
她扭頭想跑去找救兵!
結果,被人揪著后衣領拎了回去:“跑?你是聾了還是啞巴還是聽不懂中文?”
袁晴遙欲哭無淚,只得說實話:“我找杜阿姨……”
那人松手,直勾勾地盯著她:“找我媽?進來吧。”
袁晴遙此前從未聽說過杜阿姨有個兒子,十分懷疑這是“不法分子”誘騙她進門的手段,直到杜秋萍安然無恙地出現在走廊,笑瞇瞇地招呼她進來,她才卸下防備。
杜秋萍邊走邊介紹:“遙遙,這是我的兒子,塢南飛,來曼城不久,打算在這邊定居了。南飛,這是遙遙,袁晴遙,是媽媽老同學的孩子,在曼大讀大三。”
袁晴遙沖塢南飛點頭:“南飛,你好。”
塢南飛沒應聲,慢吞吞地跟在她們身后。
來到客廳坐下,袁晴遙開門見山闡明了來意,但她說是這個月過生日的朋友多,買了太多禮物,買著買著錢就不夠花了。
杜秋萍沒細問,也沒起疑,用信封裝了一疊現金,說道:“這些錢阿姨不急用,你慢慢還。阿姨也不告訴你爸媽,漂泊在外,誰都不希望家人為自己掛心。”
袁晴遙感激涕零:“謝謝杜阿姨!”
吃完晚餐,天色已暗,杜秋萍建議袁晴遙留下來休息一晚,她的房間還保留著,稍微打掃一下即可入住。
袁晴遙同意了,反正最近學校放假,沒有課程安排,住宿舍和住杜阿姨家對她來說沒差。她之前也留宿過幾次,衣柜里還放著她的一套睡衣。
然后,她照常去浴室洗澡刷牙。
洗漱出來,她穿著睡衣睡褲,濕漉漉的頭發裹著毛巾。
而塢南飛竟倚靠在衛生間對面的墻上,他目光狡黠,歪一側嘴,笑容邪惡中藏著蠢蠢欲動:“要睡了?”
袁晴遙皺起眉頭:“是。”
塢南飛微微俯身盯著自己的腳尖,語氣輕佻:“這么早,要跟我玩游戲嗎?”
不妙的預感呼嘯而來!
袁晴遙快速從塢南飛面前經過,可手腕卻被他拉住,她瞪大眼睛叫:“杜阿姨!”
“倒垃圾、喂流浪貓狗、去超市……”他絲毫不懼,眼神像一只逮住了兔子的狐貍,壓低嗓門,“沒四十分鐘我媽回不來的,四十分鐘,足夠做些事了。”
他傾身貼近她的耳朵,鬼魅得猶如惡魔在低語:“Sweetie, let's celebrate Christmas early. I'll play the gentleman teaching you something……in bed。”
*
那晚,袁晴遙裹著被子坐在床上,涕淚交垂。
在一片似深海般壓迫性極強的黑暗中,她打開手機撥號鍵盤,加上中國的國際區號和國內電話區號,接著,輸入了那一串她倒背如流的數字,最后,按下撥打鍵。
“嗶嗶嗶——”
幾聲過后,電話接通了。
那端并沒有禮節性地問詢是誰,估計早就猜到了,來自英國的一通電話,還能是誰打來的?
這端的袁晴遙有點意外,這個X市的手機號居然沒有注銷,可那又怎么樣?
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染著哭腔的聲音碎在聽筒里:“我也覺得你無聊沒有新鮮感!我也受夠你了!你在我心里跟街心公園的流浪狗沒有區別,我不喂它們就沒人喂它們了,我不和你玩就沒人再和你這個怪人一起玩了!我可憐你罷了!狗還會對我搖尾巴,而你只會不知好歹!”
“對!我就是愧疚,就是有負罪感,我天真的把這當成了喜歡!我后悔聽了老師和家長的話對你好,白白浪費我的時間!我告訴你,我根本就不喜歡你,我又不瞎,你是我認識的所有男生里最差的一個!你千萬別承認你喜歡我,我嫌臟!你親我我也嫌臟!你這個……”
郁積在心里的恨在這一刻盡數爆發,可那兩個字卻哽在喉嚨無法脫口而出,綿密的疼痛滲入骨髓,情緒激蕩,她的上下牙齒不住地打著架……
緊閉雙眼,她揪著心臟上面的那塊皮膚,咬牙吼道:“殘廢!你這個殘廢!你這個一輩子休想站起來走路的殘廢!我討厭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
“……”
兩人緘默,唯有她粗重的喘息聲響徹耳畔。
終了,少年淡淡地回了句:“別再打來了。”
“嘟嘟嘟——”
電話掛斷。
撂下手機,袁晴遙沖進廁所干嘔。
她頭一次意識到,原來情緒激動到嘔吐這種生理現象是真實存在的。
對嘛,這才是對所愛之人講出違心狠話的正常反應,他怎么可以那般平靜地說出傷人入骨的話?
那是他們七年來唯一一次聯絡,以不堪入耳的怒罵開場,以落落穆穆的告別收尾。
第105章 物是人非
居酒屋的包間內。
袁晴遙唇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韻來, 下周六我把南飛介紹給你和阿耀認識。”
“……哦,好,好的。”何韻來無話可說, 郁悶地扒拉盤里的生魚片。
這些年, 她為她的CP真是操碎了心, 雖心有不甘,但總不能無端拆散袁晴遙和那個什么塢南飛吧?同時, 她燃起了旺盛的求知欲,事已至此, 那就讓她好好瞧一瞧,究竟是何方“妖孽”偷走了林柏楠的袁晴遙!
祁峰注意到了何韻來給林柏楠夾菜的行為,很是費解:“這位何美女, 請問……你也和柏楠認識?”
何韻來抬頭望向祁峰, 頷首道:“認識,認識很久了。我和林柏楠是老鄉,是初中兼高中同學,大學也都在S市念的,也算是……朋友吧。”
她瞥了林柏楠一眼, 語氣有些不確定。
祁峰眼神稍顯猥瑣, 語態夸張:“你們這也太有緣了吧!柏楠真小氣,我和他同校兩年, 共事三年,這小子居然不給我……們介紹介紹他的美女朋友。”
何韻來皮笑肉不笑:“呵呵,我和他也就偶爾約約飯, 我一般都和我男朋友膩在一塊兒。”
“……”祁峰尷尬地笑了笑。
“韻來和林柏楠不是最有緣的, 我和林柏楠才是。”
倏然,袁晴遙擲地有聲的話在房間內傳開。
……相認來得突兀。
袁晴遙環視被吸引了目光的眾人, 笑容純良無害:“我父母和他父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和林柏楠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們同齡,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都讀同一所,還差點一起上了J大。沒想到畢業后還能不期而遇,看來我們緣分實屬不淺呢!”
話畢,袁晴遙扭過頭,看著林柏楠瞇眼笑。
還是由他和她組成的“我們”,此刻,變了味。
還是那張熟悉的笑臉,甜美得仿佛盛夏的一杯鮮榨西瓜汁,引人欲無限暢飲,他在那抹笑容中解讀出了別樣的意味,可警惕心只出現了一秒……
無所謂了,他只想懷戀。
林柏楠無聲凝視:“……”
何韻來不知頭腦:“……?”
姜珠語大吃一驚:“……!”
付子聰不知死活地笑出聲:“哈哈!可愛的美女姐姐,你也認識我老大?看來我老大是個孤僻的社交達人啊!”
姜珠語來回看袁晴遙和林柏楠,短暫的震驚后,她心中的困惑豁然開朗,但還是倍感狐疑,問道:“遙遙,怎么從來沒聽你談及此事?你們……剛才也沒打招呼……”
“我們好些年沒見了,剛剛看到他也在,我真是又驚又喜!”燈光將袁晴遙的皮膚照射得彭潤透亮,發頂還暈開一圈光環,一身白裙的她宛若不會撒謊的天使。
轉瞬,她喟然,笑容染上幾許傷感:“他沒跟我打招呼,想必是認不出我了,或者不記得我了吧?也是……祁峰哥,你們平時學業和工作一定很忙,節假日也忙,忙到連問候近況的消息都騰不出時間回復……”
被漂亮妹妹點名了,祁峰瞬間支棱,義正言辭地指責:“再忙也有時間回個消息吧?再忙也不能忘了朋友啊!何況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林柏楠,這就是你不對了!”
付子聰伸長脖子附和:“就是就是!”
林柏楠微滯,總不能老實說他早就把袁晴遙的所有社交賬號拉黑了吧?
抿了抿唇,他只好搪塞道:“……學習和工作以外的消息我都不回。”
“這樣啊!”袁晴遙看起來如釋重負,粲然一笑,“你這些年都不回我消息,我還以為你把我刪了呢!”
林柏楠:“……”
袁晴遙:“沒刪就好,我想你也不是那么絕情的人。”
林柏楠:“……”
袁晴遙笑著對大家說:“我還記得我和林柏楠之間發生的事,很難忘,他雖然外表看起來很冷淡,但其實人很好,絕對不是舍得傷害發小的那種人。”
林柏楠:“……”
唐貝拉看得津津有味,插話進來:“Sunny,你們來做節目的第四對嘉賓唄?你們也是青梅竹馬,定位我都想好了,你們這對處于久別重逢的磨合期!怎么樣?”
“貝拉姐,別啦!我有男朋友。”袁晴遙擺擺手,“我和林柏楠算不上青梅竹馬。再說,喜歡他、追求他的女生不在少數,他現在又成了國內頂尖醫療科技企業的技術負責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我高攀不起……”
“……袁晴遙!”林柏楠忍無可忍,他半瞇眼,雙唇翕合,但最終沒再說什么。
袁晴遙裝作嚇了一跳,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卻在面朝林柏楠時抬起眉毛,在其他人的視野盲區,她用唇語挑釁:“新鮮嗎?你要的新鮮感。”
“……”林柏楠心房隱隱作痛。
臉色一變,袁晴遙在面對眾人時,換回乖巧又委屈的模樣,像個犯了錯誤的小孩,十分“殷勤”地將林柏楠面前的芝士焗大蝦挪遠了點,明顯地“討好”他:“林柏楠,我記得你對蝦過敏,連味道都不能聞,可千萬別碰啊!”
“……”林柏楠冷笑。
他出奇“友好”地夾了滿滿一筷子日式燒茄子放進袁晴遙的盤里,小鹿眼中閃著“相親相愛”的光芒:“袁晴遙,我記得你最愛吃茄子,小時候老跟我搶。”
了解內情的何韻來:“……”
聽聞,祁峰狗腿地摻了一腳,他用公筷專門挑了幾塊肥膩膩的燒茄子請袁晴遙吃:“來來來,袁美女,你喜歡吃就多吃點,不夠的話咱們再點一份唄,我請客,不差錢!哎,我說,柏楠,你要常跟咱們聚,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蝦,你還有什么東西過敏啊?一次性報備清楚……”
小嘴叭叭的……
何韻來蹭了蹭袁晴遙的肩頭,悄聲說:“遙遙,你就說你肚子飽了吃不下,給我,我幫你分擔幾塊。”
袁晴遙盯著盤子里堆積成山的茄子,她已經十幾年沒吃過這玩意兒了,但請客的人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她搖了搖頭,滿心感謝何韻來的好意,抄起筷子,屏住呼吸往嘴里塞茄子,沒嚼幾下就往肚子里咽,不用牙齒和舌頭感受,就聯想不到軟綿綿的毛毛蟲。
而林柏楠食欲全無,停了筷子,沒有一絲得逞后的快感。
想斟酒一杯,一飲而盡,但又不能在她面前暴露自己情緒不佳,于是,他只得作罷。
倒是袁晴遙在吞完茄子后,自己喝起了小酒,一杯接一杯地滿上而后一口悶。
何韻來眉頭緊鎖,攔下袁晴遙手中的酒杯:“遙遙,清酒度數不算低,別喝了!這都第幾杯了?”
袁晴遙撅著嘴巴把酒杯藏進懷里,微醺的潮紅在她臉頰升騰而起,她不聽勸,笑得開懷:“17度而已!算什么!韻來,我偷偷告訴你,我在國外經常喝度數很高的烈酒,越烈我就越快樂,伏特加、白蘭地、威士忌、朗姆酒、伏特加兌白蘭地、伏特加兌威士忌……”
眼見勸不住,何韻來愁眉苦臉地嘆息,然后,憤憤地瞪了林柏楠一眼,又給袁晴遙盤里添了好些食物,催促她快點吃,吃飽了她就喝不下了。
*
聚餐后半段,氣氛甚是融洽,大家吃吃喝喝、聊聊笑笑。
一桌子有那么兩三個健談的場子就能熱起來,更何況在場的人中不乏善與人交的、嘴甜的、愛接茬的……
袁晴遙和林柏楠相安無事,但也沒再交流過。
臨走前,服務員推來了暫存在前臺的輪椅。
此前不認識林柏楠的幾位營銷部的同事,多多少少都表露出了些難以置信,坐著看起來好端端的帥哥,竟然是個不良于行的殘疾人?
林柏楠把輪椅停在身后,拉下手剎,卷曲雙腿,雙臂和胸腹發力撐起身體,干凈利落地移上運動輪椅。新“座駕”與時俱進,碳纖維車架,工藝精良,輕便性和靈活度上了一層臺階,外觀也愈發時尚漂亮。
更令人意外的是,服務員推來的輪椅有兩輛!
只見付子聰單腿蹦到了包間門口,離開座位,才驚現他空蕩蕩的右腿,殘肢大概保留在膝蓋以上三公分。他沒有窘迫,而是爽朗地笑:“嘿嘿,嚇到你們了嗎?”
坐上另一輛輪椅,他大落落地說:“高考結束第三天出的車禍,右腿被碾成了橡皮泥,左腿雖然保住了,但落下了病根,三天兩頭幻肢痛,還不能長時間負重。最近假肢穿太久,磨破皮了,今天就讓它在家休息了。”
唐貝拉就像看待健全人那樣看待付子聰,笑著問:“你的伙計是你們公司的產品嗎?”
付子聰理所當然地答:“當然!碳纖維腳板,氣壓膝關節,靈活度和穩定性一流,可屈膝,可彈跳,可跑步。穿上它,搖身一變賽博朋克人,哈哈!下次穿來給你們瞧一瞧。”
唐貝拉笑得合不攏嘴。歐美國家的大環境對殘障群體的接受度較高,她在英國也有身患殘疾的朋友,而且,她本身也欣賞一切樂觀面對挫折的人。
她扶著墻壁,重新登上細高跟,雙腳馬上痛了起來,走路變成了折磨,還不能跳不能跑,她打趣道:“So cool,real man!你的伙計比我的高跟鞋強。”
接著,付子聰手腳并用劃著輪椅追上了行在前面的林柏楠,雙手扣住林柏楠輪椅的靠背,笑嘻嘻:“老大,我喝酒了,沒力氣自己走,你帶帶我唄。”
還沒出店門,無數視線蜂擁而來。
林柏楠汗顏,他用眼睛丈量從此處到店門的路,空間寬敞,地面平坦,不會出岔子。
他嘖了一聲,加大力氣推手推圈:“跟屁蟲,后悔拉你入伙了。”
“哈哈!老大你好傲嬌!”
“……吵……不活了。”
“吵不活是什么?吵死了?”
“聽懂了就別再問我。”
“老大好兇兇,我好怕怕。”
“惡心。”
“老大,你說,喝完酒開輪椅算不算酒駕?”
“……”
同一時間,袁晴遙用力地注視那道久違的背影。
他后脖頸處的頭發和當年一樣修理得整整齊齊;肩膀依舊寬闊筆直;聲線增了幾分沉穩,但仍清冽如冷茶;坐在他身邊時,那獨屬于他的清新氣味也一如當年。
“Sunny,那個林帥哥是你的前任?”
唐貝拉意味深長的詢問打斷了袁晴遙的思緒。
袁晴遙搖頭否認,千真萬確,的確不是前任。
可唐貝拉說得有理有據:“Sunny,你最晚入座是在猶豫要不要吃這頓飯,就說明在座有你不想見到的人,而那四位男士中你只認識林帥哥,所以并不難猜。你今天說話的風格很不像你,有些話好像故意說給誰聽,你在笑,你和林帥哥說話時禮貌相待,但你心里的氣從頭上冒了出來。”
唐貝拉指著袁晴遙頭頂的空氣:“看!現在還冒煙呢。”
袁晴遙訕訕地聳起肩膀:“貝拉姐,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但他不是我的前任,他是……”
遠望林柏楠的背影,她斟酌措辭。
最后,袁晴遙對她和林柏楠的關系蓋棺定論:“他是我曾經最好的朋友,是改變了我人生軌跡的路牌,也是我現在最想讓其看到我的變化的人。”
*
出了店門,道別后,大家各回各家。
林柏楠搖著輪椅駛向停車場,這一片區有不少外企入駐,無障礙設施較為完善——
不大于30°的斜坡,一側設立扶手,讓輪椅使用者上坡不用費勁得像攀珠穆朗瑪峰,下坡不用驚險得像坐激流勇進;地面無溝溝坎坎等障礙物,輪椅不會卡輪,不會顛簸,不會翻車;停車場專門設立了三個無障礙停車位,車門兩側的預留空間十分充分,足夠輪椅使用者進進出出。
如此有人性化的停車場,屬實不多見。
一路暢通,林柏楠來到無障礙停車區域,在一輛黑色的奔馳SUV旁停下。
高考后的暑假,在畢業旅行之前,他除了鉆研外骨骼機器人,還悄悄去考了C5駕駛證,即,殘疾人專用小型自動擋載客汽車準駕車型的駕駛證。
父母送了他一套房,爺爺奶奶送他的成人禮外加高考賀禮是一輛SUV,他自掏腰包,去車輛改裝店溝通了改裝計劃——
基于自動擋汽車進行改裝,方向盤右邊加裝了一個手柄,利用杠桿原理來控制剎車和油門踏板,完全不需要用到腳。手柄往前推是剎車,往后拉是加油門。
后備箱安裝了兼備平移與起降功能的設備,用智能吊鉤勾住輪椅車架,再用遙控器操作機械臂,將輪椅傳送到后備箱即可。
光改裝費就足夠再買一輛中等價位的新車了,掏空了他從小到大攢的積蓄,當時的他覺得這些錢花得值得——
大學生活不像高中那樣忙碌,他們將會擁有許多可自由支配的時間。
他計劃開車帶她到處玩,去看她想一覽的風景,去吃她想品嘗的美食,不用擠地鐵公交,不用看出租車師傅的臉色,更不用遇到拒載惹她不開心。
只可惜……
副駕駛座,她一次也沒坐過。
*
開了車鎖,林柏楠拉開駕駛座的門,調整好角度,雙手撐在手推圈上將臀部往前挪了挪。
剛想移上座椅,耳熟的女聲突然響起:“林少爺年紀輕輕就買得起奔馳,真可謂前途不可估量。”
“……”
林柏楠順著聲源望去,只見袁晴遙和何韻來正并排站在他后方不遠處。
袁晴遙雙手抱在胸前,神態中顯出些酒興半酣之意,但絲毫不礙著她不懷好意地瞪視林柏楠,而方才那一句陰陽怪氣的嘲諷,就出自于她口。
“……”
“……”
兩人無聲對峙,氣氛暗流涌動。
何韻來一個頭兩個大,她不想讓袁晴遙和林柏楠搞得更加不歡而散了,賠笑道:“遙遙喝了點酒,我送她回去。林柏楠,你注意安全,路上小心。”
說完,何韻來托著袁晴遙的背把她往自己的車那邊推,可袁晴遙牛脾氣上頭了,雙腳死死地剎住,指著林柏楠的鼻子一字一頓地喊出:“詐、騙、犯——”
“……”
痛楚在林柏楠心里蘇醒,表面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往車上挪,一副對袁晴遙視而不見的姿態。
他一只手扶著座椅,一只手撐著輪椅坐墊,雙臂同時發力,換到了駕駛座上。
然而,袁晴遙不依不饒,每一個字都念得清晰:“情感騙子。”
“……”
“冷血動物。”
“……”
“無恥之徒。”
“……”
“讓人愧疚至極除了補償也沒理由對你好,天底下沒有人不介意你的殘疾,真可惜,身殘志堅的可憐蟲。”
“……”
一記絕殺。
最親近的人才明了他的軟肋在哪兒,而這個人,此刻此刻,舉起刀子毫不留情地往他最脆弱敏感的地方狠狠扎。
何韻來瞳孔地震:“遙遙!”
這些話換作旁人來講林柏楠會覺得刺耳,但無所謂,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在經過大腦的時候不爽一下,但這些詞匯從袁晴遙的口中講出……
世界像是忽然死去了一樣。
林柏楠逼迫自己一定要看起來平靜,張了張嘴,嗓音微啞:“那也比剽竊別人創意并占為己有,還明目張膽又大言不慚邀功的小偷強。”
“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袁晴遙攥緊拳頭,眼下隱隱泛紅,理直氣壯地反駁,“每個螺絲,每根電線,每行代碼,說出來的每句話都是我的。”
“英國挺養人,呵……”林柏楠的輕笑聲微冷,冰涼的雙手死死地扣住座椅墊,他抬起下顎,譏諷道,“把你養成了一個不講理又厚臉皮的酒鬼。”
“不是英國養的,是你一手造成的。”她胸部起起伏伏,呼吸變得紊亂,頓了頓,她語氣帶刺,“林柏楠,你記住,我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你害的。”
“與我無關。是你自甘墮落,你變成什么樣都是你自作自受。”說完這句,他不再理睬她。
沒心情調出后備箱的升降設備了,他三下五除二拆了輪椅的輪子和坐墊,擱在了副駕駛座,最后,單手拎起鋼架搭在副駕駛座椅的頭枕上。
“砰”一聲,他拍上了車門。
而一旁“觀戰”的何韻來心里極度難受。在這場戰役中她壓根插不上話,她從未設想過袁晴遙和林柏楠之間的關系,某一天會走到惡語相向的地步。
她摟著袁晴遙的肩膀,拉其上了車。
發動汽車,踩下油門,她一邊開車,一邊開導:“遙遙,念著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別一見面就唇槍舌戰拼個你死我活了,那些話多傷人啊!你不是也清楚嗎?林柏楠他那時那么說、那么做,肯定有他的難言之隱……行嗎?”
袁晴遙目視前方燈火輝煌的都市夜景——
夜幕也無法將城市的喧鬧與繁華削減三分,道路車水馬龍,行人熙來攘往,霓虹長明,火樹銀花不夜天。
這座城市,她遲了七年才看盡芳容。
良久,袁晴遙沒有回答何韻來行還是不行,只是低聲喃喃:“還不夠,還不夠……”
第106章 端倪
與此同時, 奔馳車內——
林柏楠目送何韻來的寶馬車揚長而去,消失在視野之中,他后腦抵在頭枕上, 無力地閉起眼睛, 心亂如麻。
他從未奢求過再次與袁晴遙相見時, 她能給他好臉色看,但她今日一連串的行為搞得他心里很不好受, 沒料到她會那般口無遮攔地激怒他。
她以前是個性子溫順的乖乖女,不會戲弄誰, 不會拐彎抹角,不會話里藏話,更不會用語言中傷誰, 她如今的轉變有目共睹, 可她變了又沒完全變,她依然是個掖不住心思的坦率之人。
但愿她發泄過后能解心頭之恨,從此往后不再見面,哪怕碰見了,也能把他當做“空氣人”。
“呼……”
哀嘆一聲, 林柏楠徐徐睜眼。
被罵成那樣, 還不止一次被她罵得狗血噴頭,他卻一點兒也生不起氣來, 甚至那難聽的每一個字他都專心去聽,他徹底在她面前沒辦法、沒智商、沒脾氣、沒出息了。
下意識摸了摸空落落的左手腕……
他哂笑自己真會找虐,明知什么都沒有還硬要去摸。
這些年, 他沒有尋找過檀木手鏈和卡地亞腕表的替代品, 正如她一樣,它們在他心里同樣無可替代。
大腦放空片刻鐘, 林柏楠摸出手機,打開許久未登錄的微博,搜索詞條“綜藝會長大的喜歡”。
進入官方賬號,他看到負責官微運營的工作人員開始給節目預熱了,宣發一條接一條,嘉賓的宣傳短片,拍攝的幕后花絮,贊助商的宣傳廣告……
還有些在公開征集創意。一方面,能收集新穎的idea,用在劇本的設計當中,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投其所好,讓粉絲們看到她們想看到的。
其中一條微博這樣寫:【滴滴滴!今日份的提問:寶子們期待看到青梅竹馬有什么樣的互動呢?】
其中一個高贊評論這樣答:【我來搞事情啦!希望三對CP一起玩趣味小游戲,比如默契測試之類的,每人匿名寫紙條或者畫畫或者什么的讓其他人來猜,猜不到是自己CP的就接受懲罰!認識二三十年了,都快變成另一個自己了,放個屁都該知道是什么味兒的……哈哈!】
林柏楠在該條評論下面回復:【小游戲:不出聲猜口型,星座匹配度、姓名筆畫緣分指數……】
剛打完字,又立即刪掉。
他擰著眉毛退出微博,悶悶地把手機扔到了副駕駛座。
無聊。
幼稚。
再說,跟他有什么關系?
這種兩小無猜終成眷屬的概率不亞于彩票中獎,他和她可沒這么好的運氣,況且她都有男朋友了……
可是手不聽話地撿起了手機,下載X視頻APP,搜索綜藝《會長大的喜歡》,點擊“預約”,等節目上線了,他便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提醒。
目光停留在節目名,他內心百感交集。
這六個字搭配到一起,文藝得不像理工男能說得出口的話。
確實也不是他親口說的,但有一點毋庸置疑,編進“北回歸線”的那道密語……
她解開了。
*
心緒雜亂之即,車窗被人敲了幾下。
林柏楠向外望去——
來人只露出了半個腦袋,緊接著,駕駛室的門被拉開,只見付子聰哭喪著臉大聲嚎叫:“老大,救命啊!我回不去家了,我被拒載了!”
“又?”
“對啊!老大,你聽我說!我老老實實提前在電話里給網約車師傅說明了我的身體狀況,結果人家一聽我坐輪椅還喝了酒,就無情地取消了訂單!”情緒激動,加上酒勁上頭,付子聰說話大舌頭,“不止一個這樣,三個啊!我的心靈受到了傷害!老大,還好你沒走,不然我要露宿街頭了!嗚嗚嗚……”
都2020年了,居然還有拒絕殘障人士搭乘的情況發生。
林柏楠面色不悅,用拇指向后指汽車后排,淡淡道:“上來吧,第四個司機不會拒載你。”
他放下手機,開啟后備箱門,擠了擠嘴角:“別裝了,光打雷不下雨,嚎了半天一滴眼淚都沒有。”
轉瞬,付子聰向下咧的嘴變成了向上揚。
把輪椅裝進后備箱,單腳跳了過來,付子聰坐在后排,關上車門,明快地說:“老大,咱們不順路,你把我送地鐵站就行。”
“送你到家吧,別等會兒又鬼哭狼嚎說沒坐上地鐵。”林柏楠啟動發動機,降下車窗,右手握著加裝的手柄,推油門或拉剎車,左手操控方向盤。
他暫時不想回家,或許兜兜風,夏夜晚風能將他簇成一團的情緒吹得松散一點。
*
汽車平穩地向前行駛,匯入了主干道,九點多S市的道路稍稍擁堵,林柏楠低速跟著前一輛車。
這時,付子聰猛不丁地問起:“老大,老實交代!Sunny小姐姐是你的前女友嗎?”
“……”林柏楠立時僵住,瞳孔慌亂地震蕩了一下,繼而,他簡潔地回答道,“不是。”
“哦——”付子聰猛拍大腿,抖著食指,一副分外確信的模樣,“我懂了!那一定是前前女友了,準沒錯吧?”
林柏楠語塞:“……”
付子聰抱頭大叫,嘴里能塞下一個雞蛋:“啊?!不是吧?難道是前前前女友?”
林柏楠不予理會:“……”
付子聰驚得酒醒了大半,絲毫不懷疑自己的推測,咕嚷道:“媽呀老大,看不出你還挺風流!人家還是個母胎單身呢,你的感情史都已經這么豐富了……”
從中央后視鏡中睨了付子聰一眼,林柏楠沒精打采地敷衍:“不是前任,沒特殊關系。”
“哎——”付子聰一臉“你少來騙我”的表情,“老大,我可不是遲鈍的鋼鐵直男!就Sunny小姐姐對你那劍拔弩張、笑里藏刀的態度,你們不是前任,就是仇人……”
自己把自己說愣了,付子聰歪了歪脖子,驚嘆道:“……好像沒區別?”
不想再掰扯了,林柏楠望燈火通明的路,眸光似暗夜深沉。
像是在對付子聰敘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輕聲答:“她是一個曾經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現在……”
他的聲音又輕了幾分:“她是和我不會再有交集、也不會再有什么關系和聯系的人。”
“親愛的老大,你的嘴很不誠實!”付子聰一語道破,邊咋舌邊搖頭,“說什么‘曾經’很重要?我看現在也是!老大你知道嗎?我今天頭一次在你臉上看到強裝淡定的表情。匯報、觀摩、答辯、比賽這么緊張的場合你都氣定神閑的,可Sunny小姐姐坐你身邊之后,你整個氣場都壓縮了!”
付子聰沒心沒肺地哈哈笑:“哈哈哈!你明顯心虛了!你還偷偷數了Sunny小姐姐喝了多少杯酒!”
林柏楠無法反駁,但嘴硬得不得了:“嘁,搞笑,說得你好像很了解我?”
“你是我的偶像,我當然對你了如指掌!事實證明,似乎的確是這樣的。”付子聰努嘴,手扒著駕駛座座椅,伸頭過來,在林柏楠的臉旁邊說,“老大,你盡管放心好了,作為一名合格的粉絲兼小弟,我付子聰絕對守口如瓶!你和Sunny小姐姐間存在愛恨糾葛這件事,我半個字也不向別人透露!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也義不容辭!”
說罷,付子聰舉手發誓,還打了個酒嗝:“嗝——”
“……”林柏楠避開臉,緊急閉氣,一臉嫌棄,等酒臭味散去他才開口,“付子聰,恭喜你獲得了面試新工作的機會,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別啊!老大!”付子聰雙手合十,臉皺巴巴的,哈巴狗見了都以為遇到小伙伴了,“我從現在……不對!我從一分鐘后起就不再說話了,我請……不對!老大,我陪你喝酒成嗎?”
林柏楠專心開車:“……”
付子聰坐回座椅,笑呵呵道:“老大,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哦。但咱倆都喝酒……那誰來開車?全S市都不一定找得到一個C5代駕。”
這一點林柏楠倒不擔心,他還真認識一個既會開普通汽車,又能駕馭“全手動”汽車的人。不過那人近期需要上鏡,正在進行嚴格的身材管理,他也算當下炙手可熱的男模了,千萬雙眼睛盯著他呢,暫時喝不了酒。
“找得到,你見過他。”戴上車用藍牙耳機,林柏楠播出電話,待對面的人接通后,他沒什么語調地說道,“阿耀,在哪兒?請你喝……蛋白粉。”
*
從酒吧出來,夜色正濃。
酩酊的林柏楠也不忘抗拒“公主抱”,榮耀只好以扛麻袋的姿勢把他塞進了汽車后排,系上安全帶。
付子聰在副駕駛座坐下,榮耀熟練地將兩人的輪椅拆卸,放進后備箱,上了駕駛座。
啟動引擎,榮耀想起來個事兒:“聰兒,你面前的儲物盒里有林大神的駕照和汽車改裝合格證,你找出來。我只有C1的,考不了C5的,等會兒要是碰見交警了,把這些證件都拿給他看,再說明一下情況應該沒什么問題。”
付子聰馬上辦事,彈開儲物盒找出了駕照和合格證,而就在這兩樣的下面,扔著一本護照。
“老大!“付子聰的眉毛當場打了個中國結,轉身向后叫喊,“這是什么!你要出國了?國外的公司挖你?不要啊!老大你不要丟下我!”
林柏楠微抬眼皮,目光在那本護照上蜻蜓點水而過,過往的畫面好似沉渣泛起,一時間難以再次沉淀。
把歪歪扭扭的雙腿擺好,俄而,他不咸不淡地應了句:“舊的,打算丟了。”
付子聰撫了撫小心臟,剛準備翻開瞅兩眼,老大的護照照片是不是和本人一樣帥氣逼人……
“別偷看。”老大發話。
“……吼吼,被發現啦!”付子聰吐了吐舌頭,想也沒想,就順手把護照丟進了車門自帶的儲物格里。
*
時間匆匆逝去,日歷上又劃去了一周。
最近,項目《會長大的喜歡》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唐貝拉的團隊制定好了第一版營銷策劃方案,流程基本固定,但細枝末節隨機應變,隨時根據嘉賓們的表現進行打磨和修改。幾個海外社交平臺也注冊并認證好了節目的官方賬號,預熱宣發由袁晴遙全權負責。
這一周,付子聰帶著六十杯咖啡前來拍攝場探班,穿著他的高科技假肢,炫耀了一波。
袁晴遙在會展中心無意中碰見過林柏楠三次:他要么對她視若無睹,徑直從她身邊駛過;要么對她避之不及,掉轉方向,離著十萬八千里也要避開她。
一言以蔽之——
他和她劃清界限了。
周六上午,袁晴遙忙中偷閑,打包好行李,辦理完退房,又跟唐貝拉知會了一聲,準備從酒店搬去何韻來替她找的房子了。東西不多,兩個32寸行李箱和一個登機箱。
何韻來和榮耀來酒店接她。
雖說袁晴遙在英國生活了七年,但她和中學時代的老友們并未完全疏遠。
暑假回國,她會約著見見面;返回英國,她時常隔著七小時的時差和他們談天說地,還沒聊盡興呢,一方頭頂上的天空就鋪開了濃厚的夜幕,鐘表的時針指向凌晨時分,于是,只得話題存檔,下次再接著聊。
張瑩畢業后考取了教師資格證,如今在小學當數學老師,經介紹相親,和X市的一名公務員結了婚,是他們當中第一個步入婚姻殿堂的人。
周明娜和吳哲在大三的時候就分手了。人見識到了更為廣袤的世界,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周明娜想要飛得更高更遠,考了G省的研究生,打算畢業后留在G省發展,等積累夠了創業資金她要自己當老板。
而吳哲偏向于過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不需要大富大貴,舒心安穩就好,便回X市找了份國企的工作。倆人分手分得和諧體面,互相尊重,互相成全,互相祝福,還是見了面會笑著寒暄近況的朋友。
何韻來和榮耀這些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終于定了下來。何韻來跟何媽媽取經,創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一個是輕熟風格的女裝,一個是獨特時尚的潮牌。榮耀則利用身高和外形優勢做起了模特,是男模圈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夫妻檔”齊上陣,榮耀是何韻來潮牌的“御用”模特。
上了車,榮耀負責開車。
何韻來和袁晴遙坐在后排,每路過一個標志性建筑物,何韻來都充當導游興沖沖地介紹,提議:“遙遙,在英國由你帶路,回國了就換我帶你浪。這七年國內變化蠻大的,等你忙完了手頭的節目,先別急著找工作,你履歷那么優秀,不愁大企業不要你,咱們兩個先游山玩水三個月再說!”
袁晴遙正有此意:“好呀!到時候我還要回一趟X市,好久沒見爸媽和奶奶了,很想他們。”
何韻來點點頭:“我陪你一起,我也很久沒拜訪過叔叔阿姨和奶奶她老人家了。”
一言一語中,車窗外的景色不斷倒退——
兼具古典和現代風格的樓棟矗立在林茂綠凝之中,如詩如畫。人行道上,成群結隊的年輕面龐捧著書籍、背著書包穿梭其中,舉手投足間盡顯朝氣蓬勃、風華正茂。
導航提醒行車將至,而何韻來還在袁晴遙耳邊說個不停,話多得有些不正常。
有頃,車子繞進了一所外裝闊氣的小區,從正門閘口進入,拐了幾個彎停在了一棟樓前。
榮耀把行李箱卸下,三人上了電梯。
刷了門禁卡,電梯的按鍵面板自動顯示樓層“6”。
何韻來扭頭沖袁晴遙說:“遙遙,你家在6樓04戶,特別好的戶型,我精挑細選出來的,哈哈……一百二十幾平,三室一廳,南北通透,足夠你一個人撒開了住。”
袁晴遙挽住何韻來的手臂,稍稍用力一擠:“韻來,我不是一個人住啦!我男朋友回國了,他人已經在飛機上了,他回來之后我們自然住一起。”
滿臉寫著“我不同意”,何韻來鄭重其事地問:“遙遙,我算不算你的娘家人?”
“算呀。”
“阿耀算不算?”
“算吧。”
“那就對了!”
“對什么?”
“那個塢小伙入得了你娘家人的法眼才有資格和你在一起,我和阿耀是第一關!”何韻來言辭板正,比了個“1”的手勢,“他過得了我們這一關,我才能放心讓你和他在一起。”
“韻來,別這么氣勢洶洶。”袁晴遙眸子盯著緊閉的電梯門,神色有些迷惘,像是陷入回憶,又像是自我洗腦,她低喃道,“南飛他很好,他好的時候對我很好,不管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我都會和他在一起的。”
“……”
“……”
何韻來和榮耀對望一眼,沒接話。
*
新家用品齊全,何韻來還提前找保潔來做了全屋的深層清潔,并不需要衛生大掃除。大致整理了一下帶來的行李,三人在家里點了外賣。
下午,袁晴遙去機場接塢南飛,考慮到周末路上塞車,他們提前很久便出了門。
那天,很不巧,通往機場的路發生了車禍,封閉了一個道,導致車輛擠成了一疙瘩,水泄不通。
三人快馬加鞭趕到機場的接機口時,離塢南飛乘坐的航班的抵達時間晚了將近一小時,他們在出口處沒見到塢南飛的身影,繞著大廳尋了一圈,一無所獲。
期間,袁晴遙給塢南飛國內的手機號撥打了十六個電話,全部被軋斷,她明白,他是故意的,故意作弄她接機遲到了。
直到第十七個電話撥出,他接起,不聽她解釋,恣意的聲音從聽筒透出來:“來找我。”
她緊張得直吞口水:“南飛,你在哪呀?”
“到達大廳。”
“我知道,在大廳哪里?周邊有什么標志物嗎?”
“我說了,來找我。”
“可是,南飛,這里很大,不容易找……”
“少廢話。”
“……”
“快點,找不到要你好看。”
第107章 那個男人
沒辦法, 袁晴遙給何韻來和榮耀發了塢南飛的照片,三人分頭在偌大的機場尋找。
最終,榮耀先一步發現了照片上的那個男人——
男人正坐在星巴克最隱蔽的座位上, 背朝門的方向。
他上身是一件黑灰色的街頭風格的扎染印花襯衫, 腿上是一條黑色的工裝長褲, 悠閑地翹著二郎腿品咖啡,全然不把找他找得焦頭爛額的袁晴遙放心上。
榮耀上前打招呼:“請問……是塢南飛嗎?”
聞聲, 男人正眼瞧了榮耀一眼,他一只手向后搭在椅背上, 懶散地問:“你誰?”
狹長銳利的丹鳳眼,細而不小,眼尾平滑又略微上翹, 鼻子俊俏筆挺, 臉型是偏細瘦那一掛的。
他左耳打了兩個耳骨釘,佩戴一個銀色的骷髏頭和一個黑色的十字劍,跟那對耳飾一樣,他周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邪氣。
看清了男人的打扮和神態,榮耀依稀心生反感, 講明來意:“我是袁晴遙的朋友。抱歉, 今天路上堵車,我們來晚了, 就兵分三路找你……你等很久了吧?”
“……”
塢南飛不作聲,眸子一點一點移動,從頭到腳打量榮耀。
榮耀對塢南飛的第一印象極差, 但畢竟他們遲到在先, 便好聲好氣地說:“我帶你去跟袁晴遙會和吧,就約在停車場入口見, 反正到時候都要經過那兒,方便……”
“不要。”塢南飛硬生生地插斷了榮耀的話,抿口咖啡,坐得更穩更沉,他食指指尖點點地面,挑起一側的嘴角,“告訴她,讓她來這兒找我,現在、馬上、立即。”
話畢,他刷手機,不再分給榮耀半個眼神:“別和我坐一桌,我不喜歡我的小甜心身邊有別的男人。”
“……”榮耀作嘔,吃了屎一樣,他去到店門口給袁晴遙打了通電話,告知他已經找到塢南飛了,并說清楚了具體的位置,讓她盡快過來。
幾分鐘后,袁晴遙拉著何韻來急慌慌地跑了過來。
袁晴遙直直沖進星巴克店內,急到只和榮耀眼神草草地碰撞了一下,就小跑步朝著榮耀描述的角落趕去。
僅此一瞥,榮耀在那張小圓臉上讀出了害怕……
難以接受讓榮耀的嘴巴微張,怒火躥升,他牽起何韻來的手快步跟在袁晴遙身后。
而塢南飛在看見袁晴遙后慢悠悠站了起來,展開雙臂,嘴角向上飛揚,笑容卻不帶絲毫和善的溫度,彎得像一把鐮刀:“我的小甜心,想我了嗎?”
“想……”袁晴遙乖順地投入塢南飛的懷中,被他狠狠地用雙臂箍了一下,吃痛但不敢言。
她仰頭看他,聲音裹著諂媚:“南飛,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們提前很久就出發了,可是路上比平時堵,就給耽誤了……對不起,我應該再早一點出門的,是我沒考慮周到,真的對不起!你別生氣好不好?”
“看你的表現。”塢南飛滿意地俯視袁晴遙,下巴往旁側一指,邁開長腿往店外走去。
袁晴遙心領神會,屁顛屁顛地去拿塢南飛的32寸行李箱和又大又沉的雙肩包,小小的身板努力地跟上他的大步,用媚悅的聲音詢問:“南飛,你餓不餓?那兩位是我的老朋友,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你想吃什么?吃江浙菜好不……”
“喂——”
慍怒的一聲低吼。
袁晴遙手中的行李被榮耀接了過去,他另一只手攔住塢南飛,怒火燒到喉嚨:“姓塢的,你一個大男人沒手沒腳?行李需要女朋友來拿?”
“手腳啊……”塢南飛無賴地抖抖手,抬抬腳,咧著嘴叫囂,“我好像很齊全。但是我家的小甜心就喜歡搖著尾巴圍著我轉圈圈啊轉圈圈,怎么辦?”
他揚起下顎,湊到榮耀的耳邊戲笑:“要我教你嗎?如何調教馴化女朋友?呵——”
“……你!”
“阿耀!”
眼看榮耀拳頭硬了,何韻來急忙出面制止,她握住榮耀的手,眉頭擰成了結。
她渴盼袁晴遙給他們一絲求助的信號,然而袁晴遙的反應像是理所應當一樣,甚至推辭榮耀幫忙拿行李的好意,表示要自己出力。
“……”
“……”
何韻來和榮耀對眼前的情景感到不可置信。
塢南飛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一把摟過袁晴遙,也不管力道輕重。
他彈了彈舌,笑容愈發不可一世,對著眼中噴火的榮耀無比輕浮地說:“看我干嘛?也臣服于老子了?要不……咱們四個一起玩玩?”
何韻來氣到嘴唇打顫:“……?!”
榮耀骨節抻力到泛白,公共場合下,他不能動手,死命壓住了想要揍塢南飛揍到他跪地求饒的沖動,冷笑道:“見了新物種,難免多看兩眼。”
塢南飛聳肩,看起來懶得計較,繞開擋路的榮耀和何韻來,他大聲說:“小甜心,才一個行李箱而已,別表現得拿不動好像我欺負你似的。告訴你的朋友,我欺負你了嗎?”
“沒有。”
“對嘛,再說一遍。”
“沒有。”
“行李重嗎?”
“不重。”
“拿得開心嗎?”
“開心。”
“乖——”表揚了一句,塢南飛話鋒一轉,“還有,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男的坐一桌吃飯。我不在的時候就算了,但以后只許和我一個異性一起吃飯,記住了嗎?”
“記住了。”
“好,真乖。”塢南飛語間暫歇,回頭獰視榮耀和何韻來,對袁晴遙壞笑著開口,“轉告你的那兩位朋友,不需要送我們回家,也識趣點別跟上來。”
“不行!不許你帶遙遙走!”何韻來抓住袁晴遙的手腕,一雙眼紅得滴血,從牙縫里擠出聲音罵道,“給我滾蛋,我信不過你!流里流氣的痞子!”
“喲——”塢南飛饒有興致地細瞧何韻來,而后,表情變得不屑一顧,嗓音陰沉,“有幾分姿色就能跟老子大呼小叫了?老子不喜歡脾氣烈的,會罵人的更不喜歡。小甜心,你自己決定吧,要我還是要她,你知道的……”
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惹我生氣是什么后果。”
說罷,塢南飛毫無后顧之憂,先行一步,仿佛壓根不擔心袁晴遙不會跟上來,而她看走遠的他,又看老朋友,面露難色,明擺著無法取舍。
何韻來奔潰地大喊:“遙遙!你在猶豫什么!”
袁晴遙難過地囁喏:“我不能惹南飛生氣……”
“就惹他生氣了,怎么了?他能怎么著啊?”
“不行的……”
“憑什么怕他!你跟我走!跟我回去!”
“韻來……”
“遙遙,我們保護你啊!別跟他走!”
“對不起……”
“那我們跟你走!行嗎?”
“韻來,別這樣……”
“他算什么東西啊!讓你這么死心塌地!”
“……”終了,袁晴遙給了何韻來和榮耀一個充滿歉意又依依不舍的眼神,撥開何韻來的手,低眉斂首地拖著行李,隨塢南飛的步伐沒入了擁擠的人流……
一切始料未及。
僵在原地的何韻來和榮耀猶如遭到晴天霹靂。
尤其是何韻來,她沒有不切實際地幻想過袁晴遙能遇見一個比林柏楠更從一而終愛她的人,但至少、最少、起碼要有林柏楠一半關心她、寵愛她才行啊!
還沒消化這驚人的事實,一條消息發到了何韻來的手機。
是袁晴遙的語音,還夾雜著喘氣聲:【韻來……呼……謝謝你和阿耀今天送我來機場。你們別跟來了,我和南飛打車回去就好,新家地址我記得,不用……呼……擔心我。南飛他其實不是那么惡劣的人,他好的時候挺好的,他并沒有……呼……凡事都使喚我,真的。他今天口氣不好是因為坐飛機坐累了又等了一小時,我替……呼……南飛向你們道歉,對不起啊!韻來,我們最近先別見面了,我陪陪南飛,他剛回國,一時間適應不過來。好啦,不說了,你們路上小心,慢點開車哦。】
“……”
聽完語音的何韻來從頭涼到腳,她按住說話:【袁晴遙!你怎么回事啊!什么叫‘他好的時候挺好的’?那他不好的時候呢?你瘋了?你被他蠱惑了嗎?啊?!】
出離的憤怒讓她嘶喊,她又發了一條:【那塢南飛不好的時候是怎么待你的?你告訴我啊!我要瘋了!遙遙,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他威脅你了?你跟我說,拜托你告訴我,我赴湯蹈火也會幫你的啊!】
等不到回應,又不敢輕舉妄動,她急火攻心:【你在英國到底經歷了什么?我沒聽你說起過不愉快的事,我以為你過得很舒心很快樂。塢南飛不是個好貨色,快點跟他分手!他有什么好讓你著迷的?我一點都看不出來!你清醒一點,你被人深愛過,你忘了被愛是什么樣子……】
話未說完,榮耀拿開了何韻來的手機,面色凝重地搖頭:“還是別在語音上說了,萬一被姓塢的聽見了什么火星子,他被點著了撒氣在小不點身上……”
何韻來垂下手,頭埋在榮耀的胸膛:“林柏楠身體那么不方便也沒讓遙遙費勁地拿過什么,就算有過一兩次,他也會動作慢慢的好讓遙遙輕松跟上自己。遙遙不記得有人幫她抱新書、拿書包、尊重她并且對她呵護有加了嗎?”
又恨又無奈,再結合近些日子袁晴遙反常的狀態和舉動,何韻來的語氣冒火:“都是林柏楠那些話給害的!是他把遙遙害得精神失常了!”
雖然榮耀站在林柏楠這一邊,但不得不承認,或多或少有這方面的原因。
溫室里的花朵,被保護得太好了,事事順遂如愿的隱患便是經不起風浪,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較差,任何一個小挫折都可能釀成大創傷……
這樣想著,他不禁嘆氣:“壞了,或許適得其反,為了保護她卻反而害了她。林大神……闖大禍了。”
*
天色漸晚,半明半暗的暮色占據了天際。
出租車停在了小區的正門口,司機師傅幫忙把行李從后備箱拿出來,袁晴遙自覺地把大背包擱在行李箱上,連背包帶箱子一起往新家拉,走在前面帶路。
塢南飛則手插口袋,優哉游哉地一邊跟在袁晴遙的身后,一邊欣賞靚麗的園林綠化。
走到新家所在的樓棟前,袁晴遙腳步凍結——
大約五米開外的地方,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正俯身低頭,在一輛輛汽車車底尋找著什么。
他動作嫻熟,嘴里重復輕喚“狐貍”,向下耷拉的小鹿眼寫滿了心不在焉。
他貌似剛從公司回家,黑色背包還掛在輪椅的手推柄上,那是他出門在外才會攜帶的東西。休閑襯衣淡藍如碧空,干凈清新得宛如夏日晴天鋪上了他的身。
他不疾不徐地向前行駛,一直沒有抬頭,金色余暉將他的影子拖長,長到……
來到了她的腳下。
“汪汪——”
犬吠聲從草叢躥出,幾乎同時,一只雪白的銀狐犬飛撲到了林柏楠的腿上。
他脖子后縮,抓了抓它蓬松如棉的毛,褲子被踩出了泥爪印,但他并沒有趕它下去。
他一只手攬著它,一只手緩緩推動手推圈,抬起眸子看路……
下一瞬,不加修飾的訝然掠過他的眼底。
四目相對——
他注視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怔愣出神。
她明眸縮緊,用力瞪著的眸子無言訴述出了對他的恨與怨,橫跨一步,貼近剛剛邁步過來的塢南飛,小細胳膊蹭上塢南飛的衣袖,不用言說的親密彰顯。
“啊!可算找到你了!我的狐貍小寶貝!”
恰時,一個長發飄飄的女人踩著拖鞋小跑過來,一把抱起了銀狐犬。
女人順直的頭發及腰,高挑婀娜,面容姣好,雖素面朝天但眉目間嫵媚又知性,讓人過目難忘。
她穿著隨性的居家長裙,一看便知是這里的住戶,晚餐后下樓遛狗了。
熱烈地抱著銀狐犬親親貼貼,她不顧狗狗欲哭無淚的反抗,胯部頂一下林柏楠的手臂:“我最親愛的阿楠,今天又是你先我一步找到‘狐貍’了,這小子怎么和人家一樣就喜歡黏著你呢?”
她笑得千嬌百媚。
二對二,面面相望。
夕光斜斜傾覆,齊線地縫將四人兩兩分割。
第108章 真假關系
“你住這里?”袁晴遙率先開口。
語氣不善, 連林某人的名字都懶得加。
“……”醒過神來,林柏楠的視線移到了袁晴遙手中的超大號行李箱,有她半個身子高了。
他又看了她身后的高個子男人一眼, 然后, 狀似從容地駛向單元門, 對女人喚了聲:“走吧,回家。”
女人也發現了袁晴遙和塢南飛。
匆匆一瞥, 她繼續給銀狐犬順毛,眼神在他們身上暗暗打轉, 片時,她抱著狗跟隨林柏楠進入了樓內。
“嘁——”塢南飛譏諷道,“哪有人給自家狗起名叫‘狐貍’的?腦子有病, 品味有夠差的。”
他朝袁晴遙攤開手心, 沒好氣地抖了抖,大著嗓門責備:“愣著干嘛?帶路啊!哪一棟?鑰匙呢?”
袁晴遙趕忙從口袋摸出鑰匙,放在塢南飛手里,指向林柏楠和女人剛剛進去的那扇門,細聲細氣地說:“南飛, 就是那一棟, 門還沒關上,我們快點進去吧。”
將鑰匙環套在小指, 塢南飛邊邁八字步,邊吊兒郎當地甩著鑰匙去到了電梯間。
袁晴遙在他后面活脫脫一個奴隸,推著他的行李箱上斜坡、過門檻、拐彎, 東磕西撞的。
電梯口, 林柏楠和女人在等電梯,他瞥見袁晴遙和她男朋友也進來了, 再次吃了一驚,但明面上云淡風輕。
“叮——”
電梯到層。
塢南飛自顧自走進去,臉色莫名陰郁。他站著一動不動,有帶大件的柔弱女性和坐輪椅的弱勢群體,不搭把手就算了,也不幫忙按住開門按鈕。
女人把銀狐犬換到一邊的手上,另一邊的手幫袁晴遙把行李推進了電梯,她眼睛鑲在地上,客氣地說:“你們……先坐吧,估計坐不下,我們等下一趟。”
就這樣,袁晴遙和塢南飛先上了樓。
當電梯顯示停在了6層時,林柏楠找不到詞匯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某個CP粉頭當真在不遺余力地制造“機會”,如果沒猜錯的話,還有更大的“驚喜”在前方等他……
隨后,林柏楠和女人也上了樓。
6樓的樓道內,四人再次相遇——
604戶,塢南飛和袁晴遙正在門外錄入指紋密碼;
601戶,林柏楠食指對準門鎖識別器,“咔嚓”一下打開了門,他沒遮攔、沒避諱、沒驚訝,淡定地劃著輪椅回了家,又十分自然地拉了一下女人的手。
而女人沖袁晴遙訕訕地笑了笑,握緊林柏楠的手,后腳跟隨他進了屋。
“砰——”
林柏楠關了門。
關門聲之干凈利落到絕情。
“……”
“……”
袁晴遙和塢南飛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
他們和他們住對門。
倏地,塢南飛笑得像個神經病,肩膀簌簌地震顫,嘴角往耳根爬卻不出聲響。
他鉗住袁晴遙的手腕,眼神極具壓迫性:“舊愛有了新歡,感覺如何?”
“南飛……”
“MD,老子現在更不爽了!”不管袁晴遙痛到皺眉的反應,塢南飛將她“咚”一聲抵在門上!
他雙手鉗住她的兩只手腕將其禁錮,低啞的氣聲噴上她滿是驚恐的臉:“所以,我親愛的小甜心,你要再乖一點。我這人天生脾氣差,教訓人是我最擅長的事,五十二分零二十八秒,你居然讓我等了那么久,我會……”
解開一只手,他捏住她的下巴,眼里灼動的興味令人懼怕:“舒舒服服地懲罰你。”
*
彼時,對面的林家內。
玄關處,林柏楠從運動輪椅挪上了家用輪椅,俯身拿起拖鞋,用手撈起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正準備脫掉高幫板鞋時,腳卻不聽話地掉了下去。
準備再穿一次,拖鞋從他手中滑了出去,滾到女人腳下,他伸手去夠,她身子一轉,無意識踢開了拖鞋,再一次胡亂動彈,一腳踩上他的拖鞋……
煩躁油然而生,他環抱雙臂,沖著扒在貓眼偷窺對門一舉一動的女人說:“這就是你來蹭飯的態度?”
“等等——”
“……”
“算了……”少時,女人放棄了通過貓眼觀察,神色略有異樣的落寞。
轉瞬,她后知后覺發覺腳下踏著林柏楠的拖鞋,還是她的鞋底踩著他的鞋面,急吼吼地抬起腳:“呀!抱歉!哈哈!跟我親愛的阿楠一樣,我做什么事也都很一心一意。”
林柏楠一陣惡寒,潦草換好拖鞋,無比嫌棄地搖著輪椅飛速離開女人的身邊。
來到冰箱前,他拿出預備的食材,擱在腿上帶進了廚房,洗了五遍手,畢竟……
摸了狗還牽了其他女性的手。
洗完手,他將菜清洗干凈,取出菜板和菜刀,利落地切起菜來。
刀起刀落,刀工精湛,節奏急促而規律,可一個不留神,刀刃劃破了他的手指,幾滴鮮血頓時飛濺,他默默盯著溢血的刀口,思潮起伏……
逞什么能?
他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
瞧見他的手劃破了,女人把懷里的銀狐犬放在地上,掙開束縛的狗狗汪汪叫著撒歡亂跑。
她洗干凈手,拿來生理鹽水和創口貼,一邊沖洗他的傷口,一邊悠悠問道:“長大了,會玩伎倆了?你這是無中生有還是欲擒故縱?”
林柏楠心神不定地回應:“我又不是你,擅長玩愛情游戲把男人耍得團團轉。”
女人給他纏上創口貼,恨鐵不成鋼地碎碎念:“雖然吧,愛情這玩意兒我戒了,但冒充一下你的女朋友還是可以的,真刺激!反正遙遙和……沒認出來我。酬勞就……讓我點菜一個月,我吃什么你做什么!你說說你,遙遙都交男朋友了,你連個能假扮你女朋友的異性朋友都沒有,原來現在網上的‘出租女友’真的有市場啊!目標群體就是你這種不近女色的工作狂宅男……”
“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林柏楠在水果籃里摸出一個蘋果丟給女人,心里浮躁,“林知雁——”
笑嘻嘻地接住蘋果,林知雁張開血盆大口啃了一塊,含混不清地應答:“唔……真脆真甜!姐姐我親愛的阿楠小堂弟,咱們晚上點外賣吧?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掏錢。”
林知雁伸出手猜拳。
“我請。你選吃什么,我付款。”林柏楠不再多話,徑自來到餐桌前停下,從背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忙工作。
再次闖入他世界的那個女孩,和她那個絕非善茬的男朋友,讓他心如亂麻。
他的眼神不受控地飄向貓眼……
不許看。
不許想。
不許好奇。
他給自己下誡。
注意力試著聚焦在電腦屏幕,想用工作來填滿全部的心思和精力,反正技術峰會在即,沉迷于工作也算心安理得。
沒關系……
要冷靜……
別瞎操心……
何韻來、榮耀、姜珠語、叔叔阿姨袁奶奶等等等等,一大幫人會勸她遠離那個男人的,那個一點兒也不體貼、沒修養、自大怪異又不三不四的男人……
越甄別越心焦。
又開始被架在火上烤。
他手扶額頭,深深閉眼,往事在記憶匣子里被翻了出來。
*
這不是林柏楠第一次見塢南飛——
大四那年圣誕節前的某個下午,林柏楠沒課,正坐在客廳的大餐桌前忙活,手機鈴聲忽而響起,他定睛一看,竟是來電顯示地區為“英國”的一通電話。
“……”
他不該接的,可是手不能自已地按下了接聽鍵。
之后的幾分鐘,他被痛罵一番。
昔日那甜軟溫柔的聲線變得聲嘶力竭。
他靜靜聽她罵他,確定她罵夠了、罵痛快了,才佯裝冷漠地說了句“別再打來了”。
那些個傷人的禁忌詞匯是無形的刀刃將他凌遲,但劊子手是她……
再鮮血淋漓他也認了。
結束通話,他繼續手上的活——
用高精度尺再度測量轉換螺紋的上口直徑,確保“二合一接頭”能完美匹配龍頭口徑。配上卡扣、硅膠墊片等,一個全銅材質的雙孔連接器就完工了,一孔安裝在冷水龍頭,一孔安裝在熱水龍頭,溫水就誕生了。
那是林柏楠第一次給袁晴遙做連接器。
當得知同專業的姜珠語去到英國曼大做交換生了,他居然有一絲興奮,破天荒主動聯系了異性,聊的還不是專業方面的事,甚至跟姜珠語聊了好幾次。
從姜珠語口中,他得知學校公寓洗手池的奇葩設計。姜珠語說她買不到類似連接器這種工具,問了一個在曼城待了快四年的中國女生,女生說沒見過這種東西,而且英國的人工費高昂,裝一個連接器不劃算。姜珠語便詢問他方不方便從國內寄兩個,并測量了龍口口徑報給他。
他說好,但別告訴任何人是誰制作的,做好后郵寄給姜珠語,此后的每一次都一樣。
就當做是這溫水代替他作伴在她的身旁。
閑聊中,姜珠語提了幾嘴那個女生,說和林柏楠是老鄉,長得特別可愛,性格開朗溫和,她們在攝影社認識的。
這不算新鮮消息,有關袁晴遙的近況,何韻來會三不五時地同步給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知曉。
何韻來每年冬天跑去英國玩,還發袁晴遙的照片給他看,但袁晴遙并不情愿了解現在的他,何韻來偶然提及了,她會迅速轉移話題。
何韻來告知他,袁晴遙生活照舊,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但那通電話讓他的心懸在半空……
她從來不是個言辭激烈的人,更不會用言語傷害誰,她那么口無遮攔,除了記恨他、對他泄憤之外,會不會還遇到了什么難以言說的糟心事?
于是,林柏楠聯系蔣玲陪同,母子二人辦理了英國簽證,光飛機就坐了十五個小時,不算候機、轉機、坐車這些零零散散但也不可小視的時間。
他忍著身體上的萬般不適,不辭艱辛,遠赴曼城,落地當晚,不出意料,他發起了高燒,一燒就是三天。
待體溫趨于正常,他著手打聽袁晴遙所讀專業所在的街區、樓棟和上課時間。
那時是1月中旬,J大放寒假,而曼大新學期伊始。
冬季的英國寒風凜冽,他坐在她上課下課會途徑的路上的咖啡店內,找個隱秘但看得見外面的靠窗位置,待六七個小時,喝三四杯飲品,只為了用目光接她上下學——
他看她有兩次快遲到了,在上班高峰期擁擠的人潮中狂奔向教學樓,手里攥一個面包,她沒來得及吃早餐;
他看她從復古歐式建筑樓中背著書包出來,冷得緊了緊圍巾,戴上毛絨絨的漁夫帽,雙手插進羽絨服口袋,小小的身影逐漸脫離他的視野;
他看她偶爾在風雨交加的天氣被狂風吹得撐不穩雨傘,跑到屋檐下避雨,雨若長時間不停,她則從包里掏出一件透明雨衣,穿在身上,收起雨傘,扎進雨簾里;
他看她下課后,和幾個同學說說笑笑走進附近的甜品店,過一兩個小時出來,手里拎一個外帶的蛋糕盒子,她還是喜歡吃甜口的點心,不喜歡光臨苦口的咖啡店;
他也曾看到一輛車停在她的面前,她甜甜地笑著上了車的副駕駛座,雖有點模糊,但車窗映出開車的男人正是塢南飛,那張揚不羈的氣質和現在一模一樣。
沒有任何失戀的消沉情緒,他吊著的心款款落地。
正如何韻來所言,袁晴遙過著平淡又多彩的留學生活。
她能接受她的身邊出現新的異性,并樂在其中,就表明他帶給她的傷害沒有到達不可磨滅的程度……
她過得不錯,是他多心了。
想不到某年某月某天,他會以這種沖動的方式靜悄悄地參與她的生活。
他還是那么游刃有余,在最近又最遠的距離,以自己的方式默默愛她。
他也真的很擅長透過窗戶秘而不露地凝望她,從前,在教學樓的樓上看她上體育課和活動課,如今,在一街之隔的咖啡店里看她生動鮮活地路過……
一看就是二十二天。
從前,她沒有注意。
如今,依舊沒察覺。
2月初,林柏楠和蔣玲返回國內,回到X市過年。
一整個春節林柏楠都病怏怏的,長途跋涉著實吃不消,低燒發了一星期,但是,他的心安定了下來。
第109章 極與極
林知雁盤腿坐在沙發上, 吃蘋果吃得咔咔脆響,點好了外賣,她選擇“找人付”, 毫不客氣地分享給了林柏楠:“選好了, 多謝款待喲, 親愛的弟弟。”
話畢,她還露香肩、拋媚眼。
林柏楠無法直視, 感覺自己要長針眼了,付了款, 嗆她一句:“你現在太像個女人了,擠眉弄眼的更像流氓,患有面部抽搐癥和異裝癖的流氓。”
“謝謝夸獎, 小嘴真甜。”林知雁嬉皮笑臉, “對了,你的那個狂熱追求者最近怎么沒騷擾你?她可真有毅力,多少年了,還對你死纏爛打,嘖嘖。”
許是倒胃口, 林知雁干嘔了一下:“她真是癩蛤蟆爬腳面不咬你但膈應你。這些年靠近你的女生她都想方設法趕走, 甚至有些不擇手段了。好說歹說她死活不放棄,輔導員介入了沒效果, 警察來了但她又沒對你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也管不了!你害她從樓梯上摔下去,都送醫院住院了,她還誓不罷休……”
林知雁甚是同情林柏楠, 眼含憐憫的光:“親愛的堂弟, 一朵超級爛桃花扣你頭上了!”
“……”林柏楠內心的煩悶驟然攀升,嘴角下撇, “林知雁,你還真會給人心里添堵。”
訕笑一下,林知雁難得正經八百地教育道:“林柏楠,以后不許再做那種事,氣到抓狂也不行,人家若真追究起來,你要負法律責任的!也不許再打退學重考的念頭,反正萬葉舒工作了,沒那么多時間糾纏你,你給我好好完成學業!我會按照嬸嬸的吩咐睜大我的火眼金睛監督你,休想打歪主意!”
耳根子起繭了,林柏楠不耐煩地說:“嘁,我又沒推萬葉舒,是她自己摔下樓梯的……”
“你不在她下樓梯的時候叫住她,給她扔動了手腳的裝血漿的黑氣球,炸得她一身血,她能當場暈倒嗎?”
“萬圣節,大家不都這么玩?”
“少找借口!”
“暗中在別人毛巾藏刀片、水杯下迷藥、造黃謠毀人清白,但就因為……”把話咽回喉嚨,他一臉怒容,“她傷了不少人,她咎由自取,她活該。”
“沒有證據,就不能說是她干的。”
“……”林柏楠很煩躁。
“好啦好啦——”林知雁賣萌,“你是我親愛的堂弟,不許再意氣用事,不許堵上你的未來和前程!”
“……”林柏楠捏捏鼻根,漸漸平復怒氣,“林知雁,這兩天住我這兒吧,你睡客房。還有,你家狐貍要是敢在我的沙發和床上大小便,你們……”
“死”字到了舌尖,又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都完蛋了。”
“哎呦呦,人家好害怕——”林知雁故作嬌嗲,轉瞬,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話說,阿楠,你不插手遙遙的新戀情?那個男人有點瘋批,乖遙遙鐵定降不住他。”
“降不降得住跟我有什么關系?”林柏楠斜眼看林知雁,嘴硬得堪比金剛石。
當年初見塢南飛時,他就看得出塢南飛并非文質彬彬之輩,但又不見得其人品不好。
此外,塢南飛每次開車來捎袁晴遙,他都沒從她的神色中發現異樣,她臉上的笑容是開心的,她和塢南飛應該相處得很融洽。
驀然,林柏楠覺察出不對勁,小鹿眼微微瞇起,望向林知雁的眼神中充滿了審視意味:“你認識那個男的?”
“不認識,憑感覺猜的。我堂堂頂尖醫科大學畢業的博士生兼三甲醫院重點科室的主治醫師,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怎么可能認識那種痞里痞氣的男人!”林知雁大口咬蘋果,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問道,“我……能看會兒電視嗎?”
“靜音。”林柏楠冷酷地回答。
“行吧。”林知雁嘴巴消停了。
“堂姐。”林柏楠罕見地這樣稱呼道,他淡然的臉上浮現出關懷的暖光,“正兒八經找個男朋友吧。解壓的方式有千百種,別在燈紅酒綠的場所鬼混了。”
輕輕頷首,林知雁應了句:“我知道。”
她話語的準頭又朝向了林柏楠:“我接受了你的嘮叨,你不得也聽聽我的話?復健多久沒做過了?叔叔托人給你打點S市最好的康復醫院,不用預約多方便啊!規定一周至少一次,但你自己掰著手指頭數數你這些年一共去過幾次?康復科引進了你們公司研發的外骨骼,你自己的‘孩子’哎!你倒好,你這個‘親爹’竟然沒用過幾次,這像話嗎?不去醫院也行,你在家自行做康復訓練也可以,但你那堆儀器是古董嗎?落了一層灰!”
林柏楠漠不關心:“有什么用,我就這樣了。”
聽聞,林知雁氣得錘胸脯:“再跟你提這個話題我是你孫女!也好,早死早超生!”
*
之后的十幾分鐘,兩人默然不語,等待外賣送達。
林知雁盯著有畫無聲的電視機發呆,林柏楠審核著最新一代“外骨骼機器人”的終版展示片,技術峰會要用到,他整個人也不在狀態。
乍然,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在對面的屋子響起。
按理說,小區的房子隔音良好,可是那異常的動靜林柏楠和林知雁都聽見了,倆人默然相視。
片刻,林知雁把吃了一半的蘋果丟進垃圾桶,沒太在意:“剛搬來估計在收拾東西吧!那男人看起來也不像個細心的人,打碎個鍋碗瓢盆很正常。”
林柏楠將信將疑:“……”
他如今沒有資格介入袁晴遙的生活,可又條件反射擔憂碎片會不會也由她來撿?他催眠自己不要操心,而且她還懷恨在心,就算他好言相勸她也聽不進。
工作是無法進行了,他悒悶地拿起手機掃幾眼,才看見榮耀和何韻來二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何韻來的先擱一擱,十二條六十秒的語音,太啰里八嗦了,暫且沒心情聽。
榮耀的僅有寥落幾句:【阿楠,小不點現在別提有多奇怪了,她仿佛……得了斯德哥爾摩?我不敢百分百斷定,但她那個男朋友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好人。】
那晚……
林柏楠徹夜失眠。
*
早上十點半,袁晴遙在辦公室的電腦前潤色面向海外市場的營銷方案,室內冷氣開得還算足,但她的鼻尖滲出了一層汗珠,因為她正穿著長袖襯衫和牛仔長褲。
節目的拍攝進度已至三分之一,順利的話,6月底就能播出第一集 了。唐貝拉計劃國內外同步上線,將中文譯為英語、俄語、日韓語等等語種。
目前已經敲定了翻譯團隊,把工作外包給了S市的一家口碑極佳的翻譯公司。
這個橋梁是袁晴遙搭建的,乙方的老板算得上她的另一個媽媽——
正是蔣玲。
蔣玲本就是事業型女強人,解開了思想的枷鎖,她在事業上大展拳腳,從最初只有七人的工作室,擴大到了如今擁有一百六十位員工的企業。
總公司于S市成立,在X市、K市和C市設立了分公司,涉獵領域拓展到了法律、財經、專利等,業務類型也更豐富了,包括筆譯、口譯和同傳,涵蓋30+種語言。
企業上過新聞,并不是有多么了不起的壯舉,只不過公司四分之一的員工是殘疾人,肢體障礙、聽力受損、視力欠佳,只要專業性無可挑剔,一概錄用。
將心比心,蔣玲從不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待殘障的求職者,她了解他們在面臨社會的拒絕時,他們,以及他們的親人,會是怎樣一種凄涼的心情。
這些殘障者,許多人在出意外之前,在各自的領域都有著不錯的業績。可因為殘疾了,就被原公司辭退了,用來創造價值的大腦并沒有受傷,可是世俗的眼光不假思索就將他們判為了“無用者”。所以,面對來之不易的機會,他們格外珍惜,以更高質量的成果來回饋蔣玲。
這不是慈善,強對弱、高對低的恩惠是慈善,他們只是雇傭與被雇傭的勞動關系,存在上下,但不基于健全與殘障。
創業七年,蔣玲幾頭奔波,總體下來,她還是待在S市的時間長一些,因為林柏楠這些年接連不斷地生著病,病都不致命,但損精氣神。
蔣玲顧不上兒子的時候就叫林知雁幫忙關照一下,其余時間,她大多分給了林平堯。
家里的事多是林平堯在打理,他對此毫無怨言,對待妻子和兒子他一視同仁,都懷抱著豁達且祝愿的心態。他始終認為,愛一個人不該做折斷TA翅膀的劊子手,不該做禁錮TA自由的牢籠,而要做承載TA凌云翱翔的風。
異地婚姻,變數增大,林平堯和蔣玲都在盡自己所能給予對方最大的安全感,他們都是從一而終且極具責任心的人,既然認定了彼此,就心無旁騖地相伴一生。
袁晴遙還曾在蔣玲X市的分公司里,親眼看見林平堯拎著飯盒來送飯,每每想起那個畫面,她都滿心羨慕。
說來詭異——
她和蔣玲、林平堯的相處模式幾乎沒有發生變化。
暑假回國,實在想念蔣阿姨做的飯菜了就跑去林家蹭飯,邊吃飯邊聽蔣阿姨當年赴英留學時的經歷;吃完飯,和林叔叔一塊兒去陽臺澆澆花,嘮嘮嗑。
唯一的區別,是三人心照不宣地對于“林柏楠”絕口不提。
林柏楠是言出必行的大壞蛋!
說不和她見面,就真的沒見過,暑假于他而言仿佛不存在,他一次也沒回來!
*
如此一想,袁晴遙怨念加重,手指龍飛鳳舞,節奏與力度之強,有如在鍵盤上跳了一段Popping。
突然,一只手輕柔地搭上了她的肩,她向斜上方看去,只見姜珠語站在她身邊,微笑著小聲問她:“遙遙,你忙嗎?要不要去買杯咖……”
姜珠語手指堵住嘴,臉頰騰起一抹淡紅:“我……我忘了你不愛喝咖啡,要不要去買杯奶茶或者果茶?”
“好呀!”袁晴遙欣然答應,攝制組和營銷組在不同的辦公室,她很高興姜珠語來找她喝“早午茶”。
休眠電腦,起身將辦公椅收進桌下,袁晴遙樂呵呵地挽起姜珠語的胳膊:“走吧,姜姜。我先陪你買咖啡,你再陪我買果茶。出了夏季限定多肉楊梅,我想嘗嘗!”
買好咖啡,袁晴遙與姜珠語在店內坐著等果茶出爐。
店內的空調溫度適中,但每三五分鐘就有人進進出出,小部分冷氣逃逸了出去,她們還坐在門口的位置,等著等著,袁晴遙熱得冒汗了。
姜珠語看著裹得嚴實的袁晴遙,心生疑問。6月中旬的S市不算太熱,穿長袖長褲不足為奇,但是,袁晴遙前幾日穿著清涼的小裙子還直喊熱。
于是,她關切道:“遙遙,你怎么穿這么厚?生病了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袁晴遙搖搖頭:“沒有啊,這兩天就想這么穿。”
說話間,店員喊號了,袁晴遙去領餐臺拿了果茶回到座位。
出于禮節,她用紙巾擦掉嘴上的口紅,不小心拭去了唇周的粉底,她全然不知,嘬著吸管美美地品嘗。
此時,姜珠語留意到,袁晴遙嘴角有一小塊青紫色的斑點,剛才被濃郁的口紅和厚厚的底妝給蓋住了。
越細瞧,越琢磨,越覺得怪異,姜珠語知道這樣不禮貌,但還是坦直地發問:“遙遙,你的嘴怎么了?”
滯愣一瞬,袁晴遙明顯慌了,忙不迭的,她左手半握拳抵在那一側的嘴角邊,手肘撐在桌面上,盡量自然地遮擋住那一小塊青色的不明物,笑容勉強:“……哎呀!我……我前天腳一滑磕在餐桌上了,把嘴巴給磕壞了,哈哈。”
“……”
猛地,一個可怕的猜測撞進姜珠語的腦袋,她皺眉,不好直截了當地戳破,便迂回地說道:“遙遙,老實說,你和塢南飛在一起我很驚訝,我覺得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溫和可愛,溫暖善良,待人真誠不戒備,而塢南飛……”
苦惱該怎么形容,想了想,姜珠語開口:“我不是說他不好,我只是……只是認為他不合適你,或者說,遙遙,你……值得更好的男生。”
姜珠語和塢南飛接觸過兩次。
一次是大四那年的春節,袁晴遙邀請她去杜阿姨家過新春,她和塢南飛吃了年夜飯;一次是塢南飛接袁晴遙下課,順道帶她一同去逛街,結果車開到半道,他被一輛跑車超車,然后他莫名其妙就飆起車來,車速表嗖地一下畫了個弧線蕩到最右邊,嚇得她和袁晴遙哇哇大叫。
情緒化、敏感、易怒。
但凡和塢南飛打過交道,就不難總結出他的性格特征。所以,究竟怎么回事,袁晴遙大學期間一直不乏追求者,最終竟折在了這樣的塢南飛的腰下?
姜珠語無法接受。在曼城的那一年,無論是學業還是生活上,她都受到了袁晴遙莫大的關照,因此,她發自內心想幫助袁晴遙早日脫離苦海。
正當她躊躇該如何勸說之時,袁晴遙坐直身體,十指交握,看著她的眼睛,率先說道:“姜姜,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南飛他的確脾氣差了點兒,但他平時對我挺好的……我只記得,也只想記得他對我好的樣子。”
袁晴遙吞吞吐吐的,圓圓的大眼睛里埋著悵惘:“我也知道南飛他沒有多好,可是,他所有的感情都給得很直白、很外放,他有話說話、不瞞著我,我很遲鈍,不擅長揣摩別人的心思,而他不需要我去猜想、去揣測。他還會說星星那么多的甜言蜜語哄我開心,哪怕他只有一分喜歡我,我卻能感受到十分……”
她眉目低垂,連換氣間的停頓都染上了些許傷感的色調,傷傷地笑了笑,她呢喃:“姜姜,我只是想找一個……完全相反的人罷了。”
極的一端是塢南飛。
極的另一端是誰不言而喻。
“……”姜珠語難過地低下了頭。
居酒屋聚餐那天,她猜到林柏楠和袁晴遙之間有過一段不愉快的過往,但具體發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袁晴遙不愿回首,林柏楠更不可能吐露半分。
悶了一會兒,姜珠語委婉地說:“你這些年用的連接器不是我做的,溫水不是我給你的。”
姜珠語食言了,卻不后悔自己出賣了林柏楠,她希望袁晴遙聽得懂她的弦外之意。
袁晴遙心中一陣愕然,她嘴巴緊抿,端起杯子輕輕搖晃。冰塊碰撞發出脆響,果肉沉在杯底,她手指捏著吸管攪了攪,想喝的果肉在外力加持下翻了上來。
又吸一口,她恢復神采:“我們回去吧,姜姜。”
*
林柏楠這邊——
自袁晴遙搬家以來,一連五天,他沒見過她。
不是他不想,而是她神出鬼沒。
他們明明在同一個地點上班,在同一所小區居住,他上班下班還會格外留心她的動向,但自始至終沒看見過她的身影。
親眼目睹的、何韻來和榮耀描述的、甚至連姜珠語都隱晦地表露了袁晴遙正在被塢南飛欺負還甘之如飴……
林柏楠寢食難安。
更令他焦心的是,袁晴遙搬來的那個凌晨發了一條微博。微博的配圖為一張一男一女兩手相牽的照片,定位S市某某小區,文字內容:【啦啦啦,迎接新生活!】
字里畫內,無不透露出她對未來的期待。
……這樣的日子有什么好期待的?!
看著微博,那個心理學名詞猶如一條蟒蛇盤臥在他的大腦,陰毒地朝他吐信子——
斯得哥爾摩綜合癥。
即,被控制者在極端的情況下,為了逃避恐懼和痛苦,會選擇依賴控制者,這種依賴關系最終轉化為情感上的依戀,這種畸形的情感后果嚴重,被控制者會喪失自我和自主權。
一盆看不見的冷水將林柏楠從頭澆到腳,種種跡象表明,他最愛的女孩心里生病了。
而幾天后的那個暴雨天,當林柏楠再次見到袁晴遙和塢南飛的時候,他真的……
真的……
氣瘋了。
第110章 雨天
6月中旬, S市進入梅雨季節,降水連綿不斷,時大時小。
那天, 連日烏沉沉的天空又添了一分暗涌, 從中午開始, 整座城市下起雨,并伴有雷電、短時強降水和大風。
連續的陰雨天, 林柏楠好比遭受酷刑,他身上所有的痛覺神經被喚醒, 刺痛,撕裂,灼燒, 酸癢, 麻脹……全數找上門來,毫不手軟地攻擊他。
整條脊椎骨一碰就痛,不碰也痛;感知平面以下沒有知覺的肢體此時尤為敏感,腳麻腳脹,腿酸腿疼, 這是他為數不多能感知到自己雙腿雙腳存在的時刻。
這個“工作狂”無法自愿“007”了, 他按時下了班,費勁地劃著輪椅來到地下車庫, 艱難地把自己挪到車上,而后,發動汽車, 迅速離開了場館。
來到地面, 歪歪斜斜的雨大肆傾覆而下,砸上車蓋砰砰作響, 雷鳴劃破云層,好不安生。
開著開著,專屬雷達開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前方路邊的一對情侶吸引了過去——
男生高挑,撐一把傘,女生嬌小,縮著身體。
他們共用一把并不算大的雨傘,男生沒有將傘往女生那邊傾斜,雨水方向不定,外加倆人之間二十幾厘米的身高差……
約等于女生沒有打傘。
好死不死,那個男生是塢南飛。
好巧不巧,那個女生是袁晴遙。
*
林柏楠本想加速駛離,全當沒看見。
然而,右手放在油門上卻無論如何就是推不下去,它甚至“叛逆”地把手推柄往后輕拉,車速緩緩下降……
于是,認栽了。
他很想看看她,哪怕是背影。
林某人十分沒出息地暗戳戳尾隨兩人,他都不知道自己這么做到底能干嘛?
他自我安慰:反正下班高峰期也開不快,還有,開進內道是無意識的,才不是他有意的。
跟了幾分鐘,他看見袁晴遙仰頭和塢南飛激烈地交談著,她急得跺腳。距離稍遠,大雨如注,他看不太真切,剛打算再靠近一點點去讀她的唇語……
須臾之間,塢南飛手握雨傘,邁開大步,竟丟下袁晴遙瀟灑地揚長而去,留她一人狼狽淋雨。
林柏楠:“……”
登時,他眉間浮起褶皺,攥緊手中的方向盤,眼前,袁晴遙追了幾步后被豆大的雨水攔住了路,她抱著腦袋逃到街邊店鋪的屋檐下避雨。
她掏出手機打電話,反復幾次,對面都無應答,她怏怏然把手機丟進單肩包,可憐兮兮地抖了抖身上的雨,她早就淋濕了,肩膀和褲腿洇出一大片深色。
林柏楠:“……”
糾結……
左右腦快要裂成兩瓣——
左腦說:“不要功虧一簣,不要讓她感覺到他對她還有感情,她不能回到他的身邊,這樣不安全。他也不具備身份和資格去插手她的生活。再說,他貿然出現,又會不會讓她以為他是來嘲笑她的落魄的?”
右腦說:“可她淋雨了。”
一通理性分析抵不過那一剎的感性沖動。
他從車內翻出一把折疊傘,降下車窗,用力一丟,雨傘降落在她的腳旁。
他看著她盯著那把從天而降的雨傘,疑惑地眨了眨眼,旋即,四下張望……
升起車窗,他胳膊支在窗框上,攤開手掌遮住了側臉,若無其事地開車繼續前行。
這條路開始堵車了,車速提不起來,林柏楠行行停停,在車內如坐針氈。大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不曉得袁晴遙看沒看到他?她有沒有收下傘?
思緒飄忽之際,他由不得自己,朝后方望了一眼,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闖入他的視線——
她腳步匆匆向前走,并沒有打他扔給她的那把雨傘,頭上頂著單肩包,遮雨效果微乎其微,襯衣和牛仔褲的水漬越擴越大,長發像剛洗完一樣,濕噠噠地貼在臉上。
林柏楠:“……”
終于,疼惜與氣憤兩種情緒像彗星撞地球那般猛烈碰撞,撞擊得林柏楠頭皮發麻。
他打開車窗,把頭伸出去,噼噼啪啪的雨滴迷得他有些睜不開眼。
他喊道:“袁晴遙!”
袁晴遙循聲望來,腳下一滯,轉而,她滿臉的怨恨,口氣好似著了火:“我就猜到是你!干嘛?看我可憐施舍我一把傘?我這么慘你開心了嗎?”
林柏楠氣不打一處來:“給你傘是讓你用的!”
袁晴遙話語帶刺:“哦,是嗎?我還以為是誰不要的垃圾。”
話畢,她加快腳步趕路,不再理會他。
林柏楠急火攻心!
他必須抓緊時間,他還堵在路上,袁晴遙一旦與他擦身而過,他就追不上她了。
他抬高音量命令:“上車!”
她拿幽怨的眼神斜睨他,邊走邊冷哼:“哼!你說上車我就上車啊?你誰啊?憑什么聽你的?”
她故意龜速走在距離奔馳車不近不遠的位置,他從車窗伸出手夠不到她,但打開車門、探出小半截身子再伸手就能抓住她,可是憑他的身體條件做不到。
“你幼不幼稚?”
“我就幼稚了!我就不聽你的話!你不讓我淋雨我偏淋!淋到渾身滴水,淋到透心涼!我告訴你,我就要這樣走回家!我還要在外面站十分鐘,阿……阿嚏!”
她結結實實打了個噴嚏。
他分明擔憂得心跳失速,好像墜樓了一樣,一開口,卻是一句反作用的挖苦:“披頭散發的落湯雞真難看,你這個鬼樣子嚇唬誰呢?上車!快點!”
“哼!”她氣笑了,脫下手腕上的頭繩,隨便扎了個丸子頭,歪著嘴巴回應,“我這個風鬟雨鬢又濕漉漉的‘女鬼’太不體面了,哪里有膽量弄臟林少爺的奔馳?我還是趕緊離開您的視線吧,您眼不見我心不煩!”
說罷,她預備要跑!
“……站住!”
“拜拜——”
“……袁晴遙!”
“有本事下車來逮我啊!哼,等你下來我早走遠了!”袁晴遙扭頭得逞地沖林柏楠吐舌頭,轉身,沒跑兩步,后衣領忽地被什么東西勾住了……
緊接著,她被往后拽去!
想掙脫,那彎鉤似的東西一扭,和她的衣服絞在一起,難分難舍。
她耳畔傳來他混雜著雨聲的低吼:“不想裸奔的話就上車!”
為了不赤身裸體,也為了不被領子勒斷氣,她只好屈服,順著那力道一步步倒退……
隨后,一雙強有力的大手不容分說地箍住了她的手臂,她后脖頸的拉力隨之消失。
她回頭凝神細看——
勾住她衣領的居然是一把長柄雨傘!
……嚯!
他還真從小到大都是個善于借助工具的家伙!
而林柏楠情急之下打開了車門,另一只手抓著駕駛室的車頂前扶手,大半截身子都探了出來,此時,他晃晃悠悠地坐不穩,隨時都可能翻倒在地。
袁晴遙不敢掙扎了,扶著林柏楠的肩膀,協助他坐穩坐好。
滂沱大雨澆濕了他的半邊身體,他的手還牢牢地拉著她的胳膊,仿佛生怕她從指尖溜走。
后邊的車輛鳴笛提醒該開車了,林柏楠半瞇小鹿眼,語帶慍怒地重復道:“上車。”
袁晴遙假意答應,卻在林柏楠松手的那一刻轉身想跑,他眼疾手快再次捉住她,拉扯中,她襯衣的衣袖卷了上去,右小臂赫然露出一片淤青!
那可怖的痕跡在她白嫩的肌膚上刺眼得令人發指。
“……”
“……”
兩人動作同時僵滯。
林柏楠的世界一剎那變成了默片。
擂鼓般激蕩的心跳聲讓他耳膜發疼,極度的暴怒貫穿全身,脊椎的劇痛無足輕重了,這一幕才真正讓他四分五裂。
沒商量了,他左手攬住袁晴遙的腰,右手護著她的頭,把她強硬地抱進了駕駛室!
他的臂力依然驚人,容不得她抗衡,她一屁股坐上他的大腿,他利落地將她的腿腳收進來。
“砰”一下,關上車門。
“咔”一聲,鎖上車門。
近在咫尺,鼻息相融。
“坐過去。”他的音色回歸往時的清湛冷冽,沒發作,狀似平靜地用下巴指了指副駕駛座。
“強盜……”他的腿比多年前更細瘦了,她賭氣不看他,手腳并用蹭到副駕駛座坐下,系上安全帶,拉下衣袖遮住了那片傷痕。
汽車起步,他直視前方,沒給她任何眼神。
等紅綠燈的時候,他遞給她一包抽紙,無聲示意她擦擦濕漉漉的衣服和頭發,又從后排座椅拉來一條薄毯甩給她。
身體和心臟都痛得快要散架了,他竟面無表情,該打方向盤打方向盤,該拉手柄拉手柄,該干嘛干嘛,唯有突突狂跳的太陽穴和青筋暴起的手臂,昭示他的情緒快雪崩了。
袁晴遙則側著臉看窗外雨蒙蒙的景色,隨意抹了抹臉上的水,表情中流淌出一絲感傷。
單肩包平躺在她的腿上,里面裝著他丟來的雨傘,她悄悄從包里掏出來,插進座椅旁邊的儲物盒……
貌似有什么東西擋了一下,她微微低頭看,看見一本護照。
她沒有探索,收回目光。
就這樣,他們一路無言。
*
當車開到小區的地下車庫口時,袁晴遙打破了沉默:“我在這兒下車吧,我男朋友不喜歡我跟異性有過多的來往,他看見我坐你的車會不高興的。”
林柏楠停車,默然不語:“……”
袁晴遙拉了拉鎖住的車門把手,急著要走:“我從地下走,淋不到雨。謝謝你載我一程,讓我下去,行嗎?”
生分的感謝、責怪的口吻,聽得林柏楠如墜冰窖。
解開鎖,袁晴遙麻利地溜了出去。
林柏楠沖著她的背影語帶疲憊地諷刺:“好眼光,找了個讓你淋雨還有暴力傾向的男人,真會在垃圾桶里撿東西。”
袁晴遙淡淡地回應:“我過得很好,非常好,特別好,不需要你的冷嘲熱諷,請你以后別來煩我。”
“你瘋了?”
“跟你沒關系。”
“你作踐自己給誰看?”
“我喜歡這樣,很刺激。”
“你是不是覺得看見你自毀我會后悔內疚?”
“你少自作多情了。”
“嘁,你是個徹徹底底的傻子。”
“是,我就是,所以當時才被你騙了感情。”
“……那也不是你自輕自賤的理由。”
“哼!少假惺惺地來關心我!我樂意和什么樣的人交往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我變成什么德性也是我自己的事,多管閑事!我不要聽你嘮叨,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說完,她找了處能暫時遮雨的地方站著。
他秒懂她的意思——
為了避嫌,她不跟他一塊兒進去。
無力感像洶涌的海嘯拍了過來,他苦笑:“袁晴遙,你現在變得任性妄為,是非不分,不可理喻,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愛情,那隨你便,我不會再管你了。”
推下油門,他不回頭地進了地下停車場。
過升降桿時,門衛大叔從休息室探頭出來,通知他:“業主您好,受暴雨影響,配電設備發生故障,整個小區都停電了,物業正在派人電力搶修。您別擔心,小區有自己的發電機,很快啟動,估計再過二十分鐘電梯和公用照明設備就能用了。”
林柏楠點點頭:“好,知道了。”
正如門衛所言,停車場黑咕隆咚的,林柏楠打開車燈,沒有盡快找個寬敞的停車位,而是停在了不擋路的一處。
腰背疼得直不起來了,他卻耐心等待。
片時,那個女孩走了進來。
遠處,仿若黑洞一般的空間深黑得將人吞噬,只有一束暖黃的光停留在明暗交界處,她頓了頓腳步。
長大了,沒小時候那么怕黑了,但孤身一人走入黑暗之中還是難免提心吊膽,外頭雨勢愈烈,不想再淋雨了,她夾緊單肩包,埋頭快步向著光亮走去。
然而,那束光恒久照亮她的前路,是帶領,又是陪伴,護送她到了單元樓口。
燈光直到汽車上鎖才熄滅,沒有過渡,一束稍稍弱一點的光緊隨而上,是手機的手電筒,溫暖的光暈,連同坐輪椅的年輕男人,款款向她靠近。
她直愣愣瞪著他不說話:“……”
他從她面前駛過,說了句:“膽小鬼。”
她沒有接腔,隨在他身后進入了電梯間。
電梯尚且停運,她背靠在大理石墻面,站著不動,而他停在她身旁不近不遠的地方,看似沒有爬樓梯的打算。
六樓對他來說不算高,他上得去。
小區的住宅樓總共三十層,林平堯當初買6樓就是考慮到萬一遇上停電、電梯故障、火災之類的突發狀況,獨居的林柏楠也能自己走樓梯。
她的余光一寸一寸窺察他,他努力挺直脊背,臉色跟刷了白漆的墻面一樣白,眉宇間還壓著怒意。
“你不是不管我了嗎?”她小聲嘟噥。
“我本來就沒有管你。”他嘴硬到底。
“那你怎么不上去?”
“那你怎么不上去?”
“我在等來電坐電梯。”她回答。
“我也是,不可以嗎?”他反問。
“你不用陪我……”
“嘁,誰陪你了?”
她撅起嘴巴,這人的這張嘴啊,銅墻鐵壁見了都要自嘆不如!
不自討沒趣了,她掏出手機打發時間。地下車庫信號不佳,拿著手機也沒什么樂子,她打開相冊翻閱起來。
大概二十分鐘后,來電了。
電梯復工,她在亮亮堂堂中搭上了電梯,他不為所動,清秀俊美的臉龐比剛剛又蒼白了幾分。
她攔著電梯門,問:“你不上來嗎?”
靜默幾秒,他沒頭沒尾地問:“你……要跟我做朋友嗎?普通朋友,我們有始有終。”
她冷臉相待,指尖猛戳關門鍵:“不要!憑什么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和你初始就不是朋友,你當初覺得我傻瞧不上我,我當初佩服你也討厭你,和此時此刻如出一轍。”
門合上之前,她最后低吟:“這才叫有始有終。”
電梯上行,而他垂下了頭。
小鹿眼瞳孔失焦,干巴巴得閉不上。
從小到大一直一直都是她在救贖他,贈予他無盡的溫暖與能量,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她一生平安健康,開心幸福……
她竟變成了這樣。
他釀下過錯了嗎?
他就要沒法再坐視不理了。
二十五歲的林柏楠,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