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是愛，而是恨

    一個涂藥，一個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晏明灼真的闔眼睡去。

    他醒來時不知時間，長著丈夫臉的酒館老板就躺在他身邊。

    無論是丈夫，祭司大人，村長兒子還是酒館老板，他們都有一雙很特別的眼睛。

    銀白色的冰雪消融，金色的光芒照亮翠綠湖水。翡翠與金芒交織，構(gòu)成了生機(jī)盎然的春天。

    晏明灼端詳著黑發(fā)男人的臉，去撫摸男人臉龐的輪廓。

    和祭司大人的觸感一樣。就算不用眼睛看，用手去撫摸，他也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寶貝，怎么還不睡？”男人似乎醒來，眼睛還閉著。他摸索著握住晏明灼的手。

    晏明灼沒有掙脫男人的手，他目光低垂，落在兩人相握的掌心，緩緩開口：“我睡不著。”

    男人短促地輕笑一聲，握住晏明灼的力度加重，卻掌控在不會傷到他的分寸：“因?yàn)楹ε卵�魔？�?br />
    “別怕，我回來了。”

    晏明灼忽然脊背發(fā)冷。

    如螞蟻般爬上四肢的僵硬氣氛彌漫開來——晏明灼單方面感受到的僵硬。男人仍舊閉著眼，牢牢抓住晏明灼的手。

    他恍然夢囈，開始絮絮叨叨說話。

    他說再也不會讓晏明灼獨(dú)守空房，守著燭光，一個人度過寒冷長夜，他說以后會保護(hù)晏明灼，不會叫其他人欺負(fù)了他去。

    男人的話語甜蜜又動聽，聽得人昏沉而恍惚。

    說到最后，男人英俊的臉頰貼在晏明灼掌背，他眼皮滾動，似要睜眼。

    晏明灼掙脫男人的手，掌心覆在男人沒能睜開的雙眼。他竟有些害怕看見那雙翡翠金的妖異眼睛。

    這不是酒館老板應(yīng)該說出的話。

    晏明灼逐漸冒出冷汗。

    ——他死去的丈夫，真的從地獄里爬回來了。

    爬上四肢的蟲蟻鉆入肌膚，順著骨肉肌理一路啃噬更深處的神經(jīng)。

    晏明灼神經(jīng)突突在跳。他抽出手，忽然跳下床，沖向不遠(yuǎn)處黑檀木方桌。

    桌上擺著一柄灰暗普通的長劍。

    晏明灼抄起酒館老板給他的長劍，沒有任何停頓地回轉(zhuǎn)，劍刃對準(zhǔn)已經(jīng)坐起面向自己的黑發(fā)男人。

    “寶貝，你確定用這柄我留給你的劍，能殺了我么？”男人在笑。他的笑容里透出熟悉的自負(fù)，上位者的得意。

    在從地獄爬回人間的惡鬼眼中，晏明灼的掙扎，或許正如對人類咆哮的小貓咪。

    “那就來試試看好了。”晏明灼腦子飛速轉(zhuǎn)動，靠目測距離，瞬間計(jì)算完精準(zhǔn)的拋物線。

    他孤注一擲，毫不猶豫把長劍全力投出！

    晏明灼的全力一擊，令長劍以更快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飛向還坐在床上的男人。

    嘭——！

    劍刃插入胸腔，血液潺潺，濕透他胸前的衣裳。

    丈夫再次死了。

    ……

    晏明灼被巨響搖醒。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壓在黑發(fā)男人身上。

    此刻兩人的姿勢很值得玩味。

    晏明灼用左手肘扼住男人的脖頸，他右手抓住長劍把柄。劍刃穿過男人身體，貫穿軟床，深深插入木板。

    “為……什么？”男人呼吸之間像是在漏風(fēng)，他緩慢抬手，拭去晏明灼臉頰滑落的淚水，“夫人，我們今晚相處得很好。為什么您突然要?dú)⑽夷兀俊?br />
    是——是夢嗎？他擺脫掉丈夫的糾纏，暫時逃脫了被披著人皮的妖魔吃掉的危險？

    眼前男人到底是他丈夫，是酒館老板，還是妖魔？

    臉頰上忽然多出的手指體溫，讓晏明灼無法接受地猛地拔劍。

    他對人體結(jié)構(gòu)非常了解。只差一寸，劍刃就會捅入酒館老板的心臟，男人就會死。

    “滾開！滾！”晏明灼遠(yuǎn)離胸口還在滲出血液的黑發(fā)男人，他揮舞著長劍，簡直受夠被愚弄的感覺。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有在他眼中，這些家伙才和丈夫長得一模一樣。而在其他人眼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晏明灼的確想要清除妨礙他過上平靜生活的危險，但沒想成為失去底線的殺人狂。

    自始至終，他想要埋葬的，只有丈夫段忍淵一人。

    晏明灼很難解釋清楚，為何他第一眼醒來時，就對段忍淵抱有難以容忍的殺意。但這不妨礙他殺意洶涌。

    他只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找理由，企圖從源頭消解他想要?dú)⒘松類圩约旱恼煞虻睦⒕巍?br />
    “你到底是誰？”晏明灼神經(jīng)質(zhì)地低吼。

    “我是酒館的老板，將遺物還給你的人。”被捅了一刀，酒館老板居然還能有力氣說話。

    那雙翡翠金的眼眸凝視著晏明灼，他忽然悲哀地說：“你其實(shí)不愛段忍淵，而是深切地恨著他。”

    晏明灼不知道酒館老板憑什么說出這話。——也許是因?yàn)樗麎糁袣⑷藭r，喊出了丈夫的名字。

    酒館老板繼續(xù)還要說什么，晏明灼難以忍受地把他扔下，沖出房間。

    他分不清。他真的分不清。

    他現(xiàn)在覺得，或許只有他一個人瘋了！

    “喂喂，你們看！那不是段家的……”

    “他怎么渾身是血？我的天，他殺人了？還是被妖魔寄生？！”

    “快去叫人！他從樓上下來的，出大事了！”

    “祭司，要請祭司，剛才有人在酒館見過劉祭司先生。快快去請先生過來！”

    晏明灼渾身是血，如同惡鬼再世的模樣，引發(fā)酒館中的村民產(chǎn)生巨大騷動。

    銀發(fā)素衣的長發(fā)青年，拖著一柄染血灰劍，穿過不自覺躲開的人群。

    鐵劍與青石磚碰撞，發(fā)出當(dāng)啷的聲響。

    一步，一響。

    所有人屏氣凝神，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動這位再世煞神。

    他長得極美，白霜凝結(jié)在他的睫羽，如同翩飛的雪。他神情也如雪一般冷，冰一般硬。

    晏明灼拖著染血的劍，昂著頭，走進(jìn)漫天飛雪。

    白茫茫一片的天地，空曠，遼闊。

    即使他形容單薄，春風(fēng)般融融暖意也籠罩著他，令他在風(fēng)雪跋涉，亦行動自如。

    晏明灼注視著這素裹的皚皚白雪。

    他只想回到家中，把房門緊鎖。

    兩種截然相反的感情，在他體內(nèi)直面沖突。讓他身體顫抖，讓他反胃想吐。

    愛不知由來，恨亦不曉因果。

    ……

    酒館樓上，被拋棄在房間里的男人，對鏡檢查胸前破開的巨大劃傷。

    他自言自語：

    “需要找一塊新鮮的皮料，來修補(bǔ)身體了。”

    男人，或者說段忍淵捂住心口。

    他嫉妒又難過。

    ——晏明灼對他真的只有恨意么？

    他恨他，段忍淵原本能理解。本就是他一時興起，偏要強(qiáng)求，誰知把自己玩了進(jìn)去。

    晏明灼恨他，便要?dú)⑺��?br />
    可是，為什么每次下手殺他時，晏明灼都會哭……他哭得段忍淵心口好痛，心臟都被揉碎成餡料。

    遠(yuǎn)勝過刀刃加身的痛楚。

    第202章 墻倒眾人推

    晏明灼渾渾噩噩睡得不知時辰，在他不知曉的時候，屋外來了一群人。

    “快，把人堵住，別讓那妖魔跑了！”

    “誰拿火把來？”

    “直接放火？這不好吧……聽說他不是和祭司大人，還有村長家那位……”

    “聽我的聽你的？這妖魔居心叵測，連連傷人，你是想和吳祭司一樣，被吃空內(nèi)臟，變?nèi)似�掛墻上不成？！�?br />
    “劉祭司先生說得對！聽劉先生的！”

    一大清早，吵吵嚷嚷鬧得雞犬不寧。往日少有人來的村尾，第一次如此喧鬧，打破寂靜。

    村民們聽從劉祭司吩咐，拿來火把。說起妖魔，一個賽一個群情激奮，氣勢洶洶，可輪到要點(diǎn)火燒屋時，就變成你推我、我推你，誰也不敢先拿起火把上前去，當(dāng)這個出頭鳥。

    劉祭司被擠在人群里，氣得仰倒：“沒用的蠢東西！”

    他口中罵罵咧咧，只顧著煽風(fēng)點(diǎn)火，自己卻不敢親自動手。他到底忌憚祭司大人的存在。

    但得知吳祭司死在他房中，劉祭司實(shí)在難以安心。若非昨晚他偷偷跑去酒館，今日掛在梁上被發(fā)現(xiàn)的人皮，就是他自己！

    不把被妖魔附體傷人的禍根除掉，劉祭司睡覺都不敢閉眼。

    是以他一大早就召集聽信流言的某些村民，趕在晏明灼那群-奸夫尚未發(fā)覺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捉拿人。

    今日要么他死，要么晏明灼亡！

    “滾開，我自己來！”劉祭司見愚民吵不出一個結(jié)果，不得不站出來。

    他惱火地推開旁人，劈手搶走一個火把，就要將燃燒獸油的布條末端對準(zhǔn)緊鎖的大門：“吃人妖魔，給我去死啊！”

    火焰燒焦了大門的木頭，原本堅(jiān)硬的木門逐漸變得焦黑。寒風(fēng)吹過，把火焰吹得波動，木門遲遲沒能點(diǎn)燃。

    劉祭司焦急，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想出個好主意：“蠢東西，你們不敢上前，扔?xùn)|西總有膽量吧？反正分不清誰是誰。”

    “我數(shù)到三，你們就一起把火把扔進(jìn)段家院子——”

    他話還沒說完，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焦急呼喊：“住手！你們這群歹人，居然光天化日逞兇！”

    按照村長吩咐，定時給晏明灼送糧食果蔬的村民挑著擔(dān)子，目瞪口呆望著眼前一幕。

    他先前隔得遠(yuǎn)，還以為是哪來來的一群匪徒。走近一看，居然全是認(rèn)識的親朋故鄰，為首的還是祭廟里的劉祭司！

    這是怎么了？！

    段家男人死得莫名，還沒得出定論，其他人居然聚集起來，一大早要燒他家屋子！

    等會，段家留下的那個男寡婦，不會還在屋子里？！

    “你不知前因后果，就別插手管閑事！”劉祭司不耐煩，“我在作法除魔，你要膽敢干涉，一并算作幫兇！”

    “晏明灼是村長關(guān)照過的人！”挑著擔(dān)子的村民百口莫辯，只好搬出更高的靠山。

    他呵斥道：“我從未聽過未經(jīng)大祭司與村長公開宣布，就私下裁決審判的例子，你們就不怕殺錯人，大先生他們怪罪嗎！”

    “一個外鄉(xiāng)人，又不是我供神村的村民。”劉祭司目露兇光，“你少吃里扒外，站在外人一邊壞我好事！”

    “大祭司從來嫉惡如仇，他定然會贊同我的舉動。至于村長，哼！到底是村長，還是村長家那個混小子在護(hù)著這妖魔？”

    “就一根獨(dú)苗苗，我不信，村長會讓獨(dú)子為一個男人要死要活！”

    劉祭司示意身旁人抓住反駁的村民。

    村民見勢不妙，扔下?lián)�子轉(zhuǎn)身就跑。他狂奔向村長家的方向，要去報(bào)信。

    劉祭司望著他逃跑的方向，臉色一沉：“還不快來幾個人去追！至少把人拖住！”

    追的追，跑的跑。好一出鬧劇！

    劉祭司收回視線，正要繼續(xù)發(fā)號施令，讓眾人預(yù)備好一起掄臂扔火把——吱呀一聲，緊鎖的大門，忽然當(dāng)著他們的面霍然洞開。

    晏明灼就站在門檻里，眼神沉沉盯著他們，像是要暴起，大開殺戒。

    他手中，僅僅只拿著一柄長劍。形單影只，孤寂莫名。

    劉祭司被那鋒利的銀眸一瞥，頓時心驚肉跳如螞蟻爬上小腿。

    他趕在晏明灼開口之前搶話，義正詞嚴(yán)譴責(zé)道：“妖人！昨夜村民見到你在酒館打傷酒館老板，又潛入祭廟殺害吳祭司。今日早晨，吳祭司的人皮掛在房間梁上被他弟子親眼所見。”

    “人證

    喃風(fēng)

    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可辯解的言辭！”

    “就是就是。你看他手里那柄長劍，劍身上還刻有我鍛造時留下的獨(dú)有標(biāo)識！”

    墻倒眾人推。就連原本只是跟著來瞧熱鬧的鐵匠都擠出來，忍不住謾罵晏明灼前些日子從他鋪?zhàn)永锿底唛L劍。

    手里這柄劍，原來真是村中鐵匠鋪的作品。

    遺物？段忍淵留下的獵魔武器？陪伴他多年，染上殺意？

    晏明灼忽然大笑。

    分得清如何，分不清，又如何？酒館老板到底是刻意騙他，還是被妖魔附體，又或者是段忍淵取代了他，晏明灼已無心過問。

    他實(shí)在受夠了供神村的氛圍，受夠了無處不在的段忍淵。

    他要離開囚籠！

    哪怕，他無處可去。

    晏明灼舉起長劍，橫在面前。雪亮劍光，折射出銳意分明的側(cè)影。

    ……

    “村長！村長！不好，段家出大事了！”逃跑的村民一路擺脫追兵，好不容易跑到村子中央的村長家。

    村中最氣派恢弘的房屋，除去祭廟，就要數(shù)村長的家。

    青磚紅墻黑瓦，堆砌起一座三層的小洋樓。在平房層布的供神村，村長家可謂獨(dú)占鰲頭，登高風(fēng)景絕佳。

    好在接近村里，人群變多，追他的人也不敢太放肆，村民才能順利敲響小洋樓的門。

    “一大早吵什么吵！”在村長家?guī)蛡虻钠腿舜蜷_側(cè)門，探出半個腦袋，睡眼惺忪，“是你，你不是去給段家送食物了嗎？東西送到?jīng)]？少爺?shù)钠�氣你知道，交代下去的事情你要是沒辦好，有得苦頭吃！”

    敲門的村民跑得灰頭土臉，鞋子都跑掉一只。

    他急得滿頭大汗：“快快快，讓我進(jìn)去找少爺！人命關(guān)天！再晚就來不及了！”

    “什……”仆人還沒聽明白，他就被村民慌慌張張撞開，一頭沖進(jìn)去。

    少爺對晏明灼有多上心，多迫不及待要娶他，洋樓里的人都知道，連村長都拿他沒辦法。

    慪氣歸慪氣，還不是得發(fā)話要給晏明灼送錢送糧。村民看，村長遲早得同意少爺接晏明灼過門。

    現(xiàn)在劉祭司要燒死少爺?shù)男纳先耍�那還了得！少爺發(fā)起瘋來，比妖魔還嚇人！誰都拗不過他的意。

    他弄死過不止一個人！村里有消息？全被愛子心切的村長壓下去，拿錢砸得死人的家里默許！

    在供神村這個自成一套森嚴(yán)體系的小社會里，雪教是天，村長就是地。

    地要是塌陷下去，誰都討不了好果子吃！

    快快快！得立刻找到少爺，讓少爺過去救場！不行，劉祭司估計(jì)不認(rèn)，還得村長出面才行。

    村民在洋樓里悶頭發(fā)慌，他找不到少爺，倏地想起什么，徑直往村長房間沖去。

    第203章 一個接一個

    村民實(shí)在急得昏了頭。他沖到洋樓最里面，恐懼才后知后覺升起。

    少爺?shù)拇_可怕，尤其最近，他發(fā)起火來，連村長也唯唯諾諾，老子竟不敢反駁兒子。

    可對一個小小村民而言，村長也是個不能惹的人物。村長不好對少爺做什么，責(zé)罰他還不是一眨眼的功夫。

    村民穿過洋樓天井，踏上木質(zhì)走廊，停下腳步，徘徊不定。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并不知道村長房間是哪一個。

    就在這時，忽然從他頭頂上傳來一個聲音：“你是誰？”

    村民眼前一花，就發(fā)現(xiàn)村長竟然憑空出現(xiàn)在他面前。頭發(fā)花白、布滿皺紋的腦袋就杵在他眼皮跟前！

    ——啊呀！

    村民被透出紅血絲的渾濁眼球嚇得一屁股跌倒在地，手腳并用，連連往后爬。

    幾日不見，村長怎么變得如此嚇人！他剛才又從哪里冒出來？難道之前村長站在他頭頂！

    “回來。”白發(fā)老頭手掌成爪，把爬出好幾步外的瑟縮男子抓回來，他逼問道，“你看見了什么？”

    “沒、沒沒沒……小人，小人什么都沒看到。”村民閉著眼，畏縮地舉起雙手，連連擺動。

    他忙不迭找理由解釋，生怕一句話沒說好，丟掉小命：“我是在找少爺，才誤闖進(jìn)來。”

    一聽見那個稱呼，村民就感覺如鐵爪般死死鉗住他脖頸的鐵掌陡然放松。他拼命呼吸，肺泡都炸裂。

    “少爺、少爺吩咐要照顧好的那個人……就是段家留下來的那個……劉祭司帶著一幫人圍在他家外面，現(xiàn)在要放火燒屋子！”

    “你不早說！蠢貨！”白發(fā)老頭扔下村民，急不可耐就要往外跑。要不是還當(dāng)著村民的面，現(xiàn)在又是白日，他恨不得拋掉人皮飛起來！

    晏明灼是他們首領(lǐng)搶回來的妻子。首領(lǐng)對他可謂尤其上心。

    哪怕被捅刀，自己還得修補(bǔ)皮料，花費(fèi)時間修養(yǎng)，首領(lǐng)都舍不得傷人一根手指頭。

    要是晏明灼出了事故，他看他也別活了。趁首領(lǐng)手刃他之前，先自個兒自戕，給晏明灼下去陪葬吧。

    一想起首領(lǐng)的手段，白發(fā)老頭嚇得須發(fā)豎立。

    他驟然提高聲音，胸腔吐音聲如洪雷，響徹洋樓天際：“來人！跟我走，去段家院子。”

    白發(fā)老頭點(diǎn)了一幫人飛速離開洋樓，徒留來報(bào)信的村民還腿軟縮在走廊圍角。他想起劉祭司先前的話。

    村長這樣子，哪里像是會阻攔晏明灼和少爺成婚！

    他就差把晏明灼敲鑼打鼓綁回來，直接把人送到他們家少爺床上，今夜就洞房成就好事。

    劉祭司的主意，可算是踢到鐵板上！

    村民心想，眼下這幅光景，看來不是村長要阻攔少爺和晏明灼成婚。說不準(zhǔn)，是晏明灼看不上少爺?shù)幕焓滥�王脾性�?br />
    ……

    村長帶領(lǐng)的一班人馬，山呼海嘯，穿過供神村，引發(fā)幾乎全村的關(guān)注。

    大家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間屋子，鉆出個清秀少年，他走到院子外面，看自己平時都接觸不到的人物一個接一個穿過街道，不免詫異。

    “小山？”屋子里，有個面露病色的婦人攏好衣襟，抓著件襖子憂心喚道，“孩子，外邊冷，快快把衣服披好。”

    “我不冷。”少年還在往外頭張望，他看著人群離開的方向，忍不住面露焦慮。

    “你不冷？不冷就快些出門，把錢給人家還回去。”

    這段日子，寒風(fēng)一陣?yán)渌埔魂嚒�婦人雖是供神村長大的原住民，竟然也被冷風(fēng)吹得凍倒。

    她是帶著孩子的寡婦，平日靠漿洗衣物、縫縫補(bǔ)補(bǔ)過活。這一病倒，家中沒了經(jīng)濟(jì)來源，全靠還是個半大小子的小山頂著。

    昨晚小山拿回來一袋子錢，嚇了她一跳。她催促小山把錢給人家還回去，小山卻說什么也不肯，也不愿意交代錢是誰給的，只說他沒做對不起母親的壞事。

    “媽，這些人往村尾的方向去了。”小山?jīng)]頭沒腦發(fā)問，“村尾是不是只住著一戶人家？”

    “是啊，是戶外鄉(xiāng)人，我記著他們搬進(jìn)村還沒多少日子。那家人雖是兩個男人，長得可俊俏哩。”

    婦人回憶起前些時日召開的村民大會，會議上村長隆重宣布，供神村將接納獵魔人段忍淵及他的妻子，成為村中的一份子。

    段忍淵的妻子是個很漂亮的男人，但幾乎不出門。他們只見過段忍淵常常出村，赤手空拳就帶回妖魔的尸首部分。

    段忍淵的強(qiáng)悍，讓供神村的村民無話可說。對兩個男人成婚的怪話，也不知不覺小下去。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畏怯段忍淵那雙異眸。

    翡翠一樣淬金的顏色，只有在提及他妻子時，冷硬堅(jiān)冰才會融化稍許。讓他多出幾分人情味兒。

    婦人還在回想，一個恍神，卻見兒子小山打開院子門，跑出幾步路，又沖回來：“媽，我昨晚拿回來的錢袋子呢？”

    婦人趕緊從懷里把被焐熱的綢布袋拿出來：“死性！不該拿的東西，我們拿了，要折福的。早跟你說給人送回去。”

    只見小山把袋子捧在掌心，他猶豫片刻，一咬牙，從袋子里拿出一串錢幣：“媽，你看病要吃藥，這點(diǎn)錢，算我借的，以后我肯定給人家還上。”

    小山把錢幣硬塞進(jìn)婦人手里，轉(zhuǎn)身要跑。

    婦人喊住他：“你等等。”

    婦人把襖子給兒子披好，念念叨叨：“做人要講良心，別人對你好，不能當(dāng)理所當(dāng)然，要知恩圖報(bào)。”

    \"我知道哩。\"小山緊了緊衣服，“我就是要去報(bào)恩的。”

    揮別不明所以然的母親，小山一路快跑到昨夜的酒館。昨夜他被酒館老板趕走，卻仍然在酒館外猶豫徘徊，也因此，他同樣親眼目睹了晏明灼拖著長劍、滿身是血走出酒館的一幕。

    小山認(rèn)定晏明灼是個好人。他聽周圍人傳閑話，說是晏明灼砍傷了酒館老板，理所當(dāng)然覺得肯定是酒館老板要欺負(fù)晏明灼。

    畢竟，晏明灼長得那么好看。就算坐在酒館角落，也像是一束光照亮暗影。

    昨夜他獨(dú)自坐在角落，酒館里許多人其實(shí)都暗暗關(guān)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就連小山也是鼓了好大的勇氣，仗著年少輕狂，才敢上前搭話，提出非分之想——如果他要為了錢而出賣身體，至少他希望第一次能給自己喜歡的人。

    小山卻沒想到，晏明灼不僅人長得好，心也和容貌一樣，溫柔又善良。

    溫和的人，卻被逼到要拿起刀刃自保。村里人還因此把他視作妖魔附身，甚至沒有人站出來替他講話，這不是太可憐了嗎？

    小山嘭嘭嘭敲著酒館緊閉的門，他大喊：“老板，老板你在嗎？”

    酒館里沒有人來開門。原本緊閉的門，卻忽然松開，小山收勢不及跌坐進(jìn)門里。

    他一骨碌爬起來，卻見酒館老板面色蒼白站在樓梯之上，冷冷地俯瞰他：“又是你，小鬼。我說過，讓我再看見你，你……”

    小山毫不含糊，他嘭地雙膝下跪，把揣在胸前的綢布袋往地上一蹬：“老板，我求你放過晏大哥！”

    沒吐出口的威脅，堰塞在酒館老板的喉嚨里。他本就僵硬的臉色變得愈發(fā)難看。

    “你如果要錢賠償，這袋子里有。要是不夠，我想辦法再去湊。”小山懷揣著憤怒，原本對酒館老板的恐懼已經(jīng)被怒火沖到了天邊，“你要是看我不爽，想揍我也行，何必要折騰本就傷心傷神的晏大哥！”

    酒館老板忽然按住樓梯扶手，一個瞬間從樓梯上飛下！

    好俊的身手！

    酒館老板曾經(jīng)也是獵魔人？

    小山注意力被引開的一瞬間，他被人揪住衣領(lǐng)，從地上強(qiáng)行拖起，“晏明灼怎么了？”

    “你少裝模作樣！‘噴薄欲出的怒火終于找到發(fā)泄口，小山要打掉酒館老板擰住他的手，卻發(fā)現(xiàn)老板手腕穩(wěn)如山岳，他只好喊道，”難道不是老板你去報(bào)告的村長？你想報(bào)復(fù)晏大哥昨夜打傷你，所以你讓村長帶人去村尾抓他！“

    能在供神村開酒館，老板不可能是一般人。

    小山仇恨地看著酒館老板。沒想到老板看著人模狗樣，實(shí)則色-欲熏心！他是個禽獸！他想欺負(fù)本就失去丈夫、孤苦伶仃的晏明灼！

    酒館老板手指收緊，眼見少年因喘不過氣而憋出紫紅，他眼中似乎要沁出嫉妒的毒液。

    但下一秒，小山就被他狠狠摜在地面。

    酒館老板一言不發(fā)，越過小山，走出酒館。他步伐遠(yuǎn)比平時要急切得多。

    小山猛烈嗆咳，他捂住浮現(xiàn)出紫紅浮腫的的脖子，心中浮現(xiàn)出劫后余生的后怕。他盯著那道如淵巍峨的高挺身影，沖動到想要跳起來攔住對方。

    “幼稚。”酒館老板頭也沒回，反手把沖上來偷襲的少年拋出幾米遠(yuǎn)。酒館里的桌椅被沖擊力撞得散落一地。

    小山身體疼痛，卻只是皮肉受損，沒傷筋骨內(nèi)腑。

    “求人，不是你這種態(tài)度。”酒館老板終于不耐地回眼，扔下一句，“你再攔著我，你的晏大哥就真沒救了。”

    段忍淵刺了沖動莽撞的少年一句。

    他內(nèi)心波瀾起伏的情緒卻得不到平息，愈演愈烈。

    他甚至因少年嘴里喊的“晏大哥”而心生嫉恨。若非著急弄清楚事態(tài)，這冒失少年斷然走不出酒館大門！

    段忍淵還想不清楚，他對晏明灼到底抱著什么樣的心情。是玩味，是渴望，還是煩悶？

    但他決不允許愚民惡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要傷害晏明灼！

    段忍淵為自己的疏忽感到震怒。

    他一邊召集隱藏在供神村里的手下，要它們立刻趕到村尾，不能叫晏明灼傷到一根頭發(fā)。另一邊，他不知何時潛入祭廟，匆匆換上祭司大人的皮料，穿戴好雪白的祭司服。

    祭廟中空空如也。

    原本坐鎮(zhèn)的四位祭司，兩位祭祀預(yù)備役，如今已只剩下大祭司一人。

    段忍淵取代了中央祭廟派來的外來祭司。吳祭司已死。劉祭司不知蹤影。就連吳祭司的女弟子都不知躲在何處，不敢出來面對祭司大人。

    白天對段忍淵而言無礙，對他那群妖魔手下，卻并非合適主場。

    更何況，要一勞永逸解決晏明灼的身份問題，光靠暴力并不夠。除非他現(xiàn)在就殺光供神村的人。但這會破壞段忍淵的計(jì)劃。

    而且……

    段忍淵不愿再見到晏明灼的眼淚。

    他心中知道，晏明灼不會喜歡見到滿地尸首的供神村。恐怕，他也不會再愿意親近犯下如此惡行的段忍淵。

    一想到晏明灼可能用和少年一般充滿仇恨的眼神瞧他，段忍淵就心中一痛。惶恐如同風(fēng)雪刮過荒蕪冰原，揚(yáng)起陣陣塵土。

    祭司大人來到閉關(guān)的大祭司房門前。

    他抬手敲門：“大祭司。”

    “何事？”房門里，傳出如朽木般的沉悶回應(yīng)。

    “你昨日，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為何非要保下晏明灼么？”祭司大人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理由，但你必須做到一件事。”

    “你想讓晏明灼活下來？”大祭司半點(diǎn)不提他對劉祭司植下的心理暗示，他瞇起眼，試圖從神秘的外來祭司身上套取更多信息。

    “大祭司，你不是一直想要從雪教手里，得到靈魂永恒轉(zhuǎn)世的鎖鑰么？”祭司大人冷冷一笑

    “雪教……”大祭司長長嘆息。

    他終于從盤坐多年的蒲團(tuán)上起身，緩慢移步：“祭司大人。你這么稱呼圣教，看來你內(nèi)心也并不真正虔誠。”

    大祭司樹皮般干瘦的臉龐，皺出微微笑意，如同枯冷的蟻：“我只是厭惡了一輪又一輪無知覺的輪回轉(zhuǎn)世。”

    “雪教守護(hù)著信民們的靈魂。中心祭廟的那些人，可以一直保留記憶地活著，就算轉(zhuǎn)世也能回到中心祭廟，永遠(yuǎn)高高在上，統(tǒng)治著雪國。我卻不能和他們一樣。”

    “這輩子，我怎么爬，都只能在村落當(dāng)一個正式祭司，永遠(yuǎn)也擠不進(jìn)雪教最中心的那一小塊位置。”

    “這一世我死后，下輩子就會從頭開始。甚至能不能變成祭祀預(yù)備役都不好說。”

    “這一切，豈不是太不公平？”

    原本緊閉的房門，豁然打開。

    祭司大人微微低頭，瞥向形容枯瘦的大祭司。

    他輕描淡寫說道：“所以，晏明灼的身份，就是和中心祭廟談判的關(guān)鍵。”

    “不只是我，大祭司，你也必須讓晏明灼活著。而且，還要活得足夠好。”祭司大人嘲諷一般揚(yáng)起眉宇。凜冽如山雪。

    “否則，你人生中最后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要?dú)г谀阕约旱氖掷铩！?br />
    “不必多說，速速帶路！”大祭司不悅地甩開祭司服袍袖，“我等快去恭迎圣子冕下，降臨供神村。”

    第204章 該當(dāng)何罪

    村尾，段家。

    地上倒了一地的村民，有人在哀嚎，有人昏迷不醒，還有的跌坐在地，用恐懼眼神仰望著持劍的殺神。

    劉祭司念了無數(shù)個腦子里存儲的咒語，對晏明灼根本沒用。

    是因?yàn)榧纳�在他體內(nèi)的妖魔太強(qiáng)，還是因?yàn)椤�…他真的只是人類�?br />
    在劉祭司念咒期間，晏明灼已經(jīng)大殺特殺，徹底拋開枷鎖與顧慮。所謂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莫過如是。

    但晏明灼仍然只有一個人。

    只是一個人，而不是神。他不能飛天也不會遁地，他只能拄著飽飲鮮血、徹底開刃的普通長劍，孤獨(dú)地守在他家院子前，誰想妄圖接近都要被他踹飛出去。

    那捧風(fēng)中的雪，鮮血砸落在地，開出一朵朵艷麗的紅梅。

    不是想象而成的形容。真有紅梅樹從血液滴落的雪地里，頂開厚被，探出褐色細(xì)枝，隨風(fēng)無聲搖曳。

    晏明灼的手臂，不知何時被利器劃開一道口子。完美無瑕的白瓷上多出殘缺。

    血液從小臂滑落，順著指尖滴在還只是花骨朵的紅梅上。紅梅仿佛生出靈智，輕輕應(yīng)和，吮吸著血液而飛速生長。

    星星點(diǎn)點(diǎn)綴滿枝頭的米紅，陡然綻開，綻放出刺目猩紅。

    這幕極詭譎、極驚悚的畫面，落在許多人眼里，成為晏明灼被妖魔附體的最佳佐證。他們并不知曉，這一幕，很快也將成為他們夜夜纏身的夢魘。

    劉祭司心中大懼，終于他愚鈍的腦子想起一個從未動用過的恐怖禁咒——雪教歷史中，專門針對“瀆神者”的咒語。這是一種極其惡毒、針對背叛者的酷刑。

    它甚至有個頗為好聽的名字。

    ——天河灌頂。

    被詛咒鎖定的“瀆神者”，將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風(fēng)雪形成的冰層鎖鏈鎖住四肢。

    冰錐會從頭頂敲開“瀆神者”的頭顱，鉆出一個洞。冰錐融化，如水銀瀉地一般，混合咒語的力量流入頭顱。

    熱量灼燒體內(nèi)，劇烈的疼痛，會讓血肉從縫隙里瘋狂鉆出來，只為逃離皮囊構(gòu)成的地獄囚籠。

    最后，一張完整人皮就會施施然展開，凌空落在雪白地面。

    雪教相信，這會磨滅“瀆神者”的靈魂鎖鑰，讓他們無法再轉(zhuǎn)世輪回。如此酷刑，也是對圍觀民眾最好的震懾。

    只是因?yàn)椤疤旌庸囗敗毙行虉鼍疤�過酷烈，一度引發(fā)圍觀者的精神崩潰，人心動亂，后來這個咒語就被長期封存，許多年沒再聽過使用它的事件。由此，被稱作禁咒。

    依照劉祭司的力量，并不足以使出“天河灌頂”。不足的部分，就需要提供祭品來補(bǔ)全。

    可在村子里，他到哪里去找那么多消耗掉也無所謂的祭品？

    至少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劉祭司眼見著還能站立的村民越來越少，他一咬牙，轉(zhuǎn)身要往外跑。

    就在這時！

    他身后忽然傳來火焰爆發(fā)音浪的噼啪聲。

    劉祭司回頭一看，面露狂喜！是段家院子被點(diǎn)著了！他們來了新的援軍。

    靠近村尾的供神村村民聽到動靜，逐漸趕到現(xiàn)場。他們親眼所見晏明灼長劍染血，雪生紅梅的妖異場面，又見平日眼熟不眼熟的親朋好友被打倒在地，一個個嗚呼哀哉，當(dāng)然同仇敵愾。

    晏明灼守住院門，有“聰明人”就繞到后院。好幾個火把扔進(jìn)去，又潑上油，瞬間就點(diǎn)燃了外表本就荒蕪的屋子。

    “……妖魔！”

    “該死的害人精！”

    “滾出供神村！滾出供神村！”

    晏明灼長劍撐地，一言不發(fā)背對著已經(jīng)冒出滾滾塵煙的房屋，他脊背挺得筆直，如不可彎折的巖松。

    火焰升騰帶來的高溫，燒得空氣也扭曲波動。熱風(fēng)烘烤晏明灼的后背，比人魚油滾燙得多。

    “火……”晏明灼站立著，手掌死死握住劍柄，頭顱逐漸垂落，“好疼……”

    度過最初的害怕，如今人多勢眾，劉祭司重新支棱起來。他看出門道。

    先前念的那些束縛咒語，不是對晏明灼毫不起效。晏明灼看似波瀾不驚，實(shí)則在拼命與咒語的力量做對抗，所以他才一直站在院門前，幾乎沒有移動過。

    ——他想要離開的腳步，被鎖在那片小小的雪地之上。

    要不是援助的村民來得及時，就連劉祭司都險些被他蒙騙過去！

    這篇雪地，毫無疑問，是晏明灼的葬身之地。劉祭司興奮不已：“妖魔他動不了！把火把扔過去，直接扔在他身上！”

    妖精們最厭惡干旱。

    會驅(qū)散風(fēng)雪的炙熱火焰，是雪國天然的仇敵。

    當(dāng)然，對人而言也是如此。人類血肉是上佳的引燃物。甚至無需耗費(fèi)珍貴的油脂引火。

    當(dāng)“村長”帶領(lǐng)的人手終于從村中央匆忙趕到村尾，他所看見的，正是劉祭司面容猙獰大喊的一幕。

    “住手！”村長目眥欲裂，大吼出聲。

    然而火把已經(jīng)伴隨劉祭司的呼喊，七八個一起齊齊砸向無法動彈的晏明灼——最好的活靶子。

    在眾人視線都被火把在空中滑落軌跡吸引過去之時，忽然凌空飛起幾張人皮，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將火把裹住。

    裹住一瞬之后，天空忽地燃起兩三個火球。

    空氣急速爆燃產(chǎn)生無比明亮的刺眼光線，反射在雪地上，刺得眾人瞬間流淚，不得不低頭回避，抬袖抹淚。

    如今還能抬頭仰望天空的“村民”們面面相覷，他們相互辨認(rèn)對方的面容，默契地點(diǎn)點(diǎn)頭，確認(rèn)彼此處在同一陣營。

    也不能完全說是同一陣營。

    他們的首領(lǐng)，只有段忍淵。他們?yōu)榱讼嗤�的目�?biāo)而聚集起來，只聽從段忍淵的命令。

    過去，段忍淵也頒布過令他們摸不著頭腦的指令，質(zhì)疑的家伙死得很慘，魂飛魄散。事后證明，首領(lǐng)的決策十分英明。

    他們就這樣培養(yǎng)出了對首領(lǐng)的盲目崇信。因此首領(lǐng)就算要他們沖上前替死，人皮們也沒有二話。反正，他們本就是死過一遍的人。

    容貌、肉-體、過往……在不停的變幻身份中被統(tǒng)統(tǒng)拋卻。他們是一群沒有過去的家伙。只為向雪教復(fù)仇而來。復(fù)仇過程中充滿犧牲，或許無辜，或許不無辜。

    無所謂了。復(fù)仇本就會燃盡自我，連帶燒毀周邊一切。

    小山一瘸一拐沖進(jìn)人群里，他沒注意頭頂上燃燒的火焰，只顧著尋找那道熟悉的銀白色身影。直到看見晏明灼還好好地站立在快要燒成火海的屋子前，小山先是松口氣，然后焦急大喊：“誰來一起搭把手，把晏大哥先救出來啊！”

    他倒是想自己沖上前，把晏明灼背出來。他不知道晏明灼為何站著不動，也許身上受了重傷。但這時小山瞟見晏明灼腳邊艷艷生輝的紅梅。要沖上前的腳步頓住。

    小山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襖子，茫然地呼出熱氣。他想起獨(dú)自在家還盼他回去的母親。

    晏明灼……真的不是妖魔么？

    劉祭司揉完眼睛，揩去淚花，他瞧見大放厥詞的少年——嘿，這不是昨夜和晏明灼搭話的小子？

    怎么著，你小子還想玩一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劉祭司虎著臉：“祭廟降妖除魔，閑雜人等免入！”

    “……晏大哥不是妖魔！”小山猶豫片刻，硬起脖子，“酒館老板說了，昨夜不關(guān)晏大哥的事，只是個意外！老板都不追究了，你不能平白無故判定晏大哥是壞人！”

    “去去去，哪里來的小鬼，滿口胡言亂語。”一旁村民不耐煩地推搡小山，“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小山年紀(jì)小，勢單力薄，被狠狠推倒在地。

    幾只腳快踩到他時，忽然有只手將他從地上扶起。那手極冷，沒有溫度，像死了多日的豬皮。

    “他管不了，我能不能管？”村長眼神陰冷，盯著藏身在人群里的劉祭司，如同看一個死人。

    “劉先生，你這做得未免太不厚道。”村長布滿皺紋的臉皮笑肉不笑，十分滲人，“我倒不知道，供神村什么時候變成你來當(dāng)家做主！”

    “就算你有雪教撐腰，也不能破壞村里規(guī)矩。”

    “隨意殺害我供神村人的性命，鬧出這么大的亂子，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鹭?zé)任？！”

    劉祭司聽到“雪教”這個詞，耳朵動了兩動，隱隱感覺不對。他還沒抓住這絲不對勁之感，質(zhì)問如連環(huán)炮仗，一個接一個砸下，砸得他無話可說，只好賠笑臉。

    村長是村長，他單獨(dú)一個祭司惹不起。直接離開，劉祭司又不甘心。

    “村長大人，你這話就太偏心了。不能因?yàn)槟慵疑贍敽湍切贞痰牟磺宀怀�，你就拉偏架。”劉祭司看著站了一圈的村民，擴(kuò)大聲音，“就算這小鬼沒說假話，酒館老板真不追究昨夜之事，晏明灼殺害吳祭司一事，又該當(dāng)何罪！”

    “該當(dāng)何罪？”村長走近到劉祭司面前，揚(yáng)起手，啪地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大耳刮，“你欺負(fù)我家未過門的兒媳，又該當(dāng)何罪？”

    小山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聲。

    他忽然表情僵住：欺負(fù)……晏大哥……未過門的……

    劉祭司被大嘴巴子抽蒙了！

    他捂住腫起的半邊臉：“兒、兒媳？”

    村長眉頭一皺，想起晏明灼是個男人，便改口道：“兒婿！”

    說完他還是覺得不對。顯得他家少爺要嫁給晏明灼似的——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把首領(lǐng)許配出去！

    村長氣上心頭，皺皺巴巴一老頭，抬起腳就往劉祭司心口踹，狂妄作風(fēng)跟他們首領(lǐng)學(xué)了個十成十：“腦殘東西！你們祭廟里死人，你無能擋不住妖魔，就胡亂攀扯無辜！”

    “你親眼見到晏明灼殺人了？”村長叫得理直氣壯。

    ——他可太理直氣壯了。畢竟人是他吃的。

    呸！難吃！

    “昨夜，晏明灼和我兒子在一起。你說他是妖魔，是不是還想咬到我兒子身上？”村長狠命踩劉祭司，“我看你居心叵測！企圖謀財(cái)害命，罪該萬死！”

    “說得好！”小山拍掌叫好。

    他放下顧忌，擔(dān)憂晏明灼的安危，急切往院子門外的方向看去。

    小山目瞪口呆。

    卻見原本熊熊燃燒的火焰，覆上一層冰霜！整間燃燒的院子，以被火焰扭曲灼燒的姿態(tài)，被冰封在巨大的冰塊里！

    這竟然是人類能達(dá)到的強(qiáng)悍力量！

    ——是祭司大人出手了！

    祭司大人在，那么……

    小山眼睜睜瞧見，村長身后的村民無聲分開，一個滿面皺紋的老人走出來。

    如果說村長是干瘦卻有活力，氣勢爆裂，那么老人就如同枯木一般死寂，無聲無息。

    “大祭司！”劉祭司哇地一聲哭出來，他連爬帶滾沖到老人腳下，堪比孝子賢孫，“您可要為我做主啊！我全是為了咱們圣教，為了給老吳報(bào)仇！”

    老人笑瞇瞇俯瞰著如同蛆蟲般蠕動的劉祭司，緩緩抬起手臂。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傳入在場每一個村民的耳中：“祭司劉無良，企圖謀害走失的圣子冕下，本教自當(dāng)處理門戶，以儆效尤。”

    “現(xiàn)判處‘瀆神者’極刑——斬、立、決！”

    “天——河——灌——頂——”

    天地變色。

    風(fēng)雪為之一頓。

    第205章 通往自由的前路

    今年的雪下得厚。

    厚厚的一層新被子，蓋住鮮血漫溢的雪地，也披覆在人頭上、背上、鼻尖上。站在雪地里沒一會，小腿就沒入雪被里，陷入兩個深坑。

    一座又一座冰雕似的人楔進(jìn)雪里，他們緩慢地彼此交換眼神，眨眨眼，冰渣子就從鼻尖落下，寒氣灌入肺里，冰刀般戳人。

    他們做了錯事，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村長罰他們在雪地里思過三個時辰，大祭司親自設(shè)下定身咒，時辰一到，才能解開。

    好冷啊……好冷……

    在極致的寒冷酷刑中，死亡也變成一種奢望。

    村民們不明白，他們只是跟隨祭司的號召罷了，為什么轉(zhuǎn)眼間就變成這樣。是因?yàn)樗麄冞�不夠虔誠，沒有看破邪惡，通過圣教真正的考驗(yàn)么？

    雪還在下。今年來得格外冷。

    就連祭廟門柱都被冰雪吞噬底座，門柱后的建筑物四四方方，如同脫離地面、冰雪托起的囚籠。

    祭司大人用厚實(shí)柔軟的熊皮毯裹住晏明灼，臂彎托住他的后頸與膝彎，一步步走上臺階。

    晏明灼即使在昏睡，夢中也在下意識尋覓溫暖。

    他側(cè)過臉，臉頰蹭進(jìn)衣襟，貼在祭司大人的胸膛，相較因用力而堅(jiān)硬的手臂肌肉，胸膛更適合充當(dāng)枕頭。

    祭司大人的體溫實(shí)在太低。

    晏明灼像是睡在一塊柔軟的冰山，他呼出細(xì)微熱氣，讓冰山染上紅梅的色澤——晏明灼啃了兩口。寒冷會加速饑餓。

    祭司大人穩(wěn)穩(wěn)踏上臺階的腳步頓了頓，他低頭，攏了攏將人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熊皮毯，像抱孩子似的，把人往懷里緊送。

    如果讓晏明灼發(fā)覺真相，他大概會惡心到做噩夢。所以，不讓他發(fā)現(xiàn)就好。

    在晏明灼的記憶里，就讓段忍淵死掉吧。段忍淵確定地死掉，晏明灼才能夠安心。

    晏明灼在廂房醒來，房間里燒著火，暖融融的，熱得他出一身大汗。裹在毯子下的里衣濕透，脊背黏膩，喉頭也干渴。

    他……他在哪里？

    晏明灼遲鈍地思考。他眼睛盯著木床罩頂，頂上花紋精美繁復(fù)，十分眼熟。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jǐn)堖^他后肩，助他坐起，另一只手貼在他額頭試溫度，晏明灼才后知后覺，他在發(fā)燒。

    “祭司大人……”晏明灼喊出來人的名字。

    貼在晏明灼額頭的手輕輕滑落，覆住他略微失焦的眼眸：“睡吧。醒來再說。”

    來人坐在床側(cè)，脫下鞋襪，往床里頭靠了靠，讓晏明灼睡在他的腿上。他握住晏明灼的手。一如既往冰冷，不似人類體溫，在此刻，卻比人類更教他安心。

    “你也是夢嗎？”晏明灼安安靜靜地閉上眼。他腦子燒得迷糊，像處在幼年期，語調(diào)很軟。

    他現(xiàn)在看起來比對他痛下殺手的時候乖巧多了，乖巧得叫人憐愛。祭司大人卻總想起晏明灼面無表情落淚的樣子。

    從很多年以前，祭司大人就不相信眼淚有用。原來眼淚不是沒用，而是只對在意的人有用。

    他在意晏明灼。晏明灼落下的淚，便如同最快的利劍，淬毒扎進(jìn)他空蕩蕩的心口。

    “我不是夢。”祭司大人舍不得再欺負(fù)晏明灼，他為過去的試探而懊悔。

    即使，重來一遍，他還是會如此做。

    他想要確定晏明灼的真心。

    就像在密林中見到晏明灼的第一眼，他就決定要奪走晏明灼一樣，貪婪的妖魔希望晏明灼也會對自己一見鐘情。

    他渴望晏明灼看見真實(shí)的自己，又畏懼晏明灼厭惡真實(shí)的他。

    他用手段走了捷徑，又唯恐輕易得來的愛意輕飄虛假，為此患得患失，用若即若離掩蓋真心。

    “……我討厭你，段忍淵。”晏明灼燒得難受，在毯子里拱來拱去，即使在夢中，他也不忘抱怨。

    聽到名字，祭司大人倏地笑了笑。他手掌染著寒氣，撫慰晏明灼滾燙的肌膚，紓解他的難過。

    “段忍淵已經(jīng)死了。”即使晏明灼聽不見，祭司大人也一遍遍耐心地重復(fù)，“他會葬在供神村外的墓地。”

    一遍遍的輕聲哄弄里，晏明灼的精神逐漸穩(wěn)定，他蹙起的眉頭被祭司大人的手指輕柔撫平。

    他真的好可愛噢。

    即使晏明灼的容貌不應(yīng)該用可愛來形容，他的美麗更加凜冽，更加俊朗，

    祭司大人卻忍不住想要親親他，他是最最可愛的小狐貍、小貓咪，是雪之國里最鮮麗的妍景。

    貪婪的妖魔當(dāng)然會想要一口吃掉他。

    就算被討厭，也要糾纏他。

    可是，如果糾纏不休會傷害到晏明灼的精神，祭司大人就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人類和妖魔是不同的。

    人類的生命有多么堅(jiān)韌，又有多么脆弱，只要體會過一次“天河灌頂”的行刑過程，就再理解不過。

    ……

    大祭司來到廂房時，祭司大人正在親手給晏明灼喂肉粥。

    他動作如此體貼，不愿假手于人，簡直像是晏明灼行動無法自理。

    很顯然，晏明灼也不太樂意被當(dāng)做廢人照顧，他微微撇嘴，被祭司大人抵住肩頭低聲軟語，想發(fā)火又被哄回去，板著臉喝下暖胃的藥粥。

    兩個人的互動親密得過頭，毫無掩飾打算。

    這可是宗教圣地！

    大白天的，簡直是……成何體統(tǒng)！

    大祭司臉皮抽搐，加重力度，敲響敞開的房門。

    “圣子冕下。”大祭司笑瞇瞇走進(jìn)來，故意選擇這個稱呼，暗中提醒祭司大人不要忘記目的。

    他倒也能理解祭司大人。

    要想把晏明灼當(dāng)做籌碼，攥在手中，需要懷柔。感情是最好的攻心手段。

    面對大祭司意有所指的暗示，祭司大人不悅，放下粥碗，整理好晏明灼因剛才掙扎而散落的衣襟。

    他只耐心地替晏明灼整理衣服，并不搭話，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塑。

    晏明灼被雕塑從身后抱在懷里，他到底還記得他們是在“偷情”，不由得臉皮發(fā)熱，想要下床。

    “你的病還沒好。”祭司大人箍住晏明灼的腕骨，把掙脫出來的手臂重新包進(jìn)毯子里，“大祭司見多識廣，不會怪罪一位病患失禮。”

    見多……識廣。

    熱氣從耳根蒸騰到臉頰，晏明灼暗暗拿手肘抵了一下祭司大人，讓他別在旁人跟前亂說奇怪的話。

    大祭司在斜對面的黑檀木方桌旁坐下，他像是完全沒瞧出紗簾后的暗潮洶涌。

    “圣子冕下。”大祭司笑瞇瞇地又重復(fù)了一遍，“請恕我無禮，是我不該在您痊愈之前冒昧打擾，但我想有些事情應(yīng)當(dāng)告知您。”

    “圣子……是在喊我嗎？”晏明灼問。

    對前不久發(fā)生的事情，晏明灼還有記憶。

    他被當(dāng)做妖魔堵在院子前，他想走，卻被咒語束縛，院子燒了起來，然后……

    很冷，又很燙。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肢體感覺。他早已失去意識。

    大概是祭司大人救了他。

    晏明灼垂眸，藏在毯子里的手撫摸手臂上已經(jīng)消失的傷口。

    傷口痊愈得實(shí)在太快。連疤痕都沒留下。也許是祭司大人為他做過什么。但他的血，滴在雪地里，生出妖異的紅梅……這無法用治愈術(shù)來解釋。

    他這具身體，本身就存在異于常人之處。

    “圣子冕下，請恕吾等無能，一直未能發(fā)覺您的身份。”

    從大祭司口中，晏明灼得知關(guān)于他失憶緣由的說法。

    他曾是雪教選出的圣子。

    獵魔人段忍淵，從密林中偷走了神的供品，又給圣子捏造了嫁他為妻的虛假記憶。

    中心祭廟之所以派祭司大人出來，就是為了追尋失蹤圣子的下落。

    祭司大人佐證了大祭司的說法：“雪教守護(hù)著靈魂永恒轉(zhuǎn)世的鎖鑰，奪走鎖鑰就能捏造靈魂記憶。”

    “所以段忍淵從雪教手里奪走了我的靈魂鎖鑰。而你，早就發(fā)覺了我的身份，才會接近我？”

    祭司大人沉默片刻，矢口否認(rèn)：“我接近你，有其他理由。”

    祭司大人吻了吻晏明灼露在衣服外的一小截后頸，用行動詮釋無法說出口的直白理由。

    晏明灼沒有躲，但也沒有迎合。

    “段忍淵這廝實(shí)在過分，捏造的虛假記憶過于離譜。”

    大祭司避開視線，咳嗽一聲，為祭司大人找補(bǔ)：“我想祭司大人也是顧慮您的安危，才一直瞞著您。”

    “畢竟重要的靈魂鎖鑰還不見蹤影，段忍淵又死得蹊蹺，難保不是被有心人甚至妖魔盯上。”

    “你們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晏明灼不置可否。

    身后倚靠著的胸膛微震。晏明灼不管他。

    他只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人是欲望的產(chǎn)物。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便是一場滿足彼此欲望的交換。

    祭司大人或許貪圖他這張臉，貪圖他的身體。大祭司態(tài)度驟變，所求一定不小。

    大祭司沒有立刻回答晏明灼的疑問，他宕開一筆，忽然說起雪教選拔圣子的兩條原則。

    “其一嘛，作為圣子，一定會顯現(xiàn)出與常人不同的異狀。許多人常常把神圣的特征，與妖魔寄生混淆，雪教的態(tài)度向來也是寧錯殺，勿放過。”

    “能夠掙扎到活過成年的圣子，才算通過考驗(yàn)。”

    “既然容易混淆，又如何判別真假？”晏明灼問。

    “妖魔將普通人當(dāng)做食物。圣子在妖魔的眼中，是最可口的美食，也是最頂級的毒藥。”

    大祭司笑道：“換句話說，你的血液，既能引誘妖魔，又能控制妖魔。”

    晏明摩挲手臂。

    “其二，據(jù)說，圣子能夠斬?cái)嗍�縛靈魂的鎖鑰，也有說法，圣子是開啟鎖鑰的人。”

    “在祭祀儀式上，被圣子賜福開啟鎖鑰的幸運(yùn)兒，將會得到記憶永生的獎賞。”

    晏明灼透過朦朧紗簾，望見大祭司的橘子皮臉。

    他知道了大祭司所渴求之物。

    最終，他們的談話，以一錘定論做結(jié)。

    段忍淵罪大惡極，哄騙圣子。

    晏明灼喪失記憶，毫無過錯。

    擇日，大祭司將會聯(lián)系中央祭廟，將晏明灼送回去，完成未能完成的祭祀儀式。

    但晏明灼不想回去。

    大祭司走后，晏明灼轉(zhuǎn)向祭司大人，他注視著男人的臉：“你也想要獲得記憶永生么？”

    祭司大人搖頭：“我不想。”

    晏明灼笑了起來：“我想去村外面。”

    “你要走？”

    “你要阻止我？”

    晏明灼湊近祭司大人，他們額頭貼著額頭，鼻尖對著鼻尖，像情人一樣親昵。

    簡直瞧不出他們在說著吵架一般的話。

    因?yàn)殡p方的情緒都過于穩(wěn)定。

    “你不想找到靈魂秘鑰嗎？”祭司大人問。

    “這不是一時半會能找到的東西吧。”晏明灼說，“祭司大人，你不愿意幫助我么？”

    “我……”祭司大人嘆氣，“我愿意的。”

    他難以抵抗晏明灼的撒嬌。即使知道這是晏明灼的心機(jī)，也還是會被拿捏住。

    “不要跟蹤我。”晏明灼說。

    祭司大人：“……”

    “好。”他答應(yīng)下來，但附加了別的條件，“要記得回來。”

    他們誰也沒有在意大祭司的計(jì)劃。

    晏明灼親上祭司大人的唇角，伸進(jìn)口腔，被他咬破的舌尖蔓延出血腥氣。

    祭司大人嘗到鮮血的味道。晏明灼的味道。

    好甜。

    叫人上癮。

    第206章 外面的世界

    晏明灼在祭廟休養(yǎng)了三天。

    三天后，他徹底痊愈。

    痊愈后的某個傍晚，晏明灼走出祭廟。祭司大人應(yīng)當(dāng)在和大祭司周旋，無人阻攔他離開此地。

    晏明灼走下臺階，看見臺階下等待的人，他一怔。

    村長兒子背著行囊，眼巴巴守在風(fēng)雪中，肩頭灑滿白霜，蓑帽下露出委屈面容。

    “你要走，居然不告訴我。”他果然一副少爺做派，穿得富貴，行囊也高級，不知是什么動物的皮子制作。

    “你怎么知道？”晏明灼把問題拋回去。

    “我猜的。”少爺說，“我聽村……父親說了你的遭遇，你受苦了。”

    晏明灼不信這少爺說的話。不過，他無意探究真假。

    總歸他要離開，何必在離開前還要爭奪嘴皮功夫。

    晏明灼心平氣和地笑了笑：“好，我相信你。謝謝你來送我。”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少爺緊走幾步，跟在晏明灼身旁，壓低聲音如同間-諜接頭。

    “你的家在供神村。我的家不在這里。”晏明灼婉拒道。

    少爺還不死心：“你的家在哪？你要回家嗎？”

    晏明灼失神片刻，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晏明灼本來就是遭供神村排斥的外鄉(xiāng)人，就算日后有人給他撐腰，經(jīng)歷過燒房子這一遭，晏明灼對村民也多出心理陰影。

    既然劉祭司已死，他無意再多追究這些受蠱惑的信徒。但晏明灼也不愿在這種氛圍里長久待下去，他怕被同化。

    一旦被同化，真正成為供神村人，他或許就真的回不去了。

    “……一定要走？”少爺聲音低落。

    “一定要走。”晏明灼聲音平靜，他既然做出決定，就不會被三言兩語輕易動搖，“我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少爺愈發(fā)加快步伐，越過晏明灼，走到晏明灼面前攔住他。

    他固執(zhí)地?fù)渖先ィ瑥堥_雙臂，捧起晏明灼的臉頰一頓狂啃，像只被拋下的棄犬在無聲嗚咽。晏明灼的臉頰感受到一陣濕漉漉的氣流。

    冰天雪地不適合眼淚。眼淚會迅速結(jié)冰，冰渣子簌簌落在胸前衣襟，有些抖落進(jìn)衣服里，裹挾寒氣侵襲身體。

    “我真的不可以？”少爺親吻著晏明灼，含糊其辭。

    “……你長得太像段忍淵。”晏明灼說，“我討厭段忍淵。”

    “我知道。他騙你，他真該死。”少爺退后幾步，解開肩上行囊，手指打了個靈巧的結(jié)，掛在晏明灼臂彎。

    他又開心起來，笑嘻嘻地按住晏明灼要抬起的手：“別拒絕，你一個人在外行走，沒有物資怎么行。你會不會冷，會不會餓，我天天都會擔(dān)憂這些事情。”

    他的話語太過真誠，真誠到晏明灼都不忍心的地步。

    “你別喜歡我了。”晏明灼說，“不值得。我這人沒有心的。我不會感激你。”

    少爺擺擺手，面上又露出頑劣作態(tài)的笑意：“寶貝，你不會真以為我是什么好人吧？別擔(dān)心我了。”

    “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喜不喜歡，是我的事。”

    “如果你愿意，想怎么利用我都行。”

    一個兩個都這樣。祭司大人也是，面對晏明灼忽如其來的任性要求，他毫不猶豫答應(yīng)，寧可自己去面對大祭司的壓力。

    晏明灼走了以后，大祭司會如何震怒，想想都能推測得到。

    晏明灼怎么會想不到。但他仍然要走，他把祭司大人扔下，也要一走了之。

    “寶貝，你這么心軟，在外面又被壞男人騙可怎么辦。”

    少爺又狠命咬了晏明灼一口，在他脖頸留下明晃晃的標(biāo)記，如此才算滿意：“哼哼~我看誰不要命，敢覬覦我看上的人。”

    晏明灼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胸膛，把人推開到安全距離以外。他有些無奈，又有些想笑。

    “印子幾天就會淡掉。”晏明灼，“而且，我的情人又不止你一個。你要找他們挨個打一架嗎？”

    “這不一樣。”少爺強(qiáng)調(diào)道，“完全不一樣。”

    “外面的妖艷賤貨要是敢招惹你，我一定會殺了他！”少爺殺氣騰騰，晏明灼一個恍神，又從他臉上看出熟悉的神態(tài)，有些像段忍淵，也有些像祭司大人。

    都怪他們長同一張臉。

    所以……是內(nèi)部矛盾、內(nèi)部解決的意思？見鬼，哪里來的內(nèi)部矛盾。他們私下達(dá)成了某些協(xié)議么？

    少爺似乎知曉晏明灼心中所想，他狡猾地勾起唇角：“遲早有一天，我會幫你找回丟失的鎖鑰。”

    “我們一起在供神村等你回來。”

    晏明灼頭疼。他確定，至少少爺和祭司大人保持著密切聯(lián)系。

    奸夫們?nèi)谇⑾嗵帲�比他們大打出手，更讓人感覺驚悚。

    算了，他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總歸晏明灼要走了。

    和之前一樣，在與少爺分別前，晏明灼也補(bǔ)上一句：“別跟蹤我。”

    和外來的祭司大人不一樣，眼前這位畢竟是村長兒子，他不可能拋下老父親跟著男人私奔。所以晏明灼并沒有嘗試動用反制后手。

    最后的離別吻，真的就只是簡簡單單的吻，唇貼唇，都沒伸舌頭，清淡得很。

    晏明灼背著行囊，手中提著歸刀入鞘的鐵劍。他想了想，往村口去的腳步還是轉(zhuǎn)個方向，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還有一點(diǎn)因果沒有了結(jié)。既然要走，最好是善始善終。

    晏明灼來到酒館。酒館沒開門，掛著暫停營業(yè)的牌子。

    晏明灼瞥見二樓窗戶旁的樹，目測片刻距離，又見周圍無人，果斷開始攀爬，從窗戶跳進(jìn)上回見過的老板臥室。

    房間里沒人。正好。

    晏明灼把鐵劍從腰間解開，撂在桌面上，他轉(zhuǎn)身要跳窗離開。

    在他離開前，晏明灼聽見身后傳來門開的聲音，他不得不轉(zhuǎn)身解釋：“我來還你劍，樓下沒開門。”

    “為什么要還？”酒館老板緩步走進(jìn)來，他衣裳穿得隨意，露出裹著紗布的胸膛。

    看來上次捅的傷口還沒愈合。

    “約定結(jié)束。”晏明灼從老板的胸膛移開視線，“你用鐵匠鋪隨意盜來的鐵劍騙我是遺物，我在夢中把你當(dāng)做段忍淵，捅了你一刀……算扯平了。”

    “我沒有騙你。”

    老板拿起劍鞘，拇指推開劍柄，目光落在一瞬反光的雪亮劍刃：“這的確是段忍淵的佩劍，也是最普通的武器。隨處可見的劍，因?yàn)樽⑷胨�的力量，才變成獵魔武器。”

    “拿上吧。你要離開這里，至少得有一把趁手武器用來防身。”拇指松開，劍柄落下，他把劍鞘拋向晏明灼。

    “鐵匠鋪的鐵劍，是村中人偷取。有村民是段忍淵的崇拜者。”

    黑色劍鞘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晏明灼抬手接住劍鞘：“哦？段忍淵還有崇拜者？”

    “他對你來說是惡人，他捏造虛假記憶強(qiáng)迫你，你恨他理所應(yīng)當(dāng)。”老板站在原地，注視著晏明灼，“但惡人，也有惡人的救世主。”

    晏明灼：“你的意思是……村民們是惡人嗎？”

    老板意味深長：“善惡究竟由誰來評定呢？是否力量強(qiáng)大的人，就有資格制定規(guī)則……”

    “你認(rèn)為呢？”晏明灼挑眉。

    老板短促一笑：“在我看來，善惡的話語權(quán)，掌握在成功者的手里。”

    他們沒有再繼續(xù)交談下去，晏明灼越過老板，從門走樓梯離開酒館。就此別過。

    走出村落的那一刻，晏明灼忍不住回頭望向身后村子，灰蒙蒙的村落仿佛一副黯淡的畫卷，村中悄無聲息，自成一方天地。

    無論如何，他走出來了。

    段忍淵是生是死，與他無關(guān)。他已經(jīng)離開那個處處詭異的夢魘。

    祭司大人告訴他，段忍淵的墓，落在村外的墓地。晏明灼不想去看。他刻意避開墓地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向遠(yuǎn)方走去。

    在白茫茫的風(fēng)雪中行進(jìn)久了，身后能充當(dāng)定位的村落已經(jīng)渺小到看不見。

    晏明灼在耳后，脖頸，手臂，膝彎都涂抹了人魚油，他身體很暖和。

    行囊里各類物資一應(yīng)俱全，看似不大，實(shí)則內(nèi)藏洞天。看來制作行囊的皮料，出自某類妖魔，所以行囊也帶上妖魔的特性。

    要往哪里去，晏明灼其實(shí)并沒有目標(biāo)。他只是想往遠(yuǎn)方走罷了。

    在雪地里喪失目標(biāo)，是件危險的事。死在雪里，就此無知無覺地消失，似乎也不錯。

    “……要記得回來。”

    “在供神村等你……”

    耳邊傳來嗡鳴似的幻聽。晏明灼揉捏片刻耳垂，嘆口氣，從行囊里取出少爺給他備好的地圖。

    離供神村最近的村落只要走一天半，是個小村子，地圖上標(biāo)注叫桃源村。

    聽起來是個與雪之國格格不入的美好名字。

    好不容易逃出來，隨便死掉，有點(diǎn)太不負(fù)責(zé)。也許他的家，就在地圖上的某個村落里，沒有靈魂鎖鑰，說不定他也能想起一些記憶呢。

    晏明灼極目遠(yuǎn)眺，辨認(rèn)方向。他方向感很好，更準(zhǔn)確來說，是記憶力極強(qiáng)，幾乎過目不忘。

    那些看來一模一樣的雪景，在他眼中，卻截然不同。他很難丟失方向，更何況，行囊中還有指南針。

    到了深夜，晏明灼找了塊地勢較高的巖石背風(fēng)處。

    他把防水的行囊鋪在雪地，抖開極厚的熊皮毯，把自己緊緊裹住，隨后盤腿坐下，縮成一團(tuán)，打算就此瞇一晚。

    出門在外，沒那么多講究，能活著就算不錯。

    這個夜晚過得很安靜，就連風(fēng)雪也在后半夜停下，深藍(lán)色的夜空被擦洗過，露出明凈平和的一面。

    第二天，晏明灼用火折子燒開雪水，用濾網(wǎng)過濾掉殘?jiān)��?br />
    用雪水草草洗漱完，又用熱水化開干糧，把肚子填個半飽，晏明灼再次踏上旅途。

    他在途中遇見過一只長著肉翅的青綠色怪物，晏明灼記得老板介紹獵魔武器的時候提過，大約是叫做雷鬼的妖魔，能用雷電之力。

    在到處都充滿水汽的雪之國，能夠控制雷電的雷鬼簡直如入無主之境，這是一場極為兇險的戰(zhàn)斗。

    正是在這場戰(zhàn)斗中，晏明灼發(fā)現(xiàn)老板的確沒騙他。

    鐵劍無論是不是段忍淵留下的遺物，但真的是神器，對待人類攻擊力平平無奇，對具有神異力量的妖魔卻是特攻。

    幾乎在劍刃出鞘的那一刻，雷鬼就振翅想要飛走。

    它飛走，又飛回來，終究還是舍不得眼前不停散發(fā)著誘惑氣息的可口食物。

    晏明灼奮力斬下雷鬼的半邊翅膀，也被它的利爪劃破手臂，血液從被劃出的三道利口涌出，落在雪地。

    粉雪點(diǎn)點(diǎn)，白地再度生出紅梅。

    雷鬼慘烈哀鳴著，它發(fā)出小孩哭泣般的聲音，哭著哭著，還不忘低頭要嗦青綠色爪子上沾染的血液。

    好香，好甜……

    雷鬼舔著爪子，忽然從半空墜落，不受控制地落在紅梅上。

    它趴在褐色梅枝。枝干細(xì)細(xì)長長，從雷鬼被撕下的肉翅傷口鉆進(jìn)去，吸吮著妖魔的血液，又從其他地方頂開堅(jiān)硬的隔膜，鉆出雷鬼軀體，開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花。

    花開到最嬌艷的時候，雷鬼便不動了。它與梅樹融為一體，仿佛生來就長在樹上，為紅梅的生長提供根基。

    大祭司在這點(diǎn)上，也沒騙晏明灼。

    他的血液，的確能夠引誘妖魔，也能控制妖魔如撲火飛蛾，自尋死路。

    晏明灼試著用意念讓紅梅消失，梅樹果然在他眼前慢慢縮回雪地下，如同消失的幻覺，只留下平坦的雪地。

    唯有變成空殼的雷鬼，還留在雪地上，作為戰(zhàn)斗的證明。

    劍和血，變成晏明灼賴以護(hù)身的本領(lǐng)。

    晏明灼咬開紗布，涂抹藥物，敷在紗布，將被雷鬼劃破的傷口裹住。他身上傷口愈合的速度很快，晏明灼不知緣由，但這是件好事。

    和妖魔的戰(zhàn)斗中，受傷是家常便飯。

    段忍淵的身上也有許多傷疤，祭司大人身上也是，還有少爺和老板……晏明灼忽然想起一點(diǎn)，他們臉長得一樣，身上傷疤的位置，竟然也相似。

    晏明灼回顧先前被他忽視的記憶細(xì)節(jié)，偏生他記憶力極強(qiáng)，常人會混淆的細(xì)節(jié)，他不會忘記。

    真的一樣……

    為什么之前沒有發(fā)現(xiàn)呢？

    晏明灼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明白。他晃晃腦袋，不再去想供神村。是不愿去想，還是不敢去想？

    晏明灼看向前方。

    桃源村的界碑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野里。

    一前一后兩個人影正朝他的方向走來。走得近了，晏明灼瞧得清楚，走來的是一男一女，他們手牽著手，好似一對情侶。

    晏明灼不愿和人打交道，他正要避開，遠(yuǎn)遠(yuǎn)卻傳來一聲驚呼——

    “晏明灼？！”

    他們一口叫出晏明灼的名字。

    第207章 出乎意料的新情報(bào)

    認(rèn)識晏明灼的這對小情侶自稱異客。

    “啊，我們？我們是玩家……咳，異客，異客！就是從其他世界降臨的人。”

    “為什么認(rèn)識你？”

    “因?yàn)槟愫苤匾�，我們異客之所以從異世界降臨，就是為了從大反派手中拯救你！”

    大反派？

    晏明灼莫名想到段忍淵，以及他在供神村遇見的其他人。他沉吟片刻，沒有把供神村的存在貿(mào)然告知他人。

    異客們的話，思維太過跳躍，又有許多新鮮詞匯，他聽得半懂不懂。

    但有一點(diǎn)，晏明灼很在意：“你們以前見過我？”

    “嗯……算是見過吧，在別的國度。”小情侶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補(bǔ)充晏明灼過往的“英雄事跡”。

    每一個國度遇見的晏明灼人設(shè)都不相同，因此他們并未發(fā)覺晏明灼的失憶。

    倒是晏明灼從他們零碎的敘述里，聽出不對勁。過去的自己是個極其復(fù)雜的人，似乎在圖謀著什么，又或者在追尋著什么，他帶著目的，才會來到雪之國。

    那么，他又為什么會成為雪教的圣子，和段忍淵相遇呢？

    “我想請問一下，如果要離開雪之國，你們知道如何走嗎？”晏明灼問。

    行囊里的地圖標(biāo)記了許多村落，唯獨(dú)沒有記錄離開雪之國的出口。按照一個方向一直走，走到邊緣，或許也能走出去，但那樣耗時太長，而且不能確保前方是不是死路。

    “如果要離開，可以使用【傳送卷軸】。”女玩家取出一個卷軸，給晏明灼看，“這叫道具，異客可以使用，原住民也能使用。”

    “我們撕開卷軸，就能離開這里。但你不一樣。你是特殊的存在。”

    “你無法自己脫離雪之國的范圍，就算走到國度邊緣也會被阻擋。想要離開，要么破解這個副本故事，要么等待異客完成我們必須完成的任務(wù)，帶你離開。”

    “副本故事……”晏明灼思索，“如果只是隨便某個原住民的人生經(jīng)歷，那就太多了，而且達(dá)不到和整個國度聯(lián)系起來的高度。”

    “所以在雪之國里存在著某個或某幾個關(guān)鍵人物，他們的人生經(jīng)歷與抉擇，會對雪之國的未來發(fā)展造成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比如你們提過的、會綁架我的大反派？”

    “要破解副本故事，就是要阻止事態(tài)往壞的方向發(fā)展？”

    晏明灼三言兩語總結(jié)出關(guān)鍵。

    “你真聰明！”女玩家把卷軸送給晏明灼，叮囑他使用方法，即使無法脫離雪之國，也能令他多出一條保命的方式。

    她心滿意足收到好感度上升的系統(tǒng)提示：“我們還沒找到大反派的蹤跡，但關(guān)于任務(wù)，我們可以共享情報(bào)。”

    “你要和我們組隊(duì)嗎？我保證，完成任務(wù)以后，一定把你平安送出雪之國。”她的男友見縫插針提出組隊(duì)邀請。

    他們其實(shí)只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因?yàn)楦鶕?jù)論壇總結(jié)的以往經(jīng)歷，無論在哪個國度，晏明灼的性格都是看似溫和，實(shí)則很“獨(dú)”，從來不走尋常路。

    在寥寥幾次與玩家的合作中，晏明灼總是有一套自己的謀劃，并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

    在他的計(jì)劃中，玩家們是工具人，是打手，是喊666被帶飛的咸魚。只要不與他為敵，晏明灼其實(shí)是個很適合的金大腿，他破解副本吃肉，同陣營的玩家們也能喝點(diǎn)湯，就是游戲體驗(yàn)差了點(diǎn)。

    他們以為晏明灼會拒絕組隊(duì)邀請，沒想到晏明灼思考過后，竟然答應(yīng)下來。

    “聊一聊你們的任務(wù)吧。”晏明灼伸出手，表達(dá)友好，“很高興遇見你們，隊(duì)友。”

    女玩家和男玩家受寵若驚，分別握住他左右手，用力搖了搖。他們其實(shí)是比較佛系的風(fēng)景黨玩家，比較喜歡跑圖，看風(fēng)景，開支線，聽故事。

    沒想到今天跑圖的時候居然還能撞大運(yùn)，直接遇上高冷的游戲男主。

    女玩家：“飛霜。”

    男玩家：“烈云。”

    他們的性格，與他們介紹的名字截然相反。

    飛霜更活潑，晏明灼有什么問題，都是她率先解釋，烈云更沉穩(wěn)，飛霜解釋不清楚的地方，他才會適時插話補(bǔ)充。

    “我們這次的主線任務(wù)是調(diào)查滅村事件頻頻發(fā)生的緣由，并盡可能阻止。”飛霜說，“雪之國分為東南西北，一共128個村落。”

    “東面和南面分部的村落最稠密，加起來有100個村落，剩下的28個則零星分布在更加苦寒的高地，也就是雪之國的西面和北面。”

    “我們來到雪之國，觸發(fā)任務(wù)的緣由，在于西面和北面的村落與中心祭廟斷聯(lián)。雪教屢屢派人查探無果，損失慘重，最終選擇求助我們異客。”

    烈云補(bǔ)充道：“而根據(jù)異客內(nèi)部的共享情報(bào)，斷聯(lián)的村子已經(jīng)完全陷落，淪落魔窟。幸存的原住民被妖魔關(guān)在地牢里，嚴(yán)密看守。”

    “目前還不清楚妖魔的目的和真實(shí)面目，但他們是成組織地在行動。我們判斷，這是一場由不知名妖魔單方面發(fā)起的戰(zhàn)爭。”

    “既然是戰(zhàn)爭，就會師出有名。”晏明灼問，“它們從來沒和雪教聯(lián)系過嗎？”

    飛霜說：“目前沒有。”

    烈云緊隨其后：“不過，不排除雪教對異客隱瞞的可能性。畢竟異客在他們眼中只是雇傭兵的存在。”

    飛霜點(diǎn)頭，心有戚戚然：“雪教那群祭司的垃圾德性……以后你見得多，就會明白。”

    晏明灼想到劉祭司，乃至供神村的大祭司，不禁默然。

    “128個村落里，陷落的數(shù)量超過四分之三，我們的任務(wù)就會宣告失敗。現(xiàn)在陷落進(jìn)度卡在二分之一左右，可以說情況比較危急。”

    飛霜對雪之國的情況十分了解。

    作為風(fēng)景黨，他們來到雪之國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圖，驅(qū)散地圖迷霧，點(diǎn)亮可探查地點(diǎn)。

    一旦點(diǎn)亮，他們就能開啟更全面的地圖視野，至少能夠了解村落的大致方位。

    “中心祭廟位于東面和南面相連接的部分，相對來說守護(hù)力量更加強(qiáng)大，周圍分布的村落也最稠密，大約有40個。剩下的60個村子，就分布在從東到南的廣大邊緣地帶。如果邊緣地帶的村落盡數(shù)淪陷，任務(wù)失敗基本成為定局。”

    “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位于雪之國南面，算是南面最邊緣。”

    晏明灼提出疑問：“按照你們所說，當(dāng)下的確時局危急。你們才從不遠(yuǎn)處的桃源村出來，有感受到戰(zhàn)爭的氛圍嗎？”

    飛霜和烈云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搖頭：“桃源村里很安詳。”

    烈云說：“這很正常，戰(zhàn)爭具有滯后性。大部分原住民，一輩子連村子都沒出去過，祭廟是他們唯一的信息來源。”

    “雪教倒是有派出祭司，去往各地通風(fēng)報(bào)信。礙于信息交流的原始落后，外出祭司有些在路上，有些死在妖魔手里，許多村落根本還不了解當(dāng)下狀況。”

    晏明灼在想另一個問題。

    祭司大人知曉妖魔滅村事件嗎？

    按照飛霜和烈云的說法，頻頻斷聯(lián)引發(fā)中央祭廟關(guān)注，發(fā)生在三個月以前。段忍淵帶晏明灼在供神村定居，才不到兩個月。

    他們定居下來以后，祭司大人才來到供神村。

    如果祭司大人是來自中央祭廟的高位祭司，他不可能不了解當(dāng)前時局。

    晏明灼卻從未在祭司大人嘴里聽到過類似事情……很顯然他也沒告訴大祭司，否則大祭司當(dāng)務(wù)之急不該是閑到折騰記憶永生，想要和中心祭廟談判。

    在戰(zhàn)爭狀態(tài)下，大祭司還妄圖向上峰提出如此要求，可想而知他日后的下場。

    而他，要不要回供神村報(bào)信呢？

    盡管供神村給晏明灼留下了許多不太愉快的記憶，但村子里，也有向他釋放過善意的村民。

    可他好不容易才離開供神村，此番一旦回去，說不定就難以二次逃脫。

    而且，村民們本就留有心理暗示，將他視作妖魔附身。晏明灼帶回去壞消息，他們更有可能把晏明灼視作帶來厄運(yùn)的人。

    這很好理解。矛頭最容易對準(zhǔn)能夠?qū)��?zhǔn)的人。

    “先回桃源村。”晏明灼說，“我想親眼瞧一瞧其他村落的狀況。”

    第208章 他們給的太多了（微修）

    和飛霜說的一樣，桃源村是個安靜祥和的地方。

    村長沒有因?yàn)殛堂髯剖莻�外鄉(xiāng)人，就對他另眼相看。村民們也沒有因?yàn)殛堂髯频你y發(fā)銀眸說閑話。

    他們?nèi)詴�偷偷觀察晏明灼，但很難說其中有多少惡意。他們很好奇晏明灼的到來，不只因?yàn)殛堂髯七@個人。

    外鄉(xiāng)人的出現(xiàn)，本來就是一件稀奇事情。

    “我們帶來了雪教中央祭廟信物，也得到村中祭司的認(rèn)可，我們正在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飛霜眨眨眼說，“只要提到雪教，在原住民里無往而不利。”

    村民們對雪教的信任，給調(diào)查帶來極大便利。

    無論是要進(jìn)入某個地點(diǎn)，還是要詢問某個村民，只要涉及雪教，村民們就會誠惶誠恐地對待。

    桃源村給晏明灼提供了一間住所，就在飛霜和烈云的暫居地旁。

    住所不大，遮風(fēng)避雨卻足夠。而且在晏明灼入住前，村民們專門將住所打掃得干凈整潔。又搬來柴火，燒起火爐，祛除室內(nèi)的寒冷。

    在村民們眼中，晏明灼是雪教使者奉為座上賓的貴客，那么自然也是桃源村的貴客。

    “閣下這幾日休息還好嗎？食物是否新鮮可口，需不需要送幾壺酒給您？”

    村長和祭司，時不時會到晏明灼他們的住所過來一趟，殷勤地表達(dá)關(guān)懷。

    起初晏明灼還心有疑慮，認(rèn)為他們一定別有所圖，只是在放松晏明灼的警惕。

    過去好些天，村民們的行為也沒有露出破綻。除了過于熱情，他們的行為很老實(shí)，并不主動打探晏明灼他們的行動和意圖，只有在晏明灼主動開口詢問時，他們才會回應(yīng)。

    可以說，在晏明灼能夠回憶得起來，在雪之國度過的記憶里，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熱情友善的款待。

    桃源村的風(fēng)氣，或許與管理者的氣質(zhì)有關(guān)。

    桃源村的村長是個中年人，正值年富力強(qiáng)，從他的談吐中可以看出，也讀過一些書。無論是裁決村民們之間雞毛蒜皮的爭吵，還是談及田野耕種篆養(yǎng)，他都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桃源村的大祭司更是個年輕人。對祭司的推選，桃源村不講究資歷，推崇能者上位，才德兼具者居之。

    所以才能看到大祭司比祭司要年輕得多的場景。

    而根據(jù)晏明灼與飛霜他們的查探，對待能者上位的規(guī)矩，年紀(jì)大的長者雖然也會抱怨幾句，但不會仗著自己年齡大，不聽指揮命令。

    如果說供神村是個步入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村里處處洋溢著腐朽的氣息，那么桃源村就是個正處于上升階段的中青年，從精氣神到村民的年齡構(gòu)成，都要有活力得多。

    “你猜的沒錯，村落與村落之間的確差異迥同。雪之國地域太廣了。”飛霜坐在火爐邊，拿火鉗撥弄熱乎乎的烤地瓜。

    架起的木柴在烘烤下發(fā)出啵裂爆響，才從雪地里翻出來的新鮮地瓜被擺在木柴架子上。隨著火鉗的翻弄，地瓜外皮褶皺，變焦，從破口處流露出焦糖色的甜香。

    “快快！地瓜趁熱才好吃！你嘗嘗，又糯又甜！”飛霜把烤得最完美的地瓜獻(xiàn)寶一樣遞給晏明灼。

    這些天她很熱衷于給晏明灼送禮。

    比起做任務(wù)，飛霜和烈云作為休閑風(fēng)景黨，其實(shí)更喜歡細(xì)水長流地過日常，找尋細(xì)小的生活趣味。她很會做吃的，見晏明灼喜歡，搗鼓美食來愈發(fā)興致勃勃。

    被投喂多了，晏明灼有些不好意思。

    他倒不認(rèn)為飛霜喜歡給他送東西，是喜歡自己。他能感覺到飛霜只是單純想要分享，還夾雜著某種討好，并非有利可圖的那種討好，而是人類對小貓咪的那種討好。

    也許是因?yàn)殛堂髯埔苫蟮膯栴}太多，像個對世界不夠了解的好奇寶寶。

    有時候晏明灼甚至覺得飛霜好像把他當(dāng)成了人類幼崽，遇見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問他一句，只要他喜歡就會送過來。

    晏明灼接過地瓜，呼呼地吹去熱氣。待地瓜涼一些，他掰成兩半，遞半邊給飛霜。

    “甜吧？嘿嘿。好吃下次再給你做！”飛霜受寵若驚接過男主角分享的烤地瓜，綻開燦爛笑容，“我們小晏真乖，都會和朋友分享了！”

    ……在異客們心中，他以前到底是個多么難以接近的形象啊。

    還有這種傻媽媽哄崽子的語調(diào)……

    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窗外飄雪，屋內(nèi)滿溢地瓜香，安謐的氛圍令晏明灼恍若隔世。

    不久前，在風(fēng)雪中席地而睡的艱苦，在供神村被圍攻唾罵的回憶，還有無處不在的“段忍淵”，似乎已經(jīng)離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烈云呢？”晏明灼問。

    他還記得飛霜和烈云是一對小情侶。飛霜總來他屋子找他，給他送禮，做拿手的美食，不會讓烈云誤會吧？

    晏明灼僅存的記憶里，他對感情的認(rèn)知統(tǒng)統(tǒng)來自于在供神村的經(jīng)歷。

    無論是段忍淵，還是其他長著段忍淵模樣的奸夫，在相處過程中，他們都表露出極度強(qiáng)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他在和鄰居學(xué)習(xí)怎么挖存菜的地窖。上次你不是說村民送的腌菜很爽口嘛，烈云說干脆我們自己做一點(diǎn)，這樣你想吃，我們隨時能送過來。”

    說到烈云，烈云正好推開門，帶著滿身寒氣進(jìn)來。

    他額頭冒汗，手上還拎著一個油紙包裹。

    飛霜看他一眼：“回來啦？”

    “嗯，地窖挖完了。”

    烈云眼都沒抬，接過飛霜拋來的毛巾，一邊擦汗，一邊找了個板凳坐下，三人圍著烤地瓜坐成三角形。

    “給你帶的糕點(diǎn)，鄰居王大叔送的。”他順手把綁成四四方方的油紙包裹遞給晏明灼，笑道，“怎么樣，下午玩得開心嗎？”

    好嘛，不止有個傻媽媽，還有個傻爸爸。

    這是什么一家三口的奇妙對話！

    晏明灼默默拆開糕點(diǎn)包裹，給飛霜拿一塊，再給烈云拿一塊，最后自己咬一塊。先前的擔(dān)憂被他拋到九霄云外去！

    雖然很奇怪為什么異客們對他格外和善，但能遇見這樣的隊(duì)友，感覺不壞。

    安靜的午后，他們坐在火爐旁，放松地享受下午茶時間，聊些有的沒的話題。

    飛霜和烈云交流著跑圖和烹飪心得，晏明灼聽他們閑聊，間或插幾個問題，誰也沒提繼續(xù)推進(jìn)主線任務(wù)的事兒。破壞氣氛。

    本來在桃源村沒找到線索，他們就該到其他村落去撞一撞運(yùn)氣，總不能等到滅村的妖魔找上門來。誰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但如此愉快的相處時光，不僅晏明灼感到珍惜，飛霜和烈云也很留戀。

    對玩家來說，一旦離開雪之國副本，他們就再也見不到這個國度出現(xiàn)的晏明灼。即使在游戲里，這些統(tǒng)統(tǒng)只是一串?dāng)?shù)據(jù)，可共同度過的時光做不了假。

    飛霜和烈云屬于“第二人生派”，他們并不認(rèn)為晏明灼只是一串能隨時更改的數(shù)據(jù)。

    晏明灼，是他們的朋友。

    “我在王大叔家學(xué)習(xí)挖地窖技能的時候，隔壁村民家在吵架。我記得是李大娘家，李大娘做南瓜餅很好吃。”烈云隨口提到下午的經(jīng)歷。

    飛霜喜歡搗鼓美食，烈云喜歡到處和原住民套近乎，學(xué)習(xí)生活技能。他對桃源村哪家那戶村民擅長什么技能摸得一清二楚。

    “李大娘最近不是生病了么……明天我上門去看看她。她送過我南瓜餅。”飛霜想了想，轉(zhuǎn)向晏明灼，“小晏，你愛不愛吃餅子？我去學(xué)學(xué)。”

    晏明灼好奇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太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順手的事。”飛霜豪氣萬千，“咱們小晏想吃的東西，必須安排！”

    “明天還是別去了。過段時間。”反倒是烈云勸她，“李大娘家孤兒寡母的，她一生病，就只有李大郎和李二郎兩個半大小子照顧，下午兩人還在為大娘生病在吵架，一個哭，一個罵。”

    “那我就更得去了。”飛霜說，“李大娘肯定付不起請祭司治療的費(fèi)用，也捱不到年末的祭祀儀式。”

    按照雪之國的慣例，一年才會舉辦一場祭祀儀式。中央祭廟有中央祭廟的儀式，村落也有村落的儀式，基本都在年末前后。

    不同村落的儀式大同小異，根據(jù)村情不同略有變化。

    供神村的祭祀儀式上，祭司會免費(fèi)為村民們的農(nóng)田祈福，讓來年有個好收獲。桃源村的祭祀儀式則是開放義診，為村民祛除病痛，預(yù)防妖邪侵體。

    現(xiàn)在離年末還有幾個月，李大娘聽說得的風(fēng)寒，來勢洶洶。她家中兩個孩子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我包裹里【治療藥水】還有多，給她送一支，說不定還能開啟隱藏支線呢。”

    晏明灼：“治療藥水？”

    “也是異客的道具，屬于萬用藥，一些基礎(chǔ)的負(fù)面狀態(tài)，比如中毒、風(fēng)寒、精疲力竭等等，喝了就好。”飛霜想起什么，在衣服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來好幾個細(xì)長的鵝頸玻璃瓶。

    她大方地往晏明灼方向一推：“給，收著，姐姐送你的。”

    晏明灼臉頰微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飛霜拍拍晏明灼肩膀，不容分辯：“我是這個意思！”

    她補(bǔ)充道：“這玩意我和烈云囤了好多，很多放在中央王城租的倉庫里，這次沒帶多少。好用，你收著，說不定以后能用上。”

    烈云也在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來幾個其他顏色的液體玻璃瓶，還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血藥和精力藥也帶上，還有壓縮干糧、水源膠囊、罐頭肉、繩索、多用軍刀、便攜睡袋……”

    烈·風(fēng)景玩家·野外求生大佬·傻爸爸·云：這個收著，有用。那個也帶上，跑圖沒資源怎么跑。萬一走散，凍死在野外怎么辦，小晏，你可不能死啊。（嘮嘮叨叨）

    一聽說晏明灼以前居然喝雪水、睡雪地，這么莽，他好憂心啊。誰家男主角待遇混到這么慘。

    垃圾策劃！不做人！

    晏明灼還來不及阻止，就被從小口袋里掏出來的一大堆物資埋住。他冒出個腦袋，目瞪口呆。

    這還是素來沉穩(wěn)的烈云嗎？

    飛霜抿唇笑，沒忍住起身走到動彈不得的晏明灼身邊，伸出預(yù)謀已久的魔爪，揉了揉SSR男主的腦袋。

    這柔順的銀發(fā)，這絲滑的手感，嗚嗚嗚！

    值了！

    下了游戲，她就上論壇狂炫耀，她居然見過如此青澀乖巧的小晏公主耶！

    第209章 安寧在左，死亡在右

    隔天飛霜去李大娘家送藥水，只有大兒子在家。

    對藥水的作用，李大郎將信將疑。飛霜當(dāng)著他的面，給面色慘淡的李大娘喝下半瓶。

    眼見母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精神，原本凹陷的臉頰萌生紅潤，李大郎趕緊將剩下的藥水也喂給母親。

    李大娘喝完藥，沉沉睡去，眼見著風(fēng)寒好了大半，過幾天說不定就能下床行走。

    李大郎抹著眼淚，對好心相助的飛霜千恩萬謝。他找遍家中，找不到什么值錢的物什，便要跪下給飛霜磕頭。

    飛霜連忙躲開，笑著說她不要什么報(bào)酬，只要李大娘快快恢復(fù)健康，教她如何做拿手的南瓜餅。她虛虛扶起李二郎。

    兩人正推讓間，李二郎推門進(jìn)來，看見大哥與一個女人拉拉扯扯。

    李二郎年紀(jì)小，性情沖動暴躁，他連日來為母親的病著急，埋怨大哥沒用，怨恨自己無能，攢不到請祭司的錢，急得唇焦口燥。

    母親還臥病在床，重病無法行走，大哥卻有心思去招惹女人，李二郎登時怒火攻心，嘴里大罵：“哥，你還是不是人！你有臉面對母親嗎？！”

    “弟，你錯怪我了。”李大郎讓開位置，讓李二郎看清楚床上母親的狀況，“你我都要感謝這位異客恩人，是她把能治病的神藥分給母親，母親才能病好。”

    “這……這是真的？我們不用去請祭司先生了？”李二郎暈暈乎乎。

    他撲到母親跟前，流出眼淚：“娘……”

    李大郎一把拉過弟弟，敲了他一腦瓜：“明白了還不快和人道歉！你對恩人出言不遜，該打！”

    李二郎拿袖子粗魯抹去眼淚。看到床邊空了的玻璃瓶，他臉唰地通紅，又慚愧又高興：“仙、仙女姐姐……你比村里先生們厲害多了！”

    “我看祭司先生年末義診的時候，每次要準(zhǔn)備好久，一天才能看兩三個人，你只要一瓶藥就能治好。”

    “我要是能和你學(xué)如何制藥救人就好了。”李二郎說著說著，又憤憤跺腳，“狗屁圣教！母親日日去祭廟參拜，為廟宇添香油，鬧到家里錢糧都緊缺。到生死關(guān)頭，圣教那群先生卻不肯救他們最虔誠的信徒。”

    “這教拜來有什么用！”

    “慎言！”李大郎著急忙慌地拽住弟弟，捂住他的嘴，“你怎么敢……！”

    “我又沒說錯！”李二郎不服氣，非要掙開哥哥的阻攔。

    “無事，這屋中只有你我?guī)兹耍�又沒有旁人。”飛霜渾不在意地?cái)[擺手。

    原住民對雪教的過分崇敬，她作為異世界來客，很難感同身受。左右只是個陣營勢力。

    在雪之國副本里，玩家不僅能選人類陣營、雪教陣營，還能選妖魔陣營呢！正義與邪惡，孰是孰非，在異客們看來不過一場游戲。

    游戲么，當(dāng)然隨心玩最快樂。只憑當(dāng)下歡喜。

    飛霜送完藥，見沒有觸發(fā)任務(wù)，就只當(dāng)做了個好人好事，倒也不失望。她心里念著等會要給晏明灼做個什么好吃的，轉(zhuǎn)身離去。

    刷好感度是其次，主要是晏明灼每次都很捧場，不管飛霜做什么都安靜吃掉，吃得一干二凈，還會夸飛霜手藝好。

    好乖好乖。

    廚師最幸福的時刻，就是遇見能百分百捧場的大胃王食客！

    不能怪飛霜癖好怪，把比她還高許多的成年高冷男主當(dāng)崽崽養(yǎng)，少女無痛當(dāng)媽——

    誰叫晏明灼實(shí)在太配合，眼神又無辜又好奇，偏偏外表還清冷，讓鏟屎官轉(zhuǎn)職多年的飛霜想起她與烈云共養(yǎng)的布偶貓。

    修長，美麗，毛茸茸一坨，看似高貴冷艷，實(shí)則是開個罐罐就能騙走的小笨蛋吃貨。嘴饞，啥都吃，不挑，賊好養(yǎng)活。

    飛霜加快腳步，把簡陋的屋子拋在身后。她腦內(nèi)對貓塑小晏非常滿意，嘿嘿捂臉，笑得蕩漾。

    簡陋的草屋內(nèi)，李大郎身后傳出嗆咳聲，是李大娘醒了。

    “娘，你醒了！”李大郎和李二郎拋下口舌爭執(zhí)，雙雙趴到母親床榻旁，他們顯然很依戀一手艱難帶大他們的母親。

    “你們說話聲如此大，我怎能不醒。”李大娘撫了撫胸口。

    她被李大郎扶著半坐起，隨即招招手，示意二兒子靠近自己。

    李二郎濡慕地望向母親：“娘，你終于醒了！你知道嗎，是仙女姐姐的神藥救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母親抬起手，狠狠扇了個巴掌！

    “孽障！你給我跪下！”李大娘橫眉豎目，氣得狠了，她臉色青白，咳嗽不止。

    幾天后，飛霜合計(jì)著李大娘病應(yīng)該好全了，她拉著烈云、晏明灼一起到李大娘家，準(zhǔn)備開展友愛的親子……咳，隊(duì)友交流活動。

    來之前的一路上，三人還在快快樂樂探討待會做什么口味的鍋貼餅子，他們甚至自帶了面粉和廚具，恍如春游。

    閑適的討論，在披麻戴孝的李大郎映入視野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看見飛霜，李大郎驚慌地避開視線，轉(zhuǎn)身跑回屋里躲藏。

    飛霜原本燦爛的笑意僵在臉龐，她百思不得其解：“誰死了？不對啊，我不是給了李大娘治療藥水嗎？”

    路上，晏明灼聽飛霜提及過前些天送藥的經(jīng)歷。他與烈云對視一眼，低聲道：“不對勁，有必要確認(rèn)異狀緣由。”

    也許他們苦等不來的妖魔滅村事件之線索，就隱藏在這看似不起眼的異常中。

    走近李家草屋，晏明灼下意識掃視周圍環(huán)境，記住場景內(nèi)的細(xì)節(jié)特征。也只有記憶力足夠強(qiáng)悍的他能這么干，把腦子當(dāng)掃描儀，避免回顧時落下細(xì)節(jié)。

    地上有凌亂的腳印，鞋印落在原本潔白的雪地里，很是顯眼。現(xiàn)在天上還在飄小雪，不多時就覆蓋上薄薄一層。

    就在不久前，有多人來過李家草屋……是悼念，是出殯，還是為了什么？

    不，草屋門上也帶有臟污的雪，來人用腳踹開了門。來者不善。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而且，就在幾分鐘之前。

    晏明灼把他的發(fā)現(xiàn)告訴飛霜與烈云。

    聞言，烈云立刻道：“你們進(jìn)去，我跑得快，我去周圍打探情況。”

    臨走前，烈云還不忘叮囑飛霜：“你千萬照顧好小晏。”

    “廢話。”飛霜瞪他一眼，還輪得到烈云提這事，“我死了，小晏都不能死。”

    晏明灼驟然抬眸，因他們的對話心中一震。他不明白，僅僅是一段時日的相處，為何他這兩個異客隊(duì)友，能做到如此地步。

    能付出生命的情誼，就這么被輕飄飄地說出來，以玩笑打趣的口吻……晏明灼心情復(fù)雜。

    飛霜似乎瞧出晏明灼的踟躇，她有些訝異，又想起他們還沒和晏明灼提過異客最大的本事：“安啦，我們異客是不會死的。”

    “別露出要哭的表情……好好好，沒哭，別害羞嘛，我不取笑你了。”飛霜有被男主角無意流露出的天真可愛到，她摸著下巴，笑得像個怪阿姨，“謝謝小晏擔(dān)心我，是我們忘記告訴你，異客人人都有不死之身。”

    “不死之身，意思是死了也能復(fù)活。所以遇到危險就往異客身后躲，知道嗎，我們一定會保護(hù)你。”

    飛霜看著晏明灼，她踮起腳，拍拍晏明灼的手臂，笑瞇瞇說道：“小晏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對這個世界也很重要，你是全世界獨(dú)一無二的瑰寶。”

    “所以，不可以輕易尋死，也不能陷入茫然，喪失對生活的希望哦。”

    晏明灼眼底劃過一絲澀然。

    他沒想到……交談時無意流露的黯淡情緒，會被萍水相逢的隊(duì)友察覺到，而且，得到如此溫柔的回應(yīng)。

    “對不起。”晏明灼輕聲道歉。

    飛霜?dú)埬畹匮鐾�著身量修長的晏明灼，手癢癢，很想摸一摸他的頭。

    真的是個很乖的家伙。笨笨的。傻瓜。

    這種事，有什么好說抱歉的呢？

    飛霜對游戲里的隱藏支線總是很敏銳，她喜歡聽各式各樣的故事，就像是和原住民一起度過形形色色的人生。

    這一次，飛霜卻沒有追問下去。

    盡管很好奇這個國度的男主角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晏明灼在她的心中，已經(jīng)不只是游戲的男主。

    留給社交足夠的隱私空間，也是朋友相處之間應(yīng)該保守的義務(wù)。

    飛霜沒有執(zhí)著剛才的話題，她扭扭脖子、手臂，示意晏明灼退后兩步，隨即一腳踹開草屋本就搖搖欲墜的大門，如暴龍般喝道：“李大郎，給姑奶奶出來！老實(shí)交代，你見我躲什么躲！”

    晏明灼被飛霜擋在身后。

    他比飛霜要高，因此在飛霜眼神凝滯在室內(nèi)某處的同時，他也一眼望見屋中慘狀！

    草屋最小的那張硬榻上，躺著一個死人。一個面容青紫的中老年女性。

    她嘴巴張開，吐出半截舌頭，表情卻安詳。一圈明顯的勒痕浮腫，穿過脖頸攢起的皺紋。

    晏明灼皺眉，下意識想，沒有指甲抓撓的痕跡。——是上吊自殺？

    “李大娘！”飛霜喊出尸體的名字。她被尸體嚇得一抖。

    飛霜現(xiàn)實(shí)里不是法醫(yī)相關(guān)的專業(yè)，對待不存在的妖魔鬼怪，飛霜接受良好。

    但對于人類的尸體，而且還是她曾經(jīng)見過的、活生生的原住民，飛霜沒想到游戲里演出效果刻畫得如此優(yōu)越，活靈活現(xiàn)到叫她毛骨悚然，不敢接近的地步！

    關(guān)鍵時刻，晏明灼的異樣冷靜就派上用場。

    他畢竟是個一照面就“親手弒夫”的狠角色，即使飛霜給他帶上八百萬倍柔光濾鏡，也不能掩飾他骨子深處的“非人感”。

    晏明灼抓住飛霜的手臂，換成他把飛霜擋在身后，遮住飛霜視線接觸到可怖尸體的方向。

    “你的母親，為什么要上吊自殺，為什么不及時下葬收斂尸骨？”

    晏明灼盯住臉色蒼白渾身發(fā)抖縮在床腳的十來歲少年，聲音不急不緩，落在李大郎耳邊，如驚雷炸響！

    “——你的弟弟，李二郎，此刻又在何處！誰帶走了他？”

    第210章 世間沒有桃花源

    母親好不容易才醒來，卻反手甩弟弟一個耳光，叫他跪下。

    李大郎捂住耳朵。耳邊無形傳來的尖銳爆鳴，讓他回到喘不過氣的那天。

    李二郎被打傻了。他捂住被打的半邊臉，呆呆跪在床前。

    李大郎也被嚇傻了。作為大哥，他本應(yīng)該上前護(hù)住弟弟，為母親和弟弟突然爆發(fā)的矛盾從中斡旋。

    但他不理解眼前的狀況。他大腦一片空白。他身體顫抖，他以為自己能勇敢邁出腳步，實(shí)際上，他只能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孽障！”李大郎聽著母親用從未有過的語氣，惡狠狠又罵一遍，“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對圣教不敬？”

    “如果沒有圣教，你從哪吃，從哪穿，你死后要回到哪里去？”

    “身為我的兒子，你非但不遵從圣教，反而信奉歪理邪說，辱罵圣教祭司，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生下你！”

    “娘……”李二郎嗚嗚咽咽地哭出聲，知曉是自己方才的狂言被母親聽了去，才惹來這場禍?zhǔn)隆?br />
    李二郎心中懊悔不已，連連告饒：“娘，你別生氣，是我不好。你好不容易才喝了神藥醒來，別氣壞身體。”

    “別叫我娘，我沒有你這個混賬白眼狼兒子。”李大娘聽到神藥，愈發(fā)神色兇狠。

    她把矛頭對準(zhǔn)李大郎：“你做什么要救我，我讓你救我了嗎？先生們說過，但凡信奉圣教者，死后靈魂也會回到圣教的懷抱。”

    “我這輩子受苦受難，忍饑挨餓，拉扯大你們兩個小子。為的什么？為了什么？”

    李大娘喉嚨里傳來瀕死一般的尖叫：“我為了顯示對圣教的虔誠！我要下輩子享福啊！”

    “你們兩個只會拖后腿的包袱，憑什么阻攔我？”李大娘連哭帶吼。

    她氣得臉都脹紅，如同一個不停喘粗氣的泡泡茶壺，燒得咕嚕沸騰。

    她又像一頭被刺激到陷入瘋狂的斗牛。在眼前晃動的李大郎、李二郎已經(jīng)不再是她的親生兒子，而是她恨不得噬其血肉的仇敵！

    李大娘完全陷入她獨(dú)自遐想的魔怔中！

    長久以來的苦難生活，一眼望不到盡頭。只有圣教是她唯一的救贖。

    圣教許諾善良者、虔誠者能夠死后輪回，如同一根胡蘿卜，吊在李大娘眼前。她日日夜夜期盼，就盼著死亡早日到來，她能忘掉不幸的此生，早日進(jìn)入幸福的來世。

    這日子怎么這么長，怎么就過不完啊？到底要熬到何年何月才算個頭？

    李大娘有時真想一頭撞死！

    她實(shí)在受不了了！

    受不了冰天雪地的苦寒，受不了每天一睜眼就要面對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受不了每天都在想今天吃什么，明天能不能吃上飯……她想死，真的想死。

    日也想，夜也想，偏偏圣教不允許信徒自殺。

    不然早在很多年前，在孩子還最難帶的時候，她早帶著孩子一塊兒去來世享福了！

    終于有一天，李大娘想出個好主意！

    她故意穿極少的衣服，去吹寒風(fēng)，去喝雪水。偷偷摸摸這么干了好幾天，李大娘如愿染上風(fēng)寒，一病不起。

    她一點(diǎn)都不害怕。圣教早就教導(dǎo)過她，死亡對他們來說并非終結(jié)。

    他們的靈魂，掌控在圣教手中。圣教平等地愛著每一個信徒，在他們死后，會公平公正地評判他們一生榮辱賞罰，以此決定來世。

    染上風(fēng)寒是不可抗力，誰叫外頭這么冷，她才沒有尋死。

    她這一輩子謹(jǐn)小慎微，受苦受難，唯獨(dú)對圣教虔誠不改，圣教一定能看出她的心意，獎賞她來世幸福。

    李大娘心中想著，含笑陷入昏睡。

    她滿心以為等自己再醒來，要么已經(jīng)死亡，要么忘記一切，等待降生到好人家，說不準(zhǔn)，來世還能幸運(yùn)到被選拔變成預(yù)備役，進(jìn)入圣教內(nèi)部。

    因此，當(dāng)她醒來發(fā)現(xiàn)還身處人間，立刻就瘋了。

    李二郎的不敬言論，加深她的恐慌。她要如何補(bǔ)救呢？圣教會原諒她，繼續(xù)賜予她來世幸福嗎？

    李大娘睜著眼，躺床上想了兩天。

    第三天，她去了一趟祭廟。回來以后，她把自己掛在了懸梁上。

    李大郎回到家，一進(jìn)門，就看見母親吊在房頂懸梁，露出似痛苦似解脫的笑。他的弟弟，李二郎跌坐在母親面前，像一尊木偶，呆滯地說不出話。

    李大郎也跌坐在地，腦袋被現(xiàn)實(shí)重重砸一拳，半晌緩不過神。

    幾天前，他還在期盼等母親病好起來，他們仨日子能過得越來越好。轉(zhuǎn)眼間，什么都沒了。母親恨他們，對他們破口大罵，原本的幸福盡數(shù)淪為泡影。他和弟弟的關(guān)系也變得僵持，這些天，他們都沒說過話。

    他能怪誰？他能怪誰？

    有那么片刻，李大郎心頭涌起大逆不道的想法……

    要是那天，他沒給異客開門就好了。這樣，母親也不會有機(jī)會醒來，說出埋藏多年的心里話，打破他們的幻想。

    有些假話，比真話更教人接受。他情愿活在謊言與欺騙中！

    這些紛雜的不道德想法，李大郎是說不出口的。他和那日一樣，懦弱地縮在墻角，一句話也說不出。

    飛霜陷入游戲的過場動畫中，身臨其境般注視著李大郎這些天的經(jīng)歷，聽著李大郎忍耐的心聲。她被固定住，只是動畫劇情的旁觀者。

    晏明灼背對她。飛霜并未察覺，晏明灼同樣陷入玩家才能加載的過場動畫中。

    與玩家不同的是，晏明灼的視角懸浮在更高的視點(diǎn)，從上而下注視的感覺，令他十分熟悉。

    晏明灼俯瞰著這個悲慘的故事。隨著他的意念自由運(yùn)轉(zhuǎn)，他能聽到故事中其他人的視角心聲，甚至把視角拉遠(yuǎn)，提前窺見幾十米外，手持武器，要跟隨祭司捉拿“瀆神者”的村民。

    村民們都很臉熟。他們曾熱情地招呼過晏明灼，教烈云許多生活技能，還送給飛霜許多自己都一年到頭都舍不得吃的美食。

    此刻，聽說“瀆神者”的存在，那些和善又老實(shí)的好人們，神色一個賽一個憤怒！

    無數(shù)意念構(gòu)成的混雜心聲里，晏明灼拼湊出前因后果。

    李大娘上吊前，去祭廟舉報(bào)了李二郎對圣教不敬的“罪惡”。她是李二郎的母親，母親舉報(bào)親子，如此荒謬人倫之舉，極具說服力。

    桃源村的大祭司，親自嘉獎了李大娘的虔誠與忠心。他下令，逮捕李二郎，公開審判他的“瀆神之罪”。

    聽到這個消息，李大娘臉上沒有對兒子的擔(dān)心，她長舒一口氣，露出平和微笑。

    “圣教在上。”她滿懷期待，虔誠地唱號。

    那幽幽笑容，比起獰笑，還要毛骨悚然。

    觸發(fā)隱藏支線任務(wù)帶來的過場動畫驟然結(jié)束，晏明灼與飛霜不約而同回神。

    飛霜望著神色呆滯的李大郎，她不停搓手臂，一股揮之不去的寒冷包裹她的全身，滲入骨頭縫里。

    飛霜顯然無法接受剛才的致郁恐怖故事。

    她做個好人好事，怎么反教事情往最糟糕的事態(tài)滑落。她想救的人，不僅尋死，還要母子相殺，釀就人倫慘劇！

    “我要去救李二郎。”飛霜對晏明灼說，語氣斬釘截鐵，“不僅是因?yàn)橛|發(fā)任務(wù)，我不明白，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不明白的事情，我要去搞清楚！”

    晏明灼比飛霜獲取了多得多的信息量，飛霜心中縈繞不去的疑惑，他其實(shí)已經(jīng)能夠給出答案。

    “我和你一起去。”晏明灼沒有把答案說出口。

    他也想親眼印證，是否現(xiàn)實(shí)如他所揣測那般絕望——也許，會有轉(zhuǎn)機(jī)呢？

    飛霜接到烈云傳來的消息，直接撕開兩個【中短距離定向傳送符】。白光瞬閃，他們頓時穿越過大半個桃源村，出現(xiàn)在桃源村祭廟前的雪坪地。

    “烈云，他們沒對你動手吧？”乍一見，飛霜匆匆問。

    “沒動手。”由于處在組隊(duì)狀態(tài)，烈云同樣共享了忽然觸發(fā)的隱藏支線。

    他沒載入過劇情動畫，只有系統(tǒng)面板上的文字描述，感受并不如飛霜那么深：“我和你們分開后，沒過多久就追上押送李二郎去祭廟的人群。村民們都是認(rèn)識的人，除去不許我靠近李二郎，他們態(tài)度還是很友善，好感度也停留在原先的高水平。”

    “我聽他們聊天，大概聽明白，他們因李二郎不敬神明、不敬雪教而憤怒，還勸阻我不要接近和同情‘瀆神者’。‘瀆神者’必須接受應(yīng)得的審判，才能平定民心。”

    飛霜打斷烈云冗長的前情提要：“李二郎人在哪？”

    “進(jìn)祭廟了。”烈云說，“所以我趕緊給你們傳信，好商討下一步如何行動。”

    “先救人。”飛霜說，“待會再解釋。”

    飛霜示意烈云看著晏明灼，待會萬一打起來，要有個人能夠帶晏明灼及時脫離戰(zhàn)場。晏明灼要被波及死了，整個副本世界都得玩完，給他陪葬。

    “我有自保能力。”晏明灼說。

    他拉住要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去踹門的飛霜，神色微凝，“等會，他們出來了。”

    話音剛落，深紅色的祭廟大門霍然洞開，刮出簌簌冷風(fēng)碎雪。

    桃源村的村長站在門后，與大祭司說話，村民們從兩側(cè)魚貫而出，自臺階而下。

    有眼尖的村民看見站在雪地中的三人，遠(yuǎn)遠(yuǎn)就打招呼：“飛霜姑娘，外邊冷，你們怎么站在雪地里，剛才就該進(jìn)來烤烤火，暖暖身子哩。”

    審判……結(jié)束了？他們來晚了？

    飛霜感到一陣由衷齒冷。烈云見她搖晃，趕緊伸手?jǐn)v扶住她肩膀，憂慮地關(guān)注她神情變化。

    晏明灼迎上去，露出個平靜的笑臉：“聽說村里出了大事，我們也想來聽聽，又不知該不該敲門進(jìn)去。”

    “沒什么，村里出了個孽障，已經(jīng)當(dāng)眾由村長大人與祭司先生們裁決完畢。此番把大家召集起來，無非是叫大家警醒，不要重復(fù)他的過錯。”最先接話的村民說。

    晏明灼：“李二郎……”

    “千萬不要叫他的名字！”村民嚇一跳，他眉頭一皺，念在晏明灼他們是外鄉(xiāng)人，又是圣教使者、村中貴客的份上，好心低聲提醒，“今日過后，不要接觸、不要搭話、不要好奇、不要接近。瀆神者就是瀆神者，他們只配活在陰影里。”

    “沒將他趕出村，也沒多施加刑罰，允許他留在村中為過往不敬贖罪，洗滌心靈，已經(jīng)是大祭司先生看在他母親份上，格外仁慈開恩。”

    “他真是有個好母親，快死了都在考慮他，替他謀劃如何贖罪說情，阻止他走上不敬圣教的歧途。多么深厚的愛啊。”另外一個村民感慨。

    李大娘舉報(bào)了李二郎，在村民們眼中，卻出于愛他？

    多荒謬的思路。

    村民們卻一個個習(xí)以為常。

    他們行為舉止表現(xiàn)得越正常，愈發(fā)顯出某種“異常”。他們沒有發(fā)瘋，也沒有受到脅迫，最恐怖的是，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認(rèn)同李大娘的做法。

    對雪教的絕對崇敬，高于一切人性與感情之上！

    村民們閑談幾句，散去各回各家。聆聽祭司教誨，是他們?nèi)粘Ｉ�活的一部分，今日不過是在聆聽環(huán)節(jié)以外，增加一個審判“瀆神者”的余興節(jié)目。

    晏明灼站在雪地里，風(fēng)雪滿肩。他抬眸眺望，視線與交談中的村長、大祭司對上。

    村長對他笑了笑，一如既往地?zé)崆椋�大祭司也態(tài)度良好地點(diǎn)點(diǎn)頭，聊作示意。誰也沒把方才的審判放在心上。

    除去雪地中，格格不入的三個外來者。

    祭廟大門關(guān)上，村長走下臺階，殷勤道：“閣下這幾日休息如何？食物夠不夠？有別的需要，隨時同我說，我一定及時安排。”

    聽著與初來時類似的招呼，晏明灼移開視線，厭倦極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當(dāng)初為何那么想要逃離供神村。

    他想逃離的不是村落，而是某種他融不進(jìn)去的“氛圍”。

    他不想融入。也永遠(yuǎn)都無法融入進(jìn)去。

    村長走了。

    過去好一會，一個小小的身影才瑟縮著鉆出門洞，走下臺階。他想繞開有人的地方，飛霜卻一個箭步上前，把他攔住。

    “李二郎！”她原本想要嚷嚷什么，望見那張透出死氣的稚嫩臉龐，飛霜要說的話，一瞬間全忘了。

    她怔怔看著眼前還帶著孩童模樣特征的李二郎：“你……”

    李二郎慢吞吞地看她一眼，他好像看到令他極為驚恐的東西，一瞬間麻木破裂，崩潰地抱住頭顱：“娘……娘，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啊啊啊啊！！！”

    半大模樣的孩童，如同一頭受傷小獸，瘋子一樣撞開攔阻他的飛霜，跌跌撞撞往遠(yuǎn)方跑。就好像，前往是家的方向。

    可他沒家了……

    一旦成為“瀆神者”，最好的下場，也是成為村中無聲的幽靈。所有人都會不約而同的忽視他。沒有人會給他提供食物，給他住所。

    他們默契地選擇“看不見”也“碰不到”他。這將是一場漫長到足以伴他終身的精神刑罰。肉-體雖還活著，精神卻會枯萎。

    飛霜下意識想追，晏明灼阻止她的沖動。

    猜測得到印證，他心情沉悶，郁氣凝結(jié)在胸口：“祭廟之所以會放過他，源于他……殺死了他的母親。”

    李二郎的指甲縫里，夾著李大娘脖頸浮腫里絞的的草料。

    李二郎親手給他娘套上草繩繩索，他哭著，喊著，也不能阻止他娘下定決心把草繩另一頭掛上橫梁。

    “過來，兒子。”臨死前，李大娘終于又露出和往常一樣慈和的表情，“你最乖了，對不對？來，幫娘拿走板凳。”

    “待會圣教的先生們帶你走，你要記得和他們說，是你為了贖罪，親手送娘上路。娘不應(yīng)該喝下異客的藥，你更不應(yīng)該，因此對圣教產(chǎn)生不敬之心。”

    “娘要去過好日子了。這是娘這輩子最高興的一天！我從沒這么幸福過。”李大娘望著哭得快背過氣去的李二郎，她想要生氣，怒氣又不知怎么地堵在心口。

    最后，她只留下一句詛咒般的呢喃……

    “你要是不怨我，還想著娘，就快些來找我。娘在那頭等著你。”

    審判結(jié)束的第二天，李二郎的小小尸體被發(fā)現(xiàn)漂浮在村中寒潭里。他那么小，身體被凍得那么僵，臉上卻掛著和母親臨死前一模一樣的笑意。

    晏明灼以為他成功逃出供神村。

    他錯了。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那里。

    第211章 一期一會的相逢

    操控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摧毀他的意志。

    雪教在雪之國施行的恐怖統(tǒng)治，已經(jīng)完全扎根在原住民們的精神世界。就算遭到傷害，愚昧的村民也不會反抗，他們只會反思自己是否不夠虔誠。

    獻(xiàn)祭的神之供品藏于林莽，無人看守。依靠雪教的單向威懾，卻能征服人性的貪婪。

    真正阻止旁人靠近密林的，不是本應(yīng)該存在的守衛(wèi)，而是禁錮在他們思想中的枷鎖。

    隱藏支線任務(wù)，探索【桃源村背后的隱秘】。

    李二郎之死，并不影響探索任務(wù)的完成。第一次，收到系統(tǒng)提示任務(wù)完成，飛霜與烈云興致缺缺。

    他們在晏明灼的住所碰面。上一次三人在室內(nèi)齊聚，還是他們熱熱鬧鬧烤著地瓜，分享糕點(diǎn)，談天說地。

    “我們離開桃源村吧！”飛霜忽然打破沉默，她始終有些耿耿于懷。

    她的好心，變成引發(fā)悲劇的導(dǎo)火索。

    她想說她不服氣，不是所有的村落村民，都像桃源村這般一體兩面，光明遮掩著角落里的污泥——

    在她所路過的雪之國聚居地里，桃源村已經(jīng)是最祥和的一個。被桃源村的表象所吸引，飛霜才會一直逗留在此。

    一枝獨(dú)秀的桃源村，都會發(fā)生如此人倫慘案。她如何能希冀比桃源村更混亂、更壓抑的其他村落，能夠成為真正的世外桃源？

    冰天雪地不僅鑄造雪之國，也澆筑人們堅(jiān)硬的內(nèi)心。

    “下一站，我們到哪去？”飛霜忽然喪氣，“要找妖魔的蹤跡，我們沒有線索。”

    沒有線索，像無頭蒼蠅到處撞運(yùn)氣，效率太低。

    雪之國有許多玩家也在跑圖，其中不乏肝帝氪佬，結(jié)社玩家。他們要是率先找出線索，論壇也不會如此沉寂。

    “我倒是有個提議。”晏明灼下定決心，“我丟失過一些記憶。等我醒來，已經(jīng)身處一個名叫供神村的村落。”

    “在我離開前，供神村里發(fā)生過妖魔吃人事件。我親眼見過月下敲門的人皮妖怪。還聽說有個祭司被吃空到只剩人皮，死狀離奇。”

    晏明灼聽飛霜他們閑聊時提及過許多村落。

    他確信，在尚未被妖魔攻占的村落中，供神村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桃源村不是世外桃源。只要雪教還存在，雪之國就不會有世外桃源。

    無論晏明灼逃到哪里，只要他無法離開雪之國，他就始終會感受到那股因人而造就的氛圍。

    晏明灼看向窗外落雪：“剛好，我有一件很在意的事，需要你們幫我確認(rèn)。”

    說是要回到供神村，回去之前，晏明灼和飛霜他們?nèi)匀蝗チ烁浇�的幾個村落。剛好是晏明灼攜帶地圖上標(biāo)注的幾個，也是飛霜他們沒有去過的幾個。

    不同的村落，有與村落隱秘息息相關(guān)的專屬隱藏任務(wù)。

    晏明灼對異客觸發(fā)任務(wù)的機(jī)制并不了解。索性與他組隊(duì)的異客頗為坦誠，盡可能以晏明灼能夠理解的方式表述。

    對待村落異常，晏明灼有種頗為敏銳的感知力。一旦他認(rèn)真起來，投入心思觀察，外加他某種時刻的“上帝視角”，飛霜與烈云的任務(wù)完成進(jìn)度簡直一日千里。

    桃源村的慘劇并非個案。

    有的村落把家家戶戶都有的地窖變成地牢，瀆神者被削去四肢，關(guān)進(jìn)重且深的菜壇中。其他剁下的肢體部分，也不能浪費(fèi)，按照方位裝進(jìn)其他黑壇，層疊擺放。

    村民們認(rèn)為對瀆神者施加酷刑，能夠震懾妖魔。

    第一次潛入地窖，面對好幾個大黑壇子，聞到腐臭氣味，飛霜差點(diǎn)吐出來。

    出來以后，她捏著鼻子向晏明灼描述看到的場景。說著說著，她面色慘白地喃喃：“不會每個村子，都有這樣的地窖？”

    她的反問，勾起烈云的回憶。

    桃源村的王大叔家，有個比這更大的地窖。烈云向他學(xué)習(xí)挖地窖技能，王大叔很熱情，對秘訣要點(diǎn)傾囊相授。

    可當(dāng)烈云提出想要去地窖下面看看之時，王大叔的神色卻有些躲閃，隨口扯了個借口把他敷衍過去。

    當(dāng)時烈云并沒有在意，他只是想著，也許眼前的村民身上藏著隱藏支線，回去以后可以告訴愛聽故事的飛霜。后來事情多，他便忘了。

    王大叔的地窖下，又藏著什么？

    未知的恐懼，令他們躊躇。他們沒有勇氣再回到桃源村，一探究竟。

    那個曾經(jīng)讓他們感到閑適美好的地方，如今已經(jīng)化為夢魘。

    還有的村落，有“打人樁”的習(xí)俗。

    顧名思義，把犯下過錯的瀆神者用不腐香料堵住口鼻，施加術(shù)法，封進(jìn)被挖空的木材，當(dāng)做木樁打進(jìn)地下，充當(dāng)房屋地基。

    “人樁”與真正的木樁不同，并不做承重之用，在建筑設(shè)計(jì)層面上只是個擺設(shè)。但在風(fēng)水層面上，“人樁”卻是避邪改運(yùn)的重中之重。

    而這“打人樁”，也不是一般人家用得起的習(xí)俗，非得村中富貴權(quán)勢之家，才能用上。

    最頂級的“人樁”，是“活人樁”。把活人硬生生埋在地下，與把尸體埋在地下，其中玩弄的精力手段，等級差異分明。

    畢竟瀆神者不是大白菜，割一茬過了十幾天又能長出來。

    有些村落本身人丁不旺，承受不起過多的人口意外流失，能玩得起“人樁”的都是大村子。

    小村落直白，對原始蠻荒的習(xí)俗并不多加掩飾，極度排外，仇視外鄉(xiāng)人。大村落虛偽，對待打著雪教使者名頭的他們客客氣氣，一轉(zhuǎn)臉，面對犯下過錯的村民，登時變成惡相。

    判定“瀆神”與否，有時竟只需要某個祭司在公開場合一句輕飄飄的話。

    裁決的解釋權(quán)，掌握在雪教手中。祭司是雪教分散在各個人類聚居點(diǎn)的代行者。他們的話，就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神明。

    在一生都沒機(jī)會離開家鄉(xiāng)的村民們心中，他們對神明的想象是虛幻的，遙遠(yuǎn)的，他們甚至說不清楚自己究竟信奉著怎樣的神明。

    祭司在村落里，才是更具體的“神”。

    不尊敬祭司，與雪教規(guī)矩作對的人，就會變成“瀆神者”。順昌逆亡，長此以往，這便是“氛圍”成形的根源。

    一群溫順伏地的白羊中混入的昂首黑羊，當(dāng)然會格格不入。

    一路走來，擁有異客道具的助力，按照晏明灼攜帶的地圖按圖索驥，僅僅花費(fèi)十幾天，他們?nèi)�人就走遍雪之國南部的近十個村落。

    晏明灼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雪教在雪之國的地位。

    它不再是單純的宗教，而是一枚文化符號，一種精神體系，一頭猙獰恐怖的巨獸！

    巨獸伸出的無形觸須，從上而下懸掛在每一個原住民的頭頂，撬開頭顱，鉆進(jìn)人們腦海中，將他們的精神當(dāng)做養(yǎng)料，滋長壯大！

    第十五天，飛霜的精神因短時間內(nèi)連續(xù)直面沖擊，終于承受不住。

    “……我想我真的需要休息幾天，暫時脫離眼下壓抑的環(huán)境。”飛霜眼神有些發(fā)飄。

    她盡力讓自己的視線不要長時間停留在一點(diǎn)，避免糟糕的畫面不斷浮現(xiàn)在眼前。

    玩家的好處是當(dāng)他們感到疲憊、厭惡、麻木之時，隨時隨地可以暫停游玩，抽離出去改換心情。

    長時間身處污濁泥潭，目光所及之處盡數(shù)黑泥，不發(fā)瘋才是怪事。

    烈云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太好。他們不適應(yīng)硬核攻略路線，才會當(dāng)休閑風(fēng)景玩家。

    這些天的守夜，都是晏明灼自告奮勇承擔(dān)了責(zé)任。他們身為隨心所欲的玩家，之所以能堅(jiān)持到現(xiàn)在，也是因?yàn)橛嘘堂髯频拇嬖凇?br />
    玩家能夠通過下線，來強(qiáng)制脫離這個世界。

    無法離開雪之國的晏明灼，屆時又會回到孤身一人的狀態(tài)。

    晏明灼瞧出他們心中的顧慮，提前挑破，飛霜才會一不留神說出真心話。

    等回過神，飛霜又搖搖頭：“我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下。”

    “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不會像過往一樣迷茫。因?yàn)槲乙呀?jīng)知曉，我所面對的是個怎樣的怪物。”晏明灼垂眸，伸手摸了摸飛霜的腦袋，他笑道，“謝謝你們送我的禮物，也謝謝你們陪我走過的一程。””還記得我拜托你的請求么？“

    “只有保持良好的精神狀態(tài)，才能完成我的請求。所以，請好好休息吧，親愛的玩家……我的朋友們。”

    他們的對話顯然超游，近乎打破第四面墻。

    飛霜已經(jīng)無暇去思考，為什么按理而言應(yīng)該對NPC屏蔽的特殊詞匯，能夠被晏明灼聽到，還記下來。

    她眼眶酸澀，只覺輕輕搭在腦袋上的手掌十分溫柔。

    人魚油涂抹在肌膚而升起的掌心溫度，熨帖到她沒出息想嚎啕大哭。

    晏明灼把淚眼婆娑的飛霜交給烈云，他拍了拍烈云的肩膀，沒再多說什么。說不出來的話，都蘊(yùn)含在深深對視中。

    “保重，朋友。”烈云把為晏明灼準(zhǔn)備的行囊送給他，里面放滿了他與飛霜單獨(dú)準(zhǔn)備的物資道具。

    一開始的送禮，只是感到新奇，想抓住機(jī)會刷滿男主角的好感度。后來他們相處愉快，交情漸深，便忍不住同情男主角的悲慘遭遇。

    他們和一個游戲NPC成為了朋友，把他當(dāng)成能夠真心以待的小兄弟，為他擔(dān)憂，為他難過。多么奇妙的經(jīng)歷。

    人世間的際遇感情，大抵不一定需要時間長久。一期一會的相逢，亦是幸運(yùn)。

    “保重。”晏明灼站在風(fēng)雪中，頷首示意。

    他沒有推辭烈云與飛霜的好意。只有收下離別的禮物，他們才能安心離開。

    晏明灼并不認(rèn)為烈云他們選擇轉(zhuǎn)換環(huán)境，代表弱小無力。相反，他們是晏明灼見過的、精神最健全的人類。

    得到過足夠愛的人，才知道如何向周圍去釋放恰當(dāng)?shù)年柟馀c善意。

    沒有得到過愛的家伙，倘若想要去愛一個人，他會如何做呢？

    飛霜與烈云的身影化作白光原地消失后，晏明灼把行囊掛上肩膀，迎著風(fēng)雪闊步離去。

    他并非真正的孤身一人。

    供神村……還有人在等著他。

    第212章 妖魔大受震撼

    供神村，祭廟。

    “首領(lǐng)，夫人這些天一共去過桃源村、釘魂村、槐木村……”

    祭廟大殿，原本擺放無面神像的地方，坐著位身披斗篷的蒙面人。他手撐住金玉鑄造的神臺邊緣，雙腿交叉，坐姿狂放不羈。

    堂下躬身向他匯報(bào)的人，卻是大祭司。

    或者說，披著大祭司皮的妖魔。

    晏明灼以為他逃走后，得知被哄騙的大祭司會為難祭司大人。

    大祭司的確雷霆大怒，但他沒料到，沒有晏明灼在旁的祭司大人干脆撕掉人皮，狂態(tài)大發(fā)，恢復(fù)妖魔首領(lǐng)兇殘血腥的本性！

    供神村在雪之國里，并不算多么特殊的村落。

    后來妖魔首領(lǐng)選中此地，供神村才搖身一變，成為妖魔隱秘的大本營，向外界發(fā)號施令。只有首領(lǐng)信任的心腹，才能知曉并潛伏在這里。

    妖魔首領(lǐng)不耐地聽著下屬的匯報(bào)，聽晏明灼一天天越走越遠(yuǎn)，他心中酸澀，手掌用力，掰碎神臺一角，指尖碾成金鑲玉的粉塵。

    披著村長皮的妖魔恭候一旁，聽見嘎啦聲響，趕緊低頭當(dāng)透明人，免得被心情不

    ИΑйＦ

    愉的首領(lǐng)盯上，當(dāng)做發(fā)泄怒氣的沙包替代品。

    替代了大祭司與村長的妖魔，目前算是妖魔首領(lǐng)的左右手。

    天生妖魔的觀念，與人類截然不同。就像是人類不會去理解被他們視作食物飼養(yǎng)的豬牛羊，強(qiáng)者為尊的天生妖魔，也很難理解人類的某些觀念。

    它們更樂意分享不同年齡段的人類口感，肉質(zhì)有沒有勁道，夠不夠鮮甜。

    當(dāng)初妖魔首領(lǐng)竟然會搶回一個人類，還是人類男子當(dāng)他的妻子，已經(jīng)叫下屬們大跌眼球。

    這詭異感覺，不亞于人類看到他們尊敬的領(lǐng)袖，昏了頭宣布要和一只溫馴純潔的羔羊結(jié)婚！真生理層面上的羔羊，不是比喻。

    太混邪了……

    妖魔群體中，能力詭異者甚眾，的確也有類似魅魔的存在。但魅惑人類的出發(fā)點(diǎn)，是為了滿足食欲，而非性-欲。

    歸根到底，對食物產(chǎn)生繁衍欲望這回事，對天生妖魔來說也屬實(shí)大受震撼。

    可謂打開新世界大門。

    它們甚至大逆不道地暗地里八卦過，首領(lǐng)和夫人交歡時，不會產(chǎn)生強(qiáng)烈食欲，把人一口口撕碎吞掉嗎？

    這話自然不能在首領(lǐng)面前提。

    按照首領(lǐng)對待夫人的病態(tài)占有欲，怕是進(jìn)諫的話還沒出口，就會被首領(lǐng)當(dāng)做情敵碾爆腦袋！

    在首領(lǐng)眼中，會占據(jù)夫人多一秒眼神的家伙，都有可能是心懷不軌之徒。

    他不惜身兼多職，讓下屬們統(tǒng)統(tǒng)配合他玩角色扮演，也要切換不同的身份去占據(jù)夫人的注意力。

    有時它們甚至懷疑，首領(lǐng)是不是自己在吃自己的醋——首領(lǐng)先是給“段忍淵”認(rèn)認(rèn)真真砌個墓，又當(dāng)場撕掉“祭司大人”。

    酒館自從夫人離開后就沒開過張，“老板”再沒在人前出現(xiàn)。

    村長在家中時刻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首領(lǐng)狂性大發(fā)，想殺“少爺”的時候，順手來個弒父滅門。

    這不是村長想太多。它本就是具有預(yù)感能力的妖魔，思維也更接近人類，至少能夠理解某些時刻首領(lǐng)扭曲的腦回路。

    不像占據(jù)大祭司殼子的妖魔。

    迄今為止，大祭司它還認(rèn)為首領(lǐng)在下一盤大棋，搶人類回來，是因?yàn)槿祟惖氖プ由矸荩�首領(lǐng)在借羞辱圣子，褻瀆神明威名。

    等圣子沒用了，首領(lǐng)就會把這份香甜的儲備糧一口吃掉。

    ……簡直蠢貨。

    村長眼觀鼻鼻觀心，心道，遲早有一天大祭司會被首領(lǐng)發(fā)覺心理活動，然后發(fā)怒弄死。這樣村長就是首領(lǐng)唯一的忠實(shí)左右手了。很好。

    村長滿懷惡意地期待這一天早日到來，并不去提醒感情白癡的同僚。

    但饒是自詡?cè)祟愅ǖ拇彘L也無法料到——如果首領(lǐng)自己都沒想清楚過該怎么辦？

    妖魔首領(lǐng)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差勁，就在于他沒想好到底用哪個面目去面對晏明灼。

    他準(zhǔn)備了很多個身份，規(guī)劃了許多條路線，他弄不清自己對晏明灼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也忐忑晏明灼對他的想法。

    于是，“祭司大人”充當(dāng)保護(hù)者，“少爺”擔(dān)任金主，而“老板”是情人，“段忍淵”則是死去多時的亡夫……

    喜歡也分許多種。對待食物的喜歡，對待寵物的喜歡，對待情人的喜歡。

    他對晏明灼究竟是哪一種呢？又或許，哪種都不是。只是一時的新鮮感？

    晏明灼根本沒留給妖魔首領(lǐng)想清楚的機(jī)會，他沒有為首領(lǐng)的任何一個身份留下，即使首領(lǐng)借著馬甲之口沖動許諾，允許他利用自己，晏明灼也不肯留在他身邊。

    他拋下了他，獨(dú)自走向遠(yuǎn)方。

    ……也許他就不該放晏明灼自由。首領(lǐng)責(zé)怪自己。他當(dāng)時怎么會自信到晏明灼會回頭。他就應(yīng)該把人關(guān)起來，困在身邊，只有他才能看到、才能接觸。

    晏明灼離開的每一天里，妖魔首領(lǐng)都在經(jīng)歷艱難的思想拉鋸。

    一方面，他答應(yīng)過晏明灼，幫他逃離，放他自由。另一方面，他真的很想念晏明灼的氣味，想念到做什么都興致懨懨。

    給晏明灼準(zhǔn)備的地圖，是首領(lǐng)早有準(zhǔn)備的心機(jī)后手。

    地圖上的這些村落，里面都混入了聽從首領(lǐng)命令的妖魔下屬，只是尚未全面侵蝕、令村子陷落。等村落腐朽到無可救藥的時刻，便是妖魔收割果實(shí)的豐收季。

    首領(lǐng)心想，他并沒有違約，跟蹤晏明灼。是晏明灼自己撞進(jìn)他的勢力范圍。

    首領(lǐng)百爪撓心地準(zhǔn)備好面對質(zhì)問的腹稿，那個本應(yīng)該怒氣沖沖質(zhì)問的人，卻一直不回來。

    晏明灼甚至結(jié)交了新的人類！還是一男一女！他對他們笑！被他們投食！他們同行了好久好久！

    首領(lǐng)氣得想殺人！

    最后率先提出合乎首領(lǐng)心意提議的，竟然還是遲鈍呆板的大祭司：“首領(lǐng)，三個月前，中央祭廟舉行過一場祭祀儀式。但儀式最后因圣子的失蹤而中斷，這對雪教而言是一場沉重打擊，對我們接下來的行動也十分有利。”

    “雪教已經(jīng)很多年沒能選出過真正的圣子。經(jīng)過連日的暗中追蹤，也能確認(rèn)夫人血液的確對我們具有威脅，是否應(yīng)該把夫人盡快帶回來？”

    “我們不能讓夫人被雪教提前找到，再強(qiáng)行帶走。他會是對我們致命的一柄武器。”

    妖魔首領(lǐng)聽著大祭司一口一個“夫人”，糟糕的心情平復(fù)些許，又有些不滿大祭司對晏明灼的隱含攻訐。

    他點(diǎn)點(diǎn)下巴，正要應(yīng)下大祭司的強(qiáng)烈懇求，忽然有個小童跑進(jìn)來，一滾地化作小蛇怪，嘶嘶吐信：“首領(lǐng)，夫人回來了！”

    “在哪？”妖魔首領(lǐng)頓時振作精神，從神臺一躍而下，渾然沒了剛才的喪氣。

    小蛇怪猶豫片刻：“在……您的墓前。”

    第213章 段忍淵之墓

    晏明灼離開時，刻意避開段忍淵的墓。

    他回來時沒有在意這一點(diǎn)，只覺得回來的路上妖魔變多，又割開手臂放了一次血，間或揮劍劈砍，才從妖魔堆里沖出重圍。

    他身后，一株血玉般的紅梅樹在雪地里搖曳揮舞，綻開密密麻麻的小花朵。

    像極了妖魔的眼。

    待動靜都平息下來后，晏明灼才發(fā)現(xiàn)面前是一片亂葬崗。供神村外的墓地，祭廟舉行過送別儀式的村民，都葬在此地。

    段忍淵的墓，不出意外，也在眼前的墓地里。

    晏明灼心念一動，往墓地里走去。也許是他身上血腥氣太重，墓地里面倒是比墓地周邊更安靜，沒有跳出妖魔或亡魂打擾他。

    在墓地的某處邊緣，晏明灼果然找到沉重的黑色墓碑。黑底白字，刻著看不懂的字樣，更像是古文字。

    在一眾墓碑中，黑色墓碑顯得格格不入，格外高大，也格外孤寂。

    用形容人的詞匯來形容一塊碑，這樣的想法非常古怪，無非是訪客注入了內(nèi)心情感。

    讓晏明灼能夠確認(rèn)墓碑主人身份的，正是如此微妙的感情。

    段忍淵奪走他的靈魂密鑰，制造了關(guān)于他們相處過往的虛假記憶。

    因虛假記憶而銘刻于心的愛意是假，痛恨段忍淵玩弄他于鼓掌之中的恨意才是真。

    晏明灼知曉這一點(diǎn)。

    注視著眼前的黑色墓碑，他的胸口仍會浮上細(xì)密的沉悶之意。不知源頭的奇怪感覺，令晏明灼抿唇，神色愈發(fā)冷峻。

    他舉起鐵劍，劍指墓碑。

    經(jīng)歷過多次戰(zhàn)斗的磨煉，鐵劍已然完全開刃，就連以體表堅(jiān)硬為特殊能力的妖魔都難以抵抗它的鋒芒。

    劍是段忍淵留下的獵魔武器。

    此刻，晏明灼舉起段忍淵的劍，對準(zhǔn)段忍淵的墳。

    重鋒劈落！

    無堅(jiān)不摧的雪亮利刃撞向墓碑，鐵劍與石塊相擊生出刺目火花！

    墓碑被一劍劈開，黑色石塊飛濺，大地震出一道裂痕，露出埋藏不深的棺材一角。

    這幅場景，遠(yuǎn)遠(yuǎn)瞧得村長心驚肉跳。

    它跟在首領(lǐng)身后，親眼看見首領(lǐng)夫人手持鐵劍先是劈開“首領(lǐng)之墓”，嫌不解恨，還要用刀砍開雜草，撥開土層，眼見著要把棺材從土坑里硬生生挖出來。

    走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回來，一回來就要刨墳——多大仇啊！

    村長兩股戰(zhàn)戰(zhàn)，把臨陣逃脫的大祭司罵個半死。這榆木腦袋，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變得靈醒，還會找借口避開熱鬧。

    首領(lǐng)和首領(lǐng)夫人吵架，首領(lǐng)就算生氣，也舍不得和夫人動手，出氣口還不是它們這群抗揍的倒霉蛋？

    看熱鬧歸看熱鬧，它才不想當(dāng)被城門之火殃及的池魚！

    “……他就那么討厭我？”隱藏在斗篷下的妖魔首領(lǐng)站在高處，遠(yuǎn)遠(yuǎn)眺望晏明灼的一舉一動。

    村長窒息！

    它只想當(dāng)個無法說話的死人！

    “首領(lǐng)，夫人怎么會討厭您呢？”村長訕笑，“呃……我想夫人是太思念您，才會悲痛欲絕到想要開棺，一睹遺容。”

    “是嗎？”妖魔首領(lǐng)負(fù)手而立，斗篷里傳出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村長卻立時滿頭大汗，想方設(shè)法給晏明灼的出格行為找補(bǔ)：“肯定是這樣！”

    他擠出諂媚的笑，眼神轉(zhuǎn)向遠(yuǎn)處的墓，打算再找點(diǎn)能顛倒黑白的細(xì)節(jié)，好佐證他的話：“您看……”

    看清楚遠(yuǎn)方畫面的那一刻，村長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鵝，聲音卡在喉嚨里。

    晏明灼身手敏捷地跳下淺坑，拿鐵劍剔進(jìn)縫隙，鞋跟猛踩劍柄，利用反作用力撬開棺材。

    棺材里擺放的不止衣裳，還有一張展開的皮。

    是張陌生的臉。

    看到人臉，晏明灼眉宇微挑，心道果然如此。他拿起武器，幾劍亂捅下去，把人皮攪得稀碎。

    大卸八塊的兇猛力度，讓披著村長殼子的妖魔都倒吸一口涼氣，反射性抱緊自己的皮。

    妖魔首領(lǐng)也不禁陷入沉默。

    他遐想一番倘若躺在棺材里的是他真身，此刻捅下去的劍，說不定來勢更狠！

    妖魔首領(lǐng)難以再忍耐下去。

    他跳下高處，幾個閃身，接近晏明灼：“住手！”

    晏明灼聽到風(fēng)聲，松開扶住棺材蓋的手。

    棺材驟然合攏，他反手刺出一劍，逼迫來者退步！

    緊接著，他沿棺材邊緣翻滾一圈，掄起手臂，用手肘猛砸來者后頸！

    斗篷人生生受住他一記兇猛肘擊，身體巍峨如山，連聲悶哼都沒出。

    “你是誰？”晏明灼警惕看向不明身份的斗篷人。

    大白天的全身上下遮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要么不敢見人，要么心中有鬼。他此前在供神村從未見過此人，總不至于是墓地守墓人。

    斗篷人沒有接住晏明灼的問話，他氣勢洶洶反問道：“你為何要?dú)�壞他人墓地，人死了，還要鞭尸泄憤？”

    晏明灼奇怪地看向這人，心中思索著對方目的。

    既然拿不準(zhǔn)對方路數(shù)，干脆就實(shí)話實(shí)話，用真誠打敗套路。

    “這墓碑的主人，欠了我的東西沒還。”晏明灼說，“一來，我要確認(rèn)丟失之物沒在他身上，二來，我要親眼確認(rèn)他的生死。”

    “既然如此，你確認(rèn)的結(jié)果如何？”斗篷人問。

    “這棺材里的人，不是他。”晏明灼瞥眼已然合攏的棺材，“棺材里的人皮，是個用來敷衍我的幌子。”

    斗篷人：“……”

    他忍住立刻回首找下屬算賬的念頭，手掌虛虛拂過，輕而易舉推開沉重的棺材。

    他心中懊惱自己竟然忙中出錯，沉溺在思念中，沒想起確認(rèn)一番叫下屬準(zhǔn)備的“段忍淵之墓”是否有破綻——難道哪個蠢貨竟敢違背他的命令，隨便放了張人皮進(jìn)去，才叫晏明灼勃然大怒？

    斗篷人微微俯首，背對晏明灼拉起斗篷，查看棺材中被劃破的人皮。

    盡管人皮上到處是破破爛爛的口子，穿上這件“外套”這么久，斗篷人一眼認(rèn)出，這的確是“獵魔人段忍淵”的皮套。

    “這的確是獵魔人段忍淵。”斗篷人收回手，看向晏明灼，他有些憤怒，“你何必用這種一眼能拆穿的謊言來回應(yīng)我。”

    這憤怒來得毫無由頭，細(xì)細(xì)深究，包裹在憤怒里的更多是恐懼。

    晏明灼沒想到斗篷人言語間對段忍淵頗為熟稔，甚至親眼見過段忍淵——既然見過，為什么會認(rèn)不出來？棺材里的人皮身形相仿，但明明不是段忍淵的臉，身上也沒有位于固定位置的傷痕。

    既然如此，不如將計(jì)就計(jì)……

    “很好，既然連你這個外人都如此說，我終于能確認(rèn)，段忍淵的確死了。”晏明灼嘲弄地發(fā)笑，“看來我方才沒刀錯人。”

    斗篷人咬緊牙關(guān)。

    直至這時，晏明灼才聽見斗篷下的細(xì)微呼吸聲。

    他心念一動，俯身迅猛地接近斗篷人，要去揭開他的兜帽，氣流吹起一瞬。

    晏明灼才瞧清楚半張臉，斗篷人就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左手甚至還在流血。

    斗篷人放開晏明灼受傷的手，改成壓住晏明灼的腰腹，把他仰面摁在棺材蓋上。

    晏明灼的身手，在人類中已經(jīng)算很好，在數(shù)次戰(zhàn)斗中，他已經(jīng)建立起快速的戰(zhàn)斗思維，能夠配合潛意識的身體反應(yīng)運(yùn)轉(zhuǎn)，支撐起一場戰(zhàn)斗。

    斗篷人的力量，卻還在人類以外。他以詭異的角度控制住晏明灼的四肢，叫他難以動彈。

    屈起的膝蓋，頂在更敏-感的位置，形成曖昧的上下-體位，壓制關(guān)系分明。

    晏明灼暫時屈居弱勢，反倒輕笑出聲：“你這么怕我看見你的臉？”

    斗篷人不說話，兜帽低垂，他伸出手，猶豫著虛放在晏明灼的臉頰，又像是即將落在脖頸。

    晏明灼貼心地替他做出抉擇。

    他轉(zhuǎn)過臉，咬住臉頰邊修長的食指指尖，舌頭輕輕舔了舔。毫無疑問，直白的勾引。

    即使棺材還敞開，亡夫碎裂的人皮就躺在棺材里，而他對他一無所知——

    斗篷人怔怔一瞬，斗篷被溢出的無形力量吹得鼓起。

    他愈發(fā)憤怒地抽出手，掐住晏明灼脖頸：“你這個只會勾人的小婊子——”

    第214章 抓住你了

    手指按壓在白皙脖頸，掌心下的肌膚生機(jī)勃勃，躍動著屬于人類的體溫。

    用力收攏手指，不需要太久，缺乏氧氣補(bǔ)給的肺部就會傳遞強(qiáng)烈的窒息感，血色會從眼前俊美的臉頰淡去。

    光澤徹底從漂亮的月銀色眼眸撤離，寶石淪為無機(jī)質(zhì)的玻璃珠，最后變成魚目。

    他死了。

    直至死前的最后一刻，那雙極美的眼眸里都盛放著男人的倒影。一個被嫉妒折磨到十分難看的男人。一個幽靈。

    可悲的幽靈極驚恐地從幻象中掙脫出來，他松開圈住晏明灼脖側(cè)的手。

    晏明灼的脖頸上，留下幾個淡淡指痕，這令晏明灼猛烈咳了幾聲。

    相似的舉動。他們似乎又回到本應(yīng)“洞房”的那天夜晚，嫉妒的丈夫雙手放在妻子脆弱的咽喉處，被所謂永遠(yuǎn)留下他的誘惑吸引，躊躇是否要動手。

    在謀殺中，兇手放棄其他兇器，選擇親手掐住受害者的脖頸，通常是最能體現(xiàn)兇手情感傾向的做法。素不相識的隨機(jī)殺人，很少采用這種緩慢低效而可能危及自身的方式。

    選擇手掌而非道具，在于手掌更能細(xì)膩地感知到掌心一點(diǎn)點(diǎn)變涼的體溫。

    有些兇手會選擇從背后勒住受害者，有些則會用枕頭或布巾覆住受害者的臉，因?yàn)樗麄儾桓胰ッ鎸�傳遞出失望、恐懼等負(fù)面情感的眼睛。

    但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特立獨(dú)行者。

    面對面，注視著眼眸中停留的倒影，仿佛一場將靈魂也剖開的獻(xiàn)祭。

    與常人所設(shè)想的不同，刺激進(jìn)程不斷惡化發(fā)展到眼下地步的主導(dǎo)者，也是看似可憐應(yīng)受同情的“受害者”。

    與“洞房”那夜不同，這一次，晏明灼沒有掙扎，縱容著對方的情緒崩潰惡化。

    他平靜地控制住想要還手的生理反應(yīng)，想看看斗篷人能為他做到哪一步。

    仿佛魔鬼投下蛛絲，絲線搖搖欲墜，一頭鎖在從地獄爬回來的妖魔咽喉，而另一頭，牽在他手中。

    玩火者常死于自焚。

    他放開防御，不再抵抗，在這過程中，也許一著不慎，他真會死。

    但只要斗篷人有絲毫動搖——無論因?yàn)楹畏N原因——他沒能成功下手，晏明灼就能確定，他完蛋了。

    “怎么，下不了手？”晏明灼坐起身，揉摩著留下淤印的地方。他對痛意并不敏感，并不以為意。

    斗篷人視線一觸即分，藏在斗篷下的手掐住掌心，拼命忍住想要靠近，替他拂去傷痛的沖動。

    “別刺激我了。”斗篷人低頭盯著地面。

    他并不愚笨，當(dāng)然能讀出晏明灼的試探。但他卻還是會被引誘上鉤，因?yàn)樾厍恢行苄苋紵�，沒有一刻停止的嫉妒。

    嫉妒是種極其可怕的情感，它會帶來永無休止的沖動和猜疑。

    它能讓朋友反目，親人成仇，也能讓一對愛侶，變?yōu)橐粚υ古肌?br />
    斗篷人痛恨自我的失控，也痛恨晏明灼以身為籌碼的大膽試探。如果他剛才沒能收住力量，真的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怎么辦？

    一想到幻象中的畫面變成現(xiàn)實(shí)，斗篷人就……

    他難以承受晏明灼遞交而來的信任。也許這不該稱之為信任，而是摻雜了更深更復(fù)雜的糾葛。他所為之惶恐的陰暗負(fù)面，被晏明灼輕而易舉地誘發(fā)出去，又舉輕若重地承接下來 。

    他的肩膀，被兩條修長柔韌的手臂環(huán)住。

    晏明灼不知何時起身，以十分親密的姿態(tài)摟住他，微微垂首，隔著深深的兜帽，卻準(zhǔn)確噙住陰影遮掩下的臉龐。

    “我抓住你了，段、忍、淵。”

    親密的呢喃，混合在細(xì)碎的舐唇水聲里。

    斗篷人肩膀一抖，他似乎要動，卻被柔軟的手臂死死鎖住。他要掙脫，就會傷害到晏明灼。

    他怎么能再傷害晏明灼呢？最可恨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兜帽下傳出沉悶反駁：“我并非段忍淵。”

    斗篷人躲避著追逐的吻，兜帽里空間卻實(shí)在太小，承載不了兩個人的呼吸，他們無可避免呼吸交融。

    晏明灼閉上眼睛，感官都融化在兜帽罩下的黑暗里。

    對待斗篷人的死鴨子嘴硬，他心中好笑，散漫的笑意便不自覺流露在語氣里：“好，替我殺掉段忍淵的妖魔，我應(yīng)該如此稱呼你，是吧。”

    晏明灼環(huán)繞肩膀的手臂繞到斗篷人的后頸，隔著貼身斗篷，習(xí)慣性摩挲著：“妖魔閣下，當(dāng)著我亡夫墳?zāi)沟拿妫�與我調(diào)情的感覺，夠刺激么？”

    某種意義上，他真是個壞東西。

    妖魔被異常高超的吻技親得眼睛濕潤，渾身發(fā)熱發(fā)軟，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地方是硬的——

    嗯。那一定不是妖魔柔軟的口舌。

    “當(dāng)然，很刺激。”妖魔被勾得昏沉，理智全無，他從躲閃變得主動，甚至主動配合晏明灼作弄的話語，“夫人，我一定能帶給你更加絕妙的體驗(yàn)。”

    “忘掉你該死的丈夫，哪怕就這一刻也好。”

    妖魔重新把晏明灼壓在棺材蓋上，兜帽垂落，遮住他們的臉。他癡迷地親吻著晏明灼，像是守著犯下竊天之罪才截取的一段月光。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們犯下禁忌。

    妖魔單膝跪地，他攀住晏明灼的膝蓋，低下頭顱，冒犯著他心心念念的人類。

    晏明灼坐在敞開的棺材上，眼角被逼得微紅，他有一搭沒一搭撫過妖魔不肯摘下的兜帽，偶爾才泄出兩聲對妖魔而言算是激勵的低-吟。

    結(jié)束以后，妖魔首領(lǐng)攏住晏明灼被微微弄臟的衣服，把人抱起，直接飛回祭廟。

    他衣服也被弄臟兜帽邊沿，交代下屬替晏明灼備好熱水，聽從吩咐，妖魔首領(lǐng)匆匆忙忙離開。

    他腦子還很亂，需要寒冷清醒清醒。

    晏明灼打量著熟悉又陌生的廂房，毫不客氣地向大祭司要這要那。

    他沒有問祭司大人去了哪里，也沒好氣大祭司皮下怎么換了內(nèi)芯，認(rèn)妖魔當(dāng)首領(lǐng)，只笑盈盈地提出瑣碎要求。

    難伺候，又不算太難伺候。

    大祭司抽抽鼻子，嗅著極其細(xì)微的特殊氣息，心情難以言喻。

    它還是不能理解首領(lǐng)為何會對一個人類男子產(chǎn)生繁衍□□之念，但既然人類男子對首領(lǐng)大業(yè)有用，它只希望人類以后能夠乖巧點(diǎn)，不要老和首領(lǐng)吵架還離家出走，鬧得首領(lǐng)煩心。

    因此對晏明灼有些甚至透出刁難的要求，大祭司也無所不應(yīng)。

    晏明灼心情好，等于首領(lǐng)心情好。

    它死板的腦回路里，刻下一條無法動搖的鐵律。

    真聽話。

    晏明灼不禁感慨。他想確認(rèn)大祭司的底線在哪，卻發(fā)現(xiàn)對方步步退讓，謹(jǐn)記首領(lǐng)吩咐，比死腦筋還死腦筋。

    也許之后有機(jī)會打聽一些其他情報(bào)。

    晏明灼泡在溫暖的水桶里，難得享受到泡熱水澡帶來的輕飄舒適感。他手臂流血的地方已經(jīng)凝固，留下道傷疤暫時還沒修復(fù)完成。

    他離開這一趟，似乎給了妖魔首領(lǐng)撕破假面的機(jī)會。

    連抵抗妖魔的最后防線都徹底失守，晏明灼確認(rèn)，供神村已經(jīng)完全淪落成魔窟。’

    雪之國西面與北面無法挽回，就連位于南面最邊緣地帶的供神村都失守，想必地圖上標(biāo)記過的那十幾個村落也難以幸免。

    在這場雪教與妖魔的戰(zhàn)爭中，雪教肉眼可見呈現(xiàn)出頹勢，恐怕再過不久就會來到?jīng)Q戰(zhàn)的時點(diǎn)。

    妖魔的力量，實(shí)在太過強(qiáng)大。

    這一點(diǎn)，在晏明灼被妖魔首領(lǐng)抱在懷中，忽然發(fā)現(xiàn)他們凌空飛起時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雪教還準(zhǔn)備了什么后手，能夠絕地翻盤？

    否則，照此態(tài)勢下去，異客們的主線任務(wù)一定會失敗。……不，晏明灼記得飛霜對待任務(wù)的描述。

    【調(diào)查滅村事件頻頻發(fā)生的緣由，并盡可能阻止。】

    【128個村落里，陷落的數(shù)量超過四分之三，任務(wù)就會宣告失敗。】

    【異客可以選擇陣營，有人類陣營、雪教陣營，也有妖魔陣營。不過，無論是哪個陣營的玩家，都會友善待你。】

    雪教和人類，不在同一陣營里。這是自然。祭司與普通村民，無異于云泥之別。

    村落陷落的標(biāo)準(zhǔn)，又該如何評定？

    既然有妖魔陣營的的異客，他們的行動自然會協(xié)助妖魔，這豈不是與主線任務(wù)的目標(biāo)南轅北轍？

    是妖魔陣營的異客擁有別的主線任務(wù)，還是……他們此前理解錯了“陷落”的含義？

    晏明灼靜靜思索著。

    面對接下來的計(jì)劃，他有千頭萬緒，最后，都落在帶他回來的妖魔首領(lǐng)身上。

    妖魔首領(lǐng)對他懷揣著特殊感情，利用這一點(diǎn)，能夠?yàn)樗��?yàn)證并修改計(jì)劃提供許多便利。

    在此之前，他需要增加對妖魔首領(lǐng)，亦或是對“段忍淵”的了解。

    對待自己的過往，晏明灼已經(jīng)在飛霜與烈火口中得知許多。盡管是以道聽途說的視角。對能不能恢復(fù)記憶，晏明灼暫時沒那么著急。

    離開雪之國后，他應(yīng)該就能脫離當(dāng)前狀態(tài)。

    但對段忍淵的過往……他的確一無所知。

    晏明灼抱住膝蓋，弓起脊背，蜷縮著往水面下沉去。

    水面下更加安靜，也更加溫暖。

    也許是近段時間用了太多的人魚油，潛移默化改造了他的體質(zhì)，在水中，晏明灼竟然感到自己能夠自由呼吸。

    咕嚕咕嚕。

    水桶里冒出一串氣泡，仿佛人魚在吐息。

    大祭司見晏明灼沒再搖動送熱水的鈴，便起身離開柴爐房，預(yù)備向首領(lǐng)復(fù)命。

    最近妖魔們很忙。雪之國地域太廣，他們分散力量太多，有神智會思考的同族太少，剛吸納進(jìn)來的沒腦子蠢貨們又不怎么聽話，放到偏遠(yuǎn)地方還行，萬萬不能放到供神村。

    畢竟被首領(lǐng)捧在手心上的夫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將會居住在這。

    像祭廟這種重地，不能隨意讓外人出沒，許多事情，大祭司只能親力親為。不過，天生妖魔出身的它不像人類，并不覺得吃苦受累。

    能保護(hù)夫人的安全，讓首領(lǐng)省心，更利于未來大計(jì)。

    大祭司想著心事，向村長家走去。

    平時首領(lǐng)不在祭廟，便在村長家議事。現(xiàn)在夫人總算回心轉(zhuǎn)意，暫時居住在祭廟，以后首領(lǐng)更多會在村長家出現(xiàn)了。

    幾個呼吸間，大祭司如幽魅般飛進(jìn)三層小洋樓。他沒找到首領(lǐng)，卻看見同僚坐在鏡子前，給雙眼包上紗布，紗布還在滲血。

    “你怎么了？敵襲？”大祭司驚疑不定。

    “不……”村長給自己的白發(fā)老頭皮套纏紗布，“我自己割的。”

    “你餓了？”大祭司覺得村長有毛病。

    皮套倒不影響妖魔能力，變瞎也不影響它們看東西，但餓了想吃眼球，也不能挖自己皮套啊！

    村長對它嫌棄：“滾滾滾。”

    因?yàn)槭裁矗窟�能因?yàn)槭裁矗?br />
    還不是因?yàn)樗�想著勸架，一直在遠(yuǎn)方張望，結(jié)果……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乖乖。

    村長看清楚的一瞬間，就被遙遠(yuǎn)傳來的警告威壓沖飛三米遠(yuǎn)。

    它想死。

    不趕緊自廢招子，上表忠心，等著首領(lǐng)惱羞成怒撕碎它嗎！

    第215章 瀆神者之罪

    “今年冬天什么時候會過去？”

    他問媽媽。

    媽媽沒回答，蹲下來，吻了吻他的額頭，兩邊臉頰，鼻尖，下巴：“以后會好的，淵。”

    媽媽的呼吸，接觸到寒冷空氣，升起一團(tuán)白霧。

    “到了地方，一定要聽先生的話，不要和任何人起沖突。”臨行前，媽媽直到最后都在不停叮囑他。

    淵離開后，媽媽的日子會更好過。

    按照規(guī)矩，村中會更加優(yōu)待祭司預(yù)備役的家人。更別提是一位能夠離開出身村落，極有可能被中心祭廟加封為正式祭司的年輕預(yù)備役。

    淵年紀(jì)還很小，但已經(jīng)知曉一些基本的人情世故。他乖乖聽話，跟著其他人一起，被帶到一棟很大、很漂亮的深紅色建筑物。

    在冰天雪地里，高大的紅色建筑物像一團(tuán)不滅的火。

    其他人叫它“圣廟”，其實(shí)就是祭司與祭司預(yù)備役們?nèi)粘Ｆ鹁拥牡胤剑�形制與村中祭廟類似，規(guī)格卻要大上幾倍，一眼望不到頭。

    能夠來到圣廟的預(yù)備役，都意味著已經(jīng)通過村中祭廟的初次選拔，以及跟隨一位正式祭司修行學(xué)習(xí)的二次選拔。

    經(jīng)過重重考驗(yàn)，他們才能來到常人夢寐以求的地方。

    在親身體會以前，他們并不知道，圣廟既是天堂，亦是地獄。

    這一批祭司預(yù)備役中，淵年紀(jì)最小，又不愛說話。他是出身村落里唯一的入選者，也沒有同鄉(xiāng)能夠交談。

    圣廟是個競爭殘酷的地方。這種殘酷，并不體現(xiàn)在學(xué)習(xí)或修行的艱難，而體現(xiàn)在對規(guī)矩的熟練背誦與遵守上。

    每隔幾天，都會有熟面孔離開，又會有新面孔到來。

    剛來到圣廟的頭一個月，是最危險的新人期。

    不知道什么時候，新人就會觸犯到未知的禁忌。有時，程度很輕，只會被當(dāng)做反面典型，施加一些懲罰，讓他人謹(jǐn)記勿犯。也有時候，程度嚴(yán)重到會被趕出圣廟，趕回村落里。

    離開圣廟的人去了哪里，淵并不關(guān)心。他更警惕讓人離開圣廟的理由，是觸犯到哪一條規(guī)矩。

    在圣廟里，讓日子難熬的不只有嚴(yán)苛的教規(guī)，還有可能是身邊的同伴。某種意義上，他們所有人既是同伴，又是競爭對手。

    而對手隨手使出的小小絆子，就有可能斷絕一個預(yù)備役未來的路。

    圣廟并不禁止預(yù)備役之間的人際交往，有時甚至?xí)�舉行一些小型選拔，需要預(yù)備役們彼此合作。

    但在嚴(yán)肅的氛圍中，預(yù)備役們很難發(fā)展出更親近的關(guān)系。他們既防備彼此，又不得不維持表面融洽，因?yàn)檎l也不能確保在下一次小型選拔中，他們不會成為需要合作的隊(duì)友。

    好在待在圣廟的這段時間不會太長。

    年末舉行祭祀儀式后，被選中參加祭祀儀式的預(yù)備役就能成功晉升為正式祭司。屆時，他們就能選擇去哪個村落成為駐村祭司。

    最好的出路，當(dāng)然是留在圣廟。圣廟才是中心。但很少有預(yù)備役能夠留下來。

    聽說，能留下來的預(yù)備役，多半父母其中一位出身于此，要么就是覺醒了“記憶”的高階祭司轉(zhuǎn)世。

    身為祭司預(yù)備役，淵當(dāng)然知曉靈魂鎖鑰的存在。關(guān)乎靈魂的鎖鑰被掌控在他人手中，這一事實(shí)，聽起來叫人不安。

    從來如此，就變?yōu)榱?xí)俗。不安漸漸淡化，他只能和其他人一樣相信，圣教至少對待這樣的大事上，應(yīng)當(dāng)遵守基本的底線。

    有時他也會好奇自己的前世。但他也知曉，好奇前世，同樣是禁忌之一。

    淵還不想被灰溜溜趕出圣廟。只有成為正式祭司，他才能選擇回到自己的出身村落，更好的照顧媽媽。

    雪一直在下，沒停過，天氣越來越冷。媽媽需要更好的住處，更多的物資。因?yàn)槔洌�她露在外邊的皮膚總被風(fēng)刮得通紅。

    成為正式祭司，他才能搞到類似人魚油的限制物資，改善媽媽的生活。

    很簡單的心愿。

    淵把注意力都放在如何爭取參加年末的祭祀儀式上。

    “我打賭你一定能通過最終選拔。”同伴拍拍他的肩膀，“別愁眉苦臉了，小子，笑一個如何？”

    剛結(jié)束一次小型選拔，淵和幾個人組隊(duì)，他們輸了。不是淵的錯，他仍然為此懊惱不已。同伴是唯一過來安慰他的人，盡管他并不需要。

    淵和同伴就這樣認(rèn)識了。

    媽媽只說不要和任何人起沖突，但沒說，不能和人成為朋友。

    淵的性格沉默而聰敏，他觀察著外界發(fā)生的沖突，借此了解圣廟內(nèi)自成一體的規(guī)則，對許多不公之事，他憋了一肚子話，從來不提。

    同伴比他更活潑，也更外向沖動。他們都還只是少年，對一些事，還保持著最原始的公義和好奇之心，他們?nèi)匀幌嘈盼磥恚�也會對世界產(chǎn)生疑惑。

    即便是不該有的疑惑。

    “見鬼！方圓四十里都見不到一朵花，我還想偷偷送給昨天我一見鐘情的小美人呢。”同伴叼根草葉，熟練地從狗洞里鉆出來，“謝啦，兄弟，多虧你替我望風(fēng)遮掩。”

    淵瞥見他嘴上叼的草葉：“你要是能摘下花送出手，你的小美人就死定了。”

    祭廟附近，白雪鋪天蓋地，能生長綠葉植物的地方，只有年末用來舉辦祭祀儀式的密林。祭壇，就在圣林中。

    身為預(yù)備役，未經(jīng)許可，偷跑出圣廟，會被視為潛逃。不過，只要沒被發(fā)現(xiàn)就行。淵不是第一次替同伴望風(fēng)，他自己倒是從未偷跑過。

    外面沒有他向往的東西。

    同伴呸呸兩聲，吐掉草葉，鞋底踩在沾到唾沫的草葉上，用力摩擦地面。

    他左顧右盼一番，走近淵，壓低聲音：“我看到，圣林里有祭司走動，在為不久后的祭祀儀式做準(zhǔn)備。”

    “你瘋了？”淵心中一驚。

    “別說你不好奇。”同伴神神秘秘，“你猜我看見了什么？一尊白玉神像。”

    “神像每天都能見。”淵說，“別告訴我你修行時，一次也沒抬頭偷看過神臺以上的塑像，你可不是乖寶寶。”

    淵帶著諷刺意味說道，他表情依然冷靜。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同伴夸張地?cái)D眉弄眼，“你看過神像的臉嗎？”

    圣廟內(nèi)的神像，并未雕刻出具體面目。圣廟外亦是如此。

    “神長什么樣？”淵再克制，也不由得被這驚天秘密所吸引。他追問道。

    “很漂亮！”

    “有多漂亮？”

    “比昨天的小美人還要漂亮！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百倍！那神像……我有時覺得，好像是活著的。”

    同伴眼神漸漸放空，他喃喃道：“也許祂真是活著的……”

    淵并沒注意到同伴略顯怪異的神情，他只當(dāng)是同伴激動之下的浮夸描述，難得笑道：“你一見鐘情的對象換得太快。我以為你葷素不忌，沒想到連生死都不論了。”

    淵本意只是打趣，同伴卻勃然大怒。

    他們吵了幾句嘴，牛頭不對馬嘴，不歡而散。

    幾天后，淵聽聞同伴被驅(qū)逐出圣教的消息。

    趕出圣廟，和趕出圣教，只有一字之差，后果卻天差地別！

    前者只是失去晉升成正式祭司的資格，但還能以祭祀預(yù)備役的身份回到出身村落，亦或是以普通村民身份去哪都行。

    后者卻定是犯下“叛教”的重罪，不僅會遭到全教通緝，還會有專門的懲戒祭司前往追殺，最嚴(yán)重的，至死方休。

    淵還沒能打聽到更具體的消息，他發(fā)現(xiàn)，周圍人對待他的態(tài)度一夜之間驟變。

    第二天的又一次小型選拔中，只有他和另外一個人找不到隊(duì)友，而此次選拔，是五人組合，可以多，但不能少。

    他們被自動排除在選拔以外。

    淵注意到，和他處境相同的另一個人，也是曾與同伴交好的預(yù)備役。此刻，那個預(yù)備役滿臉絕望，他抱住頭，蹲在地上嗚嗚哭泣。

    “你不知道？”聽到淵的問話，預(yù)備役抬起哭得凄慘的臉，“那個人，被判以‘瀆神’之罪，他簡直是個瘋子！”

    “他居然企圖偷走神像，獨(dú)自藏匿！”

    神像……

    淵藏身在雪地里，遙遙窺伺著密林中的場景。

    那天以后，他算是切身體會到什么叫不可接觸、不可直言的“瀆神者”。不僅瀆神者本人會遭受嚴(yán)重懲戒，就連與他曾經(jīng)交好的人，也會連帶被視作不潔。

    明明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會宣布入選參加年末祭祀儀式的預(yù)備役名單。淵卻有種直覺，他肯定會被排除在名單之外。

    那群人，不會允許一個身負(fù)污名的不潔者成為正式祭司，參加神圣的年末祭典。

    長達(dá)數(shù)年的心血付出，被輕飄飄的細(xì)節(jié)所連帶抹殺。

    淵腦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后麻木，最后沖破麻木的，是油然而生的憤怒！

    什么狗屁圣教！憑什么，因?yàn)樽鲥e一件事，就抹殺他的未來人生——他甚至并非主謀，只是個遭到波及的無辜者。

    淵自覺未來無望，他仇恨祭司，可他無法接近圣廟里做出決定、判處罪名的高階祭司，他的仇恨，便轉(zhuǎn)移到神身上——

    根本就沒有神！全是人扯出來的彌天大謊！

    那尊被祭司們視若珍寶的白玉神像，他要?dú)Я说k！

    淵的計(jì)劃沒能成功。

    祭祀儀式當(dāng)日，在距離神像僅僅幾步之遙的地方，他被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祭司逮住：“該死的小子！你竟然對神明不敬！”

    曾捂臉哭泣的預(yù)備役點(diǎn)頭哈腰跟在守衛(wèi)祭司旁邊，搓搓手：“先生，你看，我說的果然沒錯。那天我就覺得這小子不對勁，所以才故意和他搭話——您看是否能看在我舉報(bào)的份上，向上美言幾句，寬恕我原先的愚昧？”

    淵倒在地上，雙手被交叉反絞在身后。

    他的臉，壓在雪地上，僵硬無比，寒風(fēng)如沙蟻啃噬著他的血肉，淵以為自己只剩下空空如也的骨架。

    風(fēng)吹過幾步外覆在神像面上的白色紗巾，露出白玉雕像漂亮的臉。

    不通情愛的淵，那一刻怔怔注視著神像，忽然懂得了“一見鐘情”的滋味。

    他開始理解同伴寧可成為瀆神者，也拼命想要帶走神像，獨(dú)自藏匿。那是一種靈魂層面上難以抗拒的致命吸引。

    可惜在他接觸到微妙感情的那一天，也是他將要死去的那一天。

    在最隆重的年末祭典，當(dāng)眾犯下重罪，他被判處施行最惡的酷刑。水銀灌頂，剝皮實(shí)草。

    淵死去的那一刻，祭典上的白玉神像莫名碎裂。

    凝固在白玉神像上的雪霜融化，劃過臉頰，宛如清澈的眼淚。

    呼——呼——

    今年冬天什么時候會過去？

    今年不會。明年不會。過去更多年，仍然不會。

    冬天永遠(yuǎn)也不會過去。

    他曾無比確信這一點(diǎn)。直至他發(fā)現(xiàn)——神明不是不存在，而是，祂醒來得太晚。

    又委實(shí)太過好騙。

    妖魔首領(lǐng)把睡著的“小美人魚”從已經(jīng)變涼的水桶里抱出來，拿輕柔的綢布裹住，擦拭干凈水跡，才抱到烘烤得暖意融融的床榻。

    他手指插入晏明灼微微張開的右手指縫，十指相扣，宛如溫柔地許諾，又像是睡前的安眠曲：“以后會好的。”

    他低頭，吻了吻晏明灼優(yōu)美的額頭，兩側(cè)臉頰，鼻頭，下巴，鄭重其事：“我向你保證。”

    室內(nèi)溫度很高。

    他們的呼吸沒有升起白霧，而是交織在一起。

    第216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晏明灼以為只有他與異客組隊(duì)時，才能載入過場動畫——盡管他并不知道那在玩家們眼中被稱作“過場劇情”或是“劇情動畫”。

    他更愿意相信，這是某種意義的“神明視角”。

    只有神才能站在現(xiàn)在，回溯過去或未來的時光，宗教里，總把神明看作是全知全能的存在。

    晏明灼不相信神。

    但他相信，會有人類或人類以外的其他物種，力量足以比肩傳說中的神明。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以訛傳訛。

    總而言之，“神”也只是更強(qiáng)大的某個物種。

    是物種，就會有無可奈何，才會只能眼睜睜看著不幸發(fā)生，而無力在事態(tài)發(fā)生之前，就阻止惡化苗頭。

    晏明灼“看”到黑發(fā)綠眼的少年被守衛(wèi)制服，壓在冰冷雪地。

    他心中升起一股無法紓解的悲傷。理智很難解釋清楚狀況，在理性運(yùn)轉(zhuǎn)以前，洶涌而至的悲傷已經(jīng)溢滿他的胸腔。

    他試圖伸出手，去觸摸淵的臉。拼盡全力，他也只吹起一股風(fēng)，叫白玉破裂。

    在夢中改變的場景，也會在過去復(fù)現(xiàn)么？

    晏明灼不知道。

    他渾噩睜開眼，感受到眼瞼下的濕濡，抬手一抹，才知曉自己流下眼淚。

    “你是男人，怎么這么愛哭？”妖魔首領(lǐng)無奈。

    他脫下被弄臟的斗篷，換了身精悍常服，一直守在晏明灼的身邊，沒有離開。

    這話一出，妖魔首領(lǐng)自覺失言，慌慌張張撇開臉，晏明灼卻以為他要走。

    銀發(fā)青年抓住放在他臉頰邊的手掌，不說話。妖魔首領(lǐng)回頭看他，莫名從那雙銀眸中，讀出要他留下。

    就當(dāng)做他自戀吧。妖魔首領(lǐng)心想。

    他順勢回握住青年的手，側(cè)身躺在青年身旁，在他微微合攏的眼皮上落下幾個輕柔的吻，親個沒夠。

    “你嫌棄我。”晏明灼脊背微弓，依偎在妖魔懷中，他低低道。

    “我嘴賤，我錯了。”妖魔首領(lǐng)拿下巴蹭了蹭柔順的頭頂，把洗澡后又香又乖的“老婆”抱了個滿懷，只覺此刻無比幸福。

    他認(rèn)錯認(rèn)得飛快！

    好不容易晏明灼才肯主動回到他身邊，他瘋了才會因小事惹人氣惱。能抱著暖呼呼的青年睡覺，比他獨(dú)守空閨當(dāng)望夫石的感覺好太多。

    “剛才只是生理性反應(yīng)。我沒有想為你哭。”晏明灼對妖魔首領(lǐng)的敷衍式回答很不滿意。

    很明顯他幾次落淚，都是因?yàn)橛H眼看到段忍淵死去。他的靈魂鎖鑰在段忍淵手上，也許那就是為何他情緒總受對方牽扯。

    感性甚至遠(yuǎn)在理性之前。

    妖魔首領(lǐng)一愣，忽然笑出聲，胸膛震動。晏明灼被他柰子蠻不講理地埋一臉，暈暈乎乎——好大——真的——他第一次感覺暈?zāi)獭＿�是淺巧克力奶。

    “原來方才你是為我而哭。”妖魔首領(lǐng)很會抓重點(diǎn)。

    他得意揚(yáng)揚(yáng)，劍眉飛舞：“夫人，你好愛我。”

    遭反將一軍的晏明灼：“……”

    他硬生生從巧克力奶里抽離，轉(zhuǎn)個身，拿筆挺脊背對著悶聲竊笑的妖魔首領(lǐng)，氣到睡不著。

    真的是非常幼稚的小情侶吵嘴。

    可在此之前，他們從來沒有如此坦誠相見，擁有過輕松到不必去思考多余事情的愜意時光。

    妖魔首領(lǐng)并不知曉晏明灼為何總能認(rèn)出他。

    晏明灼一口叫破他的真名后，他徹底確認(rèn)，晏明灼的確是認(rèn)出了他的內(nèi)芯，才會不自覺地親近。

    晏明灼對待厭惡之人有多么冷酷，他見過。正因如此，能得到對方親昵的對待，尤為需要珍惜。

    他總是猜疑，他不敢確信晏明灼會喜歡他——那只是一副副隨時能更換的皮套。

    如果換個皮套，是否晏明灼就會認(rèn)不出他，轉(zhuǎn)而移情別戀愛上他人？

    現(xiàn)在妖魔懸起的心，多少落回谷底。

    他甚至有些后悔為何先前逞一時之氣，不肯承認(rèn)他就是“段忍淵”。他是段忍淵，晏明灼就是與他名正言順拜堂成親的夫妻。

    許多回憶，并不只是捏造的虛假記憶。

    他們的確拜過天地，喝過交杯，假戲做得越真，就連戲中人也難以分別內(nèi)外，一日日越陷越深。

    想到夢中的一幕幕，晏明灼又翻個身轉(zhuǎn)回來，把斜倚的妖魔首領(lǐng)伸手拉進(jìn)被子里。

    他平視盯著妖魔首領(lǐng)，仔細(xì)打量一番，才將先前的“夢”掐頭去尾含糊講了個大概。

    “親愛的妖魔閣下，既然你替我殺了段忍淵，又或者殺了他從地獄爬回來的幽靈，想必對他的過往應(yīng)該很了解吧？”晏明灼挑眉。

    對心中猜測，近乎只剩一層紙沒有捅破。既然對方死不承認(rèn)，想裝，晏明灼干脆順?biāo)�推舟，故意用話頭堵死妖魔首領(lǐng)，坐實(shí)“偷情”之名。

    妖魔首領(lǐng)重重嘆氣。

    他算是嘗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是種什么滋味。上頭的情-欲散去，要當(dāng)著心上人的面，還繼續(xù)這套把戲，簡直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他盡力控制、卻仍然偶爾肆虐的嫉妒心，一半縮在角落里咬被角，陰惻惻注視著遺孀與新人的相擁，一半不情不愿，還要回答懷中人對亡夫的好奇探尋。

    妖魔首領(lǐng)并沒有人格分裂，卻體會到念頭相互沖突、打架打到快要開裂的復(fù)雜情感體驗(yàn)。堪稱加強(qiáng)版自己綠自己。偏偏全是他率先挑起來的把戲。

    “其實(shí)……”妖魔首領(lǐng)咬牙。

    “怎么了，妖魔閣下？”晏明灼食指抵住妖魔首領(lǐng)的嘴唇，眉眼狡猾地微彎。

    騙了他那么久，一度讓他懷疑自身對世界的認(rèn)知，現(xiàn)在想承認(rèn)就承認(rèn)，想改口就改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妖魔首領(lǐng)無奈改口：“其實(shí)你的夢，的確是真實(shí)存在過的經(jīng)歷。”

    他補(bǔ)充了一些晏明灼沒能看見的后續(xù)發(fā)展。用旁觀者的語氣。

    “段忍淵死去的時候，神像破裂，流下淚水。消息被秘密封鎖，嚴(yán)禁外傳，雪教內(nèi)部卻惹起好長一陣時間的恐慌。”

    “他們認(rèn)為是‘天河灌頂’這一酷刑太過殘忍，在祭典當(dāng)日惹得神明不悅，才降下征兆。”

    妖魔首領(lǐng)輕描淡寫道：“托神明發(fā)怒的福，雪教不僅要好生安葬他的遺體，還要安撫他母親。她一生都活在幸福的謊言中，活了很多年，才自然逝去。”

    他的講述，有意回避掉了晏明灼更想了解的地方，例如段忍淵如何復(fù)活，怎么會變成妖魔，段忍淵的能力由來，段忍淵變成妖魔以后的經(jīng)歷等等。

    不過，就算他不說，以晏明灼的聰明也能猜測到大部分。

    妖魔的世界里有多么純粹，多么血腥，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就能體會到。那一定是段極其艱難的旅程。

    第二天，妖魔首領(lǐng)已經(jīng)不在廂房。晏明灼用過粗糙的早餐，開始懷念飛霜的手藝。

    從前他對食物的口味并不在意，現(xiàn)在卻變得挑剔起來，不僅會在意食物是否鮮艷好看，也會在意食材本質(zhì)的風(fēng)味。人果然是會變化的生物。

    晏明灼干脆去廚房自己折騰一番，利用雪之國的特產(chǎn)，做了一道炒菜，一道燉菜，還有一盅湯。

    熱氣騰騰的菜出爐，晏明灼拍拍掌心爐灰，看向急忙趕來的大祭司，笑著問：“祭司大人在哪？”

    嗯？祭司大人？

    大祭司以為夫人要給首領(lǐng)送愛心午餐，沒想到夫人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問他的奸夫！

    雖然這位奸夫，也是首領(lǐng)的馬甲之一……

    首領(lǐng)知道這是馬甲，夫人知道嗎？！

    要是村長在這一定會心驚膽戰(zhàn)，腦補(bǔ)個百八十回。大祭司卻躊躇片刻，選擇如實(shí)稟告，把難題交給當(dāng)事人處理：“首領(lǐng)，夫人想見祭司大人。”

    首領(lǐng)：“……”

    祭司大人的“皮套”，早就在盛怒之下被他弄壞了。放在晏明灼眼中，這算不算亡夫的復(fù)仇？

    妖魔首領(lǐng)踱步兩圈，吩咐道：“把祭司服替我取來。”

    他賭！

    就賭晏明灼沒騙他，從頭到尾，他看見的人，都是“段忍淵”。既然如此，換個皮套，與換身衣服裝扮，無甚區(qū)別。

    妖魔首領(lǐng)賭贏了！

    晏明灼的確沒發(fā)覺“祭司大人”的皮套變了，只是妖魔首領(lǐng)穿上了祭司大人的衣服，裝成祭司大人同他說話。

    在他眼中，反正都是段忍淵在玩角色扮演。

    “大人，昨日怎么沒在祭廟見到你？”晏明灼盡職盡責(zé)，裝好一位對馬甲毫不知情、腳踏多條船的浪蕩人-妻，他憐惜地執(zhí)起妖魔首領(lǐng)的手，摸了摸，“許久不見，都曬黑了。”

    淺巧克力色的妖魔首領(lǐng)：“……”

    “夫人，你確定沒見到我么？”他瞇起眼。

    晏明灼留給他一個溫柔的笑：“來嘗一嘗我的手藝。只邀請了你一個人哦。”

    妖魔首領(lǐng)在飯桌前坐下，表情平靜，內(nèi)心卻很期待地盯著晏明灼給他殷勤布菜。他很是有些受寵若驚。

    “吃吧，沒有下毒。”晏明灼柔聲道。

    “我自然相信你。”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妖魔首領(lǐng)迅速提起筷子，伸向第一個盤子，紅綠相間的清炒薺薺菜。

    薺薺菜是生命力極其旺盛的野菜，口感清甜，即吃即割，一夜過去又會生長如初。薺薺菜也是雪之國多年以來的傳統(tǒng)美食，怎么做都很難出岔子。

    妖魔并不需要靠人類食物賴以維生，不過他們也能嘗到味道。就算晏明灼真在菜里下毒，也毒不死妖魔首領(lǐng)。他本就不是活人。

    妖魔首領(lǐng)沉穩(wěn)地將薺薺菜夾進(jìn)口中。

    妖魔首領(lǐng)沉穩(wěn)地放下筷子，稱贊道：“很好吃。”

    晏明灼的笑容擴(kuò)大，他心想有機(jī)會可以把飛霜和烈云叫上，向他們證明他真的會做菜。他要一雪前恥！

    不知為何，自從晏明灼下過一次廚后，飛霜就禁止他再碰鍋鏟。

    晏明灼給自己夾了一筷子薺薺菜，吃得飛快。

    “等……”妖魔首領(lǐng)阻攔不及。

    “還有很多。”晏明灼疑惑地瞥他一眼，又給妖魔首領(lǐng)夾了一筷子：“喜歡就多吃點(diǎn)！”

    “……好。”妖魔首領(lǐng)沉穩(wěn)地默默吃飯。

    主客盡歡的午餐時間在安謐氛圍中過去。

    午后，妖魔首領(lǐng)離開祭廟。

    大祭司在外等候首領(lǐng)出來，迎接新的吩咐。它認(rèn)為首領(lǐng)心情應(yīng)該不錯。

    首領(lǐng)心情確實(shí)也不錯，就是皮套臉色有些灰敗。大祭司揉揉眼睛，以為眼球過期。

    “首領(lǐng)，您……？”

    妖魔首領(lǐng)扶住樹，沉穩(wěn)地吐了兩口血，抬起手，抹去唇畔血跡：“以后夫人要下廚，務(wù)必提前通知我。”

    “沒動的菜，收集起來，研磨成粉末。能對我都悄無聲息造成傷害的東西，對人類而言恐怕見血封喉。”

    他知道晏明灼沒在菜里下毒。

    他唯獨(dú)沒料到，晏明灼的廚藝本身，比毒物恐怖得多！

    第217章 心理陷阱（微修）

    幾天后，飛霜重新上線。

    她興致沖沖拉住烈云，跑來供神村找晏明灼完成約定。

    關(guān)于約定，晏明灼并沒有解釋得很清楚，只說他身邊總會出現(xiàn)古怪的人，他難以分辨，屆時希望飛霜作為旁觀者替他確認(rèn)一些事。

    具體要確認(rèn)什么，晏明灼沒說，到時候再告訴她。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嘛，她懂。

    飛霜全神貫注，放在完成晏明灼的請求上。

    她拿出特殊探測道具，看得極其仔細(xì)，還讓烈云準(zhǔn)備了用來記錄的紙和筆，生怕漏過細(xì)節(jié)。

    然而……

    利用【潛行望遠(yuǎn)鏡】在遠(yuǎn)處觀察了整整一天“晏明灼的日常生活”后，飛霜麻了。

    她眼睜睜瞧著晏明灼身邊的男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臭不要臉！企圖貼貼！

    還個個都是不可探測的危險紅名Boss！

    ——天啊！供神村究竟是個多么恐怖的魔窟！

    為了任務(wù)線索，晏明灼這些天忍辱負(fù)重，實(shí)在受苦了QAQ……

    夜晚，烈云在外隨時接應(yīng)，飛霜喝下【隱形藥水】，潛入祭廟廂房。

    “誰！”

    孤身一人時，晏明灼睡眠很輕。幾乎在飛霜接近床榻的那一刻，他已經(jīng)抽出壓在枕下的手術(shù)刀。

    “是我。”飛霜壓低聲音，狗狗祟祟彎下腰，摸到床榻邊緣。

    聽到熟悉的聲音，晏明灼放下手術(shù)刀，撩開透明紗簾。他聲音很輕：“消音道具帶了嗎？”

    “帶了。”飛霜早就把道具用上，“我確定廂房里只有你，才敢潛入進(jìn)來。”

    “難怪我聽說今夜村落里有動靜，烈云沒事吧？”晏明灼問。

    這幾日，妖魔首領(lǐng)都睡在他房里。唯獨(dú)今夜，他似乎遇到什么棘手事情。

    “沒事，你不必?fù)?dān)心我們。”飛霜憂心忡忡，“村子里的人，是不是欺負(fù)你了？我白天觀察了一天，這里表面正常，但背地里，我覺得和桃源村一樣有秘密！”

    晏明灼：“沒有。他們不敢。”

    他輕描淡寫放出個炸-彈新聞：“畢竟我現(xiàn)在也算妖魔的首領(lǐng)夫人。”！！！

    飛霜：“村子陷落了？妖魔？”

    飛霜：“誰是妖魔首領(lǐng)？”

    飛霜：“……夫人？夫人是誰？”

    等飛霜遭受百萬噸沖擊的大腦重新啟動運(yùn)轉(zhuǎn)，她顫顫巍巍，好不容易把短短一句話，按照邏輯組合起來：“小晏，你當(dāng)八爪魚給妖魔首領(lǐng)公開戴綠帽，那家伙不會發(fā)瘋吧？”

    很顯然從話語里，晏明灼不是吃虧的那一方，他游刃有余。

    要接受前些天還會害羞的乖乖男主（濾鏡版），變成世俗意義上腳踏幾條船的“渣男”，很需要足夠強(qiáng)大的心理承受能力。

    飛霜更愿意相信是妖魔首領(lǐng)性.癖古怪。——噫，死變態(tài)！

    晏明灼被她宛如天崩地裂般的表情逗笑了。

    他雖然覺得這種跨頻道對話挺有意思，但并不想因?yàn)槟承┣?趣，在外界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因此晏明灼很快解釋道：“抱歉，是我沒找到機(jī)會給你留消息，先前拜托你的請求，我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

    “在你眼中，今天和我關(guān)系親近的男人，都長著不同的臉，對吧？”

    飛霜猶疑著點(diǎn)頭。

    見猜測再次得到佐證，晏明灼笑笑：“但在我眼中，他們都是一個人的模樣。”

    “在這個世界上，能看見段忍淵真正模樣的人，似乎只有我。”

    聽起來像是那種宿命一般的設(shè)定。

    飛霜意識到，他們已經(jīng)找到副本故事的關(guān)鍵角色，而晏明灼，已經(jīng)不再像之前那樣迷惘，他的眼神堅(jiān)定而明亮。

    難道……不會吧……誤入因傲嬌而難以心意相通的笨比小情侶片場？

    發(fā)覺自己似乎想岔了的飛霜微微臉紅，為先前的粗暴誤解而抱歉，還好她沒有說出口。

    晏明灼笑容僵住，隱約覺得對方的腦補(bǔ)，在滑向另一個不受控制的深淵。

    他冷靜地轉(zhuǎn)移話題：“妖魔中有一個成組織的群體，普遍具有利用人皮偽裝的能力。”

    “我認(rèn)為，它們與村子陷落事件相關(guān)。”

    轉(zhuǎn)入正題，飛霜瞬間嚴(yán)肅許多，她摸著下巴：“嗯……聽你描述的妖魔能力，讓我想起‘畫皮’。”

    “是現(xiàn)實(shí)里很老的傳說，會吃人的古代妖怪，吃完人以后還會披上人皮，裝成美艷女子，引誘過路書生，吃掉獵物的心臟。”

    “在傳說里，畫皮一般會畏懼陽光、白天、道士等等……你可以把道士姑且理解為雪之國的祭司，都是能夠使用術(shù)法的存在。”

    曾經(jīng)有過超游對話，再次面對晏明灼，飛霜放開許多，言談之間也不講究什么忌諱，直接談及“現(xiàn)實(shí)”。

    她已經(jīng)放棄思考晏明灼這種情況，屬于“人工智能覺醒”，還是“游戲里的隱藏彩蛋”。

    這些重大問題，對她一個風(fēng)景黨玩家實(shí)在太復(fù)雜。

    “也就是說，妖魔和雪教祭司之間，是類似相互克制的天敵關(guān)系，對吧？”晏明灼說，“你不覺得雪教展示在外的實(shí)力太弱，現(xiàn)在局勢過于一邊倒么？”

    飛霜想起她和烈云脫離游戲這幾日，每天刷論壇看到的hot帖——

    【戰(zhàn)斗】哪個妖魔側(cè)的垃圾不講武德搞偷襲！這次副本還有天理嗎？雪教弱得一逼！拼命救都爛泥糊不上墻啊救命！hot！

    【吐槽】別說了，我妖魔玩家，送了整整十天禮討好npc才轉(zhuǎn)生成功，然后一著不慎，就被同陣營npc吃了……吃……了……吃了啊！hot！

    【灌水】選擇妖魔陣營的人類玩家瑟瑟發(fā)抖……h(huán)ot！

    【攻略】主線任務(wù)大家有思緒了嗎？妖魔玩家到底要怎么完成主線任務(wù)！難不成身在曹營心在漢？這把玩的就是反間計(jì)？！hot！

    自從開放霧之國地圖，加載【陣營】設(shè)定后，論壇上的戰(zhàn)斗氣氛日益濃厚，玩家們pvp互噴鬧得可歡。

    順帶一提，此次開放雪之國地圖帶來的版本更新內(nèi)容，其中最重要的一項(xiàng)是開放【伙伴】功能。

    【伙伴】與玩家間的【組隊(duì)】不同，單指達(dá)到足夠好感度要求的npc愿意與指定玩家結(jié)成更深羈絆。

    副本結(jié)束后，成為伙伴的原住民能夠被帶離副本世界，成為一同探險的隨行伙伴。

    已經(jīng)有很多玩家做到了這一點(diǎn)。能夠脫離雪之國的環(huán)境，前往其他風(fēng)情各異的國度，對許多原住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起初飛霜也動過類似念頭，她想事后邀請晏明灼一同去旅游觀光。但游戲并不讓她鉆這個空子。

    就算是失憶狀態(tài)的晏明灼，一旦脫離惘然狀態(tài)，也會迅速恢復(fù)成有主見的可靠個性。

    他還有更需要去做的事情。這是他本人的意愿。

    想到這，飛霜釋然了。

    “的確古怪。”飛霜把論壇上玩家們關(guān)于陣營的紛爭都告訴晏明灼，還七七八八提到了一些有的沒的設(shè)定。

    不知為何，飛霜總覺得晏明灼能夠理解這些“超游”設(shè)定。

    晏明灼原本還想去找?guī)讉�妖魔陣營的玩家確認(rèn)情報(bào)，沒想到瞌睡來了送枕頭：“果然如此！”

    “什么果然如此？”飛霜聽得一臉疑惑。

    晏明灼解釋道：“先前我就在疑惑，妖魔陣營的玩家要怎么才能完成任務(wù)。既然是游戲，就不應(yīng)該設(shè)置不公平的起始條件，一開始就斷絕某個陣營的玩家生路。”

    “我猜測過是否不同陣營的玩家，接到的主線任務(wù)不同。你的說法，否認(rèn)了這個設(shè)想。”

    “根據(jù)你們玩家之間交流的情報(bào)，如果是這樣，就能夠解釋任務(wù)描述的異常了。”

    飛霜聽得愈發(fā)糊涂：“等會，你慢點(diǎn)解釋。我還沒跟上你的思路。”

    晏明灼脫離陷入個人思緒的獨(dú)自喃喃，有些不好意思。

    他耐心從頭到尾解釋道：“還記得你當(dāng)初告訴我，如何判定玩家的主線任務(wù)失敗嗎？”

    “需要四分之三及以上的村落達(dá)到‘陷落’標(biāo)準(zhǔn)。”

    “這其實(shí)是一個針對人類的心理陷阱。或許因?yàn)橥婕叶际侨祟惓錾恚�就算能夠轉(zhuǎn)生成別的種族，最開始的心理認(rèn)同也很難改變。”

    “身為人類，當(dāng)然最開始會認(rèn)同人類陣營。這就是第一個陷阱。”

    “把人類陣營與雪教陣營等同地混在一起。認(rèn)為在雪教和妖魔的戰(zhàn)爭當(dāng)中，雪教贏了，就是人類贏了，其實(shí)并非如此。”

    飛霜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雪教和廣大雪之國原住民的訴求其實(shí)并不一樣。”

    “沒錯！”晏明灼淡淡道，“人類很喜歡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的二分?jǐn)⑹隆＞退銢]有陣營，也要創(chuàng)造陣營，區(qū)別好人與壞人。”

    “正邪雙方的勢力，勢力比較均衡，才能打得有來有往。人類如此弱小，只能和表面上相對和諧的雪教站在一起，共同對抗把人類視作食物的天敵，妖魔。”

    “沒有雪教陣營，人類陣營連入局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這恰恰是第二個心理陷阱！把村子陷落的標(biāo)準(zhǔn)，先入為主判定成‘被妖魔占據(jù)’！”

    晏明灼的語氣變得急切：“這些天，我和段……和妖魔首領(lǐng)相處過程中，得知許多關(guān)于其他村落的情報(bào)。”

    妖魔首領(lǐng)與下屬的交談，并沒有刻意避諱晏明灼。也許在妖魔首領(lǐng)看來，這是他在展示自己對晏明灼的信任。

    對待妖魔首領(lǐng)的舉動，晏明灼看在眼里。

    只是，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必須要通過飛霜這個發(fā)聲口，告知全體玩家，改變局勢！

    不需要他們齊心協(xié)力，但不能讓他們被蒙在鼓里，眼睜睜看著戰(zhàn)局往無可挽回的方向傾斜。

    晏明灼：“很多村落的失聯(lián)，甚至滅亡，不止因?yàn)檠�魔吃人。�?br />
    “有因?yàn)轳v村祭司過于腐敗而滅村的村落，有本就人丁不旺，未受任何外力因素影響，但因多年沒有新生人口降生、繁衍困難而滅村的村落。”

    晏明灼：“為什么每個村落，都有專屬隱藏任務(wù)？”

    受到晏明灼思路的影響，飛霜并不蠢，稍一思考，就能回答他的問題。

    “副本設(shè)置這一點(diǎn)，是想要玩家去了解到每個村落背后所隱藏的秘密，以及，可能導(dǎo)致滅村的原因。”

    “如果只有被妖魔攻陷才能算是滅村，要玩家去探索xx村的隱秘，就失去意義。反正到最后都是陷落滅亡，依照妖魔的強(qiáng)悍，簡直勢不可擋。”

    越是思考，飛霜越是冷汗涔涔。

    這次針對玩家的副本任務(wù)，游戲設(shè)置得實(shí)在過于陰險！

    “也就是說。”晏明灼一錘定音，”村子陷落的意思是，村落被某個陣營所完全掌控。”

    “無論哪個陣營占據(jù)超過四分之三的優(yōu)勢，你們的主線任務(wù)都會失敗。“

    “可是這樣的話……妖魔陣營的力量就太bug了。”飛霜喃喃。

    一番推論之下，事情似乎又回到原本的分歧點(diǎn)。

    “不……”晏明灼搖搖食指，“我認(rèn)為，這恰恰是第三個心理陷阱。”

    “把對手視為鐵板一塊。”

    “就算是妖魔內(nèi)部，也分為不同勢力。尤其是強(qiáng)悍但普遍低智缺乏組織性的天生妖魔，與后天轉(zhuǎn)生而成智商更近似人類的妖魔，”

    晏明灼目光灼灼：“你不認(rèn)為主線任務(wù)判定失敗的程度很奇怪嗎？為什么不是三分之二，而是四分之三？”

    “既然只有三個陣營，按理來說，要占據(jù)大多數(shù)，達(dá)成三分之二就可以了，不是嗎？”

    飛霜理解了晏明灼的意思。

    她與晏明灼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道：“還有第四個隱藏起來的陣營！”

    “對隱藏陣營，你有思緒嗎？”

    晏明灼捏了捏鼻梁，凝神思索著，緩緩?fù)鲁鰩讉�記憶深刻的字：“瀆神者。”

    雪教，神明的信徒。

    人類，神明的羔羊。

    妖魔，神明的敵人。

    瀆神者……拋棄神明的背叛者。

    很符合邏輯的四角格局。

    要完成主線任務(wù)，必須阻止四陣營中的某個陣營過于強(qiáng)盛，莊家通吃！

    第218章 最冷一日

    那夜晏明灼與飛霜交談過后，飛霜按照他的意思在論壇發(fā)帖，雪之國本就紛亂的局勢再起風(fēng)雨。

    還沒等飛霜傳來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找上門。

    雪教找到了晏明灼的蹤跡。

    也不知道他們使用什么法子，某天，晏明灼在供神村祭廟待得好好的，一轉(zhuǎn)眼就被虜至中心祭廟。

    那幢他在段忍淵記憶里看見過的深紅色建筑。近距離看，果然無比壓抑，仿佛千百年來的冤魂都盤旋上空，嗚呼嚎叫。

    雪教對待晏明灼沒廢話，直接給他擺明兩條路。

    第一條路，繼續(xù)擔(dān)任圣子。第二條路，死。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晏明灼當(dāng)然選第一條。

    雪教對晏明灼的乖順態(tài)度很滿意。晏明灼的待遇，也從階下囚，變成了座上賓。當(dāng)然，是無時無刻都待在監(jiān)視中的座上賓。

    晏明灼嘗試過跑。他隨身藏有飛霜留給他的道具。就算被搜身搜過一遍，還是有足夠隱蔽的道具成為漏網(wǎng)之魚。

    最遠(yuǎn)的一次，他成功逃出紅墻，在距離干枯叢林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被聞訊趕來的祭司帶回去。

    于是晏明灼明白了，有玩家在和雪教合作。

    與飛霜設(shè)想的不一樣，玩家中，同樣有心思不一的群體。并非所有玩家都對他抱有善意。

    他們更在乎的是，贏。

    飛霜沒有在論壇透露過晏明灼的坐標(biāo)。但應(yīng)該有玩家定位到發(fā)帖者近日來的上線位置，由此定位到供神村。

    不得不說，盡管晏明灼并非玩家，只是一個“NPC”，他卻猜中十之八九。

    剩下的十分之一，在于……

    “將軍。”

    晏明灼執(zhí)起馬頭棋，穩(wěn)穩(wěn)落在棋盤，將對方主將逼入無法掙脫的死局。

    他的棋風(fēng)穩(wěn)健，每一步思考時間幾乎均等，不驕不躁，卻每每兵出險招，棋勢刁鉆兇絕。一步棋下，眼光遠(yuǎn)在幾步外。

    “很好，你已經(jīng)完全學(xué)會規(guī)則了。我果然不如你。”來人沒有氣惱，而是心悅誠服地認(rèn)輸。

    他把異國改良版象棋推開，手指撫弄著放在桌旁的寶石方盒：“愿賭服輸。你可以繼續(xù)向我提出一個問題，我一定如實(shí)回答。”

    晏明灼沒有急著提出問題。盡管他對面前玩家的確很好奇。

    三天前，這個時刻撥弄寶石方盒的奇怪玩家過來找他下棋，并說晏明灼每贏一局，都能向他提出一個必須回答的問題。

    一日一盤。這是晏明灼弄清楚規(guī)則后，贏的第二盤。

    昨天贏下的一局，晏明灼選擇了一個他知道答案，卻能從回答看出來人傾向的問題。來人沒有隱瞞，答得果決。

    因此今天晏明灼決定問個更加深入的問題。

    他仍然沒有直接切入核心。

    “兩軍對壘，要奪取城池，必然存在緩沖地帶，也就是位于軍隊(duì)最前方的炮灰步卒。”晏明灼慢慢地一個個收起白玉雕成的動物棋子，“對雪教而言，緩沖地帶是人類。對瀆神者而言，這片緩沖地帶是天生妖魔。”

    “2V2的對抗，只要再咬下對面一半的勢力，就能占據(jù)無可動搖的多數(shù)。”

    “他們爭奪的東西，即為靈魂鎖鑰。”

    白玉棋子敲擊棋盤發(fā)出聲響，清脆硬質(zhì)。這令晏明灼平緩的話語，無端帶上如同金石交擊的獵獵之音。

    來人問：“這是你的問題嗎？”

    晏明灼微笑：“不。我的問題是，雪教掌控的靈魂鎖鑰，包括瀆神者么？”

    來人也笑了：“一部分。與瀆神者從雪教手中奪走的人類靈魂鎖鑰，數(shù)量大致相當(dāng)，份量卻相差甚遠(yuǎn)。”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2V2對局！

    生與死，軀殼與肉.體，并不在棋盤之上。

    靈魂鎖鑰，才是被規(guī)則所承認(rèn)的棋子。這便是游戲平衡性的關(guān)鍵所在。

    看似妖魔陣營占據(jù)上風(fēng)，實(shí)際上，無論妖魔吃掉多少人類，只要人類的靈魂鎖鑰還掌控在雪教手里，這一切就都是無用功。

    妖魔之強(qiáng)，強(qiáng)在力量。雪教之盛，勝在靈魂。

    只要瀆神者的靈魂鎖鑰還掌控在雪教手上，他們就隨時可能被洗去記憶，反水到雪教陣營。

    來人垂眸，輕飄飄道：“上一次雪教丟失了重要物品。高階祭司懷疑，小偷是想要盜取某個瀆神者的靈魂鎖鑰，結(jié)果，卻找到了更加重要的至寶，引發(fā)圣子失蹤事件。”

    “原來如此。”晏明灼將收好的棋盤棋子還給來人，他喟嘆道，“雪教為扭轉(zhuǎn)戰(zhàn)局而籌備良久的殺招，竟然是我自己。”

    圣子是開啟鎖鑰之人。

    無論這句流傳甚廣的話是不是真的。雪教大概想在年末的祭祀儀式上，一舉扭轉(zhuǎn)戰(zhàn)局，把圣子推出來，新造神明。

    一旦成功，被灌注虛擬記憶的瀆神者，將會成為雪教新的護(hù)城河。

    既能威脅瑟瑟發(fā)抖的無力羔羊，又有足夠力量，將鋒刃對準(zhǔn)天生妖魔，將妖魔陣營拖入內(nèi)戰(zhàn)。屆時，雪教再無天敵。

    晏明灼屈指敲擊著桌面：“看來我不應(yīng)該逃走，必須在這待到年末才行。”

    “但有一點(diǎn)我很好奇，你告訴我這么多情報(bào)，又能在雪教內(nèi)行動自由……到底代表哪一方的利益？”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玩家哈哈大笑，拿起鑲嵌寶石的方盒離開，將棋盤游戲留在房間里，“明天我不會再來。”

    “我需要的報(bào)酬，已經(jīng)收到。真是非常、非常充沛的極端情感，我對收集進(jìn)度十分滿意。”

    他單手托著浮空魔盒，盒子微微開啟一線。玩家站在門口，回首露出半面詭譎：“作為感謝，送你一條免費(fèi)情報(bào)。”

    “雪教已經(jīng)把你的消息散播出去。就算是妖魔，也知曉流落多日的圣子回歸雪教，全教上下都在籌備年末祭典，為降妖除魔做準(zhǔn)備。”

    距離年末還有一個半月。

    寒冬料峭。

    第二日，奇怪的玩家果然沒來。

    晏明灼利用整整一個月，確認(rèn)玩家給予的情報(bào)準(zhǔn)確性，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這一個月的平安無事，也讓雪教中人對他稍稍放下戒心，看守變松些許。

    剩下半個月，晏明灼吃好、喝好、睡好、心態(tài)好。

    再每天偷偷放一杯血。

    儲藏血液的玻璃容器，被他藏在飛霜送給他的道具里。

    看守他的年輕祭司看他一天天不干正事，臉色還日益蒼白下去，心中嘀咕圣子體弱多病，估計(jì)沒多久好活。

    還好離年末越來越近……

    天空一日日飄著肅殺的雪，原本白色的粉塵染上灰意。

    天空也是鐵灰色，霧蒙蒙的。炊煙揉碎，爐灰潑滿矮矮天頂。

    鋪天蓋地壓下的沉悶感，環(huán)繞在雪之國的每一個人。吵架動亂比往年更多，每個人心里都藏著股氣，既對他人，也沖自己。

    走在路上，牙齒都能凍掉三分。好冷好冷。

    不像過年。像決戰(zhàn)來臨前的飄搖風(fēng)雨。

    年末前的幾天，被限制行動的晏明灼院子里，忽然擠進(jìn)許多人。

    有人服侍他換上華美的祭司袍服，通體雪白，暗紋精巧，看衣服是否合體。

    有人告訴他等到祭典當(dāng)日，他應(yīng)當(dāng)如何行動，做出什么動作，以及，管好嘴巴不要多說無關(guān)的話。

    不算大的院子里，或站或動涌入十幾道綽綽人影，除去告誡晏明灼的聲音忽高忽低響起，其余人都當(dāng)自己是啞巴。

    晏明灼也被他們當(dāng)做啞巴。泥胎木偶般的啞巴。

    雪教需要的圣子，是一尊不會說話的白玉雕像。雕像不能擁有自己的意志，它只要替操控者說話。

    晏明灼身著祭司服，無悲無喜地站在高臺之上，如傀偶般演過一場又一場，排練過幾遍，才叫監(jiān)工的祭司滿意。

    晏明灼抬袖掩唇，咳嗽幾聲。無人在意。

    他只好淡淡出聲：“可以回房間了嗎？”

    監(jiān)工不耐地瞪他一眼，見他的確臉色蒼白，露出外面的肌膚毫無血色，像個一碰就能摔碎的瓷人，只好點(diǎn)個年輕點(diǎn)的臉熟祭司，把這尊白玉美人送回房間里去，暖暖身子。

    隆冬時節(jié)的確能凍死人。

    監(jiān)工搓搓手臂，給自己套上兩層保溫咒語。今年是否冷得太過了些……

    引路的年輕祭司升起房間爐火，俯身拿火鉗架起木柴，讓火爐燒得更旺。

    灼灼火光，映照在他莫名肅殺的側(cè)臉。

    晏明灼攏好衣服，踏進(jìn)房門。

    他隨手把房門關(guān)緊，一邊向里走，一邊把祭司服脫下，踩在腳下，露出輕薄的絹布內(nèi)衫，光滑柔潤的薄薄胸膛。

    雪教并沒在吃食上苛待晏明灼，他骨架還在，視覺上卻的確變得瘦削，更因通體蒼白，叫人錯覺一陣風(fēng)都能把他吹飄了去。

    晏明灼剛要轉(zhuǎn)身，他手臂卻叫人捉去，藏進(jìn)火熱軟彈的胸膛。

    手指卡在深深的縫隙處滑動片刻，晏明灼放棄抵抗，綿綿拖長聲音：“……冷。”

    覆在他手背的手掌又箍住他腕骨，把他手掌放進(jìn)更深的地方去。晏明灼撫摸著對方精壯的腰腹，笑彎了眼，乖乖被人從身后抱住，摟進(jìn)敞開的衣襟里。

    渾身的寒氣都從骨子里逼出來。

    年輕祭司的體溫高得不正常，但對吹了許久寒風(fēng)的晏明灼而言，恰巧合適。

    晏明灼覺得年輕祭司應(yīng)該給自己套了很多層保溫咒。他早就看見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套了層祭司服，穿行在無聲的人群里。

    膽大妄為。

    直勾勾的偷窺視線，讓他想假裝忽視都不行。

    所以晏明灼找了個借口，讓年輕祭司得以抓住機(jī)會，登堂入室。

    他以為段忍淵不會來。畢竟身為妖魔首領(lǐng)，離重要的決戰(zhàn)日又那么近，他應(yīng)該會很忙很忙。

    而段忍淵又該如何解釋呢？

    解釋他多么抱歉，讓晏明灼被帶走，解釋他很恐慌，因?yàn)殛堂髯埔恢睕]有回來。

    這些天，晏明灼只通過異客，遞來一條語焉不詳?shù)目谛牛�叫段忍淵幫忙收集某個稀罕物，他屆時有用。

    晏明灼暫且無事，另有計(jì)劃，只是一個字也沒提到其他。段忍淵不禁憤恨他的自行其是，憤恨之中，裹挾著他的發(fā)瘋咆哮——

    如果他能更強(qiáng)……強(qiáng)到足以藐視一切，是否就能提早結(jié)束，不必令晏明灼忍受這一切？

    最終段忍淵什么也沒說。

    他沉默地?cái)r腰抱起狡黠如狐的青年，爬上床榻，控制肌肉力度，讓青年能夠枕得更舒服。

    晏明灼附在段忍淵耳邊，說了幾個雪教里存放靈魂秘鑰的極密地址。

    隨后他放松身體，像八爪魚一樣沒姿態(tài)地弓起脊背，手腳纏住男人熱乎乎的腰腹，腦袋拱在胸肌，抱住心愛的睡枕。他陷入最安謐的深沉夢境。

    年末前的倒數(shù)第二夜。

    在睡夢中，許多人悄無聲息地被吃空軀殼。妖魔披上人皮，復(fù)又睡去。

    深紅墻，黑磚地，大雪無聲。

    這是年末前的最冷一日。

    再冷，溫暖相擁間，終將過去。

    第219章 紅梅傲雪

    往年的祭祀儀式，將準(zhǔn)備好的白玉神像放置在密林，將祭品擺放在支撐起神臺的石柱之下，便算完成。

    今年有圣子的存在，流程變得稍加繁復(fù)，高階祭司輪流訓(xùn)話的開場白叫人昏昏欲睡。

    與低頭沒什么精神的圣子不同，臺下聽眾比往年更多。他們來自不同的村落，只為瞻仰傳聞中的圣子真容。

    監(jiān)工祭司時刻關(guān)注著祭祀流程。在中央祭廟，祭司的級別越高，對圣子越不在意。

    他們知曉選拔“圣子”的本質(zhì)是在尋覓什么。

    比起病秧秧活不久的圣子，高一階的祭司更能拿捏他的生殺大權(quán)。監(jiān)工祭司不希望祭祀流程出岔子，自己因監(jiān)工不利，被追究責(zé)任。

    在教導(dǎo)圣子如何知曉規(guī)矩的過程中，監(jiān)工祭司看出圣子內(nèi)心的不情愿。被抓過來總是想逃跑的家伙，一朝變得聽話才是怪事。

    果不其然，他前些日子偽裝乖順，就是為了今日搞事。

    高階祭司訓(xùn)話完畢后，按理該輪到圣子意思意思發(fā)表幾句勉勵與祝福的吉祥話。密林中瞬間安靜，只剩下冷刀刮面的呼呼風(fēng)聲。

    圣子清了清嗓子，清潤聲音飄蕩在祭壇上下：“愿冰雪消融，陰霾不再籠罩你我，春日早回大地。”

    這完全是他的自我發(fā)揮！

    監(jiān)工祭司恨恨想，排演時念“冰雪長存”念得流暢生動富有感情，原來是在這挖坑等著他。

    天真的小子。難道他以為隨便念兩句漂亮話，就能動搖圣教忠實(shí)信徒的信念么？

    圣子的祈禱詞說話，祭壇下烏泱泱垂首的祭司們沒有任何回應(yīng)。祭壇上的高階祭司也沒有反應(yīng)。

    無視，是最難熬的回?fù)簟?br />
    在高階祭司的眼中，圣子的這些小心思如同透明，他們寬容圣子的小小過錯，如同寬容一個無知稚童。

    說出大逆不道之言的圣子似乎也在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他收起笑容，低下頭顱，往祭壇中央的圖篆石柱走去。

    白色的圖篆石柱，與歷年神像采用的同一材質(zhì)。

    繁復(fù)的圖篆如一幅幅連環(huán)圖畫，記載著大妖魔圈養(yǎng)人類，又被神明顯兆所嚇退，最終節(jié)節(jié)敗退在圣教祭司齊心協(xié)力攻擊下的童話故事。

    在虔誠的信徒眼中，這是歷史。但每一個高階祭司都知道，這是一場騙局。

    彌天大謊要想騙過世人，首先要騙過謀劃者他們自己。

    晏明灼閉眸，將手掌貼在白玉石柱上恰好凹陷的位置。他首先聽見的是呼吸聲。與大地起伏的韻律相同。

    “圣子，你看見了什么？”慈悲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

    “我……看見了很多旋轉(zhuǎn)的銀色星云。”一瞬間有許多東西沖入晏明灼的腦海，讓他意識產(chǎn)生混亂，大腦避免過載開啟自動保護(hù)機(jī)制，讓他理解的同時也在忘記，“每一團(tuán)星云里，有一把銀色的鑰匙，無數(shù)鎖鏈從四面八方而來，纏繞在鑰匙上。

    “鑰匙散發(fā)的光芒亮度不一，有些鑰匙纏繞的鎖鏈多，有些近乎沒有。”

    鑰匙的亮度，代表靈魂的強(qiáng)度。鑰匙纏繞的鎖鏈，代表著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

    撥弄鎖鏈，綁上或斷開，調(diào)整或組合，就能輕易改變一個人的過往人生，重寫記憶。

    “伸出手去，觸摸它——你將會看見鑰匙主人的一生。”聲音說道，“把我們要的鑰匙拿出來，代表神明，賜予罪徒新生。”

    慈悲聲音急促地催了好幾次，它的聲音如同許多人的集合，隆隆回蕩在晏明灼的耳旁。

    難怪雪教對靈魂鎖鑰的位置看似看守嚴(yán)密，實(shí)則又沒那么嚴(yán)密，不僅能被段忍淵盜取，連處于被監(jiān)視的晏明灼都能探知位置。

    靈魂秘鑰的本源，盡數(shù)藏在白玉石柱中。

    每一次開啟祭祀儀式，都是一場重新洗牌。

    再高階的祭司，也只能等靈魂鎖鑰被拿出石柱后，才能利用靈魂鎖鑰改造記憶。圣子的意義僅在于此。

    圣子，是拿出鑰匙的人。

    上一位相貌氣質(zhì)平平無奇的白發(fā)圣子，在很多年前充當(dāng)著時任祭司的傀儡，取出了許多把鑰匙，奠定當(dāng)今格局。

    如今這一位雖然貌美，容貌肖似神明，卻自從失蹤后就極不聽話。

    因著晏明灼的手舉在半空，遲遲沒能探入石柱，聲音驟然發(fā)怒：“果然是無知愚民。竟會被罪徒引誘心志。”

    晏明灼懸空的手腕微微一頓。

    他眼神放空，轉(zhuǎn)向身側(cè)某個位置。在旁人眼中，那里明明沒有人，高階祭司安坐在其他地方，晏明灼卻輕易看破祭司們謹(jǐn)慎的偽裝。

    對待聲音如同暴風(fēng)驟雨般的攻訐，晏明灼卻沒有再受它的操控影響。

    他聲音春風(fēng)化雨，夾雜著純?nèi)坏囊苫螅骸笆前。�我的確無知。我竟不知為何，在星云深處覷見死亡的陰影。距離踏進(jìn)鬼門關(guān)只有一步之遙，由不得我不多思。”

    “那都是妄像！”

    “妄像？”晏明灼轉(zhuǎn)過眼，注視著其中一團(tuán)星云，他在漩渦中看見因生命力急速流逝而少年白頭的某位圣子被拉近石柱，變成鐫刻在石柱頂端的一只眼睛。

    充滿悲哀的眼徘徊在漩渦中心，發(fā)出無法傳出石柱的震耳呼喊：“騙局，都是騙局，大家都被騙了……遠(yuǎn)古的妖魔，囚禁了神明！”

    晏明灼曾問過與他對弈的玩家一個問題。

    圣子對雪教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玩家拋下兩個字。

    ——“人牲。”

    少年衰老的圣子被當(dāng)做祭品，獻(xiàn)給囚禁神明的牢獄。牢獄一口將血肉吞下，白玉在雪空折射下，映照出高階祭司們藏頭露尾的真面孔——

    尖牙利爪，眼球暴突，膿包滿身。

    它們是自遠(yuǎn)古就將雪之國當(dāng)做養(yǎng)殖場的可怖妖魔！

    “嘻嘻嘻……被看見了……”

    “沒辦法……必須收割吃食了……就不能省著點(diǎn)……養(yǎng)肥一個國度多不容易……”

    “多耀眼的靈魂啊……好想吃……嘻嘻嘿嘿嘿哈哈哈……”

    “儀式混入了許多小寵物……該死……呼呼呼……昨晚我就饞夠了……以后餓就餓吧……我要大吃一頓……”

    混亂囈語，伴隨如影隨形的恐怖饑餓，降臨在晏明灼身上。

    他目眥欲裂，眼角流下兩道血。

    那群聲音似乎有些可憐他，嘻嘻竊笑著環(huán)繞在他身邊。揮之不去的一群蒼蠅。

    “好可憐呀，好可憐……只有你能看見我們……嘻嘻……他們都以為你被神明懲罰，發(fā)瘋了……”

    “小神明，把靈魂本源分享給我們呀……就算一小塊碎片……我們才是你的同族……”

    “遠(yuǎn)離塵世，就能獲得安寧……再也沒有紛繁吵鬧……不幸的爭斗……所有人都能在腸胃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嘻嘻嘻……劣等人類的結(jié)局，就是一坨大便……完美！舒適！”

    晏明灼頭痛欲裂！

    他反手握拳，用力猛錘胃部，劇烈疼痛讓他哇地弓起脊背干嘔，也令他擺脫除去“好餓”就是“好餓好餓好餓……”的混邪雜念。

    在朦朧的生理性眼淚中，他瞥見祭壇下亂成一鍋粥，無數(shù)雪白人影戰(zhàn)成一團(tuán)，鮮血染紅白地。鐵灰色的天空下，人皮飛來飛去，魔幻主義具現(xiàn)化在現(xiàn)實(shí)，原來是這般斑斕光景。

    一道身影，劈開混戰(zhàn)人流，往他的方向急速飛來。

    “晏明灼！”

    被喊出名字的那一刻，腐臭和囈語忽然從他周身煙消云散！晏明灼被鎖進(jìn)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水滴落在他頸側(cè)，才知眼淚滾燙如許。

    這還是第一次，他看見段忍淵流淚。

    哪怕是遭遇酷刑的時候，還是個少年的段忍淵都忍著、憋著，最后把自己憋成一個自我折磨的變態(tài)。

    晏明灼深深吸一口氣，鼻腔間洋溢的不再是令人發(fā)狂的污濁惡臭，而是令他安心的熟悉氣息。

    浮空的靈魂需要一個穩(wěn)定錨點(diǎn)，才能被拉回人間。

    對此刻波動不定的晏明灼而言，段忍淵就是那個錨點(diǎn)。

    他來得非常及時，及時到足夠拉回晏明灼的理智，不讓他怔怔陷入永恒星云里去，變成另一只憂郁的眼睛，點(diǎn)亮石柱勛章榮譽(yù)。

    “還記得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事嗎？”晏明灼問。

    “嗯。”段忍淵，“旱魃油，我竭盡全力帶過來了。我保證，足夠讓你驚訝的份量。”

    “我們會配合得很好，是吧。”晏明灼用敘述的語氣問道。

    段忍淵的心絞成無數(shù)塊，又因?yàn)殛堂髯泼髁恋捻�光而拼湊在一起。他的回答永遠(yuǎn)沉穩(wěn)而可靠：“我保證。天作之合。”

    晏明灼翹了翹唇角，段忍淵拿出手術(shù)刀，遞給晏明灼。

    “你發(fā)誓，會活下來。”段忍淵手臂很穩(wěn)，聲音很穩(wěn)，他臉上的熱淚卻出賣了他。熱燙的淚，接觸到冷空氣，倏地結(jié)成冰凌。這令過于英俊的男人瞧起來有些可笑。

    晏明灼凝視著那雙如春天般溫柔的眼睛，他恍如瞧見了燦燦陽光在眸中跳躍。他喜歡春天。

    “我向你發(fā)誓。血條比我還長的人，世上絕無僅有。我只是……有些怕疼。”

    嘴上說著害怕，晏明灼卻迎著陽光，毫不遲疑地割開手腕。潛意識里精通的醫(yī)學(xué)知識，令刀刃避開動脈要害。

    “你親親我，我就不疼了。”他微笑著說。

    段忍淵沒聽懂血條是什么意思。但他聽懂了晏明灼在撒嬌。

    于是他溫柔地低頭吻他。纏綿悱惻，用盡畢生討好技巧。

    晏明灼手臂垂落，未能凝結(jié)的潺潺血珠滾落在冰雪里，驕傲的紅梅頂開棉被，探出枯枝。

    飛舞在天空的人皮接到首領(lǐng)號令，不約而同在密林空地砸下玻璃瓶！晏明灼辛辛苦苦積攢了大半個月的“血袋”，紛落如星雨。

    嚴(yán)冬中，大地被凍得裂開，棲息在地殼之下的紅梅在晏明灼血液誘發(fā)下，從精神幻覺突破為實(shí)體，張牙舞爪地?cái)D占原本屬于密林的領(lǐng)地。

    紅梅樹長得很高，高到天頂，遮天蔽日。

    紅梅樹原本光禿禿的枝頭，扎穿無數(shù)雪白身影，開出花朵，結(jié)出沉甸甸的艷麗果實(shí)。

    段忍淵抱住因失血過多、腦袋暈暈乎乎的晏明灼，飛向高空。他踩在紅梅樹最高的枝頭，遙遙俯瞰下方。

    原來……神明俯瞰人間之時，能瞧得如此清楚。纖毫畢現(xiàn)。

    段忍淵痛極，拂過晏明灼欺霜賽雪的手腕，拿出異客中常見的血瓶喂給他。還有，他的異客朋友們送給他的治療藥。

    【驅(qū)逐負(fù)面狀態(tài)：失血過多】

    【驅(qū)逐負(fù)面狀態(tài)：眩暈】

    【驅(qū)逐負(fù)面狀態(tài)：理智混亂】

    【驅(qū)逐負(fù)面狀態(tài)：魘音】

    【驅(qū)逐負(fù)面狀態(tài)：自毀主義】

    ……

    紅梅樹伸出無數(shù)根枝丫，鋪天蓋地結(jié)成猙獰囚籠，尖刺凸起，對準(zhǔn)祭壇中央那根孤零零的圖篆石柱。

    能打敗靈魂產(chǎn)物的，只有靈魂產(chǎn)物。

    自從得知石柱存在，晏明灼便產(chǎn)生個極其瘋狂的念頭！

    他要徹底毀掉靈魂鎖鑰這個東西，放所有人自由。

    斬?cái)噫i鏈實(shí)體的那一天，白茫茫大地，才能真正復(fù)歸寧靜和平。

    第220章 雪霽初晴（微修）

    “該死的！”

    監(jiān)工祭司轉(zhuǎn)背奪路而逃。他拼命推搡攔住他的手和腳，見越不過，監(jiān)工祭司嘴中喃喃念咒，劈開擋路的障礙物。

    被刺穿的手腳這會容易撕裂許多。監(jiān)工祭司用肩膀撞開插著尸體的褐色枯枝，臉濺上紅紅黃黃的濁液。

    咔擦咔擦……咔擦……

    穿著骯臟紅衣的監(jiān)工祭司跑向來時方向。他腳底踩在一地碎裂的玻璃渣上，碎片嵌進(jìn)鞋底，發(fā)出咔擦聲響。

    他聞到了最惡心的硝油味兒，沖得他頭昏腦漲。是旱魃的氣味。

    這幫瘋子在到處潑灑旱魃油！

    大地在開裂。監(jiān)工祭司一時不備，踩進(jìn)坑里，他爆發(fā)畢生潛力前撲攀住縫隙，涔涔冷汗打濕血液凝結(jié)的祭司服。

    喉嚨滾動片刻。監(jiān)工祭司小心翼翼扭頭看向身后。

    黑洞洞的深淵張開血盆大口，遠(yuǎn)處動亂與火光刺痛他眼睛。

    “操蛋的世界！”監(jiān)工祭司露出個猙獰表情。

    他松開手，朝不可見底的深淵墜去。

    咔擦！

    千蛛轉(zhuǎn)動【潛行望遠(yuǎn)鏡】旋鈕，隨即定格在某處，將遠(yuǎn)處紅名npc自殺的一幕納入視野。

    按常理而言，當(dāng)玩家不與游戲中的npc產(chǎn)生交集，npc的時間就永遠(yuǎn)凝固在與玩家初見的時刻。

    npc的產(chǎn)生，就是為了玩家能夠與之互動，為玩家的游玩提供助力或趣味。

    《人設(shè)ol》卻并非如此。

    在玩家看見或看不見的角落，npc各行其是，過著自己的人生。

    千蛛忽然眉頭一皺，腳尖如蜻蜓點(diǎn)水，越過一根又一根蠕動加劇的漫天樹枝。她掩住口鼻，難聞的味道讓她幾欲作嘔。

    看來老板不在此地。既然如此，她逗留在此，沒有多少意義。

    此次副本，千蛛貢獻(xiàn)度極低，可謂劃水全場。她沒心思再攻略副本，因?yàn)橹�撐起無心工作室的幕后老板，失蹤已有月余。

    接到報(bào)案，警方在現(xiàn)實(shí)里找過工作室所有在職成員，詢問關(guān)于老板失蹤的線索。

    千蛛與其他成員一樣，都矢口否認(rèn)近期見過老板。

    她藏起了通訊器里的訊息——

    “待會結(jié)束游戲，來我辦公室一趟。”（見192章重返中央王城）

    這或許是老板失蹤前發(fā)送給她的最后一條訊息。

    ……難道是求救信號？

    不。看語氣，更像是與往常一樣，踩在界限邊緣的試探。那么晚了，叫員工去他辦公室做什么？

    千蛛對幕后老板的騷擾行為十分反感，也不想因此惹上不好的小道緋聞，影響她的職業(yè)生涯，便隱瞞了通訊器消息的存在。

    后來聽說警方在老板辦公室里發(fā)現(xiàn)一間密室，密室里放著許多臺游戲艙。

    老板的身體，就躺在其中一臺游戲艙里，意識不知。

    他身體倒是沒出事，營養(yǎng)液充足，游戲艙也在正常運(yùn)行，顯示【游戲中】，警方便以結(jié)案告終。

    在當(dāng)今時代，沉迷虛擬游戲并非奇事，多得是人類想要在游戲里尋找他們的“第二人生”。

    唯一奇怪的點(diǎn)在于，無心工作室每一個成員都知道，老板雖然投資游戲工作室，卻從來不玩游戲，而且對“第二人生”之說相當(dāng)嗤之以鼻。

    其他成員沒有多想，該工作的繼續(xù)工作。

    只有千蛛，得知游戲艙里加載的游戲正是當(dāng)下火熱的《人設(shè)ol》時，心臟狠狠彈跳。

    她冒出個令人驚駭?shù)哪铑^！

    也許老板不是一改本性，沉溺游戲，而是……迷失在了這款隱藏著秘密的全息網(wǎng)游里！

    為了求證她的猜測，千蛛才會游蕩在副本內(nèi)外，各個國度，企圖找尋類似老板面容的玩家。

    或者……npc。

    千蛛來不及思考更多。

    趕在樹枝囚籠徹底閉合前，她干脆利落地喝下毒藥，選擇血條歸零下線。

    蠕動的紅梅樹枝以祭壇為中心，將整座密林一口吞沒。

    段忍淵神色漠然，踩在枝頂，如隔云端。

    他的手卻一直搭在銀發(fā)青年的額角，輕柔地替他按摩，緩解陡然驅(qū)逐負(fù)面狀態(tài)后的“放空”。

    火焰從他腳下升起，卻沒能傷到段忍淵分毫，如流淌的金紅熔巖蜿蜒而下，點(diǎn)燃淋下旱魃油的紅梅樹。

    火線分為兩股，兩股變?yōu)樗墓桑�四股再拆成八股…�?br />
    數(shù)也數(shù)不盡的汩汩巖漿，填充進(jìn)每一處樹籠孔隙，匯聚在祭壇石柱。

    石柱起初放光。

    火焰的沖擊讓它光芒明滅不定。

    原本圍繞在石柱旁的遠(yuǎn)古妖魔被它一個個吞掉，抵抗火焰，盡管如此，面對支撐起強(qiáng)盛火焰的熱源，依然杯水車薪！

    在源源不斷的熔巖消磨下，石柱放出的光芒變得越來越渺茫，越來越晦暗！

    嘭！

    一聲撼動大地的巨響，把本就裂開的大地縫隙劈得更深，扎在紅梅枝頭的“果實(shí)”如同下餃子紛紛掉落。

    天又在下雪。

    鐵灰色的雪接觸到烈焰的一瞬間，便煙消云散，化作水汽升上高空。

    升高的氣溫將空氣燒出波動，冷熱空氣在高空交匯，織出與天空同色的烏云。

    雨珠夾雜著顆粒般的雪，猝不及防落下！

    細(xì)雨先是綿綿，而后加大。雨點(diǎn)受重力拉扯，形成密密長線，沖刷過雪之國的厚厚雪層。

    石柱在冰火交替的沖擊中，柱身折裂，轟然倒塌！

    在遠(yuǎn)古，火祭是最為常見的祭祀方式。

    這次，來自地獄的火焰，卻將雪教的圣林和祭壇燒毀殆盡，夷為平地！

    轟隆隆——

    肉眼可見的東西，都在下沉，倒灌進(jìn)裂開的地殼。遭到毀滅性打擊的祭壇，連帶著破碎成無數(shù)塊的圖篆石柱一同沉入地底。

    唯獨(dú)晏明灼倦怠倚在段忍淵懷中

    他們共同立于云端之上。

    云巔之下，大雨傾盆。

    銀色流光從深淵下升起，構(gòu)成一本流動變幻的書，落在晏明灼掌心。那是無數(shù)人的靈魂本源構(gòu)成的“神器”。

    晏明灼笑了笑，毫不猶豫地將書翻開。

    無數(shù)張中央畫著形態(tài)各異鑰匙的紙張，穿梭空間，飛向各自的主人。

    最后留在“書”里的，只有薄薄一頁。

    屬于獵魔人、祭司大人、少爺、酒館老板、妖魔首領(lǐng)的那一頁。

    段忍淵的靈魂鎖鑰。

    此刻，感應(yīng)到靈魂的主人就在附近，書頁中繪制的平面鑰匙如同浮出水面般浮現(xiàn)在他們眼前。

    晏明灼親手取下鑰匙，還給段忍淵。

    銀白鑰匙細(xì)細(xì)看去，是由0和1組成的數(shù)據(jù)流而構(gòu)成的虛幻物品。接觸到段忍淵的一瞬間，就與他融為一體，消失得無影無蹤。

    所謂的靈魂秘鑰，其實(shí)就是一段截取出來的核心代碼，負(fù)責(zé)下達(dá)控制指令。

    這是以“神之視角”才能看明白的秘密。

    晏明灼作為圣子接觸到圖篆石柱的瞬間，觸發(fā)了許多負(fù)面狀態(tài)，但也因此記憶受到刺激，想起了許許多多事情。

    原來他真是飛霜口中的那個人。

    原來他擁有過那么精彩紛呈的旅途。

    原來……當(dāng)下的故事，已經(jīng)接近尾聲。

    能作為玩家主線任務(wù)判定標(biāo)準(zhǔn)的“靈魂鎖鑰”已經(jīng)被盡數(shù)還給各自的主人，記憶無法.輪回，更無法被隨意修改或操縱。

    以另一種形式，任務(wù)得到完結(jié)。

    想起一切后，晏明灼不禁扶額，多少感到啼笑皆非。

    進(jìn)入雪之國副本前，他其實(shí)想走的是另外一條路線——避開被魔王附身的副本Boss，幫助玩家完成主線任務(wù)，而后盡快脫離副本。

    他與魔王之間近乎詛咒般的羈絆，超乎生命的信任，甚至不受記憶阻礙、跨越時間與空間距離的“一見鐘情”，起初晏明灼不通感情，還能用“喜歡”來解釋。

    一次次副本下來，他卻越來越迷茫，越來越難以自欺欺人。

    與其說這是“愛”，不如說，更像是既定的程序。

    晏明灼會愛上魔王，魔王會愛上晏明灼，只要他們相遇，就會啟動刻在核心代碼里的程序指令。

    不管此前他們是何種關(guān)系、何種身份，是仇恨彼此的敵人，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還是隔著其他無法跨越的矛盾。

    當(dāng)他們相逢的一剎那，就會被彼此所吸引。無法自抑、難以理解地被吸引，就算觸碰底線，隔著血海深仇，也無法下手殺了對方。

    無論是晏明灼，還是魔王，都是如此。

    這真的——也能算作是“愛”嗎？

    晏明灼很少有什么真正厭惡的事情。但他厭惡被操控。

    哪怕他知曉自己只是一個游戲里的npc，都沒能真正打擊他。

    知曉自己對待魔王的“愛”，魔王對他的偏愛與深情，皆出自刻意的程序操縱，卻令他心神撼動。

    與靈魂鎖鑰融合完畢的段忍淵睜開眼，他翡翠色眸子中的金色愈來愈明顯，這令他染上超乎平凡的神性。

    他撫摸著晏明灼的臉頰，撫平他蹙起的眉。

    晏明灼本想避開。沒避。他身體因思想掙扎而微微僵硬。

    晏明灼以為段忍淵會說些調(diào)笑的話，亦或是落下吻。

    大戰(zhàn)過后需要一個甜蜜的吻來平復(fù)緊張節(jié)奏，所謂張弛有度，開放式結(jié)尾。

    這是小說里的老套情節(jié)。

    段忍淵卻只是凝視著他，隨后深深一笑。

    他變魔術(shù)般，不知從哪掏出把銀白鑰匙，放在晏明灼的掌心。

    這是……他曾盜走的，屬于晏明灼的靈魂秘鑰。

    段忍淵之所以能使用它修改晏明灼的記憶，是因?yàn)檠┙淘�企圖利用它控制“圣子”，他適逢其會，順?biāo)�推舟繼續(xù)下去。

    但現(xiàn)在，他不再需要這個玩意兒。

    “你自由了。”

    段忍淵，或者說——魔王，他低沉的聲音傳入怔怔的晏明灼耳畔。他的眼瞼下，浮現(xiàn)出眼熟的黑菱形晶體，左右對稱。

    咔噠。

    晏明灼能感受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破碎。

    那是刻在他“核心程序”里，名為“愛■■■”的代碼指令，被徹底銷毀、擺脫禁錮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