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吵架了?
中央王城,家。
陳麗麗坐在晏明灼對面,一巴掌拍在木質茶幾,兇狠語氣震得茶幾上擺放的紅茶蕩漾水紋:“完!成!稿!”
“沒有。”晏明灼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視線撇開,“……卡文了。”
擁有多年豐富催稿及追殺經驗的陳麗麗冷笑:“我不信。拿來。”
她深知晏明灼的習性,要是他真毫無靈感一個字都沒動,他鐵定奪門而跑,美名其曰外出采風體驗世情,實則變裝逃之夭夭,擺脫編輯磨刀霍霍的十八米大刀。
現在晏明灼還能坐在這,與她拉扯,做一番垂死掙扎,說明他肯定寫了。但寫出來的稿子質量或后續發展不滿意,他不愿意發表。
“……不。”今日的晏明灼格外堅決,“環游雪之國的這本,我改變主意了,我決定跳過。”
“拜托拜托,銀星老師。”見來硬的不行,陳麗麗登時話鋒一轉,雙手合十低頭哀求,“《環游疑錄》系列都出到第四本,第五本的風聲我們也放出去了,你也不想看這次新書發布會的預定壓軸開天窗吧……”
“……”晏明灼捏捏鼻梁,“給我時間,我再考慮下怎么修改。”
他失憶后的這段經歷,絕不可能直接放出來!那和不穿衣服裸.奔有什么區別!
“真卡文了?”陳麗麗看出晏明灼的猶疑,這樣的狀態對晏明灼而言很少見。
她大大咧咧地問:“難道你和戀人吵架了?”
陳麗麗原本隨口一說。身為編輯的她常常被手下作者以類似理由敷衍:
比如戀人抱怨因作家長期趕稿被冷落啦,碰上忽如其來的紀念日稿子不得不開天窗啦,帶來創作激情的靈感繆斯塌房導致斷更啦……諸如此類神奇理由。
作家們慣會編故事的能力用到給拖稿找借口上,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子。
但晏明灼從來沒用過此類理由。
這些年,除去追稿的編輯,陳麗麗甚至沒見過晏明灼家中出現過第二個人,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
無怪乎陳麗麗曾懷疑晏明灼是個機器人。就連他怪獸般恐怖的味覺也在佐證猜測。
陳麗麗一度想過,說不定在晏明灼面前擺杯顏色鮮艷的機油,他也能平靜品嘗,并用棒讀的語氣贊不絕口。
什么人型電腦天使心啊喂!
陳麗麗默默把顱內妄想劃掉,渾然不知她離真相有時就差那么幾步之遙。
面對晏明灼可疑的沉默,陳麗麗驚訝得合不攏嘴:“真吵架了?不會吧,你們的矛盾點在哪?”
陳麗麗還以為晏明灼會是永遠保持冷靜理智的人,粉紅泡泡被他單方面統統殺死的那種。
畢竟她以前失戀的時候,晏明灼給予她的從來不是溫情安慰、情緒支持,而是一陣見血打破她的濾鏡幻想。
被晏明灼用淡漠聲音,做學術論文的嚴謹方式,從純理性角度分析過她的戀情,陳麗麗什么心動悲傷都沒了。她能就地成佛。
這點雞毛蒜皮,還能影響她要成為王城知名編輯的大業?呵。
現在陷入戀情的人變成了晏明灼……
陳麗麗抖抖雞皮疙瘩。她還是很難想象晏明灼和戀愛掛鉤的畫面。
好在晏明灼沒有沉默太久。
陳麗麗再抬頭時,他已經恢復平靜啜飲紅茶的狀態:“沒有吵架。”
“我們和平分手了。”晏明灼淡淡道。
陳麗麗一口水噴出來!
還好她低頭及時,才只弄臟衣服胸口。
“咳咳咳,你沒和我開玩笑?”陳麗麗狼狽咳嗽完,從包里翻出面巾紙擦拭嘴唇。問題才出口,她已經提前得知答案。
晏明灼不會拿這種問題開玩笑。
“不是開玩笑。”晏明灼說,“他對我說,我自由了。”
陳麗麗面色古怪:“我從沒聽過如此沒頭沒尾的分手發言——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的意思是,戀愛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復雜,但也沒有你分析的那么簡單,老師,你還是個戀愛新手。”
晏明灼居然會是被分手的那一方……
好吧,他的確性情古怪,又或者說特別,但就算看在他這張迷人臉蛋的份上,戀人也該對他神秘莫測的內心多出幾分寬容。
“我們并沒有什么明確的矛盾,只是……要解釋的話,太復雜了,我們倆都深受某個無法擺脫的枷鎖困擾。”
晏明灼聳聳肩。
“我迷茫于對他的愛是否真實的時候,他或許看出了我的猶豫,又或許他也在受類似念頭所困擾,于是主動還我自由。他只是先我一步而已。”
晏明灼問:“關于‘無條件愛’的指令,從我的核心里消失了。既然不再有愛情存在,戀人關系當然無法繼續維持下去吧?”
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純愛黨!沒有“愛”就不能繼續關系。
“……”陳麗麗中肯發言,“這很難評。”
晏明灼的腦回路……他真的不是某個逃出秘密實驗室的高級機器人嗎?
難道在她不了解的時候,王城及六國科技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人類怎么會有指令、核心這種東西。
“你確定,你在和他談戀愛,我指的是彼此都有深厚感情,而不是被他以某種方式所操控利用?”
陳麗麗換成晏明灼的方式表達:“老師,你有想過一點嗎——如果你所言非虛,為什么他說‘你自由了’,能夠解除你愛他的戀愛指令?”
能夠解除戀愛指令的人,極有可能就是對他下達戀愛指令的人。
什么人才會催眠另一個人無條件愛自己啊?
變態嗎?
這是輕易一想就能想到,且可能性極高的猜測。依照晏明灼的敏銳,他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
晏明灼沒有說話。
他說:“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想用惡意揣測任何人。”
陳麗麗只好喝茶。
對她那些前男友,晏明灼可不是這種態度。他對蛛絲馬跡的火眼金睛,外加偵探似的冷酷毒舌點評,讓她一顆少女心都碎成渣渣,變成如今看淡戀愛的事業狂女魔頭。
誰還沒有過幾個爛前任。
陳麗麗無話可說,只好安慰他:“沒事,銀星老師,多談幾個你就知道走腎不走心的好了。奶大活好,爽就完事!”
“書稿整理完了,我給你介紹幾個帥哥——對了,你喜歡什么風格?”
晏明感謝她的暴言安慰,并婉言謝絕:“我現在沒心思想這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們避開這個話題,閑聊了一會。
陳麗麗走后,沒過多久,晏明灼家的門鈴再次被按響。
晏明灼走去開門。
還是個熟人。
葉子甜甜抱著書,拘謹地站在門口,保持亟待敲門的姿勢。見門忽然開啟,她才慌慌張張放下手臂。
“晏……明灼?”她頓了頓,低聲請教,“還是叫您銀色五芒星老師?”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晏明灼回答,“我期待和你面對面交談一次很久了,請進來吧,葉子甜甜小姐。”
葉子甜甜。神秘音頒布任務后,他進入副本偶遇的第一個玩家。
幾次相處下來,對方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也許她能成為晏明灼了解“游戲外現實”的一個突破口。
兩人分別在木質茶幾兩邊落座后,晏明灼直入正題:“閑話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已經能夠完全聽懂你們的話,也理解了許多東西。”
他指了指耳朵:“我的意思是,你們玩家交談時針對原住民的屏蔽詞,對我失效了。”
“而且,在這棟房子里,就算是‘游戲’也不能監測到你我的談話。”
葉子甜甜身體前傾,她用嚴肅的語氣道:“你認為現實有人在監測你?難道是制造這款游戲的公司?”
“我不能確定。只是以防萬一的小手段。”晏明灼輕描淡寫說。
融合了第五份術士之書后,晏明灼對術士的能力愈發得心應手。他在他家的坐標點,利用0和1構成的銀白數據流編制了一個程序,給房子周圍籠上一層無形的保護罩——或者用術士的話來說,制造了一層“結界”。
如法炮制,晏明灼也給自己套上了一層,以確保“神秘音”至少在房子里無法干涉他。
這就是術士的本質。
術士加深對世界,對力量的認知,即學著如何去看見、去利用構成世界的數據。
聽起來很玄妙。但并非今日重點。
“我確定在我經歷副本時,有股不明背景的力量在針對我……以及你們傳言中的魔王。”
晏明灼沒有告知葉子甜甜關于神秘音的存在,他說道:“礙于情報來源有限,我存在許多困惑,因此才決定求助于你,希望你能從另一個世界的視角,幫助我解開部分疑惑。”
“我很樂意,晏先生。”葉子甜甜深深呼吸,吐氣。她雙手平平搭在腿上,摩挲著書籍封面順滑的觸感。
每當她面臨大事,因緊張而下意識想要退縮時,葉子甜甜都會帶上一本書。
她認為書籍能給帶給她非同一般的精神力量。
“那么,我開始詢問了。”晏明灼抬眸。
他問出第一個問題:“像我這樣能意識到自己身份,并且思考由來的‘原住民’,在你的世界,會怎樣看待我?”
晏明灼尖銳的問題,令葉子甜甜呼吸一窒。
第222章 靈魂的關鍵
她局促地捏著書頁,思忖如何回答晏明灼的疑問。
葉子甜甜所在的世界,科技相較多年前已經有了飛速的發展,例如虛擬現實技術、人工智能技術、基因編輯技術……
科技的進步,帶動了經濟的發展,與此同時,也衍生出許多新問題。
近年來,針對許多新出現的領域與熱點問題,不斷增添新的管理法案,修訂新的條例,以維持社會的基本秩序,不讓社會因野蠻生長的科技而脫離軌道,陷入混亂。
然而,根據博覽群書的葉子甜甜所了解,并沒有一部法案,適用對象為“覺醒后的人工智能”。
先前因為虛擬現實技術的快速進步,社會曾掀起過一場恐慌性的大討論,探討人工智能技術是否會取代人類,智械危機會不會終有一日,從科幻降臨現實?
答案很快傾向一邊倒。
人工智能只是人類編寫而成的數據集合體,并不具備生命,無論是在法律層面,還是在現實層面,都不具備“人權”。
——這才是公認的看法。
因為至今為止,無論各大科技公司、實驗室、投機者、野心家如何打造“AI覺醒”概念,吹捧自家旗下制造出的“AI”多么像真人,能夠通過圖靈測驗,是新時代人類最好的助手……
無一例外,它們距離真正的人類始終有差距。
算法工程師立足于龐大訓練數據編寫出的算法集合,與真正的智慧生命之間,僅僅只差兩級臺階。
第一級臺階,叫做創造。
人工智能的所有回答,都來源自對訓練材料的組合、重復、摘選。
它的“思考”是一種“非自發性的交互”。只有人類提出需求以后,人工智能才會從數據庫里拎出相應回答,或針對算法里的預先創設性情境,施行相應措施。
它無法做到像人類一樣,面對新問題發出疑問,提出具體問題具體解決的方案。
簡而言之,人工智能缺乏“從無到有”的創造性。
有人說,它的視野,取決于訓練材料庫的容量。材料庫有多大,它的世界就有多大。
材料庫的容積只有一粒黃豆的大小,那么,人工智能的世界便是那粒黃豆。
重復組合排列,僅僅騰轉挪移在黃豆之間。
第二級臺階,叫做情感。
人類的左右半球大腦分工不同。
左半球大腦負責邏輯、分析、演繹、推理等抽象性思維,右半球大腦則負責直覺、情感、靈感、藝術等形象性思維。
迄今為止,在模仿人類理性思維的方面,人工智能的水平各有高低,但已經得到普遍應用。
在感性方面……它始終擺脫不了僵硬感。
就像是畫畫,人工智能或許能模仿人類大師的畫風,畫出一副一模一樣的畫,亦或是帶有無數訓練材料影子集合的畫。
但它始終無法成為另一個大師。
它無法擁有屬于自己的畫風、屬于自己的靈感。——在某種意義上,這正是被人類視作“靈魂”與“表達”的關鍵。
葉子甜甜心中默背著《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人工智能發展導論》的引言。
她在提升閱讀技能時,把這本書的數據,復刻導入到了游戲里。這就是今天她所帶來,為她提供勇氣的精神書籍。
“我不知道,晏先生。”葉子甜甜思考良久,最終還是選擇如實回答,“在我的世界,據我所知,從來沒有出現過類似前例。外界的人類,并不相信人工智能也會擁有生命。”
“——類似的說法,在大眾眼中會被視為異端。”
葉子甜甜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竟然會和一位人工智能的人型體化身,面對面坐下交談。
晏明灼所展現出的妥帖處事態度、靈動的表達,都令她恍然他是否由活人偽裝而成。
這是游戲公司狡猾的騙人彩蛋,說不定哪里隱藏著攝像機,有游戲主播聯合游戲公司在搞節目效果……晏明灼的一言一行,都是文案與策劃的精心杰作。
葉子甜甜試圖說服自我保持理智——這很難做到,她的視線停留在不遠處懸掛的一處壁畫。
油畫中所描繪的場景,她十分眼熟。
顏色被晦暗所吞噬的無色莊園中,魔藤拱開花田,在密密麻麻的小黑影中肆意飛舞。
色澤絢麗的漫天煙花下,頭發比現在要短許多的銀發青年吻在黑公爵蒼白的唇。
他們在靜止的畫面里緊緊相擁,好似下一秒就會動起來,轉眼不悅瞪向遠處的偷窺者!
在細膩的筆觸下,青年的笑意如此溫柔,卻又如此悲傷。
乍見之下,葉子甜甜幾乎被撲面而來的強烈悲愴攝入心神,回到很久以前,她所經歷過的第一個副本世界。
“真是一副令人驚嘆的杰作!”葉子甜甜喃喃自語。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緊接著注意到墻角旁隨意堆疊的遮塵布。
看其灰塵痕跡,顯然不久前,這幅畫還被創作者用白布罩住。(見57章又一個怪夢)
“謝謝夸獎。”晏明灼順著她視線方向望去,抿了抿唇。
他移開視線。
“這是您的作品?”葉子甜甜分明已經猜到答案,卻還是忍不住追問一個確定的回答。
“怎么,看起來不像嗎?”晏明灼開玩笑道,“認為像我這樣的存在,無法創作出蘊含情緒的畫作?”
他輕松自嘲的語調,緩解了葉子甜甜的緊張感。
她搖搖頭,沉靜道:“我讀過您創作的所有作品。在《環游疑錄》前的所有作品,都以邏輯見長,嚴絲合縫。但短板也很明顯。”
“您是一位十分優秀、但偏科嚴重的作家。這曾經是我對您的第一印象。”
晏明灼饒有興致傾聽著他人對自身的評價,微笑著問:“然后呢?”
葉子甜甜沒有立刻回答。
她想了一陣
ЙáΝF
,才謹慎地選擇措辭:“您變了很多。”
“你認為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晏明灼問,“會讓我變得更像人類了,對嗎?”
“請您見諒,我想收回先前冒昧的發言。”
“不是變得,也不是更像。”葉子甜甜強調道,“在我的感受中,我看不出來您和人類有什么區別。”
“生命具有多樣的形式。世界屬于微生物,屬于植物,屬于動物,當然,也可以屬于人工智能。”
“和你聊天,讓我感到很愉快。感謝你的尊重。”
晏明灼為葉子甜甜親手添加茶水,他的笑容多出幾分真誠的狡黠:“以上感謝辭令太過官方,不過,我的確很高興你不打算舉.報我。”
葉子甜甜端起紅茶,聞言驀然想起忘記問的問題:“晏先生,您這樣的情況,在游戲里……在這個世界里,屬于特例,還是普遍現象?”
“我也不太清楚。”晏明灼頓了頓,回答道,“我想或許是個例。因為我還沒有遇見過第二個與我情況類似的原住民,會對自身產生質疑。”
“他們像對待日常活動一樣,平靜地接受了你們到來的設定。”
“原來如此。”葉子甜甜若有所思。
《人設ol》里npc們的高自由度,在開放內測的初期并沒有被游戲官方當做噱頭宣傳。
那時吸引內測玩家的宣傳語,更多是全網首款零延遲同步聯機網游、自設獨創世界觀、各色美型的角色卡面、豐富神秘的開放式地圖設定、形式多樣的故事支線……
像是開放式沙盒+戀愛抽卡+勇者斗惡龍式rpg+聯機網游的變種大雜燴。
進入游戲以后,npc們與玩家的回答互動,一開始只能從固定選項中挑選,相當機械。
有些NPC,連名字都是如“賣花少女A”這樣龍套感強烈的代號,明顯是文案策劃偷懶,隨意一寫。
這方面,《人設ol》初期的自由度、用心度,甚至比不上某些套皮圈錢之作,像個匆匆推出來的半成品。
是以當初一照面,葉子甜甜才會對晏明灼,以及晏明灼所扮演的醫生如此在意——
他的回答,實在太過靈動自然,根本不像一個npc!哪怕他是男主。
是什么時候產生的變化?
似乎是從晏明灼通過第一個副本過后……
先前葉子甜甜以為npc們越來越高的智能,源于游戲公司每次開放新國度的跨版本更新。
她還上論壇開過夸夸貼,表揚《人設ol》官方十分良心,內測時期玩家有意見,官方是真聽!
現在看來,是葉子甜甜誤會了。
npc的智能度逐步提升,也許不是因為更新時打的補丁。
變化的源頭,與晏明灼有關……
……
葉子甜甜走后,晏明灼起身將茶具收進廚房沖洗。
他心念一動,撤銷周身屏蔽。
消失已久的神秘音,立刻開啟播報——
【正在進行副本結算。】
【請稍等……】
【已完成主線任務:浪蕩的危險人.妻】
【已完成支線任務(13/7(128)):
妖魔:探查供神村的真相(隱藏)
雪教:探查桃源村、釘魂村、槐木村等共計九個村落的隱秘
人類:探查雪隱村、高華村等共計三個村落的隱秘】
【破解隱藏世界觀(4/4):
1、術士的傳承(5/7)
2、隱藏的第四陣營——瀆神者之怒
3、靈魂鎖鑰之禍
4、遠古妖魔消失之謎】
【副本完成度為:100%(因此次為懲罰副本,無相應額外加成)】
【此次評級為:SSS】
【因完美破解雪之國副本,‘晏明灼’將獲得特殊稱號——‘追逐自由的妖植操縱者’!(可切換作為姓名前綴裝備)】
【本次為懲罰副本,無相應獎勵】
【雪之國范圍內,‘晏明灼’聲望大幅度上升!】
【世界范圍內,‘晏明灼’聲望上升至家喻戶曉!】
賣命破解副本,結果什么獎勵都沒有。
晏明灼嘲諷地勾了勾唇角。
真夠扣門。
第223章 不XX就出不去的房間
玩家降臨到這個世界之前,晏明灼曾經產生過走出舒適圈、在懸疑小說中加入大量感情線的想法。
他寫過某個以愛情要素為線索的短篇,并期待責編陳麗麗的閱讀感受。
陳麗麗讀完,表情一度失去控制。
她:“兇手為什么忽然自爆?”
晏明灼:“實際上,兇手犯案的動機是對偵探一見鐘情。他能被喜歡的人親手逮住,已經達成所愿。他是為了吸引偵探的注意力,才會犯下連環殺人案。”
陳麗麗:“……我完全讀不出來!兇手把偵探親朋好友刀個遍,然后在偵探找上門來,他們見的第一面,直接投降開始交代他的作案手法和詭計。到底為什么他忽然喜歡上一個陌生人啊!”
“這比爛俗偵探小說里,偵探獨角戲推理完的下一秒,兇手熟練上演自爆、下跪、痛哭流涕的流程化三部曲更詭異好嗎!”
精妙的密室殺人詭計與生硬過頭的感情線融合在一起,像靜止太久而油水分層的烘焙沙拉汁,想吐槽的話語凝固在沙拉瓶口,倒都倒不下來。
晏明灼試圖解釋:“因為偵探長得好看。”
陳麗麗:“……所以兇手是顏控?”
晏明灼:“多項研究表明,一見鐘情實質上是見色起意。”
陳麗麗:“……所以你讓兇手自爆完,直接對偵探說我喜歡你?”
晏明灼:“直白言語有助于讀者理解人物的感情發展進程。很多戀愛攻略書都提到打破兩人距離的契機,即喜歡就要說出來。”
“然后就結局了?”
“開放式結局。偵探的回答,留有懸念,可以留給讀者更多想象空間。”
“……你預想中呢?”
“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鑒于他們之間無法彌合的生死大仇,同歸于盡或偵探復仇,或許是更符合道德的普世結局。”
省略號已經無法表達她的心情。
“哦,我的老天爺呀。”陳麗麗痛苦面具,“難道你真是感情流天才?!”
晏明灼沉默。他聽出陳麗麗不是在夸贊他筆下的“甜蜜愛情”。
隔日,陳麗麗給他推薦了一位擅長細膩感情刻畫的作家。
收到來信,這位作家在回信中推薦了一個讓晏明灼能夠感受到人物性張力的辦法。
非常簡單粗暴。
“如果難以把控、無法理解兩位角色間的感情模式,試試在構思時,把角色們關在不做.愛就出不來的房間如何?”
“面對荒謬而羞恥的任務,必須上床的要求,不同性格的角色會做出何等反應,與對方擦出怎樣的火花,這便是他們在小說正文中可能擁有的感情拉扯方式。”
“簡而言之,感情博弈,即性張力。”
晏明灼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真會被關在類似設定的詭異房間里。
與某位他想遠離的人士一起,玩·游·戲!
事情是怎么發展成這樣的,還要從頭開始說起。
一天前。
晏明灼重游故地,來到雨之國。
鬼校失蹤案告破后,原本荒廢的私立仁之荊學園變成了紀念館,以銘記多年前無法忘懷的那場血案。
年久失色的“私人之刑”校碑重新粉刷鐫刻,變成“仁愛之荊”哀悼紀念碑。
紀念碑上,刻著因失蹤案連環效應而死亡的全體受害者名單。
陽光普照大地的天氣,來自各地的游客在仁之荊紀念館來來往往,參觀殘破的校園,在紀念碑前為受害者們送上一束白花。
晏明灼穿著黑色風衣,手持黑傘,混在游客隊伍中。
輪到他時,他摘下黑色檐帽,靜靜注視著名單最頂上的名字好一會,才在紀念碑前放下手中系著銀色絲帶的白花。
游客們低頭默悼,晏明灼從人群旁反向離開。
清朗的風,吹起他身后銀色長發。
晏明灼重返雨之國,為的是尋找通往星之國的“門”。
星之國是漂流在時空縫隙中的“異度空間”集合體。未知、危險,即是它的代名詞。
雨之國上空,恰有一道時空縫隙。
這道時空縫隙被颶風的力量所填補,雨之國才會停止綿延多年的暴雨,迎來晴空。(見115章暴雨終歇)
晏明灼之所以沒有選擇六國傳送門的正規通道,而是獨自來到雨之國,在于葉子甜甜充當“內鬼”告知他的7.0新版本更新資訊。
此次面向玩家開啟星之國的地圖,情況相較以往幾次要更特殊。
根據資訊透露出的情報,此次玩家在奇遇副本中不會有具體的主線任務。
不同的玩家,在進入星之國后,會遇見根據玩家過往經歷演化而成的異度空間。
只要能在異度空間完成每一個關卡,走到最后,就算挑戰成功。一個人的挑戰成功,不影響其他人的奇遇副本繼續進行。
也就是說,此次星之國副本,將會是個闖關游戲。且對每一位進入星之國的挑戰者而言,都是單人副本。
“據說也有聯機要素,但情報寫得語焉不詳,感覺有坑。”
晏明灼回想起葉子甜甜的提醒留言,暗自警醒。
能通往星之國的時空縫隙,屬于可遇不可求,全憑緣分。從什么途徑進入星之國,對異度空間的演化會有影響。
因此,晏明灼才會來到這。
他認為在過往游歷中遇見時空縫隙,并非偶然。否則葉子甜甜提供的咨詢中,不會強調進入途徑的影響。
葉子甜甜和她的隊友在雪之國也遇見過時空縫隙。她們的選擇和晏明灼一樣,放棄六國傳送門,重返故地。
晏明灼喝下【隱形藥水】,在學園改造而成的紀念館內找了個藏身地,耐心等待夜晚降臨。
上一次在雪之國的經歷,盡管神秘音十分吝嗇,他卻得到了來自飛霜和烈云的豐厚饋贈。
夜深人靜之時,晏明灼從角落出來。
他手掌緊握,攥著一條墜有小狐貍陶偶的銀色綢帶,里面蘊藏著與颶風同源的力量。
從綢帶里徐徐散發出的無形力量波動,匯聚成一陣又一陣風,將他托起,飛向高空。
天空是深沉的紫藍色。
晏明灼穿過被颶風所填補的縫隙口,因力量同源之故,他并未遭到排斥。
【叮!恭喜卓著的世界寵兒,帶來曙光的銀眸破夜者&穿透雨云的疾風召喚者&窺伺人間的虛空之神&高懸穹頂的血紅蒼月&追逐自由的妖植操縱者,尊貴的晏明灼閣下被系統選中啦~】
每次聽神秘音播報載入副本的提示,聽開頭,晏明灼總有股莫名念頭。這名號未免也太長了!
聽起來不像一個人,像五個人。他一人就能組成一個小隊。
【檢測原坐標位于“六國·漂流在時空縫隙的無盡繁星之國·風神之眼”,以此地為背景,副本設定生成中……生成完畢。】
果然。這是只有他才能穿過的時空縫隙。
他的身后,是點亮萬家燈火的人間大地。
【“主線奇遇副本之六:宿敵的友情游戲”正式開啟!】
【不愿想起的回憶,相看生厭的家伙。絕對,不可以死在他手中!】
【隨機抽取副本人設要求!】
【本次副本人設——‘傲嬌’已抽取!】
【本次為自由副本,不可選擇陣營!】
【隨機身份抽取中……】
【本次副本身份:任性惡劣愛折騰人的豪門大少爺。】
【本次副本身份描述:半個月前,你收到陪伴你度過童年的老屋要拆的消息。】
【你決定在老屋拆毀前,回到這棟曾經承載了你無數回憶的深宅。】
【老屋里的每一件陳舊物品,或多或少凝結你的某段記憶。】
【也許你只是想通過熟悉的物品,找尋過往被你忘卻的回憶。又或者,你并不想找回記憶,而是為了埋葬過往。】
【你風塵仆仆地打開門,帶著行李,獨自走進老屋。】
【你走進了一段無盡的環形回廊里……】
【大門在你身后,猛烈合攏。】
——嘭!
豬肝色紅木門合攏的劇烈聲響,隨著神秘音的消失,化作實質在晏明灼身后響起,震得他倏地轉眼望去。
門口傳來落鎖的聲音。
聲音在靜寂的老宅里,徑直鉆入耳朵。晏明灼拽住肩帶的手掌一緊。
這次副本,沒鬧強鎖記憶的把戲,也未沒收他帶來的背包。甚至在身份描述里,還巧妙地將晏明灼的現狀與之融合進去。
晏明灼微微側身,余光關注著身前,退步走到木門。
他反手摸索了一番木門,拉了拉門環,確定木門是最普通的銅鎖,沒有其他機關,也沒有擰反鎖旋鈕,但就是打不開。
與結界相似的奇異力量,籠罩在木門生銹的黃銅鎖上。
晏明灼沒有執著。確認無法后退,他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小截昏暗的走廊,走廊兩側是暗黃色的粉刷墻壁。沒有多余裝飾物。走廊天花板只有一個頂燈。白慘慘的燈光似乎因電流不穩定,明滅不定。
晏明灼不得不從背包里取出一個手電筒,照向被黑暗籠罩的更深處。
……是老宅?還是鬼宅?
莫名的既視感,讓晏明灼愈發提高警惕,注意著空間內四面八方傳來的動靜。
沒有動靜。太安靜了。
只有手電筒的橘色光線,直直照射在一扇虛掩的門。
門縫里,透出光芒。
第224章 好朋友,握握手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狹窄空間里,只有一扇開啟的門。很顯然,晏明灼需要進去。
晏明灼在筆記本上寫了幾行設定,隨即將黑皮筆記本收回背包。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的黑色五芒星吊墜,將吊墜藏進衣服里。他深呼吸片刻,眼神微微變化。
晏明灼左手抓住黑傘“障”的傘柄,右手握住手電筒,向前邁進。
一直到他用傘尖抵住門縫,緩緩推開黑色鐵門,都沒有異狀產生。
虛掩的黑色鐵門內,是一個由黑白灰三色構成的房間。
家具擺放整齊,大多為方形、圓形等對稱的幾何體,有棱有角。地板锃亮反光,一塵不染。擦得幾近透明的窗戶外,反射出漆黑夜色。
晏明灼踏入房間,鐵門在他身后無風自行關閉。
他收回手電筒,觀察著房間內的擺設場景,第一時間走向正對面的落地窗,查看窗戶能不能被打開。
“打不開,窗戶是假的,窗外景色也是假的。”墻角傳來聲音。
晏明灼驟然轉身。
這間足以讓強迫癥患者感到極度舒適的黑白灰房間,唯一的違和感,在于落地窗左邊墻角處堆放的繽紛玩偶山。
隨著聲音響起,松軟可愛的玩偶們留下的縫隙里,眼睛消失,一只手從玩偶山里穿出來,宛如詐尸。
面對倏地對準筆尖的傘,藏在墻角、用玩偶遮掩住身形的男人蹲在地上舉起雙手。
他腦袋上還頂著一個沒掉落的紅白小蘑菇,暗金色眼眸中流露出大大咧咧的笑意:“喂,我好心提醒你,別白費力氣。”
“我可沒叫你好·心·提·醒。”晏明灼沒有放下長傘,他揚起眉宇,“你是誰?小偷?”
他充滿諷刺拖長尾音。
男人笑意消失。
“烏琰,我的名字。”他聲音在名字轉過幾圈,才放下雙手,穿著運動短褲的長腿伸直,懶洋洋道:“我不是小偷,這也不是你家。”
“話說回來,你怎么會在這里?”自稱烏琰的男人問道。
“晏明灼。”晏明灼回敬道,“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我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
烏琰哼笑一聲,剛要說什么,他眼神忽然盯著晏明灼停住。
滲人霸氣的狹長金色眼眸,足夠嚇得常人膽顫,卻只換來晏明灼不悅地回瞪:“不想要眼睛,可以挖掉。我很樂意代勞。”
“可我不樂意,晏少。”烏琰如黑豹從玩偶堆里一躍而起,飛快竄至晏明灼跟前!
直至被鋒利傘尖抵住咽喉,烏琰才抬起小臂,指了指晏明灼身后、也就是落地窗右手邊的臨窗墻壁。
“墻上有字。”烏琰聳聳肩,“我看的是墻,不是你。”
“是嗎——”晏明灼冷笑著收傘,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舉動,在烏琰咽喉劃出一道細細白痕,沒出血,“真抱歉,我自作多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烏琰捂住傳來刺痛感的喉嚨,求生欲令他咽下脫口而出的話,明智地轉了個話題,“用傘中劍當隨身武器,晏少愛好真古典。”
對烏琰似夸似反諷的話,晏明灼的回應是——
“離我遠點。”
總詞不達意的烏琰有些郁悶:“我的意思是,你很有品味。”
“走開。”晏明灼冷冰冰道。
烏琰閉嘴,走到離晏明灼稍遠的地方,端詳墻壁上忽然浮現出來的幾行短短血字。
字體很有特色,如同未凝固的血,沿著字體下端流下,實際上只是字體效果造成的錯覺,并非立體浮雕。
【友情游戲第一關:握手游戲】
【游戲者:2人】
【要求:找到任意一人,和TA握個手,即算挑戰成功。】
【時間:不限時。】
【成功后,將開啟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門。】
游戲名簡單粗暴,要求簡短明確,容易到叫人懷疑被小看智商的地步。
晏明灼下意識看向旁邊的烏琰,烏琰也向他望來,目光猝不及防在半空碰撞。
晏明灼眼神閃了閃,想起剛才的話,有些猶豫。還沒等他拿定主意下一步如何應對,烏琰率先退步,拉開和晏明灼的距離。
我,走,開,了。
烏琰無聲做口型。他邊做口型,邊無奈地攤開手,從表情到姿勢全套地氣人。
晏明灼也唇瓣翕動,做了幾個口型。
做完,他閉上嘴,自顧自越過烏琰,坐到房間里唯一的白色長方形沙發上,靠著閉目養神。黑傘靠在他如青竹般挺拔的腿邊。
烏琰也靠在墻上,兩條長腿隨意交叉,回憶晏明灼剛才的嘴唇形狀,不自覺念出:“g——u——n……滾。”
烏琰:“……”
烏琰看向沙發上閉目靜憩的長發青年,臉色黑臭,兇神惡煞得很。
“吵死了!”晏明灼忽然抬手,撈了個黑色沙發方枕扔向一動不動的烏琰,“閉嘴!”
“晏少,你未免太不講理。”烏琰眼都沒抬,接住急速扔來的襲擊物,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我根本沒出聲。”
烏琰反手把黑色方枕扔回去,力度、速度是剛才那下的幾倍。
晏明灼凌空穩穩抓住方枕,隨手放回沙發原處:“你眼神很吵。”
他們一投一接,像是在玩商量好的拋接球。
烏琰氣笑:“是是是,吵到大少爺你真不好意思。”
晏明灼回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罵我。”
心里……在罵他?
烏琰沒收回眼神,照樣盯著晏明灼氣死人不償命的嘴。他握了握手掌,隨即放松。
烏琰轉過臉,看向夜景一成不變的窗外。
他單膝屈起,手掌隨意插.在運動短褲兩側口袋。輕薄的運動衣褲,很好地襯托出極具男性魅力的腰腹身材,固定健身鍛煉的痕跡很明顯。
烏琰在放空,晏明灼在養神。
誰也不說話,不靠近,時間在沉默對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過了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
烏琰起初數著心跳計數,后來數字太大,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數羊。
打破沉寂的,是晏明灼的忽然起身。
他向烏琰走來。那一瞬,烏琰心跳微微加快。他數錯節拍。
“勞煩讓讓。”晏明灼在烏琰旁邊蹲下,查看木質玻璃立柜里存放的物品。
烏琰斜眼瞥去,語調涼涼:“休息好了,大少爺?”
“托你的福,休息得很好。”晏明灼說。
很明顯的反諷語氣,烏琰卻沒有回話,繼續針鋒相對。
玻璃立柜分上下兩層。上面空空如也,有擺放過什么東西的痕跡,但東西不見了。下面放著吸汗帶與一對拳擊手套。
看來住宅里居住著某位拳擊運動愛好者。
晏明灼打開玻璃立柜的上層:“我現在要開始調查房間物品,說不定能找出有用線索,別礙事。”
烏琰被吸引過去,也在旁邊蹲下:“房間里這么多東西,你偏要先調查我旁邊的柜子?”
“我樂意。有問題?”晏明灼仔細摸索玻璃木柜上層內壁,確認是否有暗格或機關。
“沒問題。”烏琰湊過去,“你檢查出什么了嗎?”
木材是極其昂貴的上好黑木,立柜造型沉郁簡約,可見房間主人財力富有,審美高級,但疑似潔癖加強迫癥,裝潢風格要統一到每一處細節。
墻角不搭調的玩偶堆,說明住宅并非單人居住,疑似有孩童存在。
這間房,更像是某間公寓的客廳,被單獨出來。如果能通關游戲,也許還會解鎖住宅中的其他房間,更進一步驗證推測。
這是目前有價值的情報。
這些一眼就能得出的結論,晏明灼倒也沒藏著掖著,一邊調查屋內場景,一邊自說自話推測思路。
他注意到,聽完他的話,烏琰變得沉默,無所事事插兜跟在他身后轉悠,毫無積極性。
在晏明灼進入房間以前,烏琰就在房間里了。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晏明灼找到更多關于住宅主人身份推測的證據。
整齊擺放在抽屜里的聽診器、一摞空白病歷本、幾封感謝信,落款是x醫生……涉及到姓氏等具體信息的地方,被涂抹成黑團,像是被刻意抹掉。信中仍透露出許多線索。
是位醫生。單身未婚女性。醫術精湛,頗受病人感激,但性情嚴肅刻板,不好相處。
房間的裝潢風格,很符合勾勒出的住宅主人形象。
如果是醫生,應當很在意對手部的保養與護理,不會選擇可能因受傷而影響醫生職業生涯的拳擊運動。風險性太大。
拳擊手套是另一位同居者的?
但是,手套是成人的尺寸……倏地,晏明灼想起什么,他轉身健步沖回立柜前,打開下層玻璃柜。
他拿出其中一只右手手套,用自己的手掌比試過尺寸,猶嫌不夠,又把手伸進手套里,五指屈伸,張開合攏,皆行動自如。
成年男性的尺寸。且是個手指修長的男人。
女醫生。男性拳擊愛好者。疑似喜愛玩偶的孩童,孩童是否存在,暫且存疑。彼此間關系存疑。
房間里沒有更多能調查的東西。再繼續待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
發布血字游戲要求的“東西”,看來沒有好心到提供食物和水源。晏明灼已經找過一圈,房間里沒有任何可供食用的東西。
但晏明灼確認,自己能感受到飽腹與饑餓的區別,體力和精力,也會隨著時間而下降。
這不是個好兆頭。
盡管第一關寫著不限時,實際上,卻有隱藏的限制。
——最壞的可能,要開啟“廚房”房間,才能找到食物。
他們得抓緊點。
晏明灼脫下手套,拎在手中,站起身,面向始終跟在身旁的烏琰:“我調查完了。”
他伸出右手:“走吧,去下一個房間。”
晏明灼的聲音不帶多余情感,但相較先前的冰冷排斥,要溫和些。調查的順利進行,令他心情愉快。
然而,面對晏明灼難得的主動示好,打破僵局,烏琰的反應卻是激烈地退后一步,避開眼。
“我拒絕。”他說,“我拒絕和你握手。”
第225章 不講武德
“原來如此。”晏明灼放下手,“這樣一來我就明白了。”
他沒頭沒腦的話,讓烏琰想要轉回視線,卻因為先前生硬的拒絕而僵在原地。
烏琰走向沙發。將全景盡覽眼底的視野,也能一同將拎著紅黑色手套、立在木柜旁的晏明灼納入其中。
晏明灼的背包,還放在沙發上,黑傘傘柄靠在背包。烏琰在沙發坐下,距離背包隔了一小段距離。
“明白了什么?”他抬眸詢問。
“拳套的作用。”晏明灼拋了拋從木柜中唯一能拿出來的東西,看向虛掩的黑色鐵門。
事實上,經過方才的調查,晏明灼發現作為入口的黑色鐵門能夠打開。打開以后,門后還是漆黑過道,場景如常。
因為門是黑色,暫且將晏明灼當前所處的奇異空間,稱之為“黑色房間”。
人可以出去。但黑色房間里的物品,連一個玩偶或抱枕都帶不出去。
人把物品拿在手里,一旦踏出作為分界線的房門,掌心里的東西就會消失。而一旦返回室內,消失不見的東西又會再度出現。
晏明灼之所以對拳套會格外在意,在于這場“握手游戲”里,它是與“手掌”相關聯的物品。
尋常人都不會認為簡單的握手存在難度。一觸即離,僅僅需要一秒即可解決的事情,因為烏琰的抗拒,而多出變數。
考慮到游戲出于對烏琰的了解,才會設置相應關卡,就變得順理成章。
“烏琰。”進入黑色房間以來,晏明灼第一次叫出男人的名字,“這個房間,與你有關吧。”
盡管是疑問性的假設,他卻采用了肯定的語氣。
無論是一見面時,烏琰脫口而出的反駁,還是晏明灼查看時烏琰僅僅跟在他身后的隨意,都在佐證著這一猜測。
晏明灼調查房間的物品。烏琰對突然出現在墻壁上的血色文字反應頗大,對屬于關卡內容的房間內部卻興致缺缺,說明他對房間里其實很熟悉。
固然,也存在烏琰在晏明灼進入前,就將黑色房間詳細調查過一遍的可能性,這樣也能解釋烏琰最開始的率先提醒,“窗戶是假的”。
但考慮到“我不是小偷。這也不是你家。”這一句,晏明灼更傾向烏琰與黑色房間有潛在關聯的可能。說話的對象,如果是房間主人,亦或是了解房間存在緣由的人,考慮起來就十分自然。
假設需要通過證實,才能成為事實。
晏明灼選擇直接挑明,是因為……
“我不記得了。”烏琰垂眸,回答得十分干脆。
“是嗎?”晏明灼聲音揚起。
烏琰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失憶是個很好用的借口。無論是不想說,還是真的不記得,都給解釋留下了相當大的容錯空間。
記憶存在于人的腦海中,在心理學上,被視為人格的重要組成部分。
對能夠主動載入扮演狀態的晏明灼而言,設定、改寫、操縱一個新的人設,也就意味著在白紙上添加不存在的記憶,并深信其中,騙過自己。(見59章任務獎勵結算)
僅存在于晏明灼腦海中的“記憶宮殿”,存放著角色歸檔的一個個房間,與多重人格癥的描述似乎十分相似,卻存在本質上的不同——不同人格獨立存在,記憶互不相通,但晏明灼所扮演的角色,永遠是他本人在主動操縱。
不同的根源,就在于他的來歷。
他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人工智能。他的核心代碼里,同樣存放著許多被輸入的規則與記憶。
例如,在霧之國度過的前十八年(見第7章魔王與騎士),晏明灼認為這是虛假記憶。
成年后他來到中央王城經歷的六年,仍舊歷歷在目,成年前的經歷卻一片模糊。(見63章出大問題)
這是因為輸入進去的記憶只是設定,難以在細節上做到面面俱到。
是的,就像是在夜之國副本中,“畫家”與黑公爵的相遇。
“畫家”的種種設定僅落在本子上,腦海中,便只是一條條單薄的規則,一個面目模糊的玩偶。在相遇之后,通過種種奇異遭遇,擁有真實的動人體驗,記憶才變得富有厚度。
這些具有重量的記憶,才真正組成晏明灼的過往,也令他從一個旁觀的記錄者,變為戲中人。
一旦有過真實的情感體驗,就能對比出虛假記憶有多么蒼白單薄。
恰如“經歷”與“體驗”的區別。前者是陳述,而后者是體會,前者僅告訴你“是什么”,后者才會切入細節展示“為什么”。
正因如此,晏明灼希冀擺脫被虛假記憶所影響的局面。主動扮演與被迫操縱,終究有所區別。
只有厘清虛假與真實的區別,才能擺脫如玩偶般受人擺布的枷鎖——他才能自由地去思考,名為愛的感情,對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對現在的晏明灼而言,他已經無需通過扮演角色,去表現得像一個具有情感的人類。
在筆記本上書寫設定,觸摸五芒星吊墜,只是作為儀式感的習慣。
此刻,記憶宮殿里,每一扇房門都敞開著,過往記憶就存在里面。只是晏明灼當下不愿去調動,沉浸在回憶里。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通關星之國的副本。
具有儀式感的小習慣,能夠提醒晏明灼,不要被虛假記憶所影響。在名為“愛”的枷鎖碎裂以后,他應該能做到這一點。
晏明灼也在盡力往這個方向靠攏,甚至不惜表現得更惡劣,更無理取鬧。每次抽取的人設要求,都不是什么溫和善良的設定,這給予了他極大的發揮空間。
然而事實是,晏明灼對烏琰仍有種熟稔感。無論是對話,還是相處模式,就像是往事重演。
這就是為何他會直接挑明的原因。烏琰表現得實在太過明顯。
——他們之前認識。
但晏明灼對此一無所知。大概與霧之國的年少回憶一樣,又是被輸入的“虛假記憶”。
對烏琰而言,恐怕也是如此。所以,無論烏琰說他不記得這件事,是借口還是有幾分真實,晏明灼都不打算繼續深究。
晏明灼原本計劃如此。烏琰接下來的話,卻令他改變主意。
烏琰垂下的眼眸翕動,抬手壓住脖頸。晏明灼反問過后的長久沉默,在他看來或許是不悅的征兆。
他改變了說法:“不能說完全不記得。觸碰一些物品的時候,會出現類似閃回的泛黃畫面……”
“這種零零散散的感覺,讓我很困惑。”
“你看到了什么?”晏明灼問。
“一個小男孩。十歲以前,他住在潔癖嚴重的醫生姨媽家,不能出門。”烏琰咕噥道,“我想對他來說,這是段并不愉快的回憶。”
“男孩長什么樣?”晏明灼追問。
“像個怪胎——”烏琰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我并不是對他抱有惡意,而是客觀上的——他長得很恐怖。”
烏琰在臉上比劃:“他的臉蛋左右都長著水滴一樣的黑晶石。你知道恐怖谷效應嗎?看起來讓人毛骨悚然,脊背觸電的感覺。”
“大概在這個位置?”晏明灼抬手點了點自己的臉頰。
他的眼瞼下,有兩點左右對稱的淺淡淚痣。
烏琰認真端詳,他評判道:“差不多。但你的淚痣比他的晶石可愛多了。”
他渾不在意地直白夸贊,讓晏明灼不知作何反應,干脆當做沒聽到。
烏琰捕捉到晏明灼片刻躲閃的眸光,呆了一呆,才想起接下來的話:“除去臉上的古怪胎記外,他身板也很瘦弱,像個小外星來客,總之并不討喜。他的姨媽害怕見到他,很正常。”
“更具體的相貌呢?”晏明灼對烏琰的措辭微微皺眉,“比如頭發顏色?眼睛顏色?”
烏琰原本想渾水摸魚避開關鍵,晏明灼直接點中,他不得不交代清楚:“黑色頭發,金色眼睛。”
晏明灼:“像你一樣?”
“不。”
烏琰隨即反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金色也有很多種。我是暗金色,而那個男孩,他是燦金色,黃金一樣的燦金色。”
“金色眼眸并不常見。”晏明灼說。
烏琰反唇相譏:“你的聯想毫無道理,改變瞳色有許多手段。更何況,我與那個怪胎毫無相似之處,無論是身材,還是臉。”
“別用怪胎喊他。”晏明灼搖搖頭,“他應該有自己的名字。如果不知道,就叫他男孩好了。”
烏琰臉色一僵,默認了晏明灼的提議。
晏明灼對待烏琰毫不示弱,言辭犀利,對待一個僅出現在烏琰講述中的男孩卻頗為溫柔,這令他莫名失落。
女醫生和喜愛玩偶的孩童,都在烏琰的講述中出現了。他們的關系業已明確。剩下的便是拳擊手套的擁有者……
在黑白灰三色的空間里,紅黑色的手套,與色彩繽紛的玩偶,都像是異常闖入的入侵者。
晏明灼心念一動,走近烏琰,把拎在手上的拳擊手套遞給他:“你沒有拿起過手套吧。試一試,能看到什么?”
烏琰抓住手套的手指部位,接過手套,戴在右手,習慣性攥拳。
他眼神虛虛停滯一會兒,隨即道:“他……男孩有了新的愛好,他試圖通過拳擊運動發泄不滿與壓力。”
烏琰出神的時候,晏明灼已經將另一只手套戴在左手上。
他用右手輕輕掰開烏琰蜷起的手指,左手則握住烏琰帶了手套的手掌。烏琰一回神,右手下意識收攏——
僅僅一瞬,晏明灼已經掙脫如鐵鉗般強而有力的手掌。
他脫下手套,甩了甩被捏到發紅的左手。
烏琰一瞬間展現出的力量,令人為之咋舌。而這還僅僅是他隨意之舉。所謂鋼鐵身軀與超級力量,恐怕也不過如此。
事實上,在玩“拋接球”的時候,晏明灼就意識到烏琰的武力值,遠超他的想象。
意識到險些傷到晏明灼,烏琰倏地從沙發上跳起,他要靠近,又期期艾艾留在原地,看起來笨手笨腳。
“咔噠。”
一聲脆響,把他們視線不約而同引向聲源。
“門開了。”晏明灼止住烏琰多余的道歉,他把另一只脫下的手套也扔給烏琰,拿起背包與傘,向入口處的黑色鐵門走去。
“門外應該出現了新的變化。走吧,去下一個關卡。”
第226章 猶豫只會敗北
再次打開門,仍是漆黑的走道。
“我走前面。”烏琰攔住晏明灼。
“隨你。”晏明灼做出請便的手勢,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烏琰出于虛假記憶的影響,亦或是方才的歉意殘留,才做出保護者的姿態,這與晏明灼無關。
晏明灼的能力還在,背包里所攜帶的道具和物資也能隨時取用。說到底,他并非必須依靠同伴才能生存的弱者。一路走來,他對自身所具有的力量,已經掌控得愈來愈熟練。
如果晏明灼放棄遵守規則,動用“神之視角”開始解析存在于時空縫隙中的空間,能否直接通關破開副本,結果還真不好說。
畢竟在霧之國副本,他就是如此做的。只是那時他還不太能掌握屬于“神的力量”,身懷巨寶,卻不懂如何開發利用,全憑本能。
隨后,二維與三維之間的轉變,血肉與靈魂轉化的奧義,創造與毀滅誕生的奇跡……見識過不同國度帶來的風景,晏明灼愈發意識到,“俯瞰”意味著怎樣的視角。
難怪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玩家,會產生油然而生的傲慢。
甚至很難指責他們的傲慢。人類無論如何俯身,都難以與螞蟻的視角平視。因為在螞蟻的視野中,不存在“高度”這一概念。
像葉子甜甜、飛霜這樣的玩家終究是少數。就算是她們,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
只要玩家可以“下線”,而原住民只能接受天外來客的到來,就不會存在真正的平等,以及相互理解。
晏明灼作為游歷過六國的旅者,更能理解玩家們的心態。
對他而言,六國終究只是暫時停留的車站。他在副本中了解六國迥異的風土人情,與不同的人產生互動,擁有情感聯結,破解陰謀,而后離去。
他并不曾真正融入某個國度。因為他知曉,還有下一站在等著他。
即使他想停下都不可能。那是“宿命”。
晏明灼真正所渴求的東西,或許只是一個真相。一個關于為何他是“特殊”的真相,一個宿命為何存在的真相。
告別總意味著傷感。傷感會帶來孤獨。
要驅散這股無人理解的孤獨,或許要站到完全體的魔王面前才行。
能夠一句話破除禁錮在他核心代碼中枷鎖的家伙,應該也能解答他更多困惑吧?
懷揣著這樣的動力,晏明灼才來到星之國。
起初在與他相關的異度空間中見到烏琰,晏明灼并不算太意外。畢竟是注定與魔王糾纏的宿命嘛。隨后的相處與試探,令他對烏琰有些失望,失望滋生出憤怒。
并非對烏琰本身存在不滿。晏明灼幾乎在瞬間就能確認,烏琰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人。
但他想要見的,想要質問的,不是受虛假記憶所影響的烏琰,而是每每副本即將消散之時,才會留下只言片語的“魔王”。
名為“愛”的枷鎖消失以后,這是第一次,晏明灼能夠擺脫魔魅般的吸引力,而非沉浸在又一段宿命般的戀情中。
對烏琰來說,或許有些不公平。
明明是兩個人都會受到影響、相互吸引的關系,一方卻從物理意義上斬斷了這種唯心的羈絆,并視為枷鎖。
即使主動放晏明灼自由的人,自顧自做出這種意味不明舉動的人,就是他自己。
有沒有相關記憶,是否知曉其中緣由,還是存在差別的。
算是遷怒的憤怒之余,晏明灼對一無所知的烏琰又多出幾分憐憫。和以前的他一樣,烏琰還掙扎在“被對方所吸引”與“思考為何會產生吸引”的困惑之間。
在默認“他們曾經相識”的烏琰看來,晏明灼才是忘掉過去的人。
他故意與晏明灼斗嘴,互不相讓地刻意挑釁,某些時刻,卻又在肢體語言展露出下意識的親近與熟稔,像極了心思別扭的青春期小鬼。
當面上演的既視感,令晏明灼難以再繼續玩弄“傲嬌少爺出言不遜”的把戲,多少恢復常態。
他并不太想給烏琰留下相同的印象。雖然現在單方面宣布休戰,或許已經無力回天。
“前方有扇門。”烏琰提著手電筒,在光芒照亮的方位前停下,“和剛才的房間一模一樣的黑色鐵門。”
“哦?黑色房間2號。”
晏明灼發現最初的破敗木門已經失去蹤跡。連接黑色房間與黑色房間2號的是同一段走廊。
可以想象的是,當他們從2號房間出來前往3號,說不定又會回到黑色房間的位置。只是那時門后的景象已經發生變化。
鬼宅中的無盡回廊么……
晏明灼跟隨擰開房門的烏琰,走進又一扇黑色鐵門。
如果說1號房間是客廳,那么2號房間用琴房來指代則更合適。
第一時間映入晏明灼與烏琰眼簾的,是一架占據正中央位置的巨型漆黑樂器——保養得完美無瑕的大三角鋼琴。
相較色彩單一的1號房間,2號房間多出如鐵銹紅、煙熏棕、皮革藍等基調色彩,但仍偏向暗沉。吊頂水晶燈傾倒如月光芒,灑在漆黑鋼琴,琴身折射出溫潤的燈影。
琴房十分寬敞,相較之下,內里物件少得可疑。
除去擺在中央的鋼琴,就只有靠墻一排玻璃立柜,以及墻角堆起的玩偶,吸引住晏明灼的注意力。
晏明灼走近立柜。立柜制式與1號房間的一樣,里面卻多出不少金燦燦的獎牌、獎杯、獎狀。無一例外,寫有名字的地方被刻意抹去。
晏明灼在觀察立柜里面所擺放的物品,烏琰站在他身旁看了一會,打了個哈欠。
他百無聊賴地走到鋼琴旁,手指按下幾個琴鍵。
“DO——RE、MI、FA——”
忽然奏響的音符,嚇了晏明灼一跳。他看向站在鋼琴前,單手隨意撥弄黑白琴鍵的烏琰:“你看到了什么?”
烏琰不太樂意晏明灼僅僅追問他看見的畫面,泄憤般重重按下琴鍵:“很顯然,那個怪胎——好吧,那個男孩在彈鋼琴。”
“他長大了,是吧?”晏明灼注視著按在琴鍵上的手指。
這種時候,烏琰的力度倒是控制得很好,就算泄憤也沒損壞鋼琴絲毫。一點都瞧不出戴著拳擊手套,淺淺握個手,都能把人險些攥骨折的失控。
被晏明灼的目光掃過,烏琰指尖蜷了蜷,松開可憐的琴鍵。他問:“你怎么知道?”
“你說過,十歲以前,那個男孩住在具有潔癖的醫生姨媽家。”晏明灼解釋道,“這個房間的裝潢風格與之前的房間有相似,偏向簡約效率,但多出了關鍵的東西,因此這不是醫生家。”
烏琰好奇:“多出了什么?”
“色彩。黑白灰以外的色彩。”晏明灼說。
“靠墻的立柜,和上一個房間里的一模一樣,只在數量上要多出不少。我認為這暗示著時間的流逝。”晏明灼敲了敲關閉的玻璃門,“1號房間里,立柜上方是空著的,我想原本擺放的就是獎杯之類的東西。”
“但因為金燦燦的顏色,它們在那個單調的房間里被抹除掉了。它們是本不該出現在十歲以前時間段的東西。”
“等會。如果是因為色彩,墻角的玩偶與手套都是格格不入的物品,為什么它們沒有被抹掉?”烏琰提出質疑。
“玩偶,我還不太明白為什么。但是它們在兩個房間都出現了,因此可以暫時在對比中去除。手套有很明顯不能抹掉的理由。”晏明灼涼涼地抬起手,“防止握手游戲時,我被你捏骨折。”
骨折當然是夸張的說辭。晏明灼沒有那么脆弱。而且他會躲。
但烏琰信了——他竟然信了。
他聲音里透出愧疚:“抱歉,所以我才會拒絕……”
晏明灼打斷他不必要的碎碎念:“這不是重點。恰恰是手套的存在,印證了我的另一個猜測。”
烏琰很配合地回應:“什么?”除去某些不肯低頭的別扭心思,他其實很樂意滿足晏明灼偶爾爆發的傾訴欲。
“無論是1號房間,還是2號房間,房間里的物品時空是混亂的。”晏明灼指向烏琰隨手擺在鋼琴上方的黑紅色手套,“證據就是凝結著男孩記憶的手套,成年男性才能戴上。”
“這是男孩成年后才擁有的物品。但它出現在了男孩十歲以前居住的地方。因此才會顯得格格不入。”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烏琰與晏明灼對視,確認自己的想法,“多出來的物品……要物歸原位,是吧?”
晏明灼走到門口,打開黑色鐵門,舉起手電筒照向不遠處的走廊盡頭:“正是如此。你看,我們才走出來的1號房間門開著,里面的場景與我們走出來的時候別無二致。”
“走廊兩端,房間同時存在的意義,正是游戲給予我們的暗示。有些房間,多了些什么。有些房間,少了些什么。”
烏琰被晏明灼的推理說得心服口服。
他拿起扔在鋼琴上的手套,來到晏明灼身旁:“把手套放進這個唯一空著的立柜下方,會發生什么事?真有意思。”
晏明灼俯身打開玻璃柜門:“我猜會開啟第二關游戲。按理來說,第一關結束后緊接著就是第二關,但我們進入房間這么久,卻沒再出現血字提示。”
“也就是說,我們很可能沒達到開啟新房間游戲的前置要求。”
烏琰嘟噥著:“我想起來了。第一關的血字,是在你進來以后才突然出現的。”
晏明灼輕笑一聲:“是啊。握手游戲的最低要求,當然需要2人。湊齊前提條件,才能開啟關卡。”
烏琰把手套放進黑檀木的玻璃立柜。
晏明灼按照記憶,將手套的位置調整成上一個房間里沒拿出來的樣子——虧得他記憶力足夠強,近乎掃描儀般變態,才能做到這一點。
關上玻璃柜門的一剎那,鋼琴的沉重奏鳴聲,響徹整個房間!
晏明灼剛想轉頭,烏琰輕輕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前方:“——血字!”
血一般扭曲的字體,在干凈透亮的玻璃門流下:
【友情游戲第二關:鋼琴大亂斗】
【游戲者:不限】
【要求:彈奏房間內的鋼琴,戰勝玩偶。】
【時間:三支曲目。】
【成功后,將開啟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門。】
一眼瞥過血字提示,晏明灼轉身,面向坐在琴凳上的——紅白蘑菇?
原本乖乖待在墻角玩偶堆里的某個蘑菇玩偶,長出長手長腳,咧開滲人的線條笑臉:“嗨~你們好~”
烏琰沉默片刻,低聲問晏明灼:“你會彈鋼琴嗎?”
“不會。”晏明灼坦然承認。
他的確會很多技能。但并非無所不能。至少他的知識里,不包括這一項。
“我知道了。”烏琰松開晏明灼的衣袖,直接低頭一個迅猛滑步沖鋒,“總而言之——”
“先把鋼琴搶到手再說!”
第227章 格斗派音游
烏琰凌空躍起的身姿,如一只彪悍黑豹撲向獵物。
面對氣勢洶洶砸來的拳頭,蘑菇玩偶瞬間后跳脫離琴凳,它細長的腳才點地,就被預判到位的掃堂腿踢中腳踝,絆了個趔趄。
“哎喲!”
蘑菇玩偶以毫不符合物理規律的姿勢踮腳后仰,幅度超越90°直角,折腰避開變掌為爪擒拿向脖頸的手。
見狀,烏琰直接五指合攏,握拳下砸!
蘑菇玩偶往斜向平行晃悠,躲開拳頭。它除去米白身軀與紅白斑點的腦袋占地較大,手腳如線條般細長。
烏琰越是往前逼,它越是折腰后退,左搖右晃,兩條長腳如章魚般靈活
嗵!——
嗵!嗵!嗵!
烏琰的攻擊與它晃悠的手腳連連失之交臂,砸在深棕色的木地板,地上多出一個又一個碎裂的坑。
“犯規!犯規!”蘑菇玩偶氣得大叫,“這是高雅的音樂比賽!不是你們憑空撒野的角斗場!”
“廢話少說。”抓住蘑菇玩偶叫出聲的片刻松懈,烏琰終于抓住米白柱身,露出笑,“抓住你了,比泥鰍還滑不丟手的怪物!”
“不是怪物!是蘑菇!你這個暴力狂!”被甩向地板的紅白玩偶發出驚恐尖叫。在它看來,烏琰的笑容無異于獰笑。
烏琰揮拳的舉動停頓片刻。也許他心中在顧慮身后晏明灼的看法。原本應該落在蘑菇線條笑臉上的拳頭,落點稍微變化。
他一拳砸穿蘑菇玩偶腦袋旁邊的木地板。
——咔嚓!
確定聽見蘑菇驚駭的抽氣聲,烏琰才緩緩松開捏緊的拳頭,從裂紋狀向四周蔓延的蜘蛛網中央抽回手。
“老實點。下一拳,就不會落到你腦袋上。”烏琰蹲在地上,抓住紅白斑點的蘑菇腦袋,威脅蘑菇玩偶。
這畫面,老實說有點童趣,又十分驚悚。
“不允許靠犯規通過游戲!”被強勁力量摜在坑坑洼洼的地板上,蘑菇玩偶還在企圖掙扎,填充棉花的身體如同一條彈跳的魚,啪嗒啪嗒跳動,“混賬暴力狂!”
烏琰倏地冷下臉,一拳砸在蘑菇臉上。軟綿綿的打擊感,還比不上捶打硬邦邦的沙包。
然而蘑菇玩偶已經發出痛呼。真怪,它連神經系統都沒有,為什么能感受到痛感?
晏明灼走到烏琰旁邊,好奇地觀察蘑菇玩偶:“如果用剪刀剪開布料會怎樣?像人類流血一樣,從傷口不停爆出棉花?”
“請不要說出如此可怕的話!”蘑菇玩偶猛地一縮,嚇出敬辭。
若非烏琰眼疾手快摁住它,險些被它緊急關頭迸發出的求生欲弄出個金蟬脫殼。
“先綁起來。”晏明灼示意烏琰控制住蘑菇玩偶,他取出一卷登山用的粗壯麻繩,把蘑菇五花大綁。
眼見蘑菇玩偶被綁成一只受縛的螃蟹,難以再蹦跶,烏琰松開手掌,看向晏明灼:“麻繩?”
晏明灼聳聳肩:“我背包里帶的。”
烏琰回頭狐疑地望了眼體積不大的背包,沒再多問。
晏明灼蹲在蘑菇玩偶面前,要求道:“再重復一遍,第二關游戲的要求。”
蘑菇嚷嚷犯規,最終還是在烏琰富有威懾的盯視之中敗下陣來。它并不想再吃一記堅硬的大嘴巴子。
“彈奏房間內的鋼琴,戰勝我。”它嘟囔抱怨不停,“字面意義看誰都能理解。你們不認識字嗎?”
“正是如此。”
“什么?”
“誰都能理解的字面意義。”晏明灼舉起一根手指,兩根手指,“第一個條件,彈奏鋼琴。第二個條件,戰勝你。”
蘑菇玩偶腦子迷糊:“是啊,在音樂造詣上勝過我,得到我的承認,開啟下一關,有什么問題?”
“勝過你,得到你的承認。也就是說,你既是比賽的參賽選手,又是裁判。”晏明灼,“這并非一場公平的游戲。是你把規則理解錯了。”
“我理解錯了?”蘑菇玩偶發出怪笑,顯然不屑一顧。
“比如說,如果你不肯承認自己輸給我們怎么辦?”晏明灼,“文無第一。在音樂藝術的領域,倘若有第三方能夠客觀評判,倒還算有一個標準。你覺得你評判自己的音樂,能夠保證公平?”
蘑菇玩偶轉了轉眼睛,信誓旦旦:“當然可以!難道你們沒有自信?足足有三支曲目的時間!”
晏明灼并不中它拙劣的激將法:“文無第一接下來還有半句,武無第二。音樂還能互有高低,但武力比拼,只要沒限制點到為止,一定能夠決出勝負。”
“我們彈奏鋼琴。”晏明灼屈起手指,緊接著,又屈起第二根,“并用武力使你無法反抗。音樂,武斗,完美地達成了游戲要求,不算犯規。”
“胡說八道!”蘑菇玩偶忽然暴怒,“混賬!混賬!你們不能這樣對待蘑菇!”
“是不是犯規,試一試便見分曉。”說完,晏明灼起身回到鋼琴旁,隨手敲下幾個琴鍵。不成曲調的音符突兀徘徊在房間里。
蘑菇玩偶先是沉默,見鋼琴與房間毫無反應,它舒口氣,哈哈大笑:“什么都沒發生!你錯了!”
“不。接下來,好戲才正式開始。”晏明灼說,“你的反應,印證了我的猜測。你太慌亂了。”
“慌亂源自于害怕情形失控。你并非游戲規則的制定者,同樣也受規則所束縛,所以你才會不確定,我的做法究竟是否屬于犯規。”
蘑菇玩偶一瞬間的動搖,被晏明灼捕捉到。
它知曉自己失去先機,已然陷入被動,干脆死犟到底:“隨你怎么說!我算是看出來,你們根本無法領略音樂的美妙——是不會彈鋼琴,也不記得任何曲目音譜,所以才糾纏不休。”
蘑菇玩偶冷笑:“我絕不會屈服你們施與的暴力!”
“你們要彈琴就彈好了。三次機會,我看接下來你們能自創出什么曲子。鋼琴可不會隨便承認庸碌之徒!”
三支曲目。這也是個很有意思的設定。
如果是直接寫三次機會,那么隨便奏響鋼琴,說不定也能鉆規則的空子。現在既然寫明,那么一定要彈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才行。
蘑菇玩偶的話,的確一針見血戳中他們痛處。
如果花費大量時間,晏明灼說不定也能編出不錯的曲子。他雖然不懂彈奏鋼琴,基本的樂理知識尚可。按照窮舉的方式大量排列組合,總能創造出水平上佳的旋律。
倒不如說,窮舉檢索法,更符合他身為人工智能的身份。
但那樣就太久了。而且雜音與成曲之間如何判別,需要具有音樂鑒賞能力。
晏明灼在過往的經歷中,倒是記過一些曲調,例如他曾在雨之國唱過的《安魂曲》,又例如他在貓頭鷹酒館中聽過的異國小調。將其改編成鋼琴曲譜,這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因此,晏明灼決定走捷徑。
“烏琰。”晏明灼勾了勾唇角,“我有個好主意,你聽不聽?”
第228章 月光奏鳴曲
按照晏明灼的指示,烏琰在鋼琴邊的琴凳坐下。
他好奇地觀望著晏明灼的行動。
晏明灼的背包里似乎存放了許多物品。能看出他尋找東西時多花費了一些時間。
“找到了。”晏明灼從背包里取出一個白色醫療箱。
在烏琰不知所措地注視中,晏明灼拎起醫療箱來到他面前,要烏琰伸出手。
他嚴厲的口吻,令烏琰下意識遵從吩咐,抬起雙臂。
修長的手指骨節處泛出血漬,沿紋路四散滲入肌理。即使力量卓著,血肉之軀與磚石碰撞,免不了損兵折將。
“小傷而已,無礙。”烏琰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想要收回手,“先談談你想到的主意。”
“不需要處理傷口,你可以放下手。”晏明灼淡淡道。
舉起的雙臂一動不動。烏琰偷窺晏明灼的臉色,明智地選擇閉嘴。在某些關鍵時刻,他的直覺讓他選擇遵從求生欲。
晏明灼托起烏琰膚色略深的手掌,用小鑷子夾出嵌進傷口的碎石細沙,棉簽涂抹消毒用的酒精。把傷口清理干凈后,他從醫療箱里拿出一瓶噴霧。按下噴嘴,清涼的水霧落在傷口,迅速凝結成膜。
與冷淡的口吻相比,他處理傷口的動作細致而溫柔。
烏琰原本一直強忍著抽回手的沖動。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盯著晏明灼垂眸時落下的睫毛,開始數有幾根。
數著數著,越來越數不清楚。
回過神,烏琰已經和晏明灼正面對上視線。靠得好近。他心驚肉跳,飛速移開視線。胸腔里傳來的呼吸聲,只有他能聽到的震耳欲聾。
“很乖。”依舊冷冷清清的聲音。
烏琰呼吸一窒:“我不是小孩。”
“我只是覺得,你好像很期待我夸你。”
“……”
晏明灼沒再繼續同一個話題。他把噴霧瓶放進醫療箱:“試一試,能正常屈指嗎?”
烏琰獲救般松口氣。他張開五指,反復做屈伸,相當自如。傷口就像從未出現過。
他心念一動,翻轉手掌,方才似乎有轉瞬即逝的刺痛感。但手掌沒有任何異狀。
“感覺很好。”烏琰實話實話。
晏明灼坐在烏琰旁邊。他把擱置在琴凳的醫療箱放下,示意烏琰踩住踏板:“開始吧。”
“什么?”
“彈奏。”
“……我不會。”
“不需要曲譜。只需要復刻就好。”晏明灼說,“復刻你所看見的畫面,按下的琴鍵。你說過,觸碰到鋼琴時,看見那個男孩在彈一支曲子。”
“我知道你能做到。”他補充道。
一支曲子。一支美妙的古典樂。悠揚,輕盈,朦朧。
月光般的音符從躍動的指尖傾瀉而出。烏琰彈奏時是沉默的,他按鍵的力度卻恰到好處。對鋼琴一無所知之徒,決然無法做到如此嫻熟地操縱這架黑白精靈。
一曲畢。房門并沒有傳出咔噠的開鎖聲。游戲尚未結束。
“我說過,不行的。”烏琰松開手,如釋重負地喘口氣。
不行嗎?
晏明灼回頭觀察蘑菇玩偶的神色。說實話,很難從簡筆畫線條構成的抽象五官精準捕捉到神色變幻。它的沉默,已經是最好的回答。
“再來一次。”
烏琰不認為再重復一遍,就能達成關卡要求。但他也沒有反駁晏明灼。
一模一樣的曲目再度上演,舞臺簡陋,聽眾寥落。烏琰沉默的側臉伴隨專注彈奏而注入別樣力量。他的確是個長相極英俊的男人。即使裝作粗俗,也難掩受過良好教育的本質。
晏明灼能感受到烏琰在掩飾著什么。
心懷秘密的人,與真正的坦蕩者,只要稍微走近就能辨別。
要探究他人隱藏的秘密,免不了更加深入的接觸,乃至交心。晏明灼一度想要避開這點。他倦怠進行重復的流程。
令他猶豫的,是烏琰所看見的“男孩”。
晏明灼想起來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那個男孩。黑發金瞳的男孩曾經生氣地攥住他衣袖,喊他阿灼,叫他不要忘記他。
他曾走進過黑白色的房間,與男孩交談。男孩說他害怕姨媽的到來,說他想要出去但被禁止出門,他炫耀自己擁有許多玩具,最后又懨懨地低頭,說玩膩了。
如男孩所“預言”的一樣。夢醒來,晏明灼忘掉了一切。(見57章又一個怪夢)
這與副本中的那些記憶不同。因為晏明灼不止一次做過類似的夢,連續而流動的詭譎夢境。仿佛存在無形力量,在阻止他在清醒時記住這些片段。
他這次能夠想起來,也許是因為進入與記憶相關的異度空間。又或許,是因為晏明灼對自身力量的控制提高到一定程度。
烏琰就是那個攥住他衣袖,害怕孤獨躲在墻角,卻又硬撐著不肯低頭的男孩嗎?
有很多地方,似乎在暗示這一點。但晏明灼不敢輕信。
說不定是個針對他記憶而設下的陷阱。沒頭沒尾的夢境,與虛假記憶,倒是很符合調性。
縱然如此,晏明灼依舊免不了探究男孩身份的誘惑。他希望能親眼見一見烏琰所看見的男孩,是否與他記憶中殘留的感覺相同。
給烏琰治療傷口的時候,晏明灼借托住烏琰手掌的機會,動用了【穿針引線】的技能。他已經很久沒使用過勾出心靈之力所具現化的絲線,讀取他人記憶的能力。
烏琰看見的畫面里,面目模糊的少年坐在鋼琴前,靜靜彈奏著,如同一位優雅高貴的王子。
他金色的瞳仁里漾出欣然笑意。那笑意朝著左邊。
左邊沒人。琴凳空出一半。少年規規矩矩坐在另一半。中間有條無形的分割線。
曲譜在面前攤開,頂端標題寫著古典名曲的曲目,《月光》。
改編版的《月光》。這是一支需要四手聯彈的雙人曲。
烏琰隱瞞了這一點。他彈奏的不完整曲目,當然得不到游戲關卡的認可。無論重復多少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烏琰到底想做什么?
晏明灼毫不掩飾地端詳著坐在右手邊的烏琰。最開始彈奏時,本該作為聽眾的晏明灼占據一半的琴凳,已經是極其違反常理的行為。烏琰沒有提出異議。更加耐人尋味。
音樂還在繼續。曲調逐漸變得高昂,因過于尖銳,而顯得有些刺耳。
終于快要接近尾聲。烏琰不自覺看向晏明灼。
“再來一次。”晏明灼說。
于是音樂沒有停歇,一路浩蕩而下。
第三次的月光奏鳴曲開頭,加入了另一個相處融洽的聲部。高聲部與低聲部錯綜復雜地糾葛在一起,把音樂托舉上堪稱美妙的境界。
他們毫無事先溝通的配合是如此默契。即使完全不懂音樂的人來聽,也能僅憑耳朵的本能,欣賞激昂而幽邃的合奏轉音。
晏明灼說自己不會彈鋼琴,是真的不會。但論及復刻的本事,恐怕沒有人能比他做得更精細。他是一個天才的模仿者,從很久以前就是。
晏明灼全身心地沉浸在對曲譜的復刻中,他沒有再側臉去觀察烏琰的神情。
這一刻,烏琰的眼睛里會體現出什么,他不得而知。有些秘密,就算兩人都心知肚明,只要那層窗戶紙還沒捅破,就會是混沌的盲盒,誰也不能確保從中開出的結果與設想是否完全相同。
音樂結束了。
仍然沒有傳來開鎖聲。
晏明灼沒再執著地要求烏琰再來一次,而是俯身敲開醫療箱的卡扣,從里摸出一柄銀色的手術刀。
他拿起刀,步履平穩地走向被五花大綁的蘑菇玩偶。
一步。兩步。三步。泛著鋒銳光芒的銀刀貼上蘑菇玩偶紅傘之前,蘑菇玩偶已經嚇得大叫:“我輸了!我輸了!”
咔噠——
緊閉的黑色鐵門出現一絲縫隙。蘑菇玩偶陡然消失。原地只留下幾圈松垮綁結的麻繩。
“你……”烏琰背對著晏明灼,聲音聽起來欲言又止。
他應該是想質問晏明灼為何會知曉曲譜吧。但他也難以解釋為什么會彈鋼琴。因此問話才挑起話頭,又被咽下去。
“我不會彈琴。”晏明灼也背對烏琰,聲音平緩地解釋,“我在模仿你。”
配合完美的四手聯彈,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簡單復制。但只需要一個能敷衍過去的表面解釋,就能避開兩人都暫時不愿深入的話題。
烏琰順勢略過方才不自然的話頭,與晏明灼說笑幾句。他問晏明灼怎么猜到蘑菇玩偶不會老實認輸。
“ 關卡名稱已經給了提示,相較音樂比賽,鋼琴大亂斗更像是格斗比賽的名稱。”晏明灼走回琴凳旁,把醫療箱收進背包里。
“如果單純地彈奏曲目。不管我們彈奏什么曲子,處于何等水平,它都會否決,絕不會輕易認輸。這就是游戲設下的陷阱。”
“原來如此。”
幾句交談間,氛圍恢復尋常。他們起身走向微啟的黑色鐵門。
門外果然還是原先的過道,過道盡頭,連接著原本1號房間的位置。
不,不能再叫1號房間。原本被相同黑色鐵門所占據的地方,出現了一扇白色的門。
鐵門的顏色變了。
就算是烏琰也能看出明顯的變化。他問晏明灼對門顏色的改變是否有思緒。晏明灼說讓烏琰自己想,光聽一個人的思路容易陷入誤導。
“說不定和頭發顏色有關。”烏琰信口胡扯,開玩笑道,“你看,我是黑發,你是少年白。”
“你才少年白。我是銀發。”晏明灼無語。他后悔問烏琰這個問題。
晏明灼加快腳步向新出現的白色房間走去:“總之先看一遍房間里面。”
烏琰沒有回答晏明灼的話。微敞的白色鐵門前,晏明灼倏地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身后。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住走道。烏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
第229章 自由決定
“烏琰,別開玩笑了。”晏明灼側身而立,向黑暗張望。
方才走過來時,走廊有這么黑嗎?手電筒的光線都無法破開眼前濃重的暗。
晏明灼往來路的方向走出幾步,忽然聽見聲音從背后傳來。
“嚇到你了吧!”烏琰中氣十足的嘲弄聲,在寂靜的黑暗里格外明顯,“沒想到晏少還是個怕黑的膽小鬼。”
握住電筒柄的手腕緊了緊,脈搏傳來過電般的戰栗感,耳邊血液奔流,隆隆作響。
好半晌,晏明灼才答話:“你什么時候繞到我背后去的?”
晏明灼指的背后,就是方才通往白門的前方。
這次出門,烏琰還要走在最前面,卻被晏明灼拒絕。他說一人一次才公平。烏琰已經很習慣聽從晏明灼安排,對此沒有堅持。
因走道并不寬敞,他們一前一后地行進著。彼此間隔了有一段距離,但并不算遙遠。
“趁你剛才轉身時,從你背后繞過來的。”烏琰答得很干脆,“我就是想和你開個玩笑,不會真的被嚇到了吧?”
“自然沒有。”
晏明灼剛才的停頓,被當做嘴硬。他沒有為自己辯駁。
烏琰似乎也意識到晏明灼在生氣,他耷拉眉眼跟在晏明灼身后,等晏明灼走進白門,才跟著進去,順手把門反鎖。
白色房間里是間書房。
四面都是依靠墻壁而建立的沉木色書柜,約兩人高,擺滿書籍。書柜旁支開可收縮的梯子,方便取閱書本。
晏明灼隨手取下一本。封面書名是《強人工智能進化需要突破的依賴路徑》,翻開內頁,每一頁都是空白。
在高遠而寬闊的白色房間里,四面靠墻的書柜是唯一觸手可及的線索。
2號黑色房間里沒有能帶出來的物品。書柜也不存在空閑位置。每一排都滿滿當當。
觸發這一關游戲的前置條件是什么?他們還沒有達成,所以血字才沒出現嗎?
晏明灼沉思地在書柜前踱步,時不時從書柜上隨機抽出一本書,翻翻看是空白內頁,又放回原位。
“你在想什么?”烏琰湊近晏明灼,興致勃勃。
獨自思考沒有得出結論。房間里缺乏變化,彌漫著書籍所帶來的老舊沉重感。密密麻麻的書籍,一眼望去叫人眩目。
晏明灼沒有拒絕烏琰的搭話,他抬眸瞥過兩人快要挨上的手臂,不著痕跡退后些許:“我在想,血字為什么還沒出現。”
“的確,這個房間太無聊了。”烏琰搔搔腦袋,忽然提議道,“我覺得不是每本書都是空白,只是還沒找到正確的那一本。比一比誰先找到怎么樣?”
“你為什么覺得血字一定在書里?”
“直覺。”烏琰咧開嘴,露出有點傻乎乎的笑。他隨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好吧,我知道你不會信。”
“不,來比一比吧。待著不動也是消磨時間,不如用來排除錯誤選項。”晏明灼說,“可惜只有一架梯子。”
“有兩架。”
烏琰從角落里拖出一模一樣的收縮型梯子:“之前就擺在這,或許你沒注意。”
是嗎?他沒注意?的確,晏明灼也有可能犯錯。
晏明灼沒在細枝末節多做糾纏。既然比試的條件已經達成,那就開始。
他沒想過會輸給烏琰。或者說,他僅僅只有過一瞬即逝的念頭,隨即就被揮出腦海。
需要靠排除法在數以千計的浩瀚書海里尋找唯一一本正確答案的方法,實在太傻。怎么會有游戲出這種題。直到烏琰三步并作兩步跳下梯子,拿著本書沖到他面前時,晏明灼仍舊這么想。
烏琰沒有主動解開謎底,而是讓晏明灼自己打開看看。晏明灼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低頭翻開書本。
第一頁依然是空白。
晏明灼翻書的手掌頓了頓,翻到下一頁。略顯模糊的血字映入兩人眼簾。
【友情游戲第三關:自由決定】
【游戲者:2人】
【要求:請自行斟酌。】
【時間:不限】
【成功后,將開啟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門。】
奇詭的流動字體,很難輕易復刻,更別提是在條件受限的異度空間內。但第三關的游戲要求實在太奇怪。
愈是復雜的規則,愈有可能從中推測出出題者的用意,從而找到可供利用的文字陷阱。相反的極端就是過于自由。
就像是殺人案中存在強烈動機的案件好破,無非仇殺、情殺、謀財害命幾項,而無條件隨機殺人卻往往可能成為長期未結案件一樣。
隨機性太強,意味著缺乏可供推測的依據。
“自由決定。”烏琰說,“看起來很簡單嘛。說到2人相處最簡單的游戲,就能想到猜拳。”
烏琰笑著問:“一盤定勝負。我們事先串通,你故意輸給我怎么樣?”
“為什么不是你故意輸給我?”晏明灼挑眉。
“我不想輸。”
“我也不想。”
“好吧。看來只能交給運氣。”烏琰大大地嘆口氣,“我猜拳玩得很爛。”
“我也是。”晏明灼微笑。
兩人不約而同把手背在身后,而后喊出錘子、剪刀、布——
兩把剪刀舉在半空中。平局。
“你看,我就說應該提前串通。”烏琰嘟噥道,“既然是自由決定,作弊行為也可以被容納進考慮里。”
“你為什么會出剪刀?”晏明灼問。
“隨便出的。”烏琰懊悔,“早知道就該出石頭了。”
“是嗎,看來我們心有靈犀。”晏明灼垂眸。
猜拳盡管是個運氣游戲,但人與人之間的游戲,少不了綜合心理要素,參與博弈。因此猜拳也有秘訣。
比如男人出石頭的幾率高,而女人出布的幾率高,剪刀出現的幾率最小。新手往往喜歡以石頭開局,因此出布的人容易拿下開門紅。
又比如,第一盤出剪刀的人相對較少。老手對上菜鳥慣常出布,對上比菜鳥高一等級的才會選擇出剪刀。
第一盤的平局只是運氣嗎?晏明灼不這樣認為。
烏琰在很認真地參與其中,比他展現出來的懶散語調要認真得多。
第二局的結果并不令晏明灼感到意外,又是一場平局。兩個人都選擇出布。
猜拳的秘訣里,有一條是根據對手上局的姿勢出拳。沒有計劃時,人們有比較高的概率樂于擊敗自己上局的手勢。
因此上一局出剪刀的對手,這一局很可能出石頭。要擊敗對手,選擇出布成功的概率比較高。
再加上連續兩盤出相同手勢的概率較低,石頭又是概率最高的出拳選項,選擇布是最穩妥的選擇,基本能穩個平局。除非對手不走尋常路,第二盤冒險又出剪刀。
連續兩盤平局,令巧合的可能性再度降低。唯一可供疑慮的是,晏明灼和烏琰的思路竟然重合到如此地步。
第三盤,布。平局。
第四盤,石頭。平局。
第五盤,剪刀……依舊是平局。
事情越來越古怪。晏明灼就像是在和鏡像的自己對戰。和鏡子里的人猜拳要是贏了,才是靈異事件。
到后來晏明灼選擇閉上眼睛,徹底摒棄人為造成的心理因素影響,把輸贏交給運氣。他只希望能擺脫一場又一場的平局處境。
但,仍然平局。
又一場猜拳,以平局告終。晏明灼放下手:“看來猜拳無法讓我們得出結果。”
游戲沒有盡頭,無法分出輸贏,就失去不確定性帶來的趣味。毫無意義的游戲,沒必須再繼續下去。
“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把都和我同步的?”
“直覺。”烏琰笑著說。相比之前,他的笑容多出幾分漫不經心。他倚靠在書柜旁,手指扣弄著書脊,這令他看起來有些焦慮。
只有注意細節、熟悉烏琰的人,才能注意到的焦慮。
前面兩個房間里,烏琰都是對能否通關不那么在意的那一個。有時甚至會隱瞞線索,成為游戲通關的無形阻礙。
白色房間給他造成了很大壓力嗎?晏明灼想,烏琰進入白色房間以后,態度變得積極許多。好幾次都是他主動提出下一步該怎么做,選取怎樣的對策。
這是他渴望通關離開白色房間的表現,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換個別的游戲吧。”晏明灼提議道。
在那之后,晏明灼和烏琰又嘗試了好幾個不同的游戲,無一例外宣告失敗。他們過于同步的選擇,令晏明灼想要在無溝通情況下故意輸給烏琰都很難達成。
自然,最后晏明灼也同意了烏琰的作弊提議。
還是最開始的猜拳。拋棄掉無謂的勝負心,事先告訴烏琰他會出剪刀。烏琰也依照承諾出了石頭。
角落里傳出一陣聲響。是高處書架的書,烏琰放回原位時沒放好,跌落發出沉重的嗵嗵聲。
關閉的白色鐵門沒有開啟征兆。
作弊行為看來不被允許。盡管沒有切實存在的裁判監督。晏明灼和烏琰只能無奈放棄走捷徑的念頭。
上一關的鉆空子,并不適用于這一關的規則。
烏琰撿起地上震落的書籍,發現書籍的裝幀很有意思,便叫晏明灼過來看。是一本鏤空工藝的異形書,一個圓潤的水晶球鑲嵌在其中。
因為剛才的掉落,原本鑲嵌結實的水晶球接口處出現斷裂,水晶球卡在鏤空的封面里,滾來滾去。瞧著頗有份量。
“這本書,先前也是這樣的封面設計嗎?”晏明灼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水晶球,若有所思。
“或許是。”
烏琰說他先前一心在查找是否有血字的出現,并沒怎么關注過書籍的裝幀工藝。
晏明灼沒繼續發問。他從口袋里取出一柄小刀,割開封面布料,把水晶球取出來。
掂量片刻水晶球的份量,對大小還算滿意。晏明灼看向烏琰:“我需要做個實驗。”
“什么實驗?”
“對你來說會有些刺激。”
第230章 拋接球考驗
3號房間是個長方形的房間,類似網球場或羽毛球場的形狀。
烏琰手中托著水晶球,朝房間就長度而言另一端的晏明灼不可置信喊道:
“你說的會有些刺激的實驗,就是拋接球?”
“不然呢?難道你會產生某些奇怪的遐想?”晏明灼歪了歪頭。
捂住耳朵,他抱怨道:“房間很安靜,且會產生回音,不需要大喊也能聽清對話。”
心中一度七上八下,做了好一番心理準備的烏琰有口難言。他默默憋住一股悶氣。
晏明灼很明顯是在捉弄他。
但是……他很難發火,面對那張臉。
“你需要我做什么?既然是實驗,不只是簡單的拋接球吧?”烏琰說。
“對你來說只是如此。你也可以當做一場新的游戲。但是在這場游戲中,你必須竭盡全力。”晏明灼說。
烏琰顯露出幾分躊躇。過了片刻,他搖頭拒絕。
“我不想讓你受傷。”
“你太小看我了。”晏明灼揚起下巴,“不相信的話,先試試如何?你不想知道實驗結果嗎?”
晏明灼的話,激起了烏琰的好奇心。
在接連幾次的通關經歷中,晏明灼總是習慣先驗證結論,再解釋過程。事實結果證明,他的某些舉動看似天馬行空,實則并非無地放矢。
他的確在有效的解決問題。
晏明灼已經說到這份上,烏琰不能再拒絕下去。
已經決定的事情,烏琰下手很果斷。他毫不猶豫揮臂,把水晶球當做接力棒,甩向房間另一端。
水晶球如炮.彈噴射出去!
晏明灼說要竭盡全力,烏琰尊重他,并沒過于克制力量。但他稍稍耍了個心眼,把水晶球投向離晏明灼更遙遠的地方。是變幻更強烈的曲線球,而非直球。
烏琰以為晏明灼一定趕不上。
他定睛一看,原本空無一人的預測落點處,晏明灼竟然已經提前站在那里。
炮.彈距離晏明灼還有半米,迅猛沖勢忽然受阻。就像是一只標槍陷入泥濘,再怎么銳利也不得不受粘稠阻擋。
最后水晶球如乳燕還林,被晏明灼跳起抬手一撈,就撈在手掌。
“還給你。”他還沒落地,便反手掄圓肩膀,甩動大臂。
像是為了回應烏琰剛才的發球,晏明灼選擇投出的也是曲線球。沉甸甸的水晶球在他的掌控下如同振翅的飛鳥,在空中沿邊緣劃出一道輕盈的弧。
烏琰反應過來立刻去接。良好的動態視力令他早就看到落點,但還是慢了一秒。
他與水晶球的虛影擦肩而過,只能猛然回首,眼睜睜看著水晶球撞在身后的書柜上,震落好幾排書本。
水晶球滾落在地。書柜被砸出一圈白痕,輕微灑下木屑。
“剛才那個球,你怎么接到的?”烏琰有些不可思議。他撿起滾落的水晶球,質問晏明灼:“按理來說,那個位置,你的速度不可能比我還快。”
“除非……”烏琰想到某種可能性,“除非,你早就預料到我會投向那里,所以從球脫手的一開始,就跑向那個位置。”
“事實正如你說的如此。”晏明灼微瞇起眼,看見木柜留下的一圈痕跡,有些遺憾。
如果是烏琰的球砸到木柜上,應該能砸垮一排書柜,把墻壁砸出個大洞。
晏明灼剛才的投球,借助了【障】的力量,以及烏琰來球上殘余的動能,仍然比不上烏琰單純的力量強度。
烏琰的反復躊躇并非沒有道理。他是真能一球砸死人。前提是,晏明灼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類。
根據2號房間總結的經驗,晏明灼發現作為邊界的房間墻壁、地板,能夠遭到破壞。如果強行用外力把房間邊界打破,他會回到鬼宅,還是會落入時空縫隙,與諸多異度空間一起在時空縫隙漂流?
類似的危險念頭,在晏明灼的腦海一晃而過。
他只是對后果有些好奇,并不打算將其立刻付諸實踐。鬼宅里還有值得逗留的價值。
“實驗數據還不夠。下一次就是正式開始。”晏明灼拍拍手,喚回烏琰的注意力。
接下來在晏明灼的指揮下,他們又做了多次實驗。烏琰從一開始的不解,到后來看見晏明灼能夠充分地保護自己,他便也不再提反對意見,而是專心致志配合晏明灼的實驗。
嗵,嗵,嗵,嗵。
說是拋接球。在第一階段的實驗中,晏明灼總能百分百接到烏琰的投球。
他和烏琰過于詭異的默契,也延續到了拋接球的實驗里。
正如烏琰推測的那樣,晏明灼甚至在烏琰起手投球以前,就能知道球的落在會在哪個方向。球出手的一剎那,他會毫不猶豫沖向落點,每次都比球下墜前要提前。
就連烏琰不服氣之下刻意制造的假動作,都無法迷惑晏明灼敏銳的五感察覺。
這顯然是違背常理的情形。
除非晏明灼和烏琰共用一個腦子。他知道烏琰腦子里所思考的事情。
實驗進入第二階段,拋接球變成躲避球。
晏明灼不再嘗試去接烏琰的投球,而是站在落點旁邊。很顯然,他在用目光觀測著什么。
水晶球一次次砸在書柜上。
在烏琰竭盡全力的配合下,原本古樸整潔的書房很快變成一堆廢墟。到處是搖搖欲墜的書柜,與散落一地的書籍。就連書柜后的墻壁,也炸出許多裂紋般的蛛網。
“真奇怪。”烏琰掂了掂手掌托起水晶球,眼見水晶球上布滿劃痕,卻毫無粉碎之意。
一個小小的裝飾用的水晶球,未免太過堅硬。防.彈玻璃的強度恐怕也遠不及掌中水晶球的硬度。
進入白色房間以后發生的怪事很多。烏琰有些見怪不怪。但仍對“水晶球”的材質感到好奇。
“可以了,實驗結束。”
經過長達上百次的實驗,把整間書房都拆過一遍以后,晏明灼終于大發慈悲地叫停。
烏琰抹去額頭淌下的汗水,站在原地活動酸痛的肌肉,尤其是反復擺動的肩關節部位。
他的確擁有超乎常人許多倍的力量,體魄強度也遠勝尋常。但漫無目的的重復測試,總是會讓人感覺到某種心理上的疲憊。
烏琰迫不及待想要從晏明灼口中得知實驗的結果。
“你看出了什么?”烏琰知道,晏明灼一定是有所發現,才會叫停。
晏明灼雖然有時嘴上不饒人,卻從不在正事上故弄玄虛。
烏琰接過晏明灼從背包里取出的毛巾,壓在額頭吸汗。他站在晏明灼身旁。晏明灼正默默凝視著裂開蜘蛛紋的雪白墻壁。
“我想,我恐怕知道了第三關真正的規則。”晏明灼說。
沒等烏琰追問。
他們面前的巨大裂紋,忽然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抖動起來!
轟隆,轟隆!
簌簌傾灑的飛塵中,一只手臂砸碎裂紋中心最薄弱的部分,從外向內穿透墻壁。
晏明灼很熟悉穿透墻壁的這只手。他曾親手托住手掌,為其治療。
屬于烏琰的手。
另一個壓住毛巾,擦拭汗水的烏琰,就站在他身后半步。
第231章 幻想朋友
——墻壁外怎么會有人?
隨著來人穿過破碎墻壁,進入白色房間,晏明灼余光瞥過身旁的烏琰,與他拉開距離。
的確,在第二關結束以后,他們穿過走道時,晏明灼曾與烏琰短暫分別。
很短的時間里,烏琰在他視野中失去動靜,而后又突然繞到他身后出現。那時晏明灼就覺得走道上的黑暗濃得不正常,所以才會在言辭中對烏琰多加試探。
在隨后的言行中,烏琰也展露出諸多不尋常之處。這令晏明灼始終對他保持著暗中觀察的態度。
異常出現的地方,必定有其緣由。
那時他并沒想過烏琰可能會是假的,只是出于下意識的警惕心考慮。畢竟烏琰身上出現矛盾不止一次。也許這回這小子又隱瞞了什么關鍵信息。晏明灼是這么想的。
直到另一個烏琰的出現,證實他早就拋卻的無謂揣測。晏明灼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冷。
在異度空間里,遇見人并不可怕。時空縫隙并不是穩定的存在,亂入也是常事。
可怕的是遇見相同的兩個人。這意味著其中必定有假。甚至可能兩個都是假貨。
如果不是意圖叵測,不會做出偽裝他人身份接近的事情。假貨就意味著定時炸.彈。
身邊有難以辨明真假的不明之輩一路跟著,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就在黑暗中替換了同行者的身份,在鬼宅中,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
姑且把剛才參與實驗的烏琰稱作烏琰A,破墻而入的烏琰稱作烏琰B。
對晏明灼一開始的拉開距離,烏琰A還投來詢問眼神,很快又被邁進房間的男人吸引過去。
烏琰B出現以后,烏琰A放下手中的毛巾,掛在后脖頸,瞪著他眼中的冒牌貨。
一進房間就和“自己”面對面,直接把烏琰B也給干沉默了。
再加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的晏明灼。三人呈三足鼎立的趨勢。
“烏琰,你的雙胞胎兄弟,居然長得和你一模一樣。”晏明灼說了個冷笑話。
烏琰A煩躁地低吼:“我沒有兄弟。”
烏琰B皺眉:“他冒充我。”
晏明灼有些頭痛地扶額。如果以第二關結束為分界線,那么烏琰A的異常十分明顯。事情似乎很好解決。
但如何確保,烏琰一定是在第二關結束后的走道被替換的呢?
烏琰身上的異常,想要隱瞞的事情,數不勝數。也許在第一關的房間里,晏明灼就中了招。
烏琰B為什么能打破墻壁,穿墻而入,這件事也很奇怪。
晏明灼相信烏琰擁有這樣的力量,但墻壁外……
晏明灼忽然想到什么,他忽然冷聲道:“我一定能分辨出誰才是真正的冒牌貨。在此之前,你們要聽我的話,誰擅自輕舉妄動,我就認為誰是冒牌貨在攪渾水。”
烏琰A和烏琰B都表示沒有異議。這是自然。
在當下局勢中,A和B必出一狼,無論誰指證誰都不具備充足的說服力,能當裁判的人只有晏明灼。而一旦誰反對晏明灼,就會立刻面臨1V2的不利局面,事情會轉向難以操控的地步。
晏明灼提起黑傘,傘尖點了點,示意烏琰B遠離他進來的墻壁洞口。
烏琰B舉起雙手,表示服從,慢慢從洞口退開。退開時,他始終盯住烏琰A,像是豹子盯住獵物,氣勢洶涌。
烏琰A亦不甘示弱。
趁兩個人一對一凌空對抗,無暇他顧的時候,晏明灼果斷靠近洞口,支開黑傘附帶的屏障功能,稍微探出頭向外張望。
擁有洞口的墻壁,和擁有房門的墻壁不是同一個墻壁,它們相鄰而立。
然而洞口外,還是一條走道。走道被黑暗所覆蓋,盡頭若隱若現的鐵門,只露出模糊到看不清輪廓的一角。
“別看了,我告訴你吧。”烏琰B意識到晏明灼在思考什么問題,他大大咧咧道,“外面全是走廊。一模一樣的循環走廊。”
“你試著打破走廊兩側過嗎?”晏明灼問。
“打破過。從洞口,打破的左側洞口,結果墻壁右側破了個一模一樣的洞,我從左側洞口探出頭,看到了自己的背影。順著洞口望去,是無數條走廊,和無數個正在探頭的我自己。”烏琰B的語氣變得沉郁。顯然之前的經歷,對他而言驚嚇不小。
“莫比烏斯環……”晏明灼沉吟,“鬼宅里的無盡回廊,原來是這樣的時空結構。”
“下一個問題。在你的記憶里,你是什么時候和我走散的?”晏明灼抬起手掌,止住烏琰A怒不可遏的沖動,他臉龐格外平靜。
烏琰B回答得很干脆:“第二關結束以后。我開玩笑,說門的顏色和我倆的頭發顏色有關。你不太高興,快走了幾步。我想追上去,結果你已經失去蹤影。”
“那之后,我一直徘徊在這段漆黑的走道里。我嘗試過往回走,但第二關的黑色鐵門無法開啟。”
“我也嘗試過打破側墻,結果正如剛才你聽到的那樣。這里的墻壁似乎還會自動修復。我走了一個來回以后,原本打破的側墻又恢復原狀。這讓我很是灰心。要不是第二關和第三關的房門顏色不一樣,我恐怕會在反復的往返里徹底迷失前后方向。”
“最后我終于決定,打破通往第三關房間的墻壁試試。我猜你在白色鐵門的房間里等我。事實也正如我所預料的。只是我沒想到,你身邊竟然會出現我的冒牌貨,難怪你沒有發覺我的消失。”
烏琰B的敘述很冷靜,聽不出太多破綻,細節也能和晏明灼的記憶對上。
相較之下,進入白色房間前,烏琰A的可疑舉動就太多了。悄無聲息的移動,狀似開朗的裝傻,高到詭異近乎鏡像的默契度,壓抑不住的焦慮,還有現在劇烈的情緒反應。
要不是自己還在一旁觀察著兩人的一舉一動,晏明灼懷疑,烏琰A恨不得立刻撲上去,摁住烏琰B打上一架,咬開對方的喉嚨。
“你有什么要說的嗎?”晏明灼轉向烏琰A,“我想聽一聽你的辯駁。”
偏聽一方的證詞,容易走入極端,被陷阱套住。
烏琰A握住拳頭,五指張開又合攏。他拽住掛脖毛巾的一角,冷聲道:“在回答以前,我也有個問題。”
“什么?”
“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晏明灼?”
烏琰A提出的問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包括他本人。他也沒想到,自己能在當下尖銳到極致的情形,把問題問出口。
“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是假的?”晏明灼收拾好心情,心平氣和發問,“因為我對往事都不記得了嗎?”
“不。”烏琰A斷然否決,“是因為你的異常。”
烏琰A開始例舉從他視角開始的經歷。在烏琰A的敘述里,簡直和晏明灼的記憶掉了個個。
例如在晏明灼因氣惱而加快腳步后,消失的人變成了晏明灼。
原本走在他前面的人,忽然消失在黑暗里,烏琰A快步追上去,追到白色鐵門旁,他以為晏明灼已經進房間,結果卻從他后面出現。
那時烏琰A已經覺察到不對勁。為了不打草驚蛇,也為了進一步試探,他故意謊稱是自己為了嚇唬晏明灼才假裝消失,走到前面,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后來出現的“晏明灼”起疑心。
在最常見的鬼故事里,人類與鬼怪圖窮匕見的一剎那,往往出自人類識破鬼怪身份的片刻。在捅破那層窗戶紙之前,分明還能保持心平氣和的相處,捅破窗戶紙后,陣營不同的雙方就必須一追一逃,打得你死我活。
隨后的交談中,烏琰A也在進行多次試探,他故意展現出與以往性格不一樣的作風,就是為了觀察晏明灼的反應。
相較他的焦慮和忐忑,晏明灼表現得實在過于冷靜,滴水不漏。烏琰A在揣測與不揣測的邊緣反復徘徊,玩游戲時出現的詭異“鏡像”情形,更是加劇了他的擔憂。
屆時烏琰A已經產生晏明灼或許被不明東西替代的想法,他不敢說出來。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擔憂,擔憂“真正的晏明灼”所在。
他擔心一旦捅破,把“假晏明灼”嚇走,在這段無盡循環的鬼宅回廊里,他再也找不回失蹤的晏明灼。
“你胡說!完全是被逼到死路,無法辯解,所以就在這胡編亂造,企圖動搖我們的心志。”烏琰B聽聞烏琰A的解釋,也變得憤怒不已。
烏琰A的敘述里,不是不能找出漏洞。但和烏琰B的敘述一樣,同樣合情合理,能夠解釋得通。
同樣的兩人,截然不同的兩套說辭。
晏明灼揉了揉太陽穴,沉吟片刻,看向烏琰A:“你說你在懷疑我,為什么現在又肯說真話了?”
“按照你的說法,另一個烏琰是冒牌貨,我也極有可能是冒牌貨,現在揭穿這一點,對你豈不是很不利嗎?”
烏琰A頓了頓,似乎想要移開眼,又不愿意顯得示弱。他放低聲音,對晏明灼有些愧疚:“后來我意識到,恐怕是我想岔了。是這間房子有古怪。”
“你的那些實驗,原本我還想不通,因為我一直抱有懷疑的態度在揣測你,不愿細想。”
“直到方才,眼前這個冒牌貨的出現,我才徹底確定我犯了一個嚴重的失誤。正如消失對雙方而言是相對的,異常對你我而言,也是相對的。正因為如此,才導致你我的互相試探。”
“如果你是假的晏明灼,那么眼前這個冒牌的我,就沒必要再出現。我對冒牌的你或許會手下留情,對待冒牌的我,卻絕不會手軟。”
“這么說,我還得感謝你的心軟?”晏明灼挑眉。
烏琰A窘迫,他意識到自己好像又說錯了話。他拼命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輕視你……總之、總之我問你是不是真的,只是想看你的反應。”
“也是因為你的反應,我才確信第三關的確存在古怪之處。”
“它的規則是……”
“等等——!”眼見情勢不妙,烏琰B斷然喝止。他焦急地向晏明灼走近兩步:“晏明灼,你這家伙那么聰明,不會真相信冒牌貨的鬼話吧?”
烏琰A從斜旁撞開烏琰B,擋在晏明灼身前,喉嚨里迸出陰沉的威脅:“我警告你,別靠近他。”
烏琰B不得不停下腳步。他冷笑著反唇相譏:“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不是你!”
眼見火藥味越來越濃,幾乎達到一觸即發的地步,身處風暴正中心的晏明灼不得不站出來主持公道。
他說:“你們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你們倆都是真的。”
第232章 真正的規則
針對令烏琰A和烏琰B不約而同腦子嗡嗡的主張,晏明灼做了一番石破驚天的詳細闡述。
既然兩人各執一詞,又都一時半會挑不出致命破綻,那么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兩人是不同時間段出現的烏琰。
如果在外界,同一個時空碰到不同時間段的自己,還能面對面爭辯,自然是悖論。但在莫比烏斯環結構的無盡回廊里,前后是無盡,左右也是無盡,上下恐怕還是無盡,說不定就能達成突破時空悖論的成就。
畢竟在烏琰B的敘述里,他曾經通過打破側墻,看見自己的背影。
在現實里,不借助鏡子一類的外物器具,人不可能看見自己的后背。這是絕對死角。
這個推測,同樣合情合理,存在一定的可探究性。但現實并非言之有理即可的大題。
聽完晏明灼的主張,剛才還爭得互不相讓的兩人這下倒是保持立場一致。
烏琰A:“不可能!你的推測錯了!這個冒牌貨絕不是我。”
烏琰B:“荒謬。……就算你說得有幾分道理,但是,哼。”
非常欠揍的語氣。
聽得晏明灼不禁皮笑肉不笑,冷冷盯著這兩個說話極不好聽的家伙。真是雙胞胎一樣的反應。換而言之,如果其中真有個假貨,它的偽裝技巧實在高明到一定地步。
“好吧,既然你們認為不可能,那么恭喜你們用直覺為自己排除了一種可能性。”晏明灼喟嘆,“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晏明灼繞過擋在身前的烏琰A,走向烏琰B:“讓開,不要擋路。”
“喂!晏明灼!”
對烏琰A的焦急警告,晏明灼充耳不聞,他甚至開啟了【障】的防御功能,以隔離開他與烏琰A。
晏明灼站到烏琰B的身旁,冷冷凝視著眼睛都氣紅了的烏琰A。
“你真的……愿意相信我?”烏琰B的語氣變得輕柔,像是天上砸下幾千萬彩票大禮包,一瞬間炸得滿腦子暈暈乎乎。
“嗯。怎么,你對自己沒有自信嗎?”晏明灼主動握住烏琰B的手,沖他微笑。
烏琰B看了不遠處的“自己”一眼,搖搖頭:“不,我只是擔心你被冒牌貨蒙蔽。冒牌貨的說法,的確很有蠱惑力。但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不能成真。”
“我也是這么想的。真和假總有分別。”晏明灼把烏琰B的手攥得更緊了,“抱歉,剛才讓你受委屈了。”
“沒關系。我理解你的考慮。”烏琰B心中一熱,忍不住反手握住晏明灼,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的笑容,和我想象中一樣好看。”
“是嗎?我自己倒是不覺得。”
“還有一件事。只是……”
“只是?”
“假設需要驗證,才能成為事實。”晏明灼微笑,“你會愿意協助我吧?”
“當然。親愛的,我非常樂意。”
不遠處被當成小透明忽視的烏琰A眼睛更紅了。氣得跟犯病兔子似的。他拼命忍耐,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住渾身殺氣。
然而還沒等他撲上去弄死這對奸夫淫夫,晏明灼動手比他更快。
藏在另一只空手的手術刀,精準扎進烏琰B的后心——抽出。
嘭!
近距離迸射而出的高壓血花,大半飛濺在陡然撐開的黑傘傘面。距離實在太近,仍有小部分落在晏明灼的衣襟、臉頰。
要想用穿刺刀具直接扎穿人類心臟不是件容易事,因為往往會滑動。可見晏明灼的醫學知識的確十分扎實,動手干凈利落到冷酷無情的地步。
“害怕我了嗎?”他的微笑染上血的艷麗,“我是個與你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家伙。最后的甄別手段,是靠殺人。”
他的腳下,被捅穿心臟的人類尸體漸漸還原成玩偶的形狀。玩偶后心到胸前破開一個大洞,云朵般柔軟的棉花從割開的布料傷口處爆出來,像是一灘白色的血。
“能夠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烏琰。”
烏琰的肩膀在顫抖。他猛然怒吼一聲,而后撲上來,抓起晏明灼沒有持刀的手。
他抿住唇,臉色差勁異常,一聲不吭地用衣角擦拭著晏明灼與冒牌貨產生肢體接觸的部位,氣壓低到晏明灼都閉上嘴,不再挑逗他顯然逼到極限的敏感神經。
也許他的玩笑開得太過分了?晏明灼感受到手指傳來的摩擦痛意,低聲放軟語調:“……疼。”
“你當我是白癡嗎?”烏琰學著晏明灼方才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陰陽怪氣拖長聲音,“親~愛~的~”
很顯然沒有任何甜蜜相關要素。烏琰是為了反諷,才故意模仿冒牌貨突兀的說辭。
“說靠殺人判別是開玩笑的。”晏明灼只好解釋,“我對冒牌貨是誰,的確早有推測。但只有接近它,才能驗證假設能否成為事實。”
“我知道。”烏琰說,“在你和那個惡心玩意兒說些奇怪話調情的時候,我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那不叫調情,是周旋和實驗。”晏明灼嚴謹地指出其中差別,“我當時可冒著生命危險,哪有心思想其他的雜念。”
晏明灼想說,他本來不準備說這么多,而是決定直入正題。但他感覺烏琰似乎很在意,于是補充多說了幾句題外話。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烏琰嘴上說著,擦拭的力度卻放得無比輕柔。
輕柔到近乎溫柔的撫摸。
剛才被憤怒情緒轉移注意力,他險些忘記,他不能離晏明灼靠得太近。這對晏明灼過于危險。
在晏明灼感到奇怪以前,烏琰戀戀不舍地松開手,讓嚴肅的思考,沖淡顱內不必要的關注。
終于回到正題。也就是晏明灼先前沒能說完的話——關于第三關的潛藏規則。
“根據我的推測,第三關的游戲,自由決定,某種意義上等同于心想事成。并且這條規則,被綁定在了我的身上。”
“為什么會綁定我,暫時不去討論。也許是隨機,也許和你玩笑中說的一樣,白色房間就代表著與我有潛在關聯。”
晏明灼從背包里取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烏琰,自己也擰開一瓶。他又取出兩袋壓縮食物,掰碎,把水倒進壓縮食物袋里。
剛才的插曲,無論是探究規則而做的實驗,還是后來的真假之爭,著實費去他們好一番精力。
晏明灼的背包里存放著充足的食物,足夠他們支撐好幾年。之前之所以提出缺乏食水,是對烏琰抱有戒心,也為了督促他對通關游戲具有緊迫性。
現在晏明灼仍然沒告訴烏琰他擁有充足的食水儲備,但初步的分享,是關系拉近的開始。
“最初我察覺到這一點,是我很好奇為什么你會突然消失,又突然在我前方,也就是當時的身后出現。”
晏明灼聲音平緩,娓娓道來:“后來我反復翻閱當時的記憶細節,發現我回首時,腦子里正閃過類似的念頭。類似于心理學上所說的侵入性思維。”
“過于強烈的侵入性思維被視為一種精神疾病,患者的思維不受自己意愿支配,會強制性大量涌現在腦內,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但其實這是一種常見的現象,在人類的日常生活里也常常出現。”
為了方便理解術語,晏明灼舉了個例子:“比如某個人在正常切菜做飯,他握著刀柄,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危險念頭——如果拿刀殺人是種什么感覺?當然,這并不意味他會選擇殺人,甚至他是一個完全遵紀守法的良好公民,他會因一瞬間產生類似的危險念頭而羞愧,會盡可能把念頭排斥出腦海。”
“再比如,不恐高的人站在高樓邊緣旁,隔著欄桿往下望,一瞬間也常會產生類似念頭——跳下去會怎樣?這種念頭出現得迅速,消失得也迅速,往往不會被付諸實踐,但毫無疑問,它們的確存在過一瞬。在人們的腦海。”
“我們所遇見的種種奇異狀況,正是源于我突如其來的想法。在我并不情愿的情況下,它們被房間具現化成了現實。”
第233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回想起來,陷阱從他們離開2號房間開始就已經設下。
白色鐵門的不同,吸引住晏明灼的注意力,在他腦海中留下“需要提高警惕”的種子。走道的黑暗愈加濃重的過程,亦是晏明灼警惕程度愈加提高的過程。
晏明灼走在烏琰的前面。人總是會對看不見的后方產生某種揣測心理,未知是恐懼的來源。而“規則”抓住了晏明灼的恐懼——
晏明灼回頭,是為了確認行走在身后的烏琰還在不在。這一瞬間,烏琰果然如他所“設想”的那般消失不見,而后,又如他所“預料”般出現在他的身前。
進門以后,烏琰帶著懷疑展露出異常,未嘗不是晏明灼將自己的疑心投射在他身上。
烏琰提出打賭,在書中找尋血字。其實烏琰和晏明灼都不相信能靠這種無稽之舉開啟第三關游戲,但某個瞬間,晏明灼想過自己是否會輸。
心想事成,只要僅僅一瞬。
烏琰從書中找到血字的時候,始終思索異常感來源的晏明灼有了模糊的感覺,但感覺并不明晰。
多虧烏琰隨后提出的猜拳。猜拳游戲中詭異十足的鏡像同步,讓晏明灼徹底確定3號房間有問題。也許游戲開啟的時間,比他預想中要早得多。
他開始試探所謂的“自由決定”,是否真的給予了他們超乎尋常的自由。越是簡單的游戲,越能看出超常因素施加的影響。
晏明灼想到他與烏琰在1號房間初遇時,兩人玩過的拋接游戲。他需要一個能夠投來投去的物體,有一定硬度和份量,球類更適合。
于是,“水晶球”就這么突兀地在房間里出現了。
在看見水晶球以書籍裝幀工藝的方式,詭異出現在掉落書籍的封面,晏明灼意識到更加確切的“規則”。
一間已經被他們調查過的書房里,出現籃球、足球、排球都會違和感十足。“規則”在適應客觀環境的前提下,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實現了晏明灼的愿望。
拋接球游戲的過程,是晏明灼對假想猜測的一次實證。
他能提前來到烏琰投球落點的位置,不是因為他判斷力敏銳,也不是因為他動態視力過人,而是因為晏明灼一開始就“想”烏琰會往那里投。
他只是隨機挑選了幾個地方走動,球便自動落到他所在的位置。就像是被吸引過來一樣。
第一階段是為了驗證“規則”對環境的影響能力,第二階段,則是為了驗證“規則”對人的影響能力。
結果令晏明灼驟然心驚。
從烏琰的言行舉止可知,他并沒有察覺到自己對水晶球落點和力量的選擇,受到不知名力量的影響。“規則”對人意志的扭曲,變成了烏琰腦海中自然而然的想法。
這是極其可怖的事情。
人能夠控制自己的行為,但很難控制自己的念頭。
晏明灼的一念之差,造就了烏琰B的出現。
侵入性思維的不可控性就在于,越是告誡自己不要往危險的地方設想,越是會往下揣測——當強調不要的瞬間,整個念頭已經完成呈現在腦海里。
晏明灼最初對烏琰的狐疑,造成烏琰對他的試探。反過來烏琰的反常舉動,也在加重晏明灼的提防。二者互為因果。
“在另一個你出現……”
“是冒牌貨。”烏琰重復。
“好……在冒牌貨出現的時候,我已經確定他多半是假的。因為墻壁打破前,我的腦海中恰巧閃過類似念頭,也許會有人闖進來。”
晏明灼看向露出大洞的墻壁:“但我不能確定,兩個都是真的。既然我能幻想出一個烏琰,也許在我身邊的,也是我幻想出來的人。”
“所以我沒有選擇立刻挑明。原因和你一樣,擔心在這棟鬼宅里丟失‘真烏琰'的蹤跡。”
“既然如此,最后你是怎么確定的?”烏琰問,“就算你殺了冒牌貨,也無法確定我就是真的吧?”
但事實上,冒牌貨死后,晏明灼立刻就做出了坦白選擇。
“因為它死后變成玩偶,我知道,第三關已經結束。”晏明灼說。
他和烏琰對視幾秒,烏琰明擺著不信,做出撇嘴表情。晏明灼忽然長長嘆氣:“好吧,我知道瞞不過你的直覺。”
“是【讀取記憶】。”晏明灼抬起手掌,指尖如同彈奏琴鍵般在空氣跳躍,“我看到了玩偶的記憶,因此確定了第三關的真正規則。”
“讀取記憶?!”烏琰嚇了一跳。他看起來顧慮重重。
晏明灼安慰他:“我的技能,在主動使用的情況下,只對放開心防的對象有用。”
“如果這一關的守關玩偶不利用規則入局,要殺它,也沒這么容易。”
“你反過來利用了規則,接近冒牌貨。”烏琰意識到為什么冒牌貨忽然對晏明灼展露火熱態度,“你在希望,冒牌貨把你當成不必設防的戀人。類似催眠?”
“差不多如此。”聞言,晏明灼表情有些古怪,他頓了頓,才回答道,“但我催眠的對象不止是它,還有我自己。”
只有給自己下心理暗示,把假的當成真的,腦子里只有一個純粹的念頭,才能阻止侵入性思維突然跑出來搗亂。
也就是說,在刀刃捅入冒牌貨后心的一瞬間,晏明灼的確體會到了殺死烏琰的徹骨戰栗!
他情緒沒收住,才會在烏琰奔來時脫口而出。是希望烏琰遠離自己,還是希望兩人關系就此僵持,亦或是產生了某種奇妙的未視感……很難分辨。
這些話,伴隨理智回歸頭顱,也湮沒在喉間。
沒必要的話,便不必多說。
他們在廢墟堆里背靠背坐下休息,像旅途跋涉許久的行人靠著樹干。后背堅實的觸感,給人一種有所依靠的安全感。
晏明灼安靜地咀嚼壓縮餅干,背包和傘放在腳邊。
烏琰沒問晏明灼背包里還有多少食物,小小的背包怎么能冒出那么多東西。他屈起長腿,涂抹傷藥的手握成拳搭在膝蓋,另一只手拿起晏明灼給他擰開的礦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
休息完了,烏琰拍拍手掌,蹭去染上的灰礫。他扶住膝蓋起身,彎腰向晏明灼伸出手掌:“下一個房間?”
晏明灼瞧見他小心翼翼地主動伸手,歪了歪頭,忽然露出笑:“好。”
離開3號房間,過道濃重的黑暗果然早已散去。
先前距離拉開就搞出事端的經歷,不知道是不是給烏琰留下了心理陰影。到了走道上,烏琰也沒放開晏明灼的手。
他輕柔地握著,仿佛一片羽毛拂過,握住的是滑嫩易碎的豆腐,晏明灼幾乎感受不到手背覆蓋的力度。
很難說被人這么對待是種什么感覺。偏偏他們關系微妙。既非明確關系的戀人,也非關系親厚的友人。說是萍水相逢,又太刻薄。
他們行走在彼此不可知的記憶里,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晏明灼手背被濕潤的感覺弄得有些發麻。他蜷了蜷手指。烏琰如同被灼燒般飛速松開手。
蜷縮的手指蜷到半截,又慢慢舒展。
晏明灼手臂垂落,他用拇指搓了搓指腹。嗯,他也出汗了。
下一個房間,也就是4號房間,依然是白色鐵門。
第234章 超級變變變
4號房間是期待已久的廚房。
但廚房里沒能找到任何廚具或食材相關的東西,只有灶臺和水池。守關玩偶是一張嘴,一張長在白色鐵門背后正中央的嘴。
唇瓣豐滿張開,牙齒齊整尖銳,嚴絲合縫地閉合成向上的弧度。
嘴巴下方,流淌著血色規則。就像是從嘴唇溢出的血,半凝固成了尚未干透的血字。
【友情游戲第四關:極限廚藝】
【游戲者:不限】
【要求:現場烹飪出能令玩偶如登仙境的極品美食。】
【時間:不限】
【成功后,將開啟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門。】
晏明灼的背包里裝有食物,但都是制式成品。就算拿出來,也不符合現場烹飪的要求。
“兩個難點啊。”晏明灼抱肘思考,“一是現場烹飪,二是極品美食。”
極品美食的概念,還有空子可鉆。如何變出廚具和食材,才是真正的難題。
仔細盯著門后嘴唇觀察的烏琰忽然道:“晏少,過來看看,這張嘴,好像是貼上去的!”
被烏琰這
楠諷
么一喊,猶如腦袋被人重重錘擊,耳朵血液逆流。晏明灼突覺面皮滾燙。
明明最開始覺得稱呼什么的無所謂,只是扮演狀態,現在卻計較起來。
他捏了捏發熱的耳垂,板起臉道:“喊我名字就行。”
“晏……明灼?”不是第一次喊晏明灼的名字,烏琰卻叫得吞吐。
“嗯,很好。”晏明灼走到他身旁,同樣觀察被他們當做守關玩偶的嘴唇,“邊緣有個掀起的小角……是貼上去的,立體貼紙!”
嘴唇和牙齒是凸起來的立體部分,在某個角度貼近觀察,才能發覺以嘴唇為中心向四周蔓延開的透明膠帶。
膠帶與白色鐵門幾乎完美無缺地融合成一體,再加上血字帶來的色彩視覺沖擊,構成了天然的視覺盲區。若非折起一角,烏琰又足夠細致,很難發現膠帶的存在。
折起的膠帶一角,或許正是游戲給予他們的提示。
貼紙玩偶能吃進去的食物,真的是普通的人類食物嗎?
如果是紙片的話……對了,他不是還有那個技能嗎?——能夠具現化所畫事物并加以操縱的大師級技能·【丹青妙手】!
烏琰還想說什么,卻見沉默思索良久的晏明灼忽然下定什么決心。他眼睜睜看見晏明灼從背包里取出畫具套組,把紙張鋪開在灶臺旁的平板上,打開顏料盤,筆毛蘸礦泉水開始調試顏料。
大師級與中級、高級的區別,在于晏明灼利用畫技所具現化出的東西,已經具有色彩和立體感。
而且,能夠灌入心靈力量,實現精神攻擊。
令玩偶如登仙境……把玩偶送到早登極樂的境界,誰能說這不是極品美食?
如晏明灼所預計,把具現化出的立體紙片食物喂給玩偶后,嘴唇很快枯萎失色,變成輕飄飄的灰色線條,隨后破裂化為塵埃。
一旦得知關鍵所在,第四關對晏明灼而言堪稱送分局,毫無壓力。
但也正因如此,晏明灼確定擁有白色鐵門的房間,的確與他的記憶有極深關聯。
無論是3號房間的書房,還是4號房間的廚房,都與晏明灼家中的擺設極為相似。而接連兩關的破局之法,都仰仗于晏明灼本身所具有的技能。
尤其是第四關。換做晏明灼以外的任何一個人來,都會被卡死在這。
換而言之,這是只有晏明灼才能通過的關卡。
玩偶死去,游戲結束。門早已開啟。
晏明灼打開門,遙遙眺望遠處的5號房間。果然,是扇黑色鐵門。
鐵門顏色交替出現的規律,晏明灼已經看穿。但有一點說不通,為什么第三關結束后,下一個房間的鐵門還是白色?
晏明灼和烏琰走在過道上,他問:“烏琰,我拿出畫具的時候,你好像有話要說?”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和第四關無關,我思維忽然跳躍了下。”
“我想聽。”
心想事成的許愿buff,在第三關結束后就已經失效,卻在烏琰身上得到某種延續。他難以說出拒絕的話。
“我先前是在想,你說第三關里的‘規則’只綁在你一個人的身上,也許并不全面。”烏琰坦然道,“晏明灼,你說過為了避免侵入性思維的影響,當時你連自己也一并催眠了,對吧?”
“是這樣沒錯。”
“既然如此,你怎么會毫無理由地對‘幻想中的戀人’動手?”
晏明灼被反問得一怔。的確,他為了避免自己內心的雜念,讓冒牌貨身上生出更多變化,刻意讓自己也深信在純粹的熱戀中,借此才騙過冒牌貨的防備。
——他的殺意,從何而來?
烏琰一字一頓:“給你思維注入殺意的人,是我。”
能夠活下來的人,才是真正的烏琰。這才是當時縈繞在他腦海中,一遍遍魔怔般重復的咒語。
所以,糟糕的人并不是你,而是逼迫你殺害“戀人”的我。
——這是無法吐露出口的話語。
“原來……是這樣啊。我終于明白了,想不通的地方。”晏明灼垂眸喃喃。
他忽然抬起手臂,用力拍了拍神色陰郁的烏琰肩膀:“干得好啊,烏琰!第三關實在兇險,還好我們的配合天衣無縫!”
什么?
烏琰不太明白晏明灼忽如其來的興奮從何而來。
晏明灼搖搖頭:“是我太傲慢了。我以為我是主動在利用‘規則’的力量,沒想到,我也是受力量所操縱的一員。如果在最后,不是你的想法影響了我,我恐怕會自食其果,真的陷入進虛假的熱戀里。”
烏琰注入的殺意,是晏明灼計劃能夠成功的最終關鍵。
在無法溝通,危機隨時瞬息萬變的情形下,無論哪一個環節掉鏈子,都可能導致計劃功虧一簣。
能順利通關,該說是默契嗎,還是幸運呢?
走道并不長。晏明灼話音才落,他們就已經來到5號房間的黑色鐵門前。原本3號房間破開大洞的位置,已經被修補完畢。
看來至少在某些能夠得到印證的地方,冒牌貨玩偶沒有說假話欺騙他們。
烏琰擰開門。門開到一半,他腳步頓住,如同雕塑般呆滯在門口,難以再邁進一步。
5號房間的門里,是一片廣袤無垠的白。那白的色彩泛著金屬光澤,叫人想起醫院之類的地方。
晏明灼的視線越過他肩膀,嗅了嗅房間來傳出來的氣味。消毒水的味道,與不知道什么東西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存在感十足鮮明。
晏明灼再扭頭,看向烏琰。他的神色也不禁為止一滯。
這還是相遇后第一次,他在烏琰臉上捕捉到明顯流露的恐懼。或許就連烏琰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5號房間里存在著什么?
晏明灼想了想,抓住烏琰的手臂:“你站到我身后去,讓我看一眼房間里面。”
烏琰咬住嘴唇,咬得嘴唇出血。淋漓的鐵銹味充塞口腔,喚回他的神智。
烏琰心中也一片茫然。他解釋不清自己為什么會表現得如此失態。但有一點,他很明確:“我不能躲在你在身后。”
“什么躲來躲去。”晏明灼沒好氣道。他抓住烏琰小臂的手掌下滑,握住烏琰亟待回縮的手,用力捏緊:“是你堵住房門,在前面擋我視線了,好嗎?”
握手并不意味著什么。但至少需要兩個人,才能完成這一舉動。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
致使一個人難以邁步前進的恐懼,兩個人共同面對,恐懼就會變成原本的二分之一。
晏明灼強硬地推開攔在面前的烏琰,從縫隙側身溜進去。
他站在5號房間里,張開手臂,轉了個身:“沒事的,看,什么也沒發生。”說出了插旗的話語。
晏明灼的flag才立完,就看見面前的烏琰瞳孔極速縮小!
烏琰把晏明灼撲倒摁在身下死死護住的一瞬間,早已展開的透明屏障攔下無數炸開的漫天彩色飄帶——
不是攻擊。是慶祝禮花!
“驚喜!”穿著燕尾服的小丑玩偶吹著會打卷的口哨氣球,踩著獨輪車轉來轉去,“幸運的兩位現場觀眾,歡迎來到超級變變變的舞臺!”
小丑玩偶的身后,是一座從天而降的絢麗舞臺,光源污染照得人睜不開眼。
不知道從哪傳出電視節目中常出現的觀眾歡呼,配合小丑的尖叫狂歡。
晏明灼的后頸壓在烏琰手臂上,他臉被迫埋進烏琰鍛煉良好的胸肌里,喘不過氣。
大概是源于緊張,本該柔軟的胸肌硬梆梆地頂著,壓得晏明灼鼻尖生痛。
他的手還被烏琰牽著,用的力氣極大。晏明灼只好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推了推精神過度緊繃的炸毛黑豹,憋得氣若游絲:“烏琰,先讓我起來。”
啊啊啊啊要死了!
第235章 老虎機實驗
空蕩的房間里,復古造型的舞臺頂部吊下數個彩燈光球,放出低飽和度的斑斕光線,仿佛在哪里見過的景象。
像是渾渾噩噩的夢,明亮而朦朧,充滿幽異的壓迫感。
坐在紅色的軟座觀眾席上,放眼望去坐席空空蕩蕩,卻時不時傳來喧鬧的觀眾歡呼聲。側耳傾聽,根本聽不清不存在的觀眾為何而歡呼雀躍。
熱鬧與安靜形成鮮明反差,愈發加重心中的不安和恍惚。
小丑踩著獨輪車,像模像樣充當節目主持。聚光燈照耀下的舞臺中央,紅色幕布拉開,似乎在表演一場默劇。演員都是人偶。不明白人偶為什么能動。
劇目是什么完全看不懂。鋼琴、手風琴與彈簧管演奏的旋律,也毫無規律可言。與其說是旋律,不如說是噪音。仔細一看,人偶身上都綁著細細反光的線,拉扯它們垂落的部件僵硬扭動。
時不時有割裂的部件掉落在舞臺上。部件的模樣,不屬于人類身上所應具有的任何一個部位。
畸形的人偶,踩踏著它血肉中落下的畸形部件,仍在光彩奪目的舞臺上翩翩表演。
原來是一場操縱人偶的畸形秀。
表演完,七零八落的人偶緩慢鞠躬,退場。紅色幕布落下。幕布旁有豎列排布的電子屏打分器,一共十格,一百分。
隨著小丑主持人的氣球口哨,空蕩蕩的觀眾席傳出歡呼。打分器的分數開始不停上漲,最后停止在第五格。
50分。不合格。
觀眾席的歡呼聲,在瞬息間變成喝倒彩。麻木地看著退場的人偶重新出現在舞臺,小丑推出古老刑具,開啟一場血漿屠殺。被屠者不爭不鬧,引頸就戮,如一出再度上演的新劇目。可笑。
看過多少場重復上演的屠殺戲碼了?七場,還是八場?數不清。
一開始胃里還會泛起反酸的感覺,后來就對灼燒感習慣了。必須要有一個人留在觀眾席靜待隨機應變,這是非常重要的任務。離開前,晏明灼這么對他說。
所以,無論如何,烏琰都會忍耐下去。忍耐住沖動,不要沖上去,用暴力與憤怒砸碎一切。
第五關游戲給人帶來的心理壓力,此前任何一關都不能比擬。
好在接下來的精神折磨并沒有持續太久。烏琰意識恍惚期間,晏明灼不知什么時候在他旁邊的座位坐下。
“幕布后面有個實驗室。”晏明灼言簡意賅地交代著他利用潛行技能探索到的發現,“跟我來。”
他們離席的時候,晏明灼總覺得操縱刑具的小丑玩偶在看他們。
不是錯覺,他和小丑對上了視線。
但小丑什么也沒說,它優雅地左手撫胸,向觀眾微屈行禮。血漿仍在繼續,臺下的尖叫也在繼續。
就算臺下空無一人,小丑也在堅持上演驚悚的獨角戲。
莫名寒意滲骨。
被幕布與舞臺背景板所遮掩的房間深處,四周仍然是泛著金屬冷光的白。用手去觸摸才能發現,先前產生的一望無垠之感不過是錯覺。
5號房間比想象中還要狹窄得多。
狹窄到房間深處僅僅放下一臺巨型機器,與數個擺放培養皿的醫用鐵架,就令人難以騰轉挪移。
流淌血字的金屬面板,用鉚釘絞死在機器表面最顯眼的地方,替代了原本的使用守則。
【友情游戲第五關:超級變變變】
【游戲者:不限】
【要求:利用基因組合機器,制造出一件能夠具有販售價值的合格商品。】
【時間:不限】
【成功后,將開啟通往下一個房間的門。】
金屬面板的旁邊,有三個紅色按鈕,一個綠色按鈕,還有一個最常見的街機拉桿。
如果是電動街機愛好者,亦或是賭徒,對眼前這臺被血字稱做基因組合機器的東西一定不陌生——只要拉動紅球搖桿,湊成三個相同的圖案,機器就會吐零錢或者游戲幣出來。
說白了不就是最基礎款的老虎機嘛。
只是賭.博用的老虎機,賭的是大把金錢。而眼前的機器,賭的是優質基因。
三個紅色按鈕,分別是投入原料、展示打分、決定銷毀。
烏琰先前看到的人偶演員,便是通過機器制造而成的商品。它們因畸形而無法通過展示打分的環節,最終進入銷毀程序。
綠色按鈕是停止鍵。
原本自動運行的機器目前是熄火狀態。并不是他們摁下了停止,而是因為原料不足。
能夠為基因組合機器提供動力的燃料,就是擺放在醫用鐵架上的培養皿——培養皿里浸泡的人偶部件。
頭顱、頭發、眼珠子、鼻子、牙齒、嘴巴、脖頸、關節、手臂骨骼、肌肉、腳趾……
以晏明灼曾經擔任過人偶師的專業眼光來看,這些精雕細刻的幼態人偶部件毫無疑問都屬于橡膠制品,與人類血肉無關。
但因為細節制作得過于逼真,反而在直視的一瞬間,就令人產生嚴重的恐怖谷效應。
就好像是……有許多小小的嬰兒,被拋棄在冰冷的實驗室里,被切割成無數塊保存在福爾馬林溶液中,等待下一次成為投入機器的原料。
怎么看,都讓人覺得不舒服。
“別看了。”反而是烏琰率先從反胃的震撼感中抽離,用手掌輕輕遮住晏明灼的視野,“即使做得再擬真,也只是工業制品而已。”
“它們和玩偶一樣,是只存在于鬼宅里的東西。”
“也是。”晏明灼低聲說,“只是工業制品……而已。”
他們從鐵架上挑選出幾個培養皿,按下投入原料的紅色按鈕。
通往動力爐的原料灌入口被打開。拿不準原料投入的份量標準,于是一個一個培養皿傾倒,直到機器拉桿傳來“嗡嗡”的啟動聲,才再次摁下紅鈕。
因決定誰來拉下拉桿,晏明灼和烏琰產生一番爭執。猜拳還是沒能分出勝負。最后他們決定兩人一人一只手,握住拉桿兩邊同時用力。
基因組合機器,第一次實驗開始。
屏幕上排成一行的三個方格內,圖案飛速變幻,最后定格在兩個頭顱,一個眼睛。
烏琰以為基因組合已經結束,但晏明灼卻道:“實驗才剛開始。首先抽取決定的是人偶的頭顱模樣。”
“三個方格圖案不一致會怎么樣?”烏琰知道晏明灼此前已經觀察了自動模式運行下的老虎機好一會。
“最后組合成的人偶大概會長兩個腦袋,每個腦袋上多出一只眼睛。”晏明灼的話很像冷笑話。
烏琰卻聽出他的認真。
“人偶的每一個部件,都要通過抽取決定?”烏琰的語調也變得沉重。
他們拉住拉桿的手掌,不自覺交疊在一起。
“嗯,每一個。”晏明灼確認了烏琰的猜想。
手動模式,比晏明灼預想中更麻煩,因為每一次都要手動拉下拉桿,而且中途還時不時要添加原料。
捏人原來也是個苦差事。
就算是幼態嬰偶,也能被拆分成數十個精細部件。每一個部件都需要達成三個圖案一致才能不畸形,最后將其組合起來得到一個健康人偶的概率,將會是一個精確到小數點后許多位的天文數字。
幾乎在第一次實驗的中途,晏明灼和烏琰就不約而同放棄了純靠運氣通關的打算。
最后,“嗡嗡”作響的機器停止震動,基因組合機器底端呈長方形的口子罩門升起,從里面滾落出一個小小的雙頭人偶。
果然如晏明灼所預言。
小小的嬰偶,長著兩個腦袋,每個腦袋上有三個眼睛,兩個鼻子,一個嘴巴。
嬰偶落地,見風即長。它穿著隨機到的奇怪服飾,表情呆滯站在晏明灼和烏琰面前。
過于怪異的模樣,讓他們不忍直視。
在月之國的人窟里,晏明灼也曾見識過類似的恐怖景象。被圈養起來的人蛹所造成的沖擊力,比眼前的人偶培養皿要更加嚴重。
然而它們背后所代表的意義,是一樣的。
玩弄生命、物化生命,把生命誕生的過程,簡化為如何挑選符合心意的商品。
既然不重視誕生,自然也就不認為毀滅是種罪惡。不合格的、畸形的、異類的劣質品要被銷毀,投入再生產,直到制造出具有價值的商品,才是符合利益的高效社會定律。
人的生命具有價值。反而言之,不具備“價值”的生命,不會視為“人”。
它們是巢繭,木偶,會動的動物尸首,流水線上一顆隨時被替換的螺絲釘,被車輪碾壓過的細碎塵礫。
只有擁有價值得到承認,才能脫離原本身份,一躍擁有“人”的權利。
人工智能也是因需要而被制造出來的東西。一旦失去被需要的價值,缺乏資金投入,清除數據,騰空服務器,遭到銷毀,亦是尋常結局。
被制造出來的商品和工具,本不需要獨立思想,它們為制造者的需求而存在。
因此,陰差陽錯擁有了思想的造物,才會為此迷茫和痛苦,對制造者產生愛恨交織的復雜情感吧。
如果沒有看見,無法思考,保持麻木,制造者和造物因需要和被需要的關系得到滿足,未嘗不是一種皆大歡喜的“大團圓式幸福”。
“媽媽!”雙頭人偶忽然喊道,“爸爸!”
詭異的叫喊,震得晏明灼和烏琰面面相覷,一股發麻的涼意從腳底板直躥頭頂。他們沒敢輕易應聲。
在晏明灼暗中旁觀的自動模式中,從來沒出現過類似情形。
得不到應答,雙頭人偶自顧自抬起關節機械感明顯的手臂,拍下第二個紅按鈕——展示打分。
他們身后,幕布徐徐升起。
隨著帷幕逐漸拉開,雙頭人偶的身上多出細細的線。從上方吊下的線,牽扯著動作變得僵硬的雙頭人偶走向舞臺。
不遠處,小丑踩著獨輪車,吹著歡快活潑的口哨:“又一位新鮮出爐的新星,看看,居然是雙頭,這怪物真夠丑陋——全場觀眾,艾瑞巴蒂,讓我們歡迎它的到來!”
空蕩蕩的觀眾席,傳來重復而無意義的噪音式大笑。
“噢噢噢哦哦嘻嘻唔嗚哈哈哈咿呀……”
線牽扯嘴巴上下開合,人偶面向觀眾席緩慢鞠躬,隨后開始了它的默劇表演。
第236章 基因病
新的一輪屠殺結束。
幕布合攏,燈光消失在舞臺前。
暫時來看,小丑玩偶對身為“觀眾”的晏明灼他們不會做什么。而且晏明灼和烏琰都有自保之力,性命之憂倒是沒有。
只是看著他們拉動數十次拉桿,好不容易才組合成的人偶,被小丑當做玩具,以極端殘酷的方式消滅,總歸有股兔死狐悲之感。
斑斕的光,從撩起的簾幕一角照在晏明灼暈白的手臂上,染出好幾塊影斑。
看了好一會,波動不定的影,隨著簾幕悄悄落下而消失。晏明灼走到還在看著培養皿發呆的烏琰身旁:“根據剛才的實驗,培養皿里的人偶部件,大約還能支撐兩到三次啟動機器。”
烏琰手指隔著器皿玻璃,觸碰著漂浮的人偶眼珠,他道:“要再試一次嗎?”
他的語調很冷靜,晏明灼卻聽出了股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他看起來很想一拳砸碎浸泡液體的培養皿,把眼珠子碾得粉碎。
烏琰的厭惡,也許是看到了與物件相關的某些畫面。
晏明灼嘆口氣,捏捏烏琰垂落的另一只手。烏琰這次沒有反射性躲開,他已經逐漸習慣和晏明灼的肢體接觸,但心神總會不自覺放一部分在兩人相接的地方。他總是很在意和晏明灼之間的距離。
托轉移注意力的福,晏明灼現在感覺烏琰的狀態穩定許多,不再給他即將爆發推倒一切的心驚肉跳感。
“不用再試了。”晏明灼的確從投入原料的時機和配比中看出些東西,但剩下的機會不夠他進行數次對照實驗再驗證想法,他決定換條思路,“保守估計只有兩次機會,就算把握不足,也必須冒險。”
晏明灼的想法很簡單。
第五關的要求是制造出一件具有販售價值的商品。最初他們把關注重點放在“生產”端,也就是如何用機器制造出不畸形的健康人偶。這不對。
對一件商品而言,只有找到合適的買家,才能通過“消費”產生價值。
就算是畸形的人偶,只要客戶愿意接受,將它帶走,就能避免遭到銷毀的命運。這或許就是晏明灼他們被視為“觀眾”的意義。
既然臺下空蕩,那么就由晏明灼他們來買下人偶。盡管人偶畸形恐怖,但畢竟是晏明灼和烏琰一起通過數十次抽取才組合而成的產物,他們是它的制造者之一。
這次他們的運氣要好很多,制造出來的人偶總算有個人樣,人偶的表情也靈動許多。
它登臺展示的時候,晏明灼從幕后溜回舞臺下的觀眾席,特地坐在第一排。和以前一樣,小丑玩偶并沒有阻擋“觀眾”的一舉一動。
人偶的默劇表演結束,晏明灼在機械的觀眾歡呼聲里報以熱烈掌聲。電子打分器無情地停留在第五格,小丑玩偶推出刑具,眼看新一輪屠殺慘劇又要上演——
在那之前,晏明灼阻止了它的發生。
“你要買下它?這個丑東西、畸形兒、劣等品……”小丑玩偶詫異地迸出一連串罵罵咧咧的話。真不知道它線條般滑稽的嘴巴里,如何能滔滔不絕冒出如此多羞辱人的詞匯。
幕布后的烏琰聽得青筋暴起。正當他想要走出來一拳砸在小丑玩偶該死的臉上,晏明灼卻開始說話。
“不必多說。”他支開黑傘,擋在被細線所束縛的人偶身前,笑容和緩地強調了一遍剛才的話,“我決定在展示結束后帶走它。”
晏明灼的話看起來超乎小丑玩偶的預料。它手足無措地從獨輪車上跳下來,撫摸著胸前晃蕩的氣球口哨,清了清嗓子:“不行,很抱歉,尊貴的客戶,您并不符合條件。”
“不符合條件?”
“呃、是的……”小丑玩偶看起來更加窘迫。但它似乎沒有發瘋的打算。
“為什么?”晏明灼耐心發問,“你認為我不能提供足夠的金錢?”盡管這的確是事實。
晏明灼心想,外面的貨幣在鬼宅里的游戲毫無作用,如果要買下人偶,不知道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不是金錢。在這里不需要這些,沒能向客戶提供合格的商品,是我們的無能。”小丑玩偶說。
“既然如此,請告訴我條件是什么。”晏明灼言辭懇切。
在殷切執著的目光注視里,小丑玩偶簡直要汗流浹背了。它試圖從涂滿彩繪的口袋里抽出一條皺巴巴的手帕,好擦拭額頭上的汗珠——這很可笑,因為玩偶并不會流汗。它只是下意識地模仿人類的動作。
就連人類難以啟齒的微表情也一并繼承下來,它實在羞慚萬分:“該怎么說呢……您恐怕覺得很可笑……”
晏明灼并沒有著急催促它,他只是專注地看著小丑玩偶,等待著它的回答。
沐浴在恍若有重量的目光中,小丑玩偶發自內心的卑羞情緒漸漸散去,它聲音細如蚊吶:“要帶走人偶,需要客戶的真心。”
晏明灼聽明白了小丑玩偶的意思。
但作為玩弄文字陷阱的高手,以防萬一,他還是補充確認了一句:“恕我冒昧,客戶的真心,不是指要挖出器質層面上的心臟作為報酬吧?”
“當然不是!”小丑玩偶斷然否決晏明灼陰暗的揣測。
它又拿手帕做出擦汗動作:“我們不能傷害尊貴的客戶,傷害人類可是違法行為。”
在小丑玩偶的嘴里冒出違法行為四個字,很有股黑色幽默。晏明灼站在被屠殺人偶所造成的滿地血腥里,只覺鼻腔麻木。
他有些好奇小丑玩偶被灌注了怎樣的思想判斷:“在你們看來,人偶不是人類,對嗎?”
小丑玩偶給予了晏明灼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至少在它被客戶帶走前,不是。”
隱約有靈感在晏明灼的腦海內萌發。
在鬼宅內的異度空間,時間和空間都在錯綜復雜地回環。白色房間與晏明灼的記憶相關,猶如夢境一般從他潛意識中提取某些片段,而后經過扭曲、重組呈現在他們面前。
黑色房間……按照烏琰能看到物件凝結記憶的說法,自然與他能看見的男孩有關。那個臉上長著怪異晶石的男孩。
難道第五關游戲的背景,脫胎自關于男孩誕生與孕育的經歷?
借助黑傘的掩護,晏明灼手朝后打了個手勢。他確信藏在幕后的烏琰能夠接收到自己傳達的信號。
緊接著,他換了個話題,試圖說服小丑玩偶:“我的確是真的想要帶走它。你看,它是我和戀人好不容易才培育而成的孩子,我們很愿意照顧它。”
紅色幕布后似乎傳來撞到什么東西的動靜。
好在小丑玩偶被晏明灼嘴里冒出的關鍵詞觸動了注意力,它并沒有因為晏明灼的試探性暴言而大驚失色,而是搖搖頭:“我知道您這是謊言。”
晏明灼眉毛微不可見地輕挑。
他準備說些什么話來補救時,小丑玩偶卻繼續道:“盡管您身后的這個家伙,身上的確混雜了您和戀人提供的基因,但您怎么能接受一個畸形的怪物成為您的孩子呢?這毋庸置疑是個善良的謊言。”
啊,謊言好像騙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報?
晏明灼愈發確信自己的推測。他放松地聳聳肩,玩笑道:“我可不愿意讓它被叫做怪物啊。”
“我很抱歉。”小丑玩偶歉疚地鞠躬,手帕輕飄飄地落在地面,被血液浸透。
“但對不合格的人偶而言,事實就是如此。就算幸運地被客戶接受并帶走,也不會落得什么好下場。它會承受著來自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折磨,在外界被視為怪物……要么陷入自我毀滅,要么遭到厭棄,甚至可能會被退貨。”
“作為一無所知的白紙,遭到快速銷毀,與經歷過許多痛苦經歷,再作為不合格的人類被社會壓力所銷毀,想必是前者更為幸福吧。”
小丑玩偶笑著說:“在外界這種事不也很常見么?很久以前,還只能依靠傳統方式進行分娩的時代,一旦檢測出母體內胎兒的畸形,就會建議終止分娩。”
“但也會視情況而定吧。如果是不影響到正常生活的疾病,父母很難選擇貿然終止。一概而論不是很可笑嗎?”晏明灼蹙眉。
“在以前的時代當然會有許多復雜的情況,畢竟也要考慮到母體的狀況和想法,某種程度上,辛苦地懷胎十月意味著沉沒代價。但是,在利用機器孕育、乃至于修改和挑選基因的時代,一旦罹患無法扭轉的基因病,放棄當然是第一選擇。”
小丑玩偶的笑容依然,吐出冰冷話語:“只要財力足夠,明明還有很多次能做出完美基因的機會,為什么要選擇一個丑陋的劣等品?”
“自誕生之初就具有的原罪,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怪物和人類,始終是無法相融的兩個群體。”
“不是這樣的。”晏明灼反駁的聲音并不激烈,但十分穩重,“如果外貌或特征異于常人,就被視為怪物,那么在所謂的正常人類里,隱藏生活下來的怪物也并不少吧。”
“譬如天生的心理變態或連環殺人狂,因犯下種種惡行而被叫做魔鬼或怪物。在過去十分蒙昧的時代,同性相戀或女子不愿婚育也被叫做過患病的怪物。不愿靠近人群的獨居者是怪物,擁有獨特癖好的性.愛者是怪物,不符合常識的特立獨行者也是怪物,沒見過的外來者更是怪物……這樣一來,怪物的概念不就沒完沒了了嗎?”
“那么與怪物相對的正常人類又是如何定義的呢?說到底,如果世界上會出現一個完全符合正常、完美定義的人類,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也就是說所有的正常人,都是對這個集體意識怪物的無限趨近模仿,是這個意思嗎?”
小丑玩偶被晏明灼語速飛快的一連串邏輯滑坡沖擊得腦子嗡嗡。它還在試圖理解晏明灼的話語,但它并不具備晏明灼那樣的非凡記憶。
什么人類,什么怪物,什么正常和非正常。搞不懂,完全搞不懂!
最后它放棄了試圖回憶的舉動,惱羞成怒地大叫:“總之我不相信你會把畸形人偶視為同類,你不能帶走它!”
晏明灼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只要客戶真心把人偶視為同類,就代表你相信它能合格了,對吧?”
第五關游戲的重點,不是“生產”,也不是“消費”,而是“銷售”!
如何把合適的東西推銷給合適的目標群體,才是結束游戲的真正勝利法。
晏明灼笑著收起黑傘。這時小丑玩偶才發現被晏明灼和傘面擋在身后的人偶,不知何時消失不見,原地只剩下被齊根切斷的細線,在半空飄飄蕩蕩。
“你違反了規則!”小丑玩偶原本還算核善的臉變得鼓脹扭曲,“我要把你們趕出去!”
它重新啟動刑具,那是一架巨大的電鋸車。別說面對人偶,就算面對幾個人都如伐木,轟隆聲過后只留下一排排倒下的圓木。
“我并沒有違法規則,只是為你帶來了新的客戶。”晏明灼優雅地跳下舞臺,扶住某個座椅的椅背,“——請看。”
第一排觀眾席上坐著一個人,穿著烏琰的衣服,戴著一頂屬于晏明灼的黑色紳士帽。
那個人緩緩摘下帽子,露出一張蒼白僵硬的臉——
是人偶!
人偶竟然和烏琰交換了衣服,裝作烏琰的模樣,坐在觀眾席!
“不對!不對!這不是客戶!”小丑玩偶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你把剛才那個怪物弄到哪里去了——”
紅色幕布被掀開。
剛才表演默劇卻消失不見的人偶,重新出現在舞臺。
人偶的身后,穿著怪異服飾的烏琰朝觀眾席的晏明灼比了個手勢,他們露出心有靈犀的笑容。
第237章 終于步入正題
“只要坐在觀眾席的,就是客戶。” 晏明灼說,“你不會要違反規則,隨機攻擊無辜客戶吧?”
“這可是違法行為。”
小丑玩偶曾經的黑色幽默,變成回旋鏢扎回自己身上。
“這明明就是人偶……”它還在垂死掙扎,聲音卻漸漸削弱。
顯然背后操控小丑玩偶的關卡規則,認可了晏明灼的說法。
以幕布為分界線,臺下是觀眾區,幕前是展示區,幕后則是制造區,三個區域的功能和界限分明。紅色幕布的升降并不是無謂的儀式感,而是一種提醒。
小丑玩偶無法攻擊臺下的觀眾,也無法攻擊幕后的制造者,他能處決的對象,只有位于展示區的人偶。因此晏明灼和烏琰在臺下肆意走動換人,小丑玩偶也只能做出恐嚇的假象。
這是晏明灼做出的判斷。
為了保險,他做了兩手準備。
一是利用話術和黑傘【障】的能力,轉移小丑玩偶的注意力,給烏琰割裂絲線帶走人偶制造時機;
二是在制造第二個人偶的同時,再制造一個與它近似的同類,最后來個偷梁換柱,把第三個人偶帶到觀眾區充當客戶。
如果方案二行不通,那么就直接采取烏琰提出的方案一,嘗試用暴力破局。
好在事情沒有滑入到最劣勢的地步。
晏明灼靈敏的耳朵已經聽到門口傳來的“咔噠”聲——通往下一關的房門已經開啟。
“為什么……”小丑玩偶捂住腦袋,發出悲鳴。
它流出了真正的眼淚。
淚水洗去它臉上的彩妝,露出它與人類相似,但又不同的可怖面容。
小丑……并不是一開始就是小丑。它是掙扎著逃離屠殺,從銷毀程序里活下來的畸形人偶。
“你說得對。”晏明灼遙遙與倒在地上的它對視,靜靜道,“人類總會排斥與自身截然不同的存在。先前我的話,的確是漂亮的謊言,是不去思考后果的花言巧語。”
“但與之相對的,他們一生都在尋找能夠理解自身的同類。”
“渴望被理解的欲望,與愛、咳嗽和打噴嚏一樣,即使再想遮掩,也無法忍住。”
“即使是怪物,也會渴望來自另一個同類怪物的擁抱。”
小丑漸漸平靜下來,它的聲音越來越低:“如果你能制造出兩個相似的人偶,為什么不能再制造出另一個小丑?”
“實驗組提供的數據不夠,原料不足,只能做某一次實驗的復制,僅此而已。”晏明灼坦然地陳述他為什么能制造出相似人偶的理由。
小丑的頭顱軟塌塌低下。它徹底不動了。
舞臺的燈光消失,人偶也頹然倒在原位,失去了生命力。正如烏琰一開始的結論,它們始終只是人工制品,這場游戲,是一出由鬼宅所操控的木偶戲。
晏明灼嘆口氣,隨后看向磨磨蹭蹭還沒跳下舞臺的烏琰:“烏琰,不走嗎?”
遠處相對昏暗的一角,簾幕被悄悄掀起:“我的衣服。”
晏明灼一怔,隨即噗嗤笑出聲。
對了,忘記烏琰現在穿的是款混搭風的牛仔裝!但因為他個頭和體魄遠超蒼白細瘦的人偶,原本線條利落的牛仔裝合都合不上,更別提拉拉鏈。
蜜色的胸和腰腹都露在外面,金屬鏈子搭在肌肉外晃蕩,褲子也是低腰七分褲,露腳踝,西部牛仔直接狂奔向夜店辣妹,身材相當性感,乍一看還以為是特意而為的朋克裝扮。
難怪剛才烏琰就只冒個頭。他這么直性子的人,竟然還會害羞呢。
晏明灼繞道幕后,從背包里取出干凈衣物遞給低頭不語的烏琰,他盡量不在烏琰面前發出聲音,免得刺激了這位為通關游戲做出犧牲的功臣。
烏琰耳朵發熱,他接過衣服時尾指無意勾過晏明灼柔韌的掌心,呼吸愈發急促幾分。
“這不是我的衣服。”烏琰試圖轉移注意力,把視線盯著衣服上,卻發現晏明灼遞來的并不是他原本的衣服。
“你的衣服弄臟了,穿我的吧。”晏明灼解釋道,“是放在我背包里的衣服,我沒穿過的。”
晏明灼與烏琰身高相仿,只是他身材偏向修長,而烏琰要更精悍,兩人換著穿衣服也沒問題,最多是胸前緊繃些。
“你的衣服?”烏琰聲音略略抬高。
“怎么,你不會嫌棄吧?”晏明灼開玩笑,“我有潔癖都沒嫌棄你,哪輪得到你拒絕我。”
“不是!我不嫌棄。”烏琰急切地反駁,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粗魯地撕開原本的“小布料”,飛快地換好衣服,都忘了晏明灼還沒背過身。
這下輪到晏明灼有些不自在了。他只是想逗一逗烏琰,嘲諷一番,沒想到人家這么實在。
畢竟剛才未經允許,把人沒穿衣服的樣子都看光了——嚴格計較起來,是烏琰一言不合就爆衣的錯。但怎么說,他現在和烏琰不是什么特別的關系。
等人換好衣服再轉過臉,未免太做作。
晏明灼鎮定自若地把視線拉遠,停留片刻,又裝作剛才在看別處的樣子慢慢拉回來:“換好衣服我們就去……”
糟糕!烏琰為什么要用這種直勾勾的眼神盯著他!顯得他真的很做作一樣……
晏明灼感受到一股演戲被戳穿的丟臉,簡稱久違的崩人設ooc狀態。他頓時進入不知作何反應的慢動作。
烏琰低頭聞了聞帶著淡淡特殊香味的領口:“你會給新衣服噴香水?”
晏明灼當然沒有這種閑情雅致。大概是東西都亂七八糟放在背包空間里,衣服染上了香水瓶的氣味——畢竟他當過調香師。
“不會。可能帶的香水灑了吧。”晏明灼隨口解釋。他內心松口氣,烏琰提出的新話題恰好掩去方才的不自在。
“衣服不用還我了,我帶了好幾套。”實際上是很多套。
晏明灼頓了頓,想起先前的玩笑:“潔癖是開玩笑的。不用在意。”
會隨身攜帶香水。會帶好幾套換洗衣服。真是個需要細心照顧的大少爺。
美貌單出是詛咒。但美貌加足以自保的實力,再加一個極度聰慧的頭腦,簡直是王炸中的王炸。
在外面,一定有很多人上趕著想要服侍晏明灼吧。對很多人而言,這并非懲罰,而是獎勵。
烏琰以己度人,幽幽盯著晏明灼。他低下頭,舔了舔嘴唇,不叫眼神流出噬人的渴欲。
5號房間里的氣味太重,晏明灼和烏琰沒有過多逗留,很快前往下一關的房間。
如晏明灼預計的一樣,下一扇門,仍然是黑色鐵門。
也就是說,房間里的物件,更多與那個神秘的無名男孩相關聯。
在過道上,晏明灼有心想要詢問烏琰在上個房間里有沒有看到別的記憶片段,但烏琰的反應很大。
他的回答里,晏明灼甚至聽出幾分怨氣:“你何必在意一個不記得的人。”
晏明灼試圖解釋:“就是因為不記得,所以才想要更加了解。”
烏琰看起來更生氣了。他緊緊抿唇,不愿意回答。晏明灼有些苦惱,只好暫且放棄追究。
經過不算吵架但多少讓氛圍冷卻的小小插曲,他們踏入6號房間。
映入眼簾的房間陳設,令兩人不禁一愣。
眼前是一間臥室,但家具只有一張床。鋪設厚厚被褥、一看就十分柔軟的巨床占據了房間的正中間。
至今為止,他們已經走過五個房間。分別是客廳、琴房、書房、廚房、實驗室。
每一關游戲都和場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但晏明灼沒想到,功能性場景里,居然還會包含臥室。那一瞬間,作為小說家的豐富想象力,令他顱內冒出許多不該有的念頭。
第238章 說不出口的真心話1
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
進入6號房間以后,什么事都沒發生。第六關游戲也沒觸發。
還好“心想事成”的buff早就失效。晏明灼忽然十分慶幸這一點。
“沒有找到血字規則。”晏明灼圍繞軟床行走一周,就連鋪得厚厚的被褥都一層層掀開過,“還欠缺了開啟游戲的前提?”
烏琰對通關游戲向來不積極,他好像無所謂自己能不能出去。遇上特殊情況,才會激發他的主動性。
他盤腿坐在床上,看晏明灼東摸摸西碰碰,不免有些心虛。
烏琰咳嗽一聲:“說不定這個房間就是休息室。”
不是沒有可能。
鬼宅里缺乏與外界相關的參照物,也沒有能夠提示時間的鐘表。晏明灼一開始還憑心跳默數計數,推斷進入鬼宅后過去了多久,后來經歷過幾關驚險的游戲,計數就斷了。
晏明灼的背包里倒是有鐘表,只是外界的計時工具對時空混亂的星之國不起作用,沒有拿出來的必要。
進入鬼宅以后,晏明灼就沒有入睡過,也沒有排泄的需求。先前產生的饑餓感、疲憊感蒙蔽了他的感官,仔細想來,如果一直不吃東西、不休息,好像也不會死亡。
他隱隱有種這樣的感覺。
就像是逐漸被鬼宅同化,變成迷失在無盡回廊里走不出去的鬼魂一樣。
“烏琰。”晏明灼找不到線索,干脆也仰面倒在寬大的軟床上,手臂擋住他的眼睛,“你在這棟房子里呆多久了?”
多久了呢?烏琰是真的不記得。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折騰了很久都沒能出去,還以為要永遠困在當初遇見你的房間里。”
“晏明灼,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人。”
床長寬都有四五米,很軟,足夠兩個手長腳長的男人肆意翻滾打枕頭仗,還不挨到彼此。躺著很舒服,但有點太舒服,叫人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晏明灼靜靜躺著,好似進入待機狀態。
烏琰伸長腿,輕輕踢了踢他肩膀:“喂,你穿風衣躺著不難受嗎?”
晏明灼放下手臂,拍了拍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爬起來脫外套。
烏琰看見他舉動,莫名不爽地挑了挑唇角:“我脫鞋了。沒味兒。”
晏明灼要是沒什么反應,烏琰也不在意。晏明灼疑似嫌棄他的觸碰,要保持距離,烏琰心里就開始不是滋味了。
他非得和誰較勁似的,欠身前撲,大手一揮握住晏明灼要往回縮的左腳踝,把人靴子和襪子都一并扒了:“我不許你嫌棄我。”
“烏琰!你發什么瘋?”晏明灼一時不察被他撲來摁倒。他反射性彈腿踹去,罵道:“我什么時候嫌棄你了?”
混亂時空對人體的影響,的確隨著游戲進程而在加深。無需排泄,自然也不會分泌汗液,干凈得很。
白生生的赤足抵在烏琰堅實的八塊腹肌上,隔著薄薄織物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晏明灼目瞪口呆,眼睜睜瞧見烏琰一臉正直地拉開衣服下擺,把他腳塞進去,貼著熱熱的肚子,足弓下踩著的腹肌都相應變軟。
這場景好生變態。
晏明灼不是沒體驗過喪病的人設,他談了好幾個副本的戀愛,腦子里的小play能寫滿幾個本子……但當下是個什么邏輯?
好好的聊著天,怎么忽然聊到床上去了?!
烏琰見晏明灼一副難以接受的呆怔模樣,以為他被嚇到。他試圖為自己頭腦發熱的行為找補:“太無聊了,我就想和你鬧一下……你腳好冰。”
知道冰還不放開他?晏明灼盯著烏琰。
“腳冷容易寒氣入體,我給你暖暖。”烏琰語調肅然,說著十分離譜的話。他微微偏移視線,不肯對視,顯然不好意思,卻不肯放開。
晏明灼陷入沉思。
一路上烏琰都沒離開過他的視線,應該沒有遭到替換的機會。難道是趁烏琰在幕后,而晏明灼在觀眾區的時候,被做了手腳?
不能怪晏明灼第一反應是烏琰出了問題。他知道被魔王所附身的對象,會對他有著天然的好感。但烏琰表現得一直很克制。
他們之間的互動,或許有幾分踩在曖昧的界限,畢竟正常男人不會隨便牽手,也不會因為對方換衣服而害羞,乃至心神動蕩。這些因素的發生,或許都是源于他們之間的“詛咒”。
烏琰受虛假記憶的影響不記得,晏明灼可記得清清楚楚。魔王說放他自由,他們已經分手了。
烏琰一開始對他的肢體排斥,用這個理由能夠解釋得通。前任相見,兩看生厭嘛。
所以,在這個副本里,晏明灼并不想和烏琰發展出什么更加深入的肢體關系。但礙于需要通關游戲,又必須保持相對友好的友情關系。
他只想和烏琰做朋友。——不是那種睡覺也可以的“朋友”。
烏琰當下的行為,顯然逾越了他們本應心知肚明的界限。
晏明灼陷入思考時的沉默,宛如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懸掛在烏琰的頭頂。他忍不住加重力度,隨即立刻意識到什么,慌慌張張放開被捏得微紅的腳踝。
“你在看什么?”晏明灼的開口,意味著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劈下。
落點仍掌握在晏明灼的手中。
“沒什么。”烏琰盯著因抬起而露出一截的小腿肚,聲音微啞。好在晏明灼沒有計較烏琰一時沒忍住捏他的事。
晏明灼:“……”
他捏了捏鼻梁,預感到不會聽到什么合心意的話:“算了,你還是別說了。”
“烏琰,我懷疑你被這個房間影響了。”晏明灼表情變得嚴肅,字正腔圓地說出論斷。
“我沒有。”烏琰拒不承認。
烏琰的不配合,讓事情變得難辦起來。
晏明灼瞇起眼:“你先放開我。”……的腳。他真的很怕變得奇怪的烏琰想不開,一口啃上來。
烏琰盯著他的腿,已經盯了整整好幾分鐘沒眨眼,很像盯上獵物的猛獸,在聞著香噴噴的肉垂涎欲滴。
礙于晏明灼即將發怒的威脅,烏琰戀戀不舍松開他的腳踝,整理衣服。
事情變得更糟。
烏琰的垂涎不止針對某個部位,他更像是在針對晏明灼這個人。
晏明灼不準他用冒犯的眼神盯著腿和腳,烏琰就開始凝視晏明灼漂亮的手和鎖骨,他柔韌修長的腰,他色澤淺淡的嘴唇,他因氣惱而愈發生氣勃勃的銀色眼眸。
晏明灼毛骨悚然。
他覺得烏琰想吃自己的眼珠。還是要不停咀嚼,直到嚼碎都在吸吮汁液,不肯輕易咽下肚的那種。
與此同時,烏琰的思維又十分清晰,反應也很迅捷。晏明灼刻意設下語言陷阱,好借此確認烏琰的記憶有沒有問題,是否被替換,烏琰對此應答如流。
“烏琰,你不覺得很奇怪嗎?”晏明灼試圖用邏輯說服烏琰。
他不認為自己能夠輕易應付烏琰的力量,因此盡量避免過于激怒他。
“最開始我遇見你的時候,你甚至不愿意同我握手。”晏明灼指出烏琰行為上的前后矛盾,“但你現在卻……呃,不停想要和我親近。”
晏明灼委婉地換了個好聽的說法。
“因為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張床。”烏琰回答。
“床有問題?”晏明灼說著就要跳下去,“你認為這是關于游戲的暗示?”
烏琰從身后攬住晏明灼的腰,強硬地限制住他無法跳下去。他低頭把腦袋埋進晏明灼散開的衣襟,深深嗅聞著與自己衣服上相似的特殊香氣。
晏明灼不應該把自己的衣服輕易給他。他毫無戒心,刺激著始終在苦苦忍耐的烏琰。
“不。我是說,這個房間里能夠供我轉移注意力的東西太少了。”烏琰伸出舌頭,舔了瑟縮的后頸一口。
只有在晏明灼無法看見的地方,他才敢流露出極度癡迷的表情。
不行。要收斂。會把人嚇跑。
饒是如此再三自我告誡,烏琰還是拼命在晏明灼頸窩處拱來拱去,宛如一頭吸迷糊了的巨型野貓,晏明灼就是那根香噴噴的貓薄荷草。
晏明灼忍住想要一拳回頭砸在烏琰臉上的沖動。他忽然蹙眉,察覺到某種變化。
晏明灼頭都沒回下令:“不行,烏琰,我們只是朋友。”
“這不公平,晏明灼。”烏琰聲音喑啞,如同沉沉流淌的暗河,“我好想碰你,想親你,想吞掉你。……想你他媽的狠狠操.我。”
從對上第一眼開始。
第239章 說不出口的真心話2
烏琰冒犯又下.流的話讓晏明灼不知道作何反應。
太直白了,太坦誠了,毫不掩飾體內洶涌蓬勃的欲.望。
如果烏琰一開始就表現出類似的傾向,晏明灼也許會在驚訝后選擇直接躲避,甚至狠狠揮拳和他打一架。但他們已經共同經歷過好幾關游戲。
簡單點說,就算他們原本就不認識,沒有任何前因后果的關系,也在一同應對的游戲里建立起了初步的友情。
對男人而言,擁有共同的經歷是培養感情的最快方式。就是這么簡單粗暴。
晏明灼用了巧勁,從困得他喘不過氣的人體囚籠中稍稍轉身,獲得些許空間。他上半身后仰,手掌搭在烏琰的手臂:“我可以當做沒聽過這些話。”
“當然我猜這不是你想聽的回答。”晏明灼抓住烏琰蠢蠢欲動的手腕,“所以安分一點,別挑戰我的耐性,烏琰。”
“我已經夠安分了。”烏琰低頭親了親晏明灼的手指。
被晏明灼的目光盯著,他總算沒再做出更多奇異的舉動,僅僅將人攬在懷里,像是守護珍寶的貪財惡龍。
“至少你得給我一點時間來接受你的轉變。”晏明灼被親吻過的中指動了動,安撫地摩挲著烏琰肌理分明的小臂,“我毫無心理準備。”
“是啊,你失憶了。”烏琰喃喃道,“你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烏琰。”
他隨機旋出緩緩的笑意:“還好你忘記了這些。”
“聽起來我們曾經的確認識。”晏明灼試探性道,“在你的記憶里,我們曾經是什么關系?”
戀人?朋友?幾面之緣?
烏琰的回答決定著晏明灼接下來要采取的對策。他不想隨便踩爆未知的地雷。
晏明灼曾經問過烏琰一模一樣的問題,但被烏琰用失憶當借口敷衍過去。現在看來,在烏琰的記憶里,他們的“過往”恐怕并非多么美好的回憶。
烏琰并不想回答關于過去的提問,但他無法應對晏明灼隱含期待的漂亮眼睛。這是狡猾的銀眸青年善用的小花招,烏琰記得清清楚楚。
面對冒牌貨,面對懷揣惡意的玩偶,青年總能利用他得天獨厚的優勢,將自以為是的敵人誘入甜美卻包含毒藥的陷阱。
現在他把這一招用到了烏琰的身上。他真殘忍。
然而就是如此明晃晃的招數,也令烏琰感到毋庸置疑的可愛。他就像是一個陷入熱戀的毛頭小伙,一頭撞進青年為他所特別編織的羅網。他的血液熱騰騰地在血管中翻涌,神經末梢不由自主為此歡呼雀躍。
“我們曾經一起長大,既當過敵人,也當過朋友。”
烏琰含混不清的回答,輕易挑起晏明灼該死的好奇心。
他知道烏琰所闡述的記憶是虛假的,是副本建立的故事背景,但故事要么就不提,要么就說完。說個吊人胃口的開頭又欲言又止,委實在折磨人。
晏明灼不滿地抬手扯住烏琰的臉頰,帶著幾分微妙的惡意,毫不猶豫倒打一耙:“你竟然從一開始就在騙我,烏琰。”
晏明灼的指責令烏琰脊背瑟縮地顫抖片刻。
他閉了閉眼,做出某個艱難的決定,過了會才回答道:“因為我很生氣,大少爺,您居然會忘了我。”
晏明灼察覺到了烏琰對自己稱呼的變化。從平稱變為敬辭,讓距離變得疏遠,人也變得陌生。晏明灼下意識不喜歡這個變化。
那會讓他覺得和自己一路走過許多房間的烏琰,是個構建出來的泡沫幻影。
“你不喜歡我這么喊你?”烏琰一怔,倏然發笑,“那時候,你對我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所以我才會覺得,晏明灼這個麻煩任性的混蛋,某些時刻好像沒有我想象得那么糟糕。”
“喂,禁止人身攻擊!”晏明灼提出嚴正抗議。
烏琰輕笑一聲,情緒因晏明灼的反駁變得愉悅許多:“也是,反正你都不記得了。”
氛圍忽然變得和緩,不再如方才那般肅殺沉重。
也許是有一就有二,既然已經開了口,就沒必要再做掙扎。對晏明灼后續的追問,烏琰表現得要配合許多,但也僅限于回答提問。
好在晏明灼擅長套取情報的訊問技巧,從烏琰的口中,他總算組織起了零零散散的信息,拼湊出大概的故事全貌。
正如進入副本前所導入的人設背景描述,在烏琰眼中,過去的晏明灼是個眼高于頂、毒舌惡劣的大少爺。在晏家這樣的深宅大院里,他是千嬌百寵長大的金鳳凰。
過于優越的家世、登峰造極的美貌,賦予了他能夠隨心所欲對待他人的權力,他不缺愛慕者,失去了也隨時會有替代品補上。
愛會流向被愛包圍的人,物質會簇擁在本就豐裕的人身邊,只有不曾擁有過什么東西的人才會害怕失去。因為只有擁有過才會失去,不擁有就不會失去,所以還不如一開始就選擇遠離,反正也是無法長久的東西。
晏明灼是那輪被群星拱衛的明月,而烏琰是地上仰望月亮的流浪野狗。
一開始野狗憎恨可望而不可即的月亮,因為月亮是晏家金尊玉貴的大少爺,而野狗卻是晏家幫傭的孩子,他的家人受到偷盜的污蔑在冬日被趕出晏家,連帶著他一起。
他們生來就處云泥之別。
某日烏琰母親因急火攻心而造成的病情加重,父親離開晏家時因扛行李下山跌斷腿還躺在床上。家里賠了一大筆錢才沒獲得晏家的諒解,別說治病,就連供烏琰吃飽肚子長身體的錢都不夠。
因為被晏家趕出來的名聲,再加上烏琰還沒成年,附近根本沒人敢雇傭他,就連醫生都礙于晏家勢力,不肯上門。
烏琰被現實和心理的雙重壓力,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他痛恨晏家,但這時,他只能找到晏家,跪在門前求人放他們一馬。他從清晨跪到黃昏,滴水未進,直到被郊游回來的晏明灼在大門撞上。
“你一開始的語氣很高傲,氣得我都想跳起來揍你。”烏琰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我的確跳起來了,又被你的隨從摁在地上。我開始不管不顧地罵你,把所有怨氣都集中到了你的身上,因為只有你是我能接觸到的晏家人,我恨不明是非的晏家,而你是那個不幸中招的象征。”
烏琰用平淡的語氣訴說著回憶,剖析著自己的心理,好似他是站在畫面外的旁觀者。
晏明灼摸了摸下巴:“我猜,我應該幫了你。”否則烏琰不會說他們既是朋友,又是敵人。
烏琰憐愛地拉過晏明灼的手,握在掌心把玩,如同把玩一尊古瓷,指腹寸寸撫過:“你還是這么聰明。”
“你的確因我的辱罵而動怒,但也只有你,真正聽進去了我的委屈和憤懣。”
記憶里的晏明灼把烏琰帶進晏家,又派人去核證烏家的情況是否屬實。
第一次派去的隨從礙于主導污蔑偷盜事件的管事存在,沒說實話,被晏明灼瞧出心虛;第二次,晏明灼決定自己去查,事情很快真相大白,晏家狠狠發落了一批人。
隨后,烏琰的父母重新回到晏家,烏琰也被晏明灼留在身邊,名義上是隨從,實際上是玩伴。
晏明灼大事上不糊涂,小節上卻很有幾分惡劣,愛折騰人,烏琰是唯一一個一直留下來的人。他們相伴度過了漫長的年少時光,直至成年后分別,才自此未曾相見。
闊別多年的兩人在過去的晏家老宅,如今的鬼屋重逢,猶如命運開的小玩笑。
如果不是這些別有用心的友情游戲,恐怕多年后相遇的兩人不會這么快重新熟悉。特別是當晏明灼“忘記了過去”的情況下。
晏明灼若有所思地捋清了背景故事的線索,他總覺得還有股違和感揮之不去。
倒不是說背景故事的設定爛俗狗血,而是細節不對。他總覺得,烏琰隱瞞了故事最核心的部分,因此才會給人對不上號、只聽到細枝末節的感覺。
“我們分別以后,你在做什么工作?”晏明灼看了烏琰一眼,細細分辨著他臉上的神情。
烏琰低頭專心摩挲著晏明灼的手指,答得十分隨意:“誰知道……隨便混口飯吃吃,大概是地下拳擊手吧。”
“所以第一個房間里的那對拳擊手套,真是你的?”晏明灼挑了挑眉,問道。
這次烏琰倒是回答得飛快又果決:“不是!”
烏琰不輕不重地捏了捏晏明灼的骨節,像是答錯的小小懲罰,又像是替他按摩卸去疲憊:“都說了是地下拳擊手,見不了光。怎么會參加正式賽事,還拿到獎項。”
晏明灼乖乖道歉,但心中的不以為然還是流露在了回答里:“因為你回答得太搖擺不定了!”
“別光說我,你呢?”烏琰語氣懶懶散散,談到晏明灼才提起興致,“接受了晏家的事業?這次也是回來清理老宅?”
“算是吧。”晏明灼也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烏琰咬他一口,牙印留在鎖骨,他氣哼哼道:“你還不是一樣。”
“因為我失憶了啊!”晏明灼理直氣壯拿不記得當借口,他推開烏琰戀戀不舍的嘴唇,“你是狗嗎!隨時隨地咬人!”
烏琰的反應是又撲上去咬了個對稱的痕跡:“不準你嫌棄我!”
他惡狠狠地威脅,一對金眸如同凝固了時光的鎏金琥珀,燦燦生輝。
趕在氣氛最松弛,烏琰最不設防的一刻,晏明灼握住他皮膚露在外的手臂,發動【穿針引線】的技能。
“看著我。”晏明灼凝視著那對金色的眼眸。
他要讀取烏琰的記憶,好弄清楚隱藏在迷霧中最關鍵的東西。
比如,在烏琰的記憶中……他們為什么會分別?
第240章 說不出口的真心話3
晏明灼不是第一次使用技能讀取記憶,但還是第一次用上帝視角觀看他也屬于主角之一的“電影”。
感覺挺微妙的。
晏明灼鉆了空子,不知道技能效果能在烏琰身上持續多久。因此,他決定首先確認烏琰進入6號房間以后的記憶。
真進入類似“不xx就出不去的房間”的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沒有。如果烏琰真的中了招,應該考慮的是晏明灼為什么沒中招。
晏明灼飛快把記憶翻閱一遍,沒能從中找出什么異常。他確定烏琰沒換人,就是他進入鬼宅后遇見的烏琰。
更恐怖了!
一直以來表現得正直可靠的伙伴,忽然性情大變,顯露出癡漢一面。
晏明灼忍住想要捂住眼睛的欲.望,把這段不長的記憶再次查閱一遍,他強大的記憶力在此刻簡直像柄雙刃劍。
他們現在的姿勢真糟糕!
不對——現在情況緊急,該考慮的事情不是這個——
重復看了兩遍烏琰進入6號房間的記憶后,晏明灼發現了一點或許算不上異常的異常。相較之前,烏琰變得沒那么沉默和內斂。換而言之,他話變多了起來。
這代表什么呢?
晏明灼還想繼續思索,眼前的記憶畫面卻蕩漾出波動的漣漪,這代表記憶主人的意識在逐漸加強防備。類似開啟防火墻,把偷偷溜進來的病毒清除出去,人體擁有著防守反擊的免疫系統,靈魂也不例外。
“別抗拒我。”晏明灼托住烏琰的臉頰,感受到意識中若隱若現的抗拒愈發強烈,他心中一橫,吻了下去。
唇瓣輕柔地貼著唇瓣,烏琰想要反抗的舉動逐漸停止。
他原本要偏轉的臉乖乖停留在晏明灼的掌心,一動不動,喉嚨里冒出小小的、代表委屈的嗚咽。
“就是這樣……乖孩子。”晏明灼安撫著烏琰的不安,也不再拉開與烏琰的距離,而是任由對方把他緊緊摟在懷里。
他已經顧不上思考技能效果結束以后烏琰的反應,開弓沒有回頭箭。
晏明灼沿著時間的脈絡,一路溯流而上,向前追尋烏琰的記憶。他看見了前幾個房間發生的事情。
從另一個視角來回顧不久以前才發生過的驚險經歷,未嘗不是件趣事。但晏明灼沒有停留太久。他飛快地跳過許多片段,不停地往前、往前,他要深入到更加久遠的過去。
在回溯記憶的過程中,晏明灼再次經歷了畫面不穩定的危機。這次不是出現波紋,而是間或插入幾秒代表中斷的畫面。
晏明灼就像誤入了一臺年代老舊、快要壞掉的古董電視機,動不動被突然出現的雪花噪點卡幾秒。
卡頓的感覺令他感到頭暈。他被塞進一臺滾筒式洗衣機,當做沒干的衣服被擰來擰去。靈魂震蕩的后遺癥反應到身體,產生生理性的反胃。
難受的感覺達到極點,畫面忽然漸漸穩定。一股陰冷力量涌入他的身體,帶走四肢百骸的不適。被陰冷力量沖刷過的身體里,只留下溫暖舒適的感覺。
晏明灼看到了更加久遠的,來自烏琰的回憶。
烏琰是怎樣在晏家長大,怎樣和父母一起被趕出晏家,怎么忍饑挨餓遭受磨難,又如何破釜沉舟回到晏家,與“晏明灼”所結識。
晏明灼因烏琰的天生力量而指定他成為隨身保鏢,兩人的性格一開始很不對付。
烏琰看不慣他的大少爺作風,覺得他龜毛矯情,晏明灼則覺得烏琰嘴笨不會說話,凡事用拳頭解決不動腦子,是個笨蛋暴力狂。
兩人的身份地位盡管不對等,歲數卻相差無幾,又個性強烈。
對被困守在深宅大院里的晏大少爺而言,烏琰這個刺頭的出現,很有意思,比無聊得只會羅里吧嗦條條框框的晏家人要有趣許多。
烏琰固然討厭晏明灼折騰人的脾性,可他也沒法否認晏明灼對他有恩,且并不挾恩自重。更重要的是,他沒法抵抗晏明灼使壞捉弄他以后,又湊過來別扭求和的明亮眼睛。
明明是要道歉的人,語氣卻高傲得像是施舍。張牙舞爪的小狐貍,對烏琰特攻,可愛得叫人不自覺心軟。
他們在一次又一次的針鋒相對里欣賞彼此,發展出了超越世俗地位與眼光的深厚友情。
過往回憶總體上的脈絡,烏琰所講述的經歷相差無幾,只是增添了許多更加豐富的細節。晏明灼不禁莞爾一笑,對烏琰回憶中那個未曾逢面的自己抵觸感小了許多。
如果他的確在當時的環境里長大,很多事,的確是他會做出的選擇。
時光飛逝,來到兩人分別的節點。
“晏明灼”決定離開晏家的勢力范圍,外出求學,去見識更加廣闊的世界。
過去多年的大院生活,在他腦海里刻下了許多陳舊腐朽的規矩,這與他本身追求自由的觀念相沖突。他為此痛苦許久,才違逆長輩意愿做出叛逆的決定。
他希望烏琰能夠和自己一起離開,但烏琰拒絕了他的邀約。
他們為此爆發了一場異常激烈的爭執,鬧得很難堪。
人盡皆知,晏家大少爺和他形影不離的摯友鬧掰了。大少爺氣得遠走高飛,再沒回來。
晏明灼翻閱這段記憶時刻意放慢速度,試圖找到烏琰拒絕邀約的緣由。——竟然沒找到。
烏琰是晏明灼身邊唯一能夠理解他的人。盡管他不看好晏明灼為了追求自由,企圖和晏家一刀兩斷的偏激做法。
但在晏明灼和家庭爆發沖突時,烏琰選擇用行動代表直接的維護和支持。他不允許任何人背后說晏明灼一聲不好,甚至會背著晏明灼清理對他有惡意的人。
無怪乎當時的大少爺會那么生氣,甚至當眾表示憎惡背叛自己的烏琰。就連能夠看見烏琰視角更多記憶的晏明灼也不理解。
晏明灼看到烏琰選擇留下后,過著近乎苦行僧般自我折磨的平靜生活。
他會固定進行健身鍛煉,后來又迷上能夠充分發揮他力量優勢的拳擊運動。
他不在乎金錢,也不在乎晏家因找不到晏明灼而對他施加的報復。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錢了,去地下打一場黑拳。拿到錢,不去醫院治療暗傷,靠強大的體魄自生自滅。
回憶里的色調越來越昏暗陰沉,映襯著烏琰臉上愈發少見的笑容。
到后期,他幾乎好幾天都不說一句話。
觀看地下賽事的觀眾都把這個強悍無匹的沉默拳擊手當做啞巴,他們為拳拳到肉猛烈砸出的強橫力量而懾服,歡呼他對賽場的絕對控制,但晏明灼看得清楚,烏琰對這一切都不在乎。
他選擇打拳,只是用拳擊來發泄壓抑的情緒。拳頭是打在全副武裝的對手身上,還是打在沉甸甸的沙包身上,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烏琰心中累積的這些情緒。晏明灼感到困惑。難道先前他遺漏了什么重要細節沒有看到?
晏明灼想再回顧一遍,眼前的畫面卻忽然破碎,宛如布滿裂紋的鏡子。
他的意識瞬間從回憶中抽離,回到現在。
晏明灼有些恍惚,仿佛當真經歷過一場時空旅行,過去的某些畫面在他眼前歷歷在目。這令他沒能第一時間避開烏琰的報復。
“大少爺,你是不是有點太過分?”烏琰泄憤似的咬了使出美人計的晏明灼一口。這下真落實了隨時隨地咬人的惡犬名聲。
被人窺視記憶,猶如強行剖開他的腹腔,打開他的腦袋。冰冷的手一寸寸侵入他的身體,沿肋骨拾級而上,撫摸他濕滑的內臟,刮弄大腦敏.感的褶皺溝理。
他是躺在砧板上的魚肉,而晏明灼手持刀鋒。
刀芒湛烈。那是一種即將被人完全剖析的由衷恐懼,完全不受理智所操控。
在足夠壓垮人精神底線的恐懼沖擊下,烏琰卻異乎尋常地流露出愉悅,完全違背了常人該具有的理性。他似笑非笑地噬咬著送到嘴邊的肉,不再滿足于溫柔的唇瓣廝磨,而要探入更加深邃的領域。
他一直都在期待這樣美妙的時刻到來。
他渴望更加深入地了解晏明灼,侵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渴望能更深入地被晏明灼所剝開,所交融。
單純的撫慰完全滿足不了他的沖動。他需要更加暴烈的交鋒,一場撕碎眼前人、也撕碎自己的末日毀滅。
在毀滅中,他才能夠抒發難以排遣的壓抑苦悶。
正如性在歷史上與暴力是對難分難舍的孿生子。在這一刻,愛欲和毀滅欲難分彼此。
但這是不對的。
這會傷害到晏明灼,會把他驕傲的小狐貍嚇得毛色暗淡。
烏琰寧可把涌動的欲望一次次關進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也不想看見晏明灼對他丑惡的真面目流露出厭棄。
在很久很久以前,烏琰就發現他對晏明灼產生了某種不可言說的病態心理。
他曾困惑很長時間,他對晏明灼究竟抱有怎樣的心情?是嫉妒,是羨慕,是愛,還是求之不得……
后來他想開了,去他大爺的,他就是有病。
所以,他不能拖累向往自由的晏明灼。晏明灼好不容易從家族的籠子里逃出來,不能緊接著又鉆入另一個囚籠。
烏琰不屑于用過往的情分去綁架晏明灼,這是屬于他的驕傲。
因此,在一個漫長的深吻過后,他最終還是選擇放開臉頰通紅的晏明灼。
晏明灼的膚色過于白皙,染上一點點緋紅都十分顯眼,如同嬌艷欲滴的紅薔薇。他的嘴唇被咬破好幾處,滲出血液。原本色澤淺淡的唇瓣紅腫,一看就知道遭人毫不留情地吸吮過。好可憐。
烏琰看○了。他羞愧不已。
與晏明灼慘兮兮的外表相對的,卻是他冷靜到幾乎不為所動的神情。
晏明灼抬起手背擦了擦猩紅刺痛的嘴唇,他很認真地提出疑問:“烏琰,你知道可愛侵略癥的存在嗎?”
垂下眼眸等待達摩克利斯之劍落下的烏琰一怔,飛快地抬起頭。
“我想告訴你兩件事。”晏明灼的聲音很平靜。
“首先,可愛侵略屬于大腦的正常運行機制,原理是大腦會對因遇見可愛事物而產生的強烈積極情緒,產生一定補償效應,類似攻擊性的負面情緒是為了維持平衡而存在的,防止人類被‘萌死’。”
“如果癥狀已經影響到正常心理和生活,導致疑神疑鬼,只要烏琰不再過于喜愛晏明灼,就能減輕可愛侵略效應的影響程度。”
他眨了眨眼,從理性出發,說出了對烏琰而言十分錐心的話。
但如果他不存在凌厲到冷酷的矛盾一面,也無法令烏琰愛他愛得要死不活。
即使扎根在絕壁之上的花朵距離天空永遠一步之遙,生長在溫室的花朵,無論如何都無法比擬它直面絕境的勇氣。
“這是你對我表白的回答嗎?”烏琰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誰知晏明灼點點頭,遲疑片刻,又搖搖頭。
“這是晏明灼對烏琰的回答。”他挑眉道,“但你不是烏琰——或者說,不止是烏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