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又一場春雨落下。
傍晚,心外科辦公室里,唐晏之的辦公桌上圍滿了人。
唐晏之開完會回來看見這場景一愣,他帶著的實習生轉頭看見他,連忙告狀:“唐醫生,你的花都要被薅禿了!”
花?
把花往醫院送,這不太像陸淮風格。
走到桌旁,唐晏之看見花旁邊的錦旗,是上周出院的病人送的。
病人年輕,送過來的花也極其貼心。
花束里面不是鮮花,全是處方筆,饒是冷靜自持如唐晏之一下看見這么多筆也不由心跳快了一拍。
實習生還趴在他桌上牢牢護住花束,等唐晏之走近,她說:“那病人是外地的,花和錦旗是快遞小哥送來的,剛送到就被主任順走幾支,這一會兒功夫人來人往,都禿一半了。”
旁邊有醫生開玩笑:“小李,不帶你這么護著唐醫生的啊,平時就算了,這順兩支筆還得從你手里搶。”
“那是,誰的老師誰護著唄。”
小李說完,湊近唐晏之輕聲道:“唐醫生,陸哥送來的下午茶我沒白吃吧。”
唐晏之聞言笑起來。
眉眼俱彎的很溫柔的那種笑,實習生小姑娘看得都有些呆,唐醫生談戀愛以來變化實在有些大,其實唐醫生一直挺溫和,只是外表冷淡,瞧起來拒人于千里之外,讓人不敢搭話,但現在好似冰山消融,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柔軟起來。
不過,小姑娘在心里想,她如果有個像陸哥那樣帥氣多金還溫柔體貼的男朋友,也許也能夠變得柔情似水。
唐晏之整理好病歷準備下班,今晚去林姨家吃飯。
在林姨家樓下停好車,外面還在下蒙絲雨,他撐開傘。
走到單元口的時候看見遠處熟悉身影,他調轉方向加快步伐走過去。
“怎么不打傘?”他說。
陸淮手上提著瓶生抽,摟過唐晏之肩膀鉆進傘下,笑道:“春天的雨一陣一陣的,剛出門的時候還沒下。”
兩個人進到單元里,唐晏之收起傘,拿手去拍陸淮身上水珠,又稍稍踮腳去擦他被雨洇濕的額發。
“手擦不干,到林姨家拿毛巾擦。”
陸淮拉過他的手上樓:“小雨,沒事。”
唐晏之跟著他踏上樓梯:“是誰上次淋了場雨重感冒,在醫院掛水掛了三天。”
那次是陸淮下樓喂貓,喂一半下起暴雨,小區太大,等他跑回大堂身上已經濕透。
他每到換季抵抗力就差,當晚就發起高燒,唐晏之半夜被他燙醒。
那幾天唐晏之上班時間顧病人,空閑時去門診陪陸淮,一場病后,陸淮沒什么,唐晏之憔悴不少。
“心疼我?”陸淮說。
唐晏之道:“我是在和你算賬。”
“算賬?”陸淮挑眉,“那早上的賬怎么算?”
唐晏之一時語噎。
他今天本來休假,早起和陸淮的早安吻吻過了頭,兩個人睡衣都脫散了一地,醫院突然打電話來說有個臨時會議。
工作原因沒辦法,可關鍵在于是他先解的陸淮紐扣。
“大早上伸手脫我衣服我又丟下我,唐醫生,這筆賬怎么算,嗯?”
緋紅著臉踏進林姨家的門。
陰沉的雨天傍晚,屋內燈光明亮而溫馨。
“生抽買回來了?”林姨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看見唐晏之笑起來,“小唐下班了?倆人怎么還一塊兒上來了?”
“在樓下碰到了。”陸淮說。
汪洋聽見門口聲音也從客廳走過來,奇道:“唐醫生臉怎么這么紅,這個天你車里還開空調呢?”
唐晏之抿著唇:“嗯,我怕冷。”
陸淮實在忍不住,偏過頭輕笑出了聲。
林姨和老汪半下午就進廚房忙活,滿滿當當做了一桌子菜,立了春,他們今早還去郊外挖回來許多野菜。
唐晏之夾起一個榆錢窩窩咬了一口。
林姨問他:“好吃嗎?”
他點頭:“好吃。”
林姨笑:“你汪叔還說你估計不愛吃這些野菜,我說做成窩窩你肯定就喜歡,果然。”
這還是陸淮和林姨說的,唐晏之對吃的東西不挑嘴,不喜歡也會吃一點,但共同生活小半年,陸淮發現他對形狀可愛渾圓些的食物格外偏愛。
不愛吃高粱米粥,但做成高粱圓子就喜歡了,不愛吃菇類,但蒸香菇丸子又能認認真真吃完。
還是個小孩子性格。
林姨今晚做了道砂鍋魚,陸淮夾一塊魚肉到碗里剔刺,等唐晏之吃完榆錢窩窩夾到他碗里。
唐晏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桌上大家神態都自然,汪洋一開始還會擠眉弄眼一番,現在已經習慣,他爸媽現在給唐晏之盛魚湯都是先把碗遞給陸淮剔刺。
吃過晚飯,陸淮和汪樣洗碗,唐晏之和林姨坐到客廳看電視閑聊。
看過半集電視劇,唐晏之突然想起什么:“汪叔,林姨,我這周四空著,我和陸淮周四早上來接你們,去二院給汪叔做個檢查。”
說到去醫院老汪靠在沙發里的背瞬間挺直,他前幾天心臟有些不舒服,早起時心跳得有些快,隨口和汪洋說了兩句,哪知道還要去醫院檢查。
他一直以來都不愛上醫院,以往每年體檢是能拖就拖,要陸淮和汪洋逼著去,可現在面對著唐晏之,他連開口說晚幾天再去的勇氣都沒有。
面前就是專家,他哪里敢說什么。
陸淮和汪洋這時洗好碗從廚房出來,汪洋聞言道:“唐醫生就是專門看心臟的醫生,還是個頂頂厲害的醫生,旁人想掛號都掛不上,你總不能不去吧。”
客廳里是一個直排沙發帶一個單人小沙發,唐晏之坐在那個小沙發上,陸淮擦著手走到客廳,他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讓陸淮坐下來,兩個人半邊身子都挨著。
林姨也說:“就是,現在家里就有個醫生了,你還有什么害怕去醫院的。”
老婆孩子一通勸說,老汪點頭:“行,去,既然是小唐給我檢查,我心里也踏實。”
林姨笑:“這就是家里有個醫生的好。”
當初她勸陸淮交朋友時還隨口提起過現在老師醫生最搶手,她還想著要去相親角看看,誰知道去年冬天陸淮把唐晏之領到家里,哪哪兒都好的一個人,她雖然一直覺得陸淮交朋友得交個好的,但誰竟想是個這么好的,她看著唐晏之樂得那一個禮拜做夢都想笑。
現在看著側頭和陸淮說話的唐晏之也是怎么看怎么好。
閑聊一個鐘頭,林姨看向他倆:“冰箱里有我自己做的酒釀,你們待會兒帶一罐子回去和湯圓一起煮著喝。”
陸淮點頭:“好。”
林姨又道:“要不是你們都開車來的,我現在就來捏點糯米丸子給你們煮一碗嘗嘗了。”
陸淮笑:“現在也吃不下啊,都撐著了。”
每次來林姨家都是連吃帶拿撐著回去,唐晏之也說:“上周末體檢稱體重,我重了兩公斤。”
林姨看看他的臉,不太相信:“是不是衣服穿厚了,臉還是那么小,手腕也還是細。”
倒是陸淮說:“是長了點兒肉。”
林姨還是納悶:“長肉是好事,小唐太瘦了也該胖點,但我怎么沒看出來肉長哪兒了呢?”
其實陸淮肉眼也看不出來,他是摸出來的。
陪林姨看完兩集電視劇,陸淮和唐晏之準備回家,汪洋今晚留在家睡。
關上門,老式小區里沒有聲控燈,每家門前安了開關,要打開才會亮。
兩個人沒開燈,借著外面路燈微弱的光下樓。
樓道很窄,一前一后,陸淮走在前頭。
剛走過一層臺階,背后覆上重量,是唐晏之靠在他肩膀,整個人借著陸淮的力在往下走。
“小心摔了。”陸淮手臂往后攬住他。
“你不會讓我摔。”唐晏之說。
“背著你下去?”陸淮側過頭。
唐晏之沒說話,但手臂誠實地圈住陸淮脖頸。
陸淮把裝酒釀的袋子挪到手腕上,微微屈身背起愛人。
“累。”唐晏之側臉貼上陸淮肩背。
“別累,”陸淮說,“還欠著債呢,回去還債。”
唐晏之趴在陸淮背上悶聲笑。
光線不好,陸淮背著唐晏之走得慢,可一共也就四層樓。
走到單元口的時候,唐晏之喃喃:“就到一樓了啊。”
陸淮把他往上掂一掂:“再去公園里走一圈?”
唐晏之沉吟兩秒搖搖頭:“回家吧,萬一碰見人呢。”
陸淮于是往停車的地方走:“那到家后背著你在家里走。”
晚上有風,唐晏之手往下移,拉高陸淮的衣領。
看到唐晏之的車,陸淮背著他走向駕駛座的方向。
唐晏之反應過來:“你也開車來了。”說著圈住陸淮脖頸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對啊。”陸淮說。
唐晏之沉默兩秒拍拍陸淮的背,示意陸淮放他下來。
陸淮卻沒動,腳步一偏走去副駕駛座,背對著拉開車門,把唐晏之放進去。
“你的車怎么辦?”唐晏之問。
陸淮轉過身給他系上安全帶:“明天再來開。”
關上車門,唐晏之坐在副駕駛上心口滿漲,想起去年春節,他和陸淮去徽州,他的愛人眉眼和性格都像那邊水墨一般的山水,包容他,庇護他,讓他依靠。
陸淮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就看見唐晏之在笑。
“笑什么?”
“我好開心,陸淮。”唐晏之說。
陸淮拿指腹輕捻過他眼角:“我也開心。”
陸淮今年三十歲,三十而立,今年是他的而立之年。
他對自己的人生沒有別的追求,只想找個喜歡的人安穩平淡過一生。
早起有愛人在身旁,等他下班一起逛超市煮飯,看窗外萬家燈火,到了夜晚相擁而眠。
春天和他共沐過春雨春風,夏天去山里避暑,秋天給小區樓下的流浪貓狗貼秋膘,到了冬天,那是他們在一起的季節。
等到第一場雪落下,要對他說;“又是一年過去,我還是這么愛你。”
很幸運,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