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春夜如水, 浸潤夢鄉(xiāng)。
王二妮睡前和張仁逗樂一陣,到底沒讓他進(jìn)自己被窩,靠著他臉朝墻里睡的。仙人睡眠其實(shí)不用像凡人那樣規(guī)律, 只要精神還充足就可以不睡覺,但王二妮是很規(guī)律的,她幾乎每天都睡,和張仁保持同步。
但她從不做夢, 仙人做夢必有征兆, 她的日子過得可比那些闖蕩宇宙星空的仙人們平靜得多,既不會突然遇敵產(chǎn)生莫大危機(jī),也不會遇見情劫一類, 自然不會做夢。
不過今晚她卻做夢了,而且是非常清晰的夢境,而且她一看就知道自己在做夢,都忍不住要笑出聲。
她所在的環(huán)境幾乎一成不變,除了小界就是重秋星, 更遠(yuǎn)的地方也就那一回去於菟文明。有一項(xiàng)說法是, 人不會夢見自己沒見過的東西,所以即便夢里她的身份是什么宇宙大天尊,圣慈垂愛女仙之首……哎, 夢里身份都是自己給的,不過即使是這樣,夢里仍然沒啥新奇東西, 倒是讓她一看就笑了。
那什么長生永壽蟠桃樹, 不就是自家花園里的老桃樹嗎?倒也有些別的樹, 是她桃源村口那兩棵大桃樹,她一眼就認(rèn)得出來。
因?yàn)?#8204;兩棵大桃樹長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 枝丫都長到了一起,還有不少外村人做親的時候會來這兩棵樹底下繞一圈,按張仁那點(diǎn)酸文假醋的說法,桃源村口這兩棵大桃樹,叫做什么“連理枝”。
那天庭除了云霧繚繞,其實(shí)四處建筑她也都很熟悉,就是她出身的這個小界的建筑風(fēng)格,而王二妮卻是知道的,出了重秋星這個輻射四方小界的中等文明范圍,有許多大文明,人家的建筑比小界這里風(fēng)格花樣繁復(fù)華麗得多,真要有什么天庭也不該按他們這兒窮鄉(xiāng)僻壤來建。
不過即便一眼就知道是做夢,夢里王二妮還是興致勃勃地四處游玩,畢竟她真的有許多年沒有做過夢了,何況是這樣清晰的夢,她甚至感覺自己聞見了天庭之上濃郁到要滴水的靈氣。
夢里她這大天尊身邊的仙侍,居然還是平時給她梳頭的小翠,小翠正像村里姑娘喂雞鴨一樣喂食成群青鳥,見到她過來,連忙笑道:“天尊今日怎么親至了?平時都是一念感召……”
王二妮笑著擺擺手,看她喂青鳥,忍不住道:“這些鳥兒看著不怕人,能摸摸嗎?”
小翠驚了一下,連忙捧起幾只青鳥送到王二妮面前,喜道:“快叫娘娘摸摸,這真是你們的福氣。”
王二妮其實(shí)沒明白,怎么先前叫天尊,這會兒又叫娘娘呢?不過夢本來就沒有邏輯的,她也沒有深思,挨個摸了摸青鳥腦袋,又問小翠道:“這里這么大,只你一個人?”
小翠很奇怪,天庭之大無邊無際,平時一塊地方能有個人影已經(jīng)不錯,而像娘娘這樣的天尊強(qiáng)者,一念至人便至,什么時候嫌過天庭大?
但她也不敢多問,只覺得娘娘可能是要尋幾位帝子了,也不去想娘娘可以隔空定位,只是連忙道:“早些天聽聞帝子們在南天門近處開辟了一處溫泉,常在那兒戲水……”
王二妮也很奇怪,早些天的事,總不能泡個溫泉還待個十天半月吧?不過夢里她也就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剛想著去看看夢里的孩子們吧,下一秒小翠就在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氣霧。
小姑娘們的歡聲笑語傳來,不遠(yuǎn)處隔著一道屏障,她看見長大了些的霞兒正手纏水龍,朝著妹妹們放肆大笑,舉起比她腰粗的水龍到處滋水。
彩兒也長大許多,一看就是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身著流光溢彩的天裙,入水不濕,張口就寸寸咬斷水龍,凝氣化劍在溫泉里和霞兒過起了招。其他姐妹也不驚訝,各自戲水,不知是誰發(fā)現(xiàn)她來了,一個個撒嬌告狀到她面前,霞兒最頑皮,要拉她下水玩。
王二妮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被霞兒拉到溫泉邊,才猶猶豫豫地道:“怎么就設(shè)個屏障?外人來看見怎么是好?”
以她本身的仙人眼界,在外頭洗澡至少也要升幾面墻遮掩一二,何況夢里這樣光景,星兒——反正王二妮一看就知是長大許多的星兒湊了過來,笑嘻嘻地道:“娘親,這是我開辟的地方呢,而且我叫四顯靈官派人守在外頭,哪有人敢近……”
霞兒嬉笑,告狀道:“娘親,三妹看上凌霄殿里一個執(zhí)殿靈官了,總找借口讓人家來把守。”
星兒立刻就要去打霞兒,王二妮按住星兒,又看霞兒,朝兒夕兒都是七八歲模樣,很會撒嬌,拉著王二妮下水。
不多時,王二妮就泡在溫泉里了,星兒給她捏肩捶背,臉上帶著些忐忑,壓低聲音道:“娘親,您定下仙凡不得通婚,星兒知道,這是令神仙不可徇私,凡人不受欺辱,可我看上的也不算凡人了,他自己爭氣,五百年從凡到仙,位列靈官,是個再正直不過的人了。”
她在王二妮耳邊說著小話,彩兒湊過來,又告狀,“那人正直是正直,可太正了也不好,三妹一頭熱,娘親啊!一個執(zhí)殿靈官他好大的膽哩!”
星兒又要去打彩兒,王二妮不喜歡她們打來打去,也許是夢里的她很有威嚴(yán),還沒來得及抬手制止,只是才一個眼神掃去,小姑娘們就不打了,星兒委委屈屈又給她捶著肩膀,嘟嘟囔囔說著她的情郎。
也許……不是情郎,只是她看上,人家還沒應(yīng)承。
王二妮覺得這夢做得實(shí)在很離奇,又被女兒們挨個來哄,終于松了松口風(fēng),只對星兒道:“你心里有成算就好,看上了去爭取也行,只是不要強(qiáng)迫人家,人家不愿,你不許做些什么。”
這不是王二妮不信自己女兒的人品,而是夢里這個情況,她稍微代入一下就能分析出來了。
星兒是她的女兒,而她是這天庭的主人……也可能是半個主人,星兒看中的卻是一個執(zhí)殿靈官,大概屬于禁衛(wèi)軍的一員?這樣懸殊的身份,星兒要是被拒絕,即便她自己不做什么,那人也有可能會因此倒霉。
見一向威嚴(yán)不徇私情的母親這樣和緩地同意此事,星兒喜得臉頰泛紅,甚至拉過搗亂的霞兒和彩兒抱了抱,很開心也很驕傲地哼了一聲,“我堂堂三帝子看上他,是他的福氣……好嘛,我不這樣說,娘親你信我呀,他對我有心。”
王二妮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和女兒們泡溫泉是很能消磨時間的,王二妮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本以為睜眼會是醒來的時候了,可鼻子癢了癢,她皺眉睜眼,看到一個手短腿短的紫衣小娃娃正窩在她懷里蹭蹭,頭毛蹭著她的臉,見她醒來,軟軟地叫:“娘親,姐姐們玩水,不叫小七。”
王二妮驚奇地抱著眼前的小、小七?她把小七抱起來端詳她的小臉,從她的長相里能看出幾分張仁的模樣。
這時霞兒驚叫道:“啊,是爹爹!”
王二妮猛然抬起頭,眼前風(fēng)景飛快消散,只來得及窺見一抹帝王冠冕的輪廓。
漫漫時空長河亂流一瞬,立刻被大偉力抹平,不遠(yuǎn)的未來時空,時空扭曲被昊天玉帝抬手撫平,對上女兒們稍有些疑惑的視線,玉帝微微嘆息道:“還以為能見到面的。”
霞兒立刻反應(yīng)過來,驚叫道:“哇!那是從前的娘親!”
玉帝笑著抱住投懷而來的小七,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邊星兒急忙道:“就算是從前娘親答應(yīng)的,也算是娘親答應(yīng)星兒的!”
她都不用提及前因后果,玉帝便稍加感知到了,眉頭當(dāng)即一擰,好半晌,只是很勉強(qiáng)地道:“允你們先來往個百年,只是不許你先去表明心意,他憑什么不主動來求你點(diǎn)頭?”
星兒又驚又喜,追問道:“爹爹,你說……”
玉帝臉色更勉強(qiáng)了,點(diǎn)點(diǎn)頭,“他對你有意,三百年前第一次見你就有意,也是為了你一心修煉,位列仙班,可資質(zhì)太差不敢表明。”
星兒才不管玉帝暗戳戳下的眼藥,很快活地消散了身影,一看就是去找她那心尖上的情郎了。
小七還膩在他懷里,忽然問道:“爹爹,你說的小七的劫,是不是要應(yīng)了呀?”
玉帝抱住了她,語氣含笑,眼神卻十分認(rèn)真,說道:“小七的劫不在現(xiàn)在,而是過去,但你既然存在于此,過去就不會更改。”
他抱緊最年幼的女兒,雙眼窺見過去未來,落在張府之中,從睡夢驚醒的王二妮身上,嘴角上翹,說道:“爹爹只說過,每一個分魂都愛你們娘親的故事,但沒有說過的是……你們娘親她,也會愛全部的我。”
最后的一句輕若云霧,并沒有落在女兒們的耳朵里。
與此同時王二妮從睡夢里坐起身,一巴掌拍醒張仁,她夢見小七了!那么小那么軟的一個小七!她必須要生一個小七出來!
張仁睡得正熟呢,被拍醒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王二妮就坐到他身上,開始扒拉他衣裳了,張仁猶如一個受到驚嚇的兔子,不敢動不敢動。
這……難道是多日沒有歡好,見他一個成熟俊美男子睡在身側(cè),夫人終于忍不住了嗎?
第102章 第 102 章
王二妮夢醒時已經(jīng)快天明了, 張仁半睡不醒的被拉起來上工,等云收霧散,都已經(jīng)是天光大亮了。
張府里頭一貫是三餐定時, 一大家子坐一塊兒用膳的,當(dāng)然也有時候有人缺席,主要是云華,她不光自己起不來吃早飯, 還會拉著楊天佑一起賴床。
不過自從懷孕后, 她就沒這樣過了,即便吃過很多保胎的藥丸,懷孕確實(shí)不怎么難受, 但她餓得很快啊,一覺睡醒肚子就咕咕,也就不賴床了。
坐在花廳里,云華左顧右盼,眼見著孩子們都一個個上桌了, 自家哥嫂還沒來, 頓時搗了搗楊天佑,嘿嘿笑道:“算了我們先吃吧,這會兒還起不來, 怕不是昨晚熬夜了……嘿嘿!”
云華的笑聲真不知是和誰學(xué)的,她特別喜歡“嘿嘿”,笑起來可猥瑣了, 一大家子也就楊天佑覺得她這樣笑著很可愛。
正要應(yīng)聲, 楊天佑忽然抬頭看向外邊, 見張仁撇著腿大步走進(jìn)門,頓時流露出一點(diǎn)不自然的尷尬。
仿佛背后說小話的是他自己一樣。
云華倒是不尷尬的, 目光落在張仁微微泛著紅暈的臉頰上,又見王二妮一邊走一邊梳攏頭發(fā),正要嘿嘿,張仁掃了她一眼,直接岔開話題道:“快要生了吧?最近有沒有什么感覺?”
云華懵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最近胎兒很活躍,每天睡前都在肚子里打拳踢腿,要不是嫂嫂告訴她是個女孩,她還以為懷了個皮猴兒。
王二妮落座,也看了一眼云華的肚子,笑道:“是快生了,就最近一個月內(nèi)的樣子,云華,你這些天飲食要多注意,也不要上躥下跳,等孩子生下來就能輕松了。”
懷了這么久終于要生產(chǎn),喜悅把云華先前想打趣的念頭沖得一干二凈,連飯量都增加不少。
用過早飯,就是送孩子上學(xué)堂的時候了,如今府上的先生有兩位,伏林和那位等待家人來接的韓湘,韓湘一開始只教樂理的,后來聽了幾回伏林的課,實(shí)在忍不住了,擠出一堂課的時間每天教一場經(jīng)史課。
按理伏林是舉人,韓湘是秀才,但伏林這個舉人還真是閉門造車靠了三分運(yùn)氣,韓湘的基礎(chǔ)比他扎實(shí)許多,也就是沒什么教課天分,總把課上得很枯燥。每天韓湘上課時,伏林就在一邊暗暗背記,反倒是上經(jīng)史課的小學(xué)生們對臉懵逼。
我是誰,我在做什么,為何我在學(xué)堂里聽人饒舌?
一日消磨過去,楊戩和他的小狗蔫頭耷腦走在回家、不,回房的路上,張府對于外頭府城那些高門大戶來說不算太奢華,但對手短腳短的小學(xué)生來說還是很大的,從前院回到后院,路過花園還得歇一歇。
楊戩很喜歡花園里的那棵老桃樹,經(jīng)常在樹底下玩,他把書包墊在地上,坐在老桃樹下閉著三目,小狗就沖上來舔他的手,招呼他一起去玩。
楊戩無奈,只得抱起小狗,就在這時,王二妮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笑問,“二郎在這兒做什么呢?怎么不和霞兒她們?nèi)ネ妫俊?br />
楊戩三目齊睜,抬起小臉,說實(shí)話,每次看到他三目同時睜開的樣子,王二妮都覺得有些可愛。
王二妮這是從外頭剛回來,平時霞兒她們要去桃源村玩,大多時候都是直接走彩兒的通道,也有時候沒和彩兒說好人就走了,她就只好去把她們送過去,今天沒見到楊戩,回來的時候難免要找一找他,問一問。
她很擔(dān)心是因?yàn)闂顟炷泻⒆拥纳矸荩?#8204;以被小姑娘們排擠了。
楊戩倒沒有往這里想,他很乖地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娘親快要生了,我不想出去玩,爹爹說婦人生產(chǎn)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最好娘親生產(chǎn)的時候我和爹爹可以一起陪著娘親。”
王二妮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誰說只有女兒是貼心小棉襖?明明小男孩也一樣,教得很好的小孩子都是小棉襖。
楊戩很習(xí)慣被人摸腦袋,因?yàn)槟镉H就很喜歡這樣呼嚕他的頭毛,爹爹有時候也會,這樣想的話,被舅母摸一摸腦袋也沒有什么。
王二妮離開后,楊戩又陪小狗玩了一會兒,正要起身的時候,眼前景象忽然晃了晃,仿佛有什么東西擋在面前。他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不自覺繞遠(yuǎn)路,而小狗在圍著什么蹦跶。
跟著伏林這個經(jīng)常岔課岔到很多話題的先生,楊戩也知道了不少市井故事,立刻想到了“鬼打墻”一說,冷汗立刻就下來了。他下意識高聲叫舅母,畢竟舅母是家里最強(qiáng)的,然而聲音出口,沒有落在耳朵里,眼前陡然一黑,連人帶狗消失在原地。
幾乎是楊戩消失的同一時間,老桃樹就睜開了眼睛,在張府前院百無聊賴趴著的太白也一下子人立而起,然而下一刻,老樹閉目,太白趴了回去。
哦,秘境傳承而已。
對于道玄消散之前的打算,其實(shí)太白也能猜到一點(diǎn),雖然沒有指定繼承人,但他要是真想搞個有緣人什么的,秘境就不該扎在張府花園老樹底下啊,隨你塞哪個深山老林去。這和假正經(jīng)給自家孩子考試,答案都寫在背面有什么區(qū)別?
嗯……區(qū)別可能還是有的,道玄估計(jì)琢磨著家里六七個孩子,就楊戩一個外甥,不至于那么湊巧就給了外甥。
當(dāng)然咯,他三只眼,楊戩三只眼,這里頭還是很有一些緣分的,誰知道他死前怎么想的。太白也懶得去想,得一份傳承對于普通人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一生由此改變也很正常,但就張府里的這些娃,這跟左手倒右手一個意思。
晚上楊戩沒有上桌吃飯,云華覺得挺正常的,楊戩經(jīng)常會和霞兒她們一起去桃源村玩的。就他回來形容的那些事,她聽了都感興趣極了,也就是大著肚子又跟那位昊天前輩不熟,只好流著口水聽兒子回來復(fù)述,她都要羨慕死了好吧!
王二妮是有些奇怪的,不過看云華臉色正常,還以為是楊戩提前吃過東西了,也沒過問。
楊戩的失蹤是第二天上學(xué)堂時才被發(fā)現(xiàn)的,霞兒她們一如既往想著昨日的奇幻經(jīng)歷,沒精打采地上著課,伏林繞了一圈覺得有些不對勁,目光落在空著的桌椅上,一時甚至沒想起來少了啥。
做先生的最關(guān)注的永遠(yuǎn)是不聽話的皮猴和乖巧聰明的尖尖,楊戩和星兒的成績一般都很好,但楊戩話少,沒有星兒活潑顯眼。伏林把小學(xué)生們來回看了個遍,一拍腦袋,問道:“二郎今天沒跟你們一起來上課嗎?”
他就說少了個啥,遍地小花里一根草,表少爺不見啦!
還沒來得及打發(fā)人出去學(xué)堂詢問,渾身黑灰,遍體只剩幾條破布掛在身上的,像是出去要飯了一趟回來的楊戩,手里牽著個看不出毛色的灰黑細(xì)狗,喘著大氣在學(xué)堂門口敲門。他沒牽狗的那只手里提著一把縮小了的三尖兩刃刀,雖然縮小許多,但刀刃鋒芒畢露,看著還是有些殺氣。
他持刀敲門,伏林被他嚇了一跳,還以為楊戩要弒師,結(jié)果楊戩一進(jìn)門就急匆匆認(rèn)錯道:“抱歉,伏先生,我遲到了。”
伏林看他這個形象,耳朵里聽見一聲遲到……他還以為說持刀的事呢,又嚇了一大跳。
到底也是從小孩時候過來的,不等楊戩解釋,伏林讓其他小學(xué)生們先練字,出去找丫鬟要了一盆熱水,在院子里給楊戩擦洗了一通。學(xué)堂又不是澡堂,也沒那個燒大桶熱水泡澡的條件,只是把他抹得像個人了,給他攏了件外袍在身上。
楊戩很不好意思地往學(xué)堂里張望,果然看見姐姐妹妹們?nèi)?#8204;都在窗戶邊圍觀他被先生擦臉洗頭,頓時臉上泛紅,背過身去不讓她們看。
伏林把他搓干凈,剩下洗得臟臟的水也沒浪費(fèi),給小細(xì)狗也抹了抹,至少看得出來是只白狗了,這才喘了一大口氣,問道:“你是掉溝里了還是掉泥坑里了?”
楊戩很老實(shí)地道:“是有一位前輩傳承于我,我資質(zhì)疏漏,花了一整夜的時間……”
說到最后,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秘境里的那位前輩虛影沒有面目,但仿佛認(rèn)識他,見到是他很不高興,即便他通過了重重考驗(yàn),最后前輩遞給他這把三尖兩刃刀時還是很不情愿,他和前輩進(jìn)行了一場拔河!最后前輩冷哼一聲,讓他好好照顧家里的長輩親人,這才冷言冷語地把秘境整個傳給了他。
秘境內(nèi)的只是虛影,傳承結(jié)束后就散去了,楊戩在秘境里摸爬滾打一夜,他都不知道,秘境里是設(shè)定好了的,但凡是霞兒她們?nèi)魏我粋小姑娘進(jìn)去,都是直接傳承,最多讓虛影慈愛地摸摸腦袋。
等傳承完秘境,楊戩從泥坑、不,秘境里爬出來,見到燦爛的陽光時,立刻明白過來自己上課遲到了!這才有先前持刀敲門的一幕。
伏林也沒啥可說的了,按了按太陽穴,這小神仙啊,和他這凡人解釋得還真清楚。
第103章 第 103 章
早先秘境傳承的時候, 屬于道玄的靈氣就消散了一些出去,等楊戩離開后,立即有許多追隨道玄來到這小界的亡仙們感應(yīng)到了, 只有嘆息。
世間再無仙主道玄啊!
桃源村胖仙人幾個難得殺了只雞,湊在一起喝了頓酒,也算是給道玄送行一場,遠(yuǎn)在公主府哄小妻子的駙馬周碧也心有所感, 哭了一回, 趙公明正在給自家三花大妖梳毛,一下子眼淚鼻涕全下來了,糊了半個貓頭, 他一邊挨貓貓打一邊哭。
但其實(shí)吧,道玄感覺自己過得還挺好的,他在大昊天的識海里,不遠(yuǎn)處有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正在識海之上開辟神夏之國。他剛來時, 也就這位人皇待他親切一些, 其他人都是冷言冷語,嘲弄至極。
他存在,又不是以魂體這種還算活物的方式存在, 而是一種思維,一種智慧,本身已經(jīng)脫離了生命的范圍。真要論起, 應(yīng)該是一種人格, 只是他這個人格有些不同, 是帶著自己龐大記憶和一生閱歷完完整整存在于軀殼內(nèi)的。
這片空白識海之中,第一個來的是閻羅, 第二個來的是蕩魔,兩人在識海里待了不長時間就等到了人皇,接下來識海里就可熱鬧。人皇忙著開辟神國,另外兩個人格就在打架,打到神魔雙子一并來時,不知怎的魔子冷笑一聲下海動手,神子無奈去勸架,漸漸地也打出了火氣。
等到道玄進(jìn)入這方無垠識海之中,見到的就是一副詭異之景,四個人格打成一團(tuán)漿糊。偏偏人格不是活物,怎么也打不出真生死,只能一個個毀天滅地在掐架,而人皇置身事外,埋頭干活,推山填海建造著神國。
道玄一不想去打架,二不想幫人皇的忙,找了塊還算干凈的地盤坐下,離打架團(tuán)伙遠(yuǎn)了些,離神夏之國近一些,問羿:“他們怎么打起來了?”
從前在地府的時候,沒聽說關(guān)系不好啊?反而都王不見王的,幾乎沒什么見面的時候。
羿果然比道玄知道得多,爽朗一笑,只道:“蕩魔嫉恨閻羅曾獨(dú)占夫人一年,閻羅惱怒蕩魔不聲不響占了夫人便宜,他還一次都沒有過,故此不和。兩人廝殺有段時日了,又來了那對兄弟,魔子好斗,本是幫著閻羅打蕩魔,結(jié)果本尊昊天忽然插話,說夫人雖然和閻羅沒有一日肌膚之親,心里頭卻有他。”
羿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這不,兄弟倆一起紅了眼,四個打成了一鍋粥。”
道玄摸了摸不存在的三尖兩刃刀,壞了,他也想去揍那閻羅一頓了。
脫離魂體化為人格后,他對張仁的存在已經(jīng)沒什么敵意,因?yàn)槿烁癖揪褪潜倔w的一部分,可人格和人格之間還是有矛盾存在的。
道玄從前道德素質(zhì)很高,因?yàn)樽约呵那恼嫉帽阋说氖潞苄呃ⅲ粡埲释淌啥疾缓靡馑挤纯沟哪欠N,結(jié)果一來就聽說七尊之中唯一和夫人沒啥糾纏的就一個人皇羿。閻羅雖然算得半個君子,沒有和夫人有過親昵,可這家伙是最過分的,他得了夫人的心!
其他人竟然也和他差不多,枉他以為自己道德敗壞偷占便宜,原來大家都是一路貨色。
羿還在建城堆地,道玄忍住了參戰(zhàn)的心思,對這個和夫人沒有啥事的人格很是和善,問他,“你在這識海建什么國?這里又來不了凡人凡魂,只是一個空架子,要花費(fèi)多少心思?”
羿笑了,道:“答應(yīng)過小丫頭,有機(jī)會帶她看看我的神夏之國,她怕是忘記了,我怕等有機(jī)會時,地府的神夏已經(jīng)不存在,故而在這里為她重建一個。”
人皇俊眉朗目之間帶著不加掩飾的柔情,笑道:“總會有那么一日的,強(qiáng)者識海雖然無外人能進(jìn),可伴侶……總會神交的吧?”
道玄猛然盯著人皇的笑顏,看了眼已經(jīng)建了一大半的神夏之國,頓時怒氣上涌,指著那邊四人的戰(zhàn)場,喝道:“走走走,去打一架,回來再建你的國!”
說罷靈氣幻化出長刀,攆著人皇去戰(zhàn)場。
羿怕糾纏起來打壞了他的神國,無奈只能飛去那邊。
這下可好了,六個人格在識海里全打起來了,大昊天微微搖晃了一下腦袋,沒事,比六個人格每天坐在識海里想夫人要好。
今日天朗氣清,王二妮一早起來就有了些預(yù)料,讓云華不要亂跑,眾人都驚喜地看向她,王二妮則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應(yīng)該就是今日了,胎兒活躍得有些不尋常。”
云華歡喜極了,又有些躊躇,壓低聲音對王二妮道:“嫂嫂,有沒有讓人沒有痛覺的術(shù)法啊,上次生二郎雖然時間短,可也……”
生孩子,哪有不受罪的?再短的分娩過程也是非常痛苦的,即便有丹藥壓制了大部分疼痛。
王二妮還在思考有什么壓制痛苦的術(shù)法或丹藥,就見楊天佑握住了云華的手,緊張地道:“不要怕,不要怕,夫人,我會陪著你生產(chǎn),我跟你一起進(jìn)產(chǎn)房。”
云華推他,他陪著有什么用,她要的是不疼誒!
忽然,王二妮忽然看了一眼楊天佑,安撫地拍了拍云華的手,把楊天佑帶到一邊,說了會兒話,就見楊天佑極認(rèn)真地點(diǎn)頭。兩人一前一后回來,王二妮用靈氣化符,然后遞給云華一張符箓,又遞給楊天佑一張相同的。
“這是替命符,尋常傷痛也可以替代,雖然……還沒有人試過替代分娩之痛,但符箓的原理是一樣的,這等法術(shù)在重秋星已經(jīng)明令禁止,主要是怕有人威逼凡人替死,但分娩這種事情,夫君替代也合情合理,不過等云華生下孩子,這兩張符箓我還要銷毀掉的。”
王二妮說著,按著云華的肩膀,朝她眨了眨眼睛。
畢竟兩人都知道,楊天佑是歷情劫下界,是他命里有一兒一女,云華已經(jīng)忍痛為他生了楊戩,又懷了女兒八個多月,這生產(chǎn)之痛憑什么不叫他來替代?
云華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了,是的是的,這就是她最想要的!她喜歡楊天佑,可很高興看他來經(jīng)歷分娩之痛,這才公平。
快到中午的時候,楊天佑感覺到了陣痛,而云華什么感覺都沒有,還在高高興興地準(zhǔn)備吃午飯,直到看到楊天佑白得不正常的臉色,才后知后覺看了看自己的孕肚。
王二妮和張仁都是哭笑不得,連忙讓后廚準(zhǔn)備一些好克化的湯水,請了穩(wěn)婆,把云華……和楊天佑一起送到早就準(zhǔn)備好的產(chǎn)房里,兩人就隔著個屏風(fēng),楊天佑忍著痛告知穩(wěn)婆陣痛情況,以免因?yàn)樵迫A感受不到痛苦而出現(xiàn)什么問題。
好在孩子們都在學(xué)堂里,一般中午飯也是在學(xué)堂里和兩位先生一起吃,倒是王二妮想到了楊戩先前也說過要陪伴母親之類的話,讓人去叫了楊戩來。不過沒讓他進(jìn)產(chǎn)房,只讓他隔著窗戶和里頭父母說話。
和楊戩很快就生下來不同,這回肚子里的小姑娘是很能折騰的,足足兩個多時辰才呱呱墜地,云華還能坐起來抱抱孩子,楊天佑卻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只看了一眼,就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好吧,也可能是疼昏迷了。
云華有些納悶,她上次生產(chǎn)的時候雖然也疼,但沒疼到這個地步啊,剛才楊天佑叫得可比她那會兒慘得多了。
王二妮是一直等在產(chǎn)房外的,進(jìn)來見到云華還能精神奕奕坐著抱孩子,松了一口氣,云華蓋好了被褥,她就讓等在外頭的張仁和楊戩進(jìn)門了。
正要說話,忽然看到云華枕邊的兩個白瓷小瓶,心里忽然一跳,看了一眼“熟睡”的楊天佑,啞然道:“云華,你……沒讓妹夫吃丹藥嗎?”
這些鎮(zhèn)痛的丹丸是早就給云華準(zhǔn)備好的,王二妮甚至都沒信任自家大哥的煉丹水平,是專門請出云真人托了重秋星最好的煉丹師備下的,不過替痛的符箓是她早上才想起來,想著藥都送進(jìn)產(chǎn)房了,云華不至于忘記該給誰吃。
不過哪怕是云華自己吃了丹藥,疼痛降低,給楊天佑那邊帶去的疼痛也會降低很多的!
云華看了看丹瓶,又看了看楊天佑,震驚地捂住了嘴巴,聲音很小,“我、我沒感覺到疼,所以忘記吃了,也忘記給他吃……”
王二妮倒吸一口涼氣,不過很快就從容起來,不從容也沒法子,疼都疼過了嘛,要不是你來歷情劫,也許云華都不會和人成親,也不會受這份婦人苦哩。
新生的嬰兒長得很漂亮,生下來就是白白嫩嫩的,這比較少見,許多嬰兒都是紅彤彤的,云華因此抱著不肯撒手,對著眼睛鼻子一頓夸,楊戩湊過去看妹妹……嗯,其實(shí)他看不出來嬰兒長相,也不明白為什么還沒長眉毛,娘親就說妹妹眉眼像她。
王二妮輕輕摸了一下嬰兒的小臉蛋,忽然想到了一個奇怪的問ῳ*Ɩ 題:楊戩小名二郎,但他其實(shí)是長子,當(dāng)時因?yàn)楦镉邢純哼@個大姐了,加上楊天佑小名就叫大郎,最后給楊戩起了二郎的小名。那這小二兒又該怎么叫呢?難道要叫三娘嗎?
第104章 第 104 章
她沒猜錯, 云華真是這么想的,她琢磨女兒名字已經(jīng)很久了,大名就叫秀英, 小名就不用過于費(fèi)心,喚作三娘子。
三娘子打從生下來就很活潑,喝過一口奶,沾了人間氣, 就更加愛哭愛鬧, 好在張府上下都有照顧孩子的經(jīng)驗(yàn),不至于手忙腳亂。
等到三娘子滿了月,也正好到入夏時節(jié), 今年和往年不一樣,一入夏就酷熱難耐,雖然府邸里可以布陣避暑,但到底心情不一樣。云華從剛?cè)胂哪菚䞍壕蛿x掇著兄嫂去鄉(xiāng)下別莊避暑,她還想帶二郎去釣魚捉蝦子, 漫山遍野遛細(xì)狗。
說起來, 張家的鄉(xiāng)下莊子有一個就在桃源村隔壁,走幾步路就到的地方,因?yàn)檫@個地理環(huán)境, 霞兒她們也都攛掇起來了,總是拉著張仁撒嬌。住在別莊里,豈不是天天都能去找昊天爹爹去玩?小貓國是建成了, 可她們還想和好多好多聰明可愛的新朋友玩耍!
嗯……是的, 小姑娘們已經(jīng)被彩兒帶著叫起昊天爹爹了, 就連楊戩都叫過舅舅了。
孩童的心眼純凈,有時候反倒更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就像霞兒,她小時候一直很疑惑,為什么都是爹爹,還要分這個爹爹那個爹爹。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也不大,她還是能從大昊天的身上感受到爹爹的氣息,不是張仁這個爹爹,而是更小的時候,幾乎不在記憶里的那個魚魚爹爹。
這話肯定不能回去和張仁說,但張仁已經(jīng)被妹妹和女兒們磨得沒法子了,入夜就和王二妮商量今夏去別莊避暑的事。
王二妮沒什么好反對的,倒是說道:“去鄉(xiāng)下也好,只是三娘子才多大一點(diǎn),得把她要用的東西都帶齊,我怕云華那邊準(zhǔn)備不全。”
她這話放在尋常人家嫂子那里是挑唆,但放在自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張仁也無奈抹了把臉。是啊,生孩子都忘記吃鎮(zhèn)痛丹藥的人,活活看著自家夫君疼昏過去的人,這能指望她想全多少事呢?
云華和王二妮其實(shí)就差兩歲,但這么多年相處下來,王二妮幾乎把她當(dāng)成半個女兒養(yǎng)的。
商量完三娘子的事,張仁從后面抱住了王二妮,有些期待地道:“咱們盼小七已經(jīng)盼了不少日子了,小七就是不肯來,也許換個環(huán)境,小七就愿意來了呢?”
今天不是定下的日子,王二妮剛要推開張仁,想到小七,手就頓了頓,悶悶地道:“也許那天就是瞎做夢,我近來都沒有再夢見過小七。”
張仁卻抱緊了她,笑著說道:“不會的,仙人做夢必有根源,也許是咱們的小七在求助,她說娘親,爹爹,快把小七生下來吧……”
話到最后,成熟低沉的男聲甚至帶上了一點(diǎn)嬌俏的少女韻味,他熟練地撒嬌了起來,磨蹭王二妮,近來因?yàn)榕涡∑叩氖拢恐@一手撒嬌已經(jīng)成功了不少次。
今晚……倒也不例外的,王二妮嘴上罵他不正經(jīng),卻又起身去點(diǎn)了那盞蓮燈。
老夫老妻,早已經(jīng)不是剛成婚那會兒黑燈瞎火,含羞帶怯的時候了,歡好時有些燈光照亮,才更有趣味。
第二日,張府一行就前往了鄉(xiāng)下別莊,這是一處叫做苕村的小村,隔壁就是桃源村,張仁家的先祖原本就是苕村出去做買賣的人家,后來在縣城發(fā)達(dá)就沒再回來,倒是在村里置了些地安置族人。后來宗族凋敝,這些地轉(zhuǎn)頭又回到了張家,到張仁父親那一代時已經(jīng)對苕村沒多大感情,畢竟祖屋都找不到了,就剩下些隔了三代的祖墳。
這處別莊已經(jīng)是二三十年前蓋的了,平時是佃戶在打理,因?yàn)檎好娣e大,四處都空置,秋收時苕村的佃戶會在別莊平坦的地面上曬稻谷,村里小孩子們也經(jīng)常來這里探險。聽說張家人要回來住一段時間,弄得好多苕村人都好奇極了,還有心思活絡(luò)的打著別的主意。
王二妮帶著女兒們和云華一家先到的,把張仁扔在縣城里,這也沒法子,城里的生意還要打理。按正常流程,等張仁會完賬,和各家店鋪的掌柜交代好這一夏的安排,起碼花幾天時間,而云華和孩子們早就迫不及待要去了。
伏林和韓湘也在。
倒不是他們也想來避暑,而是因?yàn)樗桔右?#8204;沒放假的概念啊,做人家西席的哪有動不動歇著的道理,當(dāng)然這可能是韓湘的想法,伏林的想法就簡單多了。
開什么玩笑,教小學(xué)生多好啊,王仙長開的法陣不僅清涼恒溫,還防蚊防蟲,府里找不到一只蚊子!他每天都恨不得睡在張府里不走了,讓他離開這美妙的法陣,每天在家曬太陽喂蚊子嗎?
不!誰都別想把我和我的小學(xué)生們分開!
別莊的環(huán)境……不大好,反正唯二的優(yōu)點(diǎn)就是干凈和大,鄉(xiāng)下村里的地不值錢,這別莊比張家在縣城的房子大了三倍不止,不過建筑就沒那么精致,里頭的桌椅擺設(shè)都有磨損,一看就不是塵封多年的那種,而是經(jīng)常會被人過來坐一坐用一用的……這哪里管得過來。
苕村的人家也習(xí)慣了,一般村里嫁娶乃至出殯,偶爾接待縣里來的勸農(nóng)官,反正需要一大村子的人聚在一起的事,就會來這里辦,這么多年下來了,倒也沒想過主家還會回來的。
王二妮不在意這事,反倒看了一眼別莊里的佃戶,大約有個十來家子,三四十口人,人家把里里外外都打掃過了,雜草也清理得一根不剩。內(nèi)院是上鎖的,里頭也提前打掃過,村里人過來也不是偷搶,就是占個大前院用一用,這對一個常年無人居住的大宅來說已經(jīng)很好了。
見主家沒有怪罪,佃戶們不由都松了一口氣,云華也很心大,四處轉(zhuǎn)悠了一番,挑了一處帶院子的小樓住下。
伏林和韓湘住一塊兒,同院不同屋,兩人都是在前院找的房間,里頭桌椅板凳都被人坐到拋光了,好在提前打掃過,鋪上自帶的竹席也很不錯。
王二妮讓霞兒她們自己去找喜歡的院子和房間,索性地方夠大,小姑娘們一人一個院子都夠住,她則是打開了主人房的門鎖,兩面大窗正開著通風(fēng)。
常年無人居住的房子自然不會有什么簾帳被褥之類的布料,四處都是干干凈凈的木制家具,床也是個極大的拔步床。往里走能聞見里頭有些淡淡的霉氣,但很正常,沒人住的房子就是會這樣,老話說是“缺了人氣滋養(yǎng)”,反倒是被人久居的房屋能經(jīng)久不壞。
王二妮抬手揮出一些靈氣,將霉氣滌蕩一空,這才讓丫鬟們進(jìn)來疊被鋪床,掛上簾帳帷幔,床頭案幾擺放好蓮燈……這是她近來的愛物,雖然不是個值錢法寶,但漂亮,散發(fā)出的淡淡蓮花香也很是清新怡人。
接下來,就是等張仁忙完事情去接他了。
王二妮等丫鬟忙活完,坐到了床邊,小翠湊過來,她抱著的是王二妮的梳妝盒,里面不少珍奇首飾。王二妮見她做賊似的不知放哪兒好,不由笑道:“你擱在那邊鏡臺上就行,難道還能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lián)屓?#8204;了?”
小翠連忙把東西放好,這才松了一口氣,抱怨道:“夫人笑話我,這么貴重的東西就不該叫我一路抱著,我坐在車上,一路都怕丟了點(diǎn)東西……”
小翠年紀(jì)不大,十八九的姑娘,王二妮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很會梳漂亮發(fā)髻的丫鬟,自己卻是常年兩個光亮亮的大辮子,她笑著說:“好吧,是我思慮不周了,下次我就自己收著。”
被溫柔地?fù)崦四X袋,小翠的表情……很像那天夢里被摸頭的青鳥。
王二妮心頭忽然動了動,下意識地問道:“小翠,你會養(yǎng)鳥、養(yǎng)雞鴨嗎?”
小翠愣了一下,驚訝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家里就是養(yǎng)水鴨子的呀!不過有一年我爹掉水里淹死了,鴨子也沒回來,后來我就出來做活了。”
王二妮又摸了摸她的頭,小翠家里困難她是知道的,所以經(jīng)常找借口給小翠賞錢。幾年下來,小翠也攢了一筆錢,這錢拿去生活也可以,做嫁妝也能挑個不錯的男人,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罷了。
小翠既不想辭去這份工,也不想找個男人嫁了,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這么過下去,不是說給人當(dāng)丫鬟是件多好的事,而是她遇到了善心的主家,現(xiàn)在過得很清閑愉快呀。
等小翠離開,王二妮一個人坐在寬敞干凈的臥房里,忽然什么規(guī)矩禮儀都不講地向后仰躺下去,穿著鞋的腳蹬蹬兩下,很懶散地躺在床上,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著待會出去看看孩子們,一會兒想著晚上去看看張仁那邊忙得怎么樣了。
可亂糟糟的想法里,慢慢又清晰浮現(xiàn)出那日的天庭夢境。
養(yǎng)青鳥的小翠,家里是養(yǎng)水鴨子的……這仙人夢,還真對上了一筆。
她現(xiàn)在想的已經(jīng)不是可可愛愛的小七了,而是小翠夢里曾叫她——大天尊。
第105章 第 105 章
王二妮思忖, 假如那夢真是預(yù)示著什么的仙人夢,夢里的小七和張仁那樣相似,說明小七就是她和張仁所生的孩子無誤, 可那夢到尾聲時,卻有個沒能看清面目的帝王冠冕之人被霞兒稱為“爹爹”,那……是她未來的伴侶嗎?
之所以沒想過會是張仁,實(shí)在是張仁的普通凡人形象深入王二妮的思維, 這是宇宙大道都在為張仁遮蔽。
別說王二妮, 一些神魔也費(fèi)盡心思想找到張仁呢,可張仁好端端活到三十好幾了,除了有個於菟文明誤打誤撞上來, 連累神魔太陰被吃,頭顱喂了太白,也沒再出現(xiàn)過半點(diǎn)危機(jī)。
王二妮對未來的伴侶興趣不大,唯一糾結(jié)的就是,她到底是因?yàn)閷?shí)力強(qiáng)大而掌控天庭, 七個女兒成為“帝子”, 還是因?yàn)榘閭H強(qiáng)大,她只是作為附庸而存在,連帶著讓女兒們過上了好日子?
她希望是前者, 可理智又在掙扎,因?yàn)椤瓑衾?#8204;的女兒們年紀(jì)對不上,最小的小七只是抱在懷里的模樣, 小六雪兒的年紀(jì)看起來也不大, 十來歲模樣。
成為仙人之體后, 王二妮知道了許多常識,第一件便是天生的仙人不會經(jīng)歷太長的幼年期, 從腹中落生,基本是“見風(fēng)則長”,往往會正常長到身體最巔峰的年紀(jì)再停止衰老。所以仙人看起來大多是二三十歲的青年男女,至于喜愛變化成老者或中年人模樣的不算在內(nèi)。
對不上,年紀(jì)對不上,這豈不是說,最遲十年后,她就會成為什么“大天尊”,那夢里天庭可不是一方小勢力。不是王二妮不信任自己,而是時間太短了,十年的時間對于一個正常仙人來說,一場頓悟都不夠,這絕不是靠自己的實(shí)力就能做到的。
不同于表面上的美好,這是一個很壞的夢,王二妮越是仔細(xì)回想,越是心頭沉重。這令她沉重的第一件事便是張仁,十年后張仁也才四十幾歲,這個年紀(jì)必然不到正常壽終的時候,他要是活著,自己怎么會拋下他去找另一個強(qiáng)者伴侶?
這第二件是……夢里那個霞兒口中的爹爹,又會是誰?
王二妮的心頭浮現(xiàn)出一個嫌疑人來,好吧,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8204;,她所認(rèn)識的最強(qiáng)者,就是昊天前輩,總不至于十年的時間就突然蹦出另一個更強(qiáng)的。
沒等她繼續(xù)胡思亂想,霞兒和星兒打打鬧鬧著跑了進(jìn)來,霞兒笑嘻嘻地道:“娘親,我們想去隔壁桃源村里找昊天爹爹玩去!”
王二妮一愣,就見霞兒也是一愣,隨即飛快捂住了嘴巴,眼珠子滴溜溜亂轉(zhuǎn)著,星兒想補(bǔ)救,連忙道:“娘親,我們是去找彩兒玩,大姐肯定是想爹爹了,說順口了。”
霞兒拼命點(diǎn)頭,她可不傻,在娘親面前怎么能叫爹爹之外的人做爹爹呢,真的是一時順口,她在桃源村那邊叫習(xí)慣了。
王二妮擰起眉頭,但終究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這兩天莊子里忙亂,也好,想去就去吧,住兩天也沒什么,晚上……”
她又想起彩兒和她形容的各種行宮了,昊天前輩準(zhǔn)備一向很周全,便也沒說晚上她去送被褥的事,沒什么必要。
霞兒和星兒高高興興出去通知其他小姐妹了,雪兒也是“見風(fēng)就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走路,她還沒到上學(xué)堂的時候,比姐姐們更喜愛那些瑰麗動人的文明世界,咿咿呀呀著跟上去。
王二妮一向不怎么擔(dān)心女兒們的安全,每個人身上都有定位符,也有她留下的靈氣護(hù)身。何況,她隱隱約約猜測到,昊天前輩應(yīng)該有強(qiáng)大的感知力,能感知到涉及他的一切信息,孩子們?nèi)フ宜妫厝皇侵赖?#8204;,路上自然也不會有什么危險。
她的猜測沒錯,呼名有感是絕世神魔的基本技能之一,當(dāng)然關(guān)在張府廚房后院的牛魔那等神魔是沒有這種神通的,幾乎一定要是“太”字輩神魔才行。
八方宇宙任何生靈,一旦直呼昊天之名,昊天就會感知到一切前因后果,他甚至可以用呼名之人做中心點(diǎn),主動擴(kuò)大感知范圍,也能瞬時趕到呼名之人的方位。當(dāng)然,他的名一般也不會傳到普通生靈那里去。
呼昊天之名,一般是自他之下的神魔和敵人同歸于盡的終極手段之一,作用僅次于自爆。
當(dāng)然,霞兒甜滋滋的一聲昊天爹爹,只會讓至強(qiáng)神魔心頭軟軟,他感知著女兒們可可愛愛地從別莊離開,出發(fā)前往他這里,霞兒在前頭飛飛停停,后面的雪兒邁著小短腿追著姐姐們……
大昊天深吸一口氣,太美好了,這就是做爹爹的快樂嗎?唉,張仁為什么不是魚人呢?這樣就能一次生幾百個小寶寶,讓他挨個憐愛了。
識海里的人格也不打架了,最近這些日子里,只要孩子們過來,人格們就會陷入一段時間的休戰(zhàn)期,專心窺看女兒們的玩樂,并且各自還有一點(diǎn)偏向。
閻羅抱著胳膊站在識海之上,腳下的一片海水都是血紅的,渾身戾氣纏繞像個陰鬼一樣,但在看到霞兒胖嘟嘟的笑臉時,還是忍不住彎了彎眼眸,不無得意地說道:“雖然孩子們各有各的可愛,但霞兒實(shí)在是從小可愛到大。你們看,霞兒的臉圓圓的,眉眼與我相似極多。”
識海中除他之外的五個神級智慧紛紛回過頭看他,閻羅頓時一噎,六個人格共用一張臉真的是夠了啊!
蕩魔看了半晌,悶聲道:“明明彩兒的臉最圓乎,其他……也可愛,可彩兒養(yǎng)得最好,皮實(shí)好動,她這個年紀(jì)這個實(shí)力,是諸姐妹之中最強(qiáng)的,沒人不服氣吧?”
羿盯著星兒看,人格是能從主體那里感知到許多東西的,他自然知道星兒是由他的魂力點(diǎn)的靈,而他對星兒的親近感也最強(qiáng),不自覺就為星兒找到許多優(yōu)點(diǎn)。
“星兒的臉難道不圓?她活潑可愛最會撒嬌,也聰明伶俐,聽聞學(xué)堂那里她總拿第一第二。”
魔子嗤笑道:“那是我們朝兒夕兒上學(xué)晚,她們才識字呢,那什么伏先生不是夸我們夕兒認(rèn)字飛快嗎?早晚能追上的。”
神子也道:“朝兒老實(shí)勤懇,必然有追上的一天。”
眾人格之間關(guān)系不好,只是爭辯幾句,道玄看著雪兒邁著小短腿和一群人魚玩耍跳舞,卻是一下子炸開了鍋,一個人說出五百只鴨子的戰(zhàn)力。
“你們都消停些吧!看看我們雪兒天資多好?她還不到一歲呢,看這舞跳的多好,身板多穩(wěn)當(dāng)啊!”
“那些人魚沒一個比雪兒跳得好看!還有圓臉,雪兒臉上嬰兒肥圓嘟嘟的,你們怎么不說?都各自偏心,明明雪兒的臉最圓了!”
“哎呀,雪兒是不是說話了?你們聽,她小聲說了一句魚魚!這么小,不光會走路會跳舞,她還會說話了……”
……
眾人格忽然都不說話了,對付道玄這樣的話癆,最好的法子是不理會他。
然而道玄非常習(xí)慣這個,就算沒人理會,也堅(jiān)持夸贊著雪兒,好像雪兒能聽見似的。不過他偶爾也會看看其他的孩子,心里暗暗想,其實(shí)寶貝女兒們的臉都很圓乎,像夫人,按照不少文明的相面學(xué),這是很有福氣的長相。
好吧,其實(shí)王二妮從前不是圓臉來著,嫁給張仁之后吃得胖了些,下巴才圓乎起來,所謂福氣,能吃胖的人當(dāng)然有福氣啦。
大昊天也在看女兒們玩耍,他和識海里的人格各有各的偏心不同,他可是一視同仁……最多稍微偏彩兒一點(diǎn),可其他的女兒們也是他的好寶寶,而且因?yàn)椴幌癫蕛好刻旎丶遥屗诱湎А?br />
入夜,霞兒幾個都湊在一起,在人魚文明的水晶宮貝殼床上入睡,霞兒很長情的,還是第一回來時那個金尾巴男魚唱歌哄她入睡,其他小姐妹還是更愛沒靈魂的海螺音聲。
而此時外界的大昊天忽然看了一眼別莊的方向,透過重重夜色窺見到鬼佛單腳立于飛檐之上,不緊不慢地用靈氣幻化成的古琴輕輕彈奏起來。
終于有行動了,大昊天有些期盼地看著鬼佛,小七啊小七,你可知幾個爹爹都在等著盼著你嗎?
琴聲悠揚(yáng)動聽,不是完全照著韓湘的技藝來,而是鬼佛又融入了一些其他琴師的技法,自己譜曲,完善了好幾日,直到今晚才踏月登門。
嗯……三更半夜,月下琴聲,王二妮被驚醒的第一時間不是覺得浪漫,而是半帶惱怒地想著,誰大半夜不睡覺擾人清夢?
因?yàn)槭窃趧e莊,地方空曠,王二妮有仙法,也沒有安排人值夜,這會兒她披散頭發(fā)趿拉著鞋走出臥房,就看見飛檐上站著個青年男子。男子單腳踏飛檐,一腿盤起架著琴,正在閉目含笑撥弄著琴弦。
說實(shí)話,很美妙的一幕場景,鬼佛長發(fā)及腰,夜色下發(fā)絲飛舞,琴聲迷離如夢,一絲一弦都在訴說著佛的癡念。
要不是他長著一張和王二妮睡了快十年的熟悉臉龐的話。
第106章 第 106 章
鬼佛一曲彈完, 氣氛變得很微妙。
王二妮抱著胳膊站在底下看,只看表情,完全沒有一點(diǎn)被打動的意思, 反而挑著眉頭。她不至于認(rèn)不出張仁,鬼佛是以靈氣織就古琴,何況周身縈繞的氣度也不是張仁可比。
她心里頭有一點(diǎn)猜測,但不大肯定, 因?yàn)榍皟纱我姷焦矸饡r他都是獨(dú)坐高臺, 一塵不染,今夜卻如同個妖僧,來誘良家。
末了, 還是鬼佛先開口,完全隱去先前冒充張仁挨了一頓罵的前情,除此之外都很誠懇,只道:“吾與你有夙緣,命有一女小七, 故此來尋。”
王二妮眉頭狠狠一跳, 看著鬼佛的臉,好半晌,慢慢地問道:“你是地府枉死城那位鬼佛前輩?”
鬼佛頓了頓, 說道:“我號菩提。”
鬼佛只是一個代稱,是外人的稱呼,就像道玄的兄弟也不會總是稱呼道玄為仙主, 從王二妮口中吐出鬼佛這兩個字來, 也實(shí)在讓鬼佛無奈。
王二妮從善如流換了個稱呼, 點(diǎn)點(diǎn)頭,“菩提前輩, 您所說的事,我可能有一點(diǎn)猜測,但您不覺得這有些冒犯嗎?我有夫君,恩愛非常,您貿(mào)貿(mào)然前來,就是為了……”
她都不大好意思說完,眉頭緊蹙看著鬼佛,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一些警惕。
鬼佛乃是宇宙之中少數(shù)的大能者,自然能感知到眼前人的情緒,甚至稍稍放開一些感知,連她此刻思維的痕跡都能看透,自然,也能直接出手干預(yù),令她清醒著改變態(tài)度和想法,可這并不是鬼佛想要的。
他揮手散去靈氣古琴,落到地面上來,走到院中桂花樹下,和王二妮有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溫聲開口道:“你有許多未明之事,例如張仁為何融合分魂,而這些分魂為何強(qiáng)大遠(yuǎn)勝于他,卻要被他吞噬,以及我這個存在,究竟代表著什么。”
王二妮的眉頭仍然蹙起,卻見鬼佛笑著攤開一只左手掌,輕聲道:“仙子可愿入我掌中佛國一探究竟?我會為你演化一次宇宙大道。”
他的手掌掌心向上,指節(jié)分明,可王二妮一眼看去,卻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王二妮的手掌早已不是當(dāng)初粗糙如樹皮的模樣,掌心里的紋路也極少,只有幾道最深的手紋還在。而鬼佛的手掌平滑如白玉,掌心之中沒有任何紋路,這代表著他早已脫離“天命”,再沒有規(guī)則能夠束縛他。
她遲疑片刻,還是走上前去,指尖落在鬼佛手掌的一刻,眼前這只手掌忽然無限放大,再放大,她整個人都落入這片掌心之中,抬眼環(huán)顧四周,宛如進(jìn)入一片無邊無際的大陸。
鬼佛溫和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宇宙之始,是一片光亮,無數(shù)星核誕生于極致的光明之中。”
伴隨著他的話語,王二妮眼前忽然一片光亮,她借由一雙佛眼看到了遂古之初宇宙奇點(diǎn)之中爆發(fā)出無數(shù)星塵,星塵一路滾雪球般化為大大小小的星核,而其中一部分星核陡然由極致的白轉(zhuǎn)為混沌之色,開始有意識地吞噬四周純白星核。
一片吞噬景象中,由奇點(diǎn)內(nèi)最終迸發(fā)出一枚極大的混沌星核,在其他星核都還是球狀時,忽然從星核兩側(cè)伸出了人形的手臂,開始抓取星核吞噬。
最初的異變星核猝不及防之下被這枚大星核吞噬了五成之多,隨后星塵持續(xù)爆發(fā)不知多少歲月,宇宙開始穩(wěn)固,普通星核慢慢開始演化為諸天星辰。這些穩(wěn)固后的星辰無法被吞噬,異變的星核們一邊忙于逃離大星核的吞噬,一邊互相吞噬,于是強(qiáng)者恒強(qiáng),弱者愈弱。
鬼佛的聲音再度傳來,帶了些嘆息的意味,“這枚大星核,為宇宙奇點(diǎn)之中的‘太一',其余異變星核也慢慢擁有了智慧,成為最初的混沌神魔,是宇宙第一批也是最強(qiáng)一批的生靈,此方宇宙的至強(qiáng)真理,就是爭!”
大道在爭,爭星核,爭實(shí)力,爭逃命,每一個活到現(xiàn)在的神魔都經(jīng)歷了難以想象的殘酷爭斗,也為日后的宇宙生靈定下基調(diào),強(qiáng)者掠奪一切資源,弱者想要變強(qiáng),唯有爭奪。
王二妮看得目眩神迷,作為小界仙人,她能見識到的東西實(shí)在太少,更何況這是宇宙過往,是大道所在,連許多高等文明都還在研究探索,此刻卻如同一本攤開的書冊任由她觀看,怎么讓人不沉淪?
此后又過去不知多少歲月,太一的智慧超絕,決定建立一個他理想中的宇宙制度。他要強(qiáng)者不再欺壓弱者,他要制定完善的天規(guī)法度凌駕于宇宙大道之上,他要成立天庭管轄八方宇宙,歸納三界六道,統(tǒng)治四海八荒。
太一抓了上萬只頂級神魔,命他們在最強(qiáng)的生命維度建造天庭,但凡有偷懶的,他就加餐了。
混沌神魔們第一次完全聯(lián)合起來,不管這祖宗發(fā)什么癲,阻止他!倘若強(qiáng)者無法再欺壓弱者,反而要像狗一樣被拴住,宇宙大道都被天規(guī)限制,所有神魔全都活在太一的眼皮子底下,這哪里是建立天庭,這分明是畜牧業(yè)!
這場太一和所有硬骨頭神魔的大戰(zhàn)再次持續(xù)了不知多少歲月,以強(qiáng)大神魔全部死亡,太一精神寂滅為結(jié)局。王二妮緊緊盯著那尊頂天立地的巨大神魔就此倒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想法,湊近了一些,看著那神魔虛影,伸手想為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合攏上。
但她的手才到近前,太一殘軀忽然動了一動,隨后……睜開了一雙清澈愚蠢的眼眸。
鬼佛略帶幾分笑意的聲音傳來,“太一死后,殘軀誕靈,自名昊天。”
王二妮愣住了,追問:“是昊天前輩?”
鬼佛只是笑了一聲,掌中佛國再次出現(xiàn)了熟悉的追逃場景,昊天化為初始的星核手臂模樣,開始瘋狂吞噬天庭附近的神魔們。他不是太一,不講道理,太一被打得傷痕累累,肢體有一部分殘缺,對他來說神魔就是最好的滋補(bǔ)藥材。他一路走一路吞噬,見到神魔就吞噬,最終逼得剩下來的神魔受不了了。
嗯……強(qiáng)點(diǎn)的都被吃了,剩下的神魔湊在一起合計(jì)了一下,決定支持太一的想法,您不是想歸納三界六道,統(tǒng)治四海八荒嗎?您可不能再吃了啊,再吃天庭就沒人手干活了。
腦子光潔如新的昊天思索了一千多年,覺得神魔們說得對。
隨后拎出自己的神識,切割成一份份,分魂下界,散布到宇宙各處,歷經(jīng)三千二百萬劫,得到七尊神級智慧,并在張仁這一世將所有神識煉化歸一,通過這種堪稱作弊的方式重新得到堪比太一的智慧,以達(dá)成統(tǒng)御天庭的目的。
王二妮周遭的宇宙幻象慢慢消失,她也從鬼佛的掌中佛國落回到了苕村別莊后院的桂花樹下,一時有些精神恍惚。
鬼佛近在眼前,他的眉眼輪廓和張仁極為相似,只是常年的表情習(xí)慣不同,使得鬼佛的眉眼看起來更加溫潤可親,他語氣緩緩問道:“如此,仙子可明白了嗎?張仁本不是一個人,他有三千二百萬魂,倘若你愛的是張仁,那你也合該愛我。”
王二妮一時噎住,總覺得有些懶得回這種話,好半晌,她只問了一個問題,“菩提前輩,你可知宇宙之中,何等樣人可被稱為大天尊?”
鬼佛因沒有得到答案而略微失望,但見王二妮很認(rèn)真地問他,還是答道:“宇宙之中,本無尊卑,強(qiáng)者為尊弱者卑,是無數(shù)年歲逐漸演化形成的格局,所以尊這個字號不在神魔之列,神魔一般都互稱星君。”
他微微搖頭,“目前宇宙之中,按實(shí)力劃分,等級也比較清晰合理的有天帝,有世尊,有仙尊,有仙帝,卻沒有天尊這個稱號。”
王二妮有些失望,但鬼佛卻又道:“在我看來,大天尊這個稱號,重點(diǎn)不在天尊,而在于‘大’字,宇宙之中最初的實(shí)力劃分就是星核體積大小。奇點(diǎn)誕生星核之時,太一最大,神魔之間也就因此有了默契,后來昊天誕靈,神魔尊稱其為大昊天,而后來的那些所謂帝尊之說,反倒只是弱者牽強(qiáng)附會。”
這尊人老成精的佛,還暗暗踩了一腳七尊之中的大多數(shù)。
王二妮心跳如鼓,追問道:“所以說被稱為大天尊之人,必然實(shí)力強(qiáng)大,而非,而非……依靠旁人嗎?比如說一位神魔強(qiáng)者的妻子,會不會被這樣稱謂?”
鬼佛微微搖頭,這是不可能的,宇宙之中豈有用錯的“大”字,何況后面還是天尊,說實(shí)話,這名號就算拿去給昊天用也夠了。
王二妮心中雜亂得很,一時想著不可能,一時又難免想,如何不可能?世上豈有不可能的事?她從前都沒有想過張仁那個偷偷摸摸吃很多藥的狗東西還有個了不得的來歷!
鬼佛并沒有放開感知,但還是稍微能感覺到王二妮一部分心中所想,也是無奈,他……是來談情說愛的啊,這年頭的小仙人,腦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第107章 第 107 章
王二妮心中振奮難言, 但看過宇宙大道的演化,又難免生出些彷徨之感,腦子里思緒萬千, 一時都忘記了鬼佛還站在眼前。
等勉強(qiáng)整理完思緒,一抬頭就看到鬼佛的臉,唉,是真的提不起什么敬畏。就像當(dāng)初她見到昊天前輩那樣, 明明是個毀天滅ῳ*Ɩ 地的大能者, 可相處沒多久,她就硬生生從他兩米的個頭里看出了些可愛的成分。
還有鬼佛,他深更半夜在她屋頂彈琴, 開口就想和她生孩子,像極了不懷好意的妖僧,可對上他那張臉,就好像過錯能減去八成。
王二妮甚至生出一種荒謬之感,好像無論什么人頂著這樣一張臉, 先去幾分威風(fēng)氣概, 再解下強(qiáng)者皮囊,落在她眼里的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人。老老實(shí)實(shí),低眉順目, 把真心擺在她面前給她看。
她看著鬼佛,明明是一位能為她演化大道的強(qiáng)者,不知為何她沒有太多敬畏之感, 猶豫片刻, 又問道:“菩提前輩, 你也會融入張仁嗎?融入之后,你又是否還存在呢?”
鬼佛在她話問出口之前就知道她要說什么, 故此回答起來很有余裕,等她話音落下,就笑道:“我是最后一魂,自然也會融入他,我們本為一體,這種融入并非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卻是生命的盡頭。”
他話說得有一點(diǎn)繞,但王二妮聽懂了,生命的死亡,思維的存續(xù),大約是一種她還不能理解的存在。
鬼佛在桂花樹下用靈氣構(gòu)建了一方桌案,兩個蒲團(tuán),邀請王二妮坐下相談。他只是魂體,王二妮是仙體,按理站得再久也不會疲憊,但他看王二妮站得久了,就生出一種不忍之感。
王二妮在蒲團(tuán)上落座,一落座就覺不對,兩人僅隔著一方桌案的距離,比剛才近了一些,她能看見鬼佛垂目時月光在他臉頰上打下的睫毛陰影。心中難以避免地想起有一回和張仁出去爬山,路上在山腰小廟休息,也不知張仁觀察到了什么,總之那天晚上回家后,他就扮了一回僧人,來待她這女客。
那回張仁扮的活脫脫是個淫僧,他那日扮的要是這樣的……嗯,王二妮把雜念拋出腦海。
鬼佛也很遺憾,這雜念很好啊,為什么要摒棄呢?
王二妮像一位虔誠的學(xué)子,詢問鬼佛,“菩提前輩,你知道我如今應(yīng)該如何繼續(xù)修煉下去嗎?我從前一直覺得,先陪伴家人最重要,等張仁過完這一世,我再離開小界前往宇宙游歷,慢慢闖蕩。但既然張仁并不是凡人,我也放下了心,想要繼續(xù)修行。”
她對著鬼佛的臉,不知想起了誰,眉頭上挑,很坦誠地道:“弱小時,我可以不擇手段乃至依靠強(qiáng)者,但最終目的是要自己成為強(qiáng)者,而不是找到一個靠山,靠他百世千年。”
鬼佛微微點(diǎn)頭,“我明白。”他一點(diǎn)都沒有鄙夷看不起的意思,大部分強(qiáng)者上位的歷史都不算干凈,但人攀至高位時,聽見看見的又是另一番風(fēng)景了。
何況他并不覺得這小仙人的“不擇手段”會有多惡劣,他見過有人殺滅幾百顆星球,有人用億萬生靈煉藥,有人貪占寶物屠戮恩人全族,有人收集百萬爐鼎滋補(bǔ)自身……這些真正的惡劣手段,往往才是強(qiáng)者上位的大多途徑,而這善良持正的小仙人能做到哪點(diǎn)?
小仙人的“不擇手段”至多是吃用了一些昊天的資源罷了,你昊天資源是多,可從前無數(shù)歲月那么多資源守著,甚至補(bǔ)到體內(nèi)長出宇宙來了,你不還是打著光棍?現(xiàn)在老婆孩子熱炕頭,日子過得可美死你了,吃你點(diǎn)花你點(diǎn),你有什么屁話說?
鬼佛滿眼的憐愛沒能打動王二妮,她在這張臉上看過太多柔軟的表情了。
王二妮看著他的雙眼,沒有隱瞞,更加坦誠道:“我從閻羅那里得到許多資源,是一年內(nèi)速成的仙體,后來又得到一些張仁分魂的饋贈,而我自己真正修行的時日很短,這些年修行下來感到許多不明就里之處,但詢問昊天前輩時,他無法理解我的修行過程,還……”
鬼佛點(diǎn)頭,“對昊天來說,他已占得宇宙大道,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雖然可以講解,但不如為你做一頓美餐,可破一切迷障。”
王二妮想到大昊天,也忍不住笑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每次有疑惑去問昊天前輩時,他總是現(xiàn)聽現(xiàn)感知著什么,然后照本宣科讀給她。但往往她還沒能理解自己出了什么差錯,就會在吃過他端來的菜肴后直接破道,時間長了,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去問昊天前輩,總覺得像是刻意去蹭資源一樣。
很恰巧,鬼佛是個善于教學(xué)的老師,他還活著的時候就廣收門徒,如今西極佛界許多大佛都曾是他的門下,大佛如來號稱菩提樹下悟道,實(shí)則就是菩提門下的意思,死后在地府枉死城,更是收徒極多,他很快摸清了王二妮的修行困惑,從第一個節(jié)點(diǎn)開始講起。
王二妮聽著聽著就入迷了,沒注意到今夜過得十分漫長。
大能者具有掌控時空之能,但鬼佛沒有花費(fèi)那么大的神通法力,只不過是讓這小界以及周遭的重秋星附近的一片星圖陷入時間凝滯,使得這一夜有十天之長,不會影響到凡人作息。
第七天的時候,王二妮被從頭梳理完所有修行上的困惑,欣喜至極向鬼佛再三道謝。
鬼佛微微頷首,然后再次拋出了他一開始的問題,溫聲道:“我是為夙緣而來,命中有定,仙子與我,三夜因緣而得小七,不知今夜能否是這第一夜?”
王二妮欣喜的神情一下子凝滯住了,有些干巴巴地道:“這,這有些冒昧……”
鬼佛溫和堅(jiān)定地道:“好吧,我明日再來。”
眼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下,王二妮松了一口氣起身,忽然發(fā)現(xiàn)由鬼佛靈氣構(gòu)建的桌案和蒲團(tuán)都還在,唯獨(dú)她起身之后,原來坐著的那張蒲團(tuán)不見了。
就……有種天上神仙來村中做客,臨走順了村姑一件小衣的荒謬感。
王二妮按了按太陽穴,她不能這樣想,菩提前輩為她傳道解惑,是個極負(fù)責(zé)任的師父,至于為什么獨(dú)獨(dú)拿走她坐過的蒲團(tuán),也許他只是需要一個蒲團(tuán)。
一夜未眠,到天光破曉時王二妮打了個哈欠,她的作息一向很好,打哈欠只是習(xí)慣使然。精神上并不疲累,還有空施法到桃源村那邊,催促孩子們該回來上課了。
桃源村,大昊天筐都不編了,很失望地坐在門檻上,任由腦子里六個人格吵翻了天。昨夜情景落在他眼里,自然也落在了六個人格眼里,反正沒一個不罵鬼佛的,大昊天也罵,他是恨鐵不成鋼。七尊之中他活得最長,怎么連時空凝滯之法都用上了,花了十天時間,就和夫人談了些修行之道呢?
不,不對,活得最長不代表是最會的,反而可能是因?yàn)榇蚬夤鲿r間最久,而最不會和女人相處。
大昊天看著可可愛愛的六個女兒結(jié)伴去上學(xué)堂,仿佛看到了小七的虛影在眼淚汪汪和他招手告別,他的小七……此事不能怪夫人,都怪那個沒用的鬼佛!
然而,王二妮一整個白天都在想鬼佛,雖然想的是他解惑的那些修行迷障,還有他提及的一些修行法門,但就說想沒想他吧!
入夜,時空凝滯之法再度降臨,鬼佛不緊不慢地踏入別莊后院,他今日仍舊是長發(fā)袈裟,看著就很像個來上門偷情的妖僧。倘若王二妮再細(xì)心一點(diǎn),還能發(fā)現(xiàn)今夜的袈裟比昨日深了一個色度,上面點(diǎn)綴的寶石也不相同,只是制式一樣而已。
但早早等在桂花樹下的王二妮沒有注意鬼佛的穿著,一見到他,就幾步上前,熱切地道:“菩提前輩,我想了很久,還是有幾個問題想要請你解惑。”
鬼佛溫和可親的笑容收斂了一點(diǎn),嘆道:“仙子問吧。”
桂花樹下,漸漸起了解惑之聲,這一番,又花去五天時間。月上中天,鬼佛揮袖加大了法力輸出,將夜拉得更長。
直到王二妮的所有問題全都解答完,鬼佛坐在她對面的蒲團(tuán)上,再次道:“仙子,今夜可否應(yīng)我?”
他說這話時,夏夜涼風(fēng)吹拂而過,長發(fā)飛舞,袈裟輕動,一雙清澈如水的佛目靜靜地看著王二妮,出口的話不像是偷情的邀約,反倒像一場金風(fēng)玉露的相許。
王二妮咬了一下唇瓣。
鬼佛于是又笑道:“好吧,今夜還是我冒昧了,明晚我會再來。”
他翩然遠(yuǎn)去,明明可以直接消散身形,卻偏偏留給王二妮一個背影。桃源村里,大昊天一拳把門檻打出個豁兒來,氣得要炸了,夫人都開始猶豫了,你走個啥啊!
鬼佛能感知到大昊天那邊傳來的情緒,對這個沒頭腦的怒氣不屑一顧。
他這些時日遍閱無數(shù)文明的情愛典籍,已經(jīng)很懂這檔事,夫人猶豫,要做的不是添一把火,貪一時之迷情,這樣做最后只會讓她覺得是一場錯誤。而要欲擒故縱,讓她有反復(fù)思量的時間,情之一字從口入心,沉吟幾回,才能釀成甘霖。
第108章 第 108 章
今天是張仁忙活完城里的事, 搬來鄉(xiāng)下別莊避暑的日子。
連著忙了幾天,可把張仁累得夠嗆,倒不是他這富家老爺要干什么體力活, 而是各處生意都要照看一下,會賬會得腦袋疼。
張仁起了個大早,先去城里最好的酒樓定了兩只燒鵝放在馬車上,臨出城的時候又去綢緞莊帶了十幾身新制的衣裳, 小輩們一人一身, 夫人三套衣裙,云華也帶兩身,他跟楊天佑就一人一件同料的褂子敷衍過去。
真不是張仁故意苛待楊天佑, 而是云華熱衷于打扮楊天佑,他不缺衣裳穿,張仁也就讓綢緞莊伙計(jì)省掉一份工了。
馬車骨碌碌往村里去,張仁還覺得挺美的,直到車夫納悶的聲音傳來, “老爺, 天上太陽打西邊出來,咱們走的方向是對還是錯的啊?”
張仁以為這憨實(shí)車夫是在開玩笑,他一貫脾氣也好, 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那得調(diào)個頭走。”
這一趟車四個人,張仁在車?yán)? 車夫在外頭, 還有兩個車夫的小學(xué)徒一個坐車前一個坐車后, 小的那個掀開簾子,臉色慘白, “老爺,你看天上,真的是西邊出太陽……”
張仁愣住了。
車夫定了定心神,問道:“老爺,要不咱回城去吧?”
張仁臉色沉重,沒有應(yīng)答,看一眼周遭的景象,忽然從車上跳下來,伸手摸了摸田里新長的稻谷。龍興縣是種粟米和小麥的,這里全是長粒的稻谷,這是給他干到哪兒來了?
嗯……也沒跑多遠(yuǎn),就離西極佛界比較近,一個普通小界。因?yàn)楹退?#8204;出身的小界文明進(jìn)程語言習(xí)慣等都差不多,大昊天計(jì)算了一下張仁攜帶的金銀,覺得他在這兒能活著,才把他放進(jìn)這精挑細(xì)選的地界來。
當(dāng)然王二妮要是問他,他就說送張仁修煉去了,當(dāng)初他也是這么流放王追月的。
王二妮這會兒倒是還沒什么疑問,畢竟張仁先前說了,可能三天五天,可能七天八天,沒個準(zhǔn)兒,這才第四天呢。
小孩子是很能適應(yīng)地方的,才來三天,霞兒她們就喜歡上了鄉(xiāng)下的自由爛漫……可能和她們身上的避蟲符有很大關(guān)系。村莊都是傍水而居,蛇蟲鼠蟻是常態(tài),最要命的是蚊子,避開這些惱人的小東西之后,村里的夏日確實(shí)很爛漫。
王二妮小時候過得苦,最輕松的也是夏天,天熱人懶,打罵就會少許多,看著霞兒她們在村里玩得歡實(shí),想起自己那時,難免又感到一些安慰。
就算沒有那些奇遇,遇到張仁,和他一起生活,誕下這些可愛的孩子,過一世普通安樂的日子,也是很好的。
想到張仁,自然也會想到鬼佛,王二妮難得有些迷惘起來。
張仁的那些分魂里,給她印象最深刻的是自然是閻羅,其次是相處最短的羿。閻羅自不必說,她甚至向張仁坦誠過對閻羅產(chǎn)生了感情,那時張仁只說前世今生唯一我,將閻羅算作他的前世。
羿與她相處最短,且是一睜眼就要帶她去自爆屠滅作孽的於菟一族,可給王二妮的印象卻極好。她曾見他彎弓射日,屠戮金烏如同殺雞,也曾見他舉起人皇劍力勝千鈞,去戰(zhàn)神魔,她真正感受到了人皇氣概,也……悄然動心一刻。
對蕩魔,是又氣又怒,又帶些憐憫,其他沒有冒頭的分魂,自然是沒什么印象的。
如魔子,他的人格就時常在想,莫非因?yàn)榛畹锰茫瑸l臨死亡,導(dǎo)致他并不愿意出現(xiàn)在人前,只想死得靜悄悄,從不宣告自己來過嗎?然后啊,很快啊,他就看到活得最久的老東西直接夜半登門了!
不夸張的說,鬼佛第一夜彈琴時,有三個知名不具人格扒在大昊天的識海里往外探,只恨不得爬出去揪住鬼佛的衣領(lǐng)子厲鬼索魂。
活得還是不夠久,不管是臉皮還是別的什么,人家鬼佛統(tǒng)統(tǒng)不放在心上。
今日入夜,鬼佛仍然如約而至,他放下親手編織的蒲團(tuán),邀請王二妮坐下后,微微一笑,手中拈著一朵蓮花燈,柔聲道:“我見你很喜歡蓮花,這是我從佛國采摘的今夏新蓮,以法力加持,煉入燈芯。此花受難良多,只望能日日陪伴仙子身側(cè)。”
他還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
王二妮接過這朵光華璀璨的紅蓮,比起她在重秋星買的琉璃材質(zhì)的蓮燈,這一朵顯然是新鮮蓮花。蓮燈的花瓣柔軟芬芳,花芯處有兩股燈芯扭曲纏繞,宛若藤蔓天生天長,她輕輕碰了碰燈芯,入手溫潤,沒有火光。
蓮燈被她撥弄幾下,放在桌案上,這平平無奇的夜晚忽然多了一絲柔軟的光亮。
今夜……王二妮沒什么問題要鬼佛解答,她實(shí)在不是個笨學(xué)生,所以沒一會兒,她就沒有什么話要說了,有些沉默地對著蓮燈,也不去看鬼佛的臉龐。
鬼佛笑道:“仙子沒有話說,我可要講了。”
王二妮垂著眸子,再次撥弄了一下蓮花瓣,“嗯……你講。”
鬼佛卻沒有說什么三夜因緣的事,而是講起他的一生,他這樣的大能者見人一面就能看透旁人三生三世,即便王二妮的面相已經(jīng)模糊天機(jī),至少他能夠窺看到她的過去,而這宇宙之間又有幾人能窺見他的過去?
王二妮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望,定定地看著鬼佛,聽他講述。
說起來似乎有些湊巧,但鬼佛誕生的時間點(diǎn)確實(shí)非常奇異,彼時神魔們剛剛經(jīng)歷了太一的天庭之戰(zhàn),又慘遭大昊天補(bǔ)刀,兩輪大逃殺下來,神魔們死傷無數(shù)。也因?yàn)橛钪孀顝?qiáng)的一批先天神魔四處逃散,很是凄慘,星圖進(jìn)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強(qiáng)者割據(jù)狀態(tài)。
此時宇宙星辰中也誕生了幾輪生靈,有強(qiáng)有弱,弱者蒙昧度日,強(qiáng)者已經(jīng)開始脫離星球進(jìn)入宇宙,并粗糙摸索著變強(qiáng)之道,這也是最初的修仙,強(qiáng)者奴役弱族,弱族欺壓更弱者。
大昊天于此時分魂下界,沒多久鬼佛在一個小界誕生,很不湊巧成為那一年被進(jìn)獻(xiàn)給上界強(qiáng)者的貢品,也就是用來吃的嬰童。
王二妮眉頭一跳,就聽鬼佛道:“這很尋常,強(qiáng)者吃弱者,弱者吃更弱者,嬰童身上一口先天之氣未散,是許多妖物最愛的滋補(bǔ)品。”
鬼佛生而知之,但嬰童無力,甚至無法言語,幾經(jīng)掙扎還是被送往上界。不過那準(zhǔn)備享用貢品的大妖半路上被人吃了,新占據(jù)一界的強(qiáng)者不屑于吃小孩,反而看這一批嬰童中有幾名資質(zhì)上佳者,收為門下,鬼佛就是其中之一。
王二妮本以為鬼佛接下來要說些師門趣事了,然后就見鬼佛癱著臉道:“大師兄培養(yǎng)得最好,實(shí)力快超過師尊時,被他吃了。二師兄想跑,也被師尊吃了,三師姐為師尊生了兩個孩子,因?yàn)橘Y質(zhì)不好,惹怒師尊,母子三人全都被吃了。”
王二妮一時噎住,想張口又不知道怎么張口,鬼佛就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道:“在吃到我上面的四師兄時,我?guī)еO碌膸讉師弟一起打死了師尊,又看著他們分吃了師尊。”
話到這里,王二妮已經(jīng)感到脊背寒涼了,卻聽鬼佛嘆道:“后來我獨(dú)自一人離開,找了個僻靜的星球悟道,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除了吃人和被吃,沒有第三個選擇?所以我自此創(chuàng)下佛道,想以慈悲度化眾生,令世間不再有人吃人。”
因?yàn)榇朔叫〗鐩]多少佛教傳承,所以王二妮并不清楚“創(chuàng)下佛道”的含義,也不明白眼前這尊佛曾為諸佛之師友,所以號菩提祖師,真正的佛門祖師爺。
至于后來……后來鬼佛明道,甚至見了沒頭腦的大昊天一面,知曉一切后,選擇在地府等待終焉,并因?yàn)樘珶o聊又在地府收起徒弟來,建了枉死城。無數(shù)歲月下來,古井無波,只是念經(jīng)教徒。
王二妮看了長發(fā)飛舞的鬼佛一眼,有些不相信。
她怎么覺得這號稱只是念經(jīng)教徒的祖師,很不正經(jīng),很會撩撥人呢?一副禍害懷春少女的妖僧之相。
與此同時,田野求生了一天的張仁疲憊地坐在田埂子上,聽著車夫帶來的兩個小把式比比劃劃,時不時應(yīng)答幾聲。
一個小把式和他學(xué)語,用濃重的口音說:“老爺,我跟人打聽了,這里叫奉仙郡,是個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好地方哩!就是不知道離咱龍興縣遠(yuǎn)不遠(yuǎn)。”
張仁嘆氣,種水稻的地方,你問我離龍興縣遠(yuǎn)不遠(yuǎn)。
他撕開半邊燒鵝,讓兩個出去打聽了半晌的小把式分著吃點(diǎn),又遞給車夫一只燒鵝腿,看了看天色,只道:“還好還好,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先住下來。”
然而,馬車轉(zhuǎn)悠了三個村子,農(nóng)人都極警惕地驅(qū)趕這幾個外鄉(xiāng)人,最后還是一個獵戶請他們進(jìn)屋住了。張仁客客氣氣地和獵戶交談起來,得知最近郡中要祭仙,人多眼雜的,所以家家戶戶都看緊小兒,所以對外來人很警惕。
張仁也很警惕,他是下過鄉(xiāng)的老爺,看緊小兒就看緊小兒,為什么不僅看不見小兒,連青年女子都沒有呢?
第109章 第 109 章
收留幾人的獵戶是善心人, 把自己睡的床收拾收拾給張仁睡,帶著車夫睡外間,兩個小把式正是打熬筋骨的年紀(jì), 打個地鋪也沒什么。
張仁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夜半出去上了馬車,拿了平時放置在馬車上不用的一把單手锏又溜達(dá)回來,放在枕頭下面, 枕著這坨銅鐵, 這才安眠。
一夜無話,到第二日,張仁向獵戶道別, 因?yàn)閮山缥幕嗨疲B語言都只是口音上的區(qū)別,所以張仁也沒發(fā)覺不對。他掏出些銀錢謝過了獵戶,帶著車夫們上路,他準(zhǔn)備去附近的城里住下, 人心險惡, 鄉(xiāng)野尤甚,反倒是城里頭臨近官府會好些。
因?yàn)槭莿偸者^賬,張仁身上都是真金白銀, 還沒幾張銀票,他在馬車上數(shù)了數(shù)錢,還是決定租聘個院子先住下。住客棧人多眼雜, 容易被當(dāng)成外來人針對, 有個落腳點(diǎn)會好很多。
他一是在等夫人發(fā)現(xiàn)他不見, 根據(jù)他身上的靈氣符箓定位來尋他,二是想打探一下這奉仙郡是什么地方, 在什么方位,實(shí)在不成他也可以自己回去。
如此花費(fèi)一連兩日,張仁和車夫帶兩個小把式,兩個中年男人帶兩個皮實(shí)少年住進(jìn)了一間一進(jìn)的小院子,中間又沒女眷,而且張仁一看就是人高馬大會些武藝的,并不好惹,左鄰右舍也沒什么人敢來招他。
而那邊被時間凝滯的小界里,一夜都還沒過去呢。
王二妮不是沒發(fā)現(xiàn)今夜有些長了,可夏夜本就漫長,加上她心里頭亂糟糟的,也沒往別的地方想,聽著鬼佛不緊不慢的低沉嗓音,偶爾搭上一兩句話。
再長的故事也會慢慢講完的,講完時天上月還正明朗,鬼佛看著王二妮笑道:“如此,仙子對我的了解已經(jīng)勝過這茫茫宇宙無數(shù)生靈,可算我在這世間最知心的人。”
王二妮沒料到他會這樣說,忍不住飛橫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既然這樣,你去與別人講完這故事,不是又多一知己?”
鬼佛失笑,除了眼前人,他又會對誰這樣敘說過去?所謂知心,無非是一個人愿意把自己敞開了給另一個人看。
但王二妮也只是借由一點(diǎn)火氣,掩蓋心跳如鼓罷了。
她大概,可能,就是很喜歡這一類男人,她能看上張仁,就是因他處處都合意。不論是長相性格還是富貴,這一點(diǎn)她是沒有遮掩過的,當(dāng)初從村姑嫁到縣城里頭富戶張府,已經(jīng)算是小民的一步登天,誰知后來卻是步步踏凌霄,一刻不得歇。
這些年來,王二妮很努力適應(yīng)這些變化,可這幾夜下來,見識了宇宙大道,見過太一昊天,見得眼前絕世強(qiáng)者柔情似水,她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又要重新開始調(diào)整。
何其為難也!
鬼佛感知得到那紛亂的情緒,微微嘆道:“那今夜仙子早些安歇。”
王二妮忽然飛快道:“你……你明晚兒上,早些來。”
她說完起身就走,鬼佛站在原地,一向游刃有余的神情慢慢凝固住了,像一些反應(yīng)極慢的生靈,垂眸想看清王二妮的表情,可人早就啪嗒一下關(guān)上了房門。
桂花樹下,鬼佛按住劇烈跳動的心房,忍不住笑,這小仙子明明沒有一個字明示,甚至她明晚也可以當(dāng)場反悔,只說是請教他修行之法,可只這一句話,就把他撩撥得要命。
情之一字,由口入心啊。
王二妮關(guān)上房門,也覺得臉上發(fā)燙,腦子里亂糟糟湊不成完整的念頭,給自己倒了杯涼水飲下,一回頭看到自己買的那盞蓮燈和鬼佛送的蓮燈并排擺在床頭案幾上。
雙蓮依在一處,竟有些花開并蒂之象,剛想到這個詞,一口涼水頓時給她嗆住了,咳咳好幾下。
瞪了一眼蓮燈,王二妮躺到床榻上,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一時后悔話出口太快,一時又有些恨這夜過得太長。
次日天明,仍舊是很平靜的一個夏日白天,夏天用晚飯的時間比較早,天還沒黑下去,云華早早吃完了,托著下巴拉了拉王二妮的衣袖,小聲道:“嫂嫂,今晚上能不能讓二郎和三娘子去你那兒睡?三娘子總是夜哭,好折騰人的,就今天一個晚上,你知道的,我和天佑都好久……”
這是姑嫂的小話,兩人離得近,沒外人聽見,王二妮還是輕咳了一聲,“你怎么什么話都往外說。”
云華嘿嘿直笑,拉著王二妮撒嬌道:“嫂嫂,幫我看一看孩子嘛,二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起夜了,就是三娘子要看顧一下,請的婆子她又不親,夜哭起來只要家里人,唉,這性子可真是。”
王二妮受不得撒嬌,嘆了口氣應(yīng)下,云華立刻高興起來了。等大家都吃過晚飯,很快就把小兄妹兩人都給王二妮送了來,連看顧的婆子都一并來了,就安置在主家臥房的側(cè)間。
這側(cè)間一個床一張榻,三娘子還不到睡床的年紀(jì),自帶一張小搖搖床,楊戩睡床,婆子睡榻上,正正好的。
聽著三人漸漸均勻的呼吸聲,王二妮也不知自己什么念頭,似乎……有一些不可言說的遺憾,但很快就沒再多想了。夜幕降臨,王二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猶豫許久還是打開窗戶,果然看到桂花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忍不住傳音道:“你、你不知道今晚,我這里要照看孩子嗎?”
鬼佛身影一動,就到了窗下,兩人近在咫尺,鬼佛彎眉眼道:“我知道,可是你昨晚叫我來。”
王二妮沒說話,鬼佛慢慢地又靠近一些,唇幾乎要印上她的,這個舉動是很輕很慢的,只要王二妮稍有些不情愿,就能推開他或者一步推開。
可王二妮沒有動。
鬼佛也就很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唇瓣。
魂體寒涼,吻落下來時不像親吻,倒像是一片微涼的花瓣輕輕落在上頭。
鬼佛笑著道:“我曾聽一個小文明的俗語說,知己二人未曾謀面,一見面就相知相悅,這在那個文明里,可以說神交已久。”
王二妮沒聽過這個說法,微微抬著臉看他,有些好奇其他宇宙文明的事。
鬼佛一張霽月光風(fēng)的臉龐,慢慢吐出虎狼之詞來:“可神交二字,其實(shí)是宇宙強(qiáng)者的一種繁衍方式,所以這一對知己的神交已久,在我看來……可是很曖昧啊。”
王二妮起初愣了,然后就忍不住推了鬼佛一把,瞪他。這、這壞玩笑開得可真下流。
鬼佛故作被推得踉蹌一下,臉上還是笑盈盈的,柔聲道:“仙子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知己,昨晚既已許我,今晚還有旁人在側(cè),不妨試一試這神交?”
他提到隔壁側(cè)間睡著的孩子們,王二妮到了嗓子眼的斥責(zé)又咽了下去,任由鬼佛踏上窗臺,行云流水般登堂入室,一眼看見案幾上那對蓮花燈,笑道:“此景正好,請仙子入我佛蓮池中,一敘相思如何?”
鬼佛朝著王二妮伸出手,他掌心平滑如玉,沒有一絲紋路,漂亮得像玉雕成的一樣。
王二妮都不知道自己猶豫沒猶豫,只是垂眸看見自己伸手過去,然后魂離肉身,也許甚至不算是魂,她沒有感到一絲束縛,就被拉到了一處蓮池仙境中。她不僅察覺不到肉身和魂魄的存在,連自身存在都只是個無形的意識,像一尾魚兒在蓮池里搖動。
然后就有另一團(tuán)意識慢慢地靠了過來,向她完全敞開了自己,將她擁抱包裹其中,在蓮池里猶如一雙抱尾之魚。
這和肉身的愉快完全不同,是一種意識上的歡愉,所有的能夠感知到的位置都傳來美妙的愉悅感,她像是徜徉在愛意纏綿的池水中,暈頭暈?zāi)X,意識只剩片段,愉悅到近乎迷失。
其實(shí)肉身的歡愉本質(zhì)上是最接近神交的繁衍方式,在達(dá)到最后一刻時往往能觸及神交的一部分,讓人有一刻的意識如同進(jìn)入仙境。就只是這一點(diǎn)的歡愉就能叫無數(shù)人為之沉迷,更何況是真真正正,所有意識全部沉入其中的神交呢?
這其實(shí)不是一場完整的神交,宇宙中進(jìn)行最多的神交往往是強(qiáng)者沖入弱者意識中肆虐快活,再好一點(diǎn),是雙方都為強(qiáng)者,各自得一些趣兒。而這種強(qiáng)者一方完全敞開意識,讓弱者暢游其中,又不收取一點(diǎn)回報(bào)的神交,當(dāng)真是極其罕見。
王二妮沒有片刻暈迷,意識斷斷續(xù)續(xù)但一直清醒,直到從神魂里傳來極度愉悅之后的疲憊酸軟,才被小心地送回肉身中。
她回過神的時候,人半靠在床沿,而鬼佛坐在案幾旁喝著茶水,偶爾撥弄一下蓮燈,等她呼吸平復(fù),笑道:“仙子初次體會這樣的樂趣,希望我服侍得叫仙子歡喜。”
王二妮不理會他,平復(fù)下來之后,去隔壁看了看二郎和三娘子,發(fā)現(xiàn)他們呼吸平穩(wěn),睡得很香,側(cè)間還有金光靈氣交織,顯然被布下了強(qiáng)大的陣法。不,甚至可能都不是陣法,只是隨手的擺弄。
她橫了鬼佛一眼,什么怕吵到孩子們,分明就是這妖僧故意想要來這個、這個神交。
第110章 第 110 章
月朗星稀, 逐僧而去。
王二妮攆走了鬼佛,本以為會翻來覆去睡不著,但頭剛落到枕頭上, 就忍不住打了個淚花朦朧的哈欠,慢慢地入睡了。
今夜之漫長,注意到的人不算多,但楊天佑肯定是注意到了的。倒也不是因?yàn)樗_了前世的天眼, 而是他人已經(jīng)精疲力盡, 懷里的云華卻嘟嘟囔囔,說他交的公糧不夠,外頭月亮都還高高的呢。
是啊, 外頭月亮怎么一直高高的呢?楊天佑看向窗外,額頭隱約有一線金光閃過,但不明顯,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遙遠(yuǎn)的西極小界奉仙郡中,張仁一行人已經(jīng)租住了七天, 再有兩天, 他們都可以參加奉仙郡的祭仙大典了。
兩個小把式反正是很興奮得很,已經(jīng)和左鄰右舍年紀(jì)相差不大的少年相處起來了,還問了些關(guān)于祭仙大典的事。得知當(dāng)天ῳ*Ɩ 郡中富戶全都會在家門口擺流水席, 還問清楚了哪家排場大,哪家菜可能好吃一點(diǎn)。
車夫也沒啥想法,他是張府的雇工, 妻女也都在張家做活, 他到現(xiàn)在也不明白自己駕著車把老爺拉哪兒來了。反正現(xiàn)在張仁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總之老爺聰明得很,肯定能帶他們摸回龍興縣的。
張仁對去哪吃流水席興趣不大, 讓他有些在意的反而是祭仙大典,自古祭拜神仙,供奉三牲,但經(jīng)歷過於菟文明壓境,他也明白了宇宙之中以凡人為血食的肯定不止有於菟。
何況他這幾日在街面上打探到的情況也不大對勁,除了一些無牽無掛的年輕人惦記著流水席,但凡有些上了年紀(jì)的人,提及祭仙時的臉色就不大好看。
張仁是很聰明的,他腦子里轉(zhuǎn)過許多設(shè)想,然后一一印證,最后得出結(jié)論。
這奉仙郡供奉的神仙,又或者說是妖魔,以十歲以下的小兒和適婚年齡的少女為供奉,這是以凡人為血食的標(biāo)志。當(dāng)初於菟文明的使者在重秋星頓頓食人,除了元照那種血肉美味的龍裔,征來吃用的基本也都是小兒和少女。據(jù)說是因?yàn)槟凶尤庥玻先巳獠瘢河绕涫菋胪缘氖且豢邗r,而少女肉嫩,適合佐餐。
張仁當(dāng)初聽聞時於菟文明的食人論時,就覺得渾身發(fā)冷,卻也牢牢記住了,如今步步印證,更覺得心中發(fā)寒。他也實(shí)在是很聰明的一個人,忽然想到當(dāng)初佛光普照的事,讓兩個小把式小心些出去問,回來果然都說這里沒經(jīng)歷過,還有人問啥是佛光。
小把式聽了張仁的話,沒和人多說這個,回來和張仁說完,還好奇問,“老爺,這里是不是江南啊?不是傳聞?wù)f有的江南良善之地,全縣無一人被佛光灼傷……”
張仁揉了揉太陽穴,這邊太陽都是打西邊出來的,你問是不是江南?
反正現(xiàn)在張仁已經(jīng)有了猜測,他可能不在自家小界,甚至不在重秋星附近了。當(dāng)初佛光普照可是連帶著周遭大大小小的星球一塊兒掃的,再加上這天上奇異的太陽,哪怕穿的服飾相差無幾,口音也很近,這地方也絕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不過他沒和兩個小把式說,只是敷衍了過去。
次日天明,苕村里下了一場小雨,夏日的雨來得及去得快,到中午時只剩下被潤澤過的土地散發(fā)著雨水的清香。外頭天氣難得涼爽,伏林也給孩子們放了個半日假,自己則悠悠閑閑拉著韓湘討教一些學(xué)問。
韓湘不善交際,但外冷內(nèi)熱,正適合伏林這樣的朋友,被他拉著問東問西也不見煩躁。兩人一個教一個學(xué),約莫過了小半時辰,韓湘忽然抬起頭看向天際,臉上露出極其驚異的神色。
伏林跟著看過去,起初沒看清,只仿佛是個銀白的大圓盤慢慢飛下來,因?yàn)閳A盤太大了,遮蓋了他們眼中的太陽,整個苕村幾乎都被籠罩住。許多正在干活的村人提著鋤頭在地里仰望著,還有人想到什么,立刻跪下來叩拜,說是神仙降世。
王二妮此時正在書房看話本,鄉(xiāng)下書房里兩面大書柜都是空的,話本是她自己帶來的,正看到一半,忽然外頭天暗了下來,丫鬟仆役的驚叫聲此起彼伏,她走出書房,看向天際的銀白圓盤。
圓盤一直降到很低的位置,從上面?zhèn)飨乱坏牢宀氏脊猓袀白衣含笑的身影在霞光中展露。目光掃過這片小界,和王二妮對上一眼,眸中顯然有些驚異,隨后微微向著她頷首,豎掌在前,行的是一記佛禮。
這白衣菩薩容貌雌雄難辨,開口也難分男女,是一種柔和中略帶低沉的嗓音,額……開口是宇宙通用語,就是最開始閻羅教會王二妮的那個。
菩薩是在與楊天佑說話,語氣很平靜溫柔,說道:“金瞳,你在我門下修持時日不短,世尊如來佛前日算到西極佛界有一大劫難,正要搬遷佛國,恐這一去不知幾千萬年。為師不忍見你淪落紅塵,又喜你情劫渡盡,命中子女圓滿,故此花費(fèi)大神通來接你回諸佛之天。”
他語調(diào)不急不緩,微微抬手將剛走出房門的楊天佑一身凡人衣裳散盡,佛光璀璨中顯化出一身素衣袈裟,與此同時楊天佑額上金光開眼,一只光華閃耀的天目緩緩睜開。說時慢,只這一眼開合,他便恢復(fù)了從前佛門修持的記憶。
金瞳仙君看了一眼目露慈和的師尊光世音,又看向抱著三娘子的云華,清冷面容上露出些許茫然遲鈍之色,他又抬頭看向光世音,艱難道:“師尊慈悲,徒兒此生不過百十年,如今尚有情在,不算、不算渡了情劫吧?”
光世音柔和地看著他,道:“金瞳,此時不歸,待佛界大難,為師若那時抽不出手,你死后無人為你渡黃泉,就真的墜入紅塵,萬劫不復(fù)了。”
金瞳仙君沒有言語,看著云華和她懷里的三娘子,天目一瞥,見到小小一個的楊戩從遠(yuǎn)處田野向他跑來的模樣。
王二妮有心想開口,又沉默了下來,這人不是楊天佑,是上界仙君,即便她能把人強(qiáng)留下來,可留下來的這個人,又真的還能和云華回到從前嗎?
她看向云華,幾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低聲復(fù)述了一遍光世音的宇宙通用語,又道:“云華,你是怎么想的?”
云華聽完,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干巴巴地說道:“我、我什么都沒想,就是說……要是留下來的話,你就得做凡人了是吧?”
前半句還像是回答王二妮的話,后半句卻是死死盯著金瞳的臉,眼眶紅著卻沒有掉眼淚,就這么看著他。
金瞳默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云華抽噎一聲,道:“那,你跟你師父走吧,你好好的神仙不當(dāng),跟著我當(dāng)凡人不是犯傻了嗎?我挺好的,戲園子又掙不少分紅,你本來就是入贅的嘛,我有很多錢,養(yǎng)兩個孩子足足的了,什么都不要擔(dān)心,走吧。”
金瞳看著她,不說話,他現(xiàn)在腦子里其實(shí)很亂,這短短二十年的凡人生涯和十萬年的清修完全無法比擬,猛然恢復(fù)了前生記憶,他的感情被沖得很淡。可就是有那么一念無法放下,令他怎么也說不出要離開的話。
光世音并不是真身前來,甚至來的也不是分魂,只是一道切割出去的法力,他柔聲說道:“情劫難過,為師心中也不忍如此,徒兒,若實(shí)在無法割舍,你可將妻子兒女一并帶往佛界。”
他目光落在已經(jīng)跑過來,抱住爹娘腿的楊戩身上,露出一點(diǎn)慈愛神色,“真是好資質(zhì)的孩童。”
王二妮皺眉,還是給眼巴巴的云華復(fù)述了光世音的話語,這下子云華立刻不傷心了,叉著腰怒視光世音道:“誰要跟你們走?你徒兒你自己帶走,還想帶我跟孩子一起?怎么,拐帶人口啊?我在家過得不知道多舒服,跟你們?nèi)?#8204;那什么有大劫難的佛界,我是傻了嗎?”
光世音漂亮的眼眉微微瞪圓,金瞳倒是不意外的,沉聲先安撫道:“云華,不要動氣,我知道你不會跟我離開,我也不會讓師尊這么做的。”
云華先前的那點(diǎn)柔腸已經(jīng)解開了,咬咬牙看著金瞳道:“你走吧!孩子跟我,你要是有點(diǎn)擔(dān)當(dāng)就別跟著你師父發(fā)癲,還有……他要是不懷好意,是因?yàn)槭裁创蠼匐y才叫你回去,然后要你去跟人打架,你也別傻了就聽他的。”
說了一大通,云華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又抱了抱金瞳,順手把鼻涕眼淚抹在他素衣袈裟的后背上,哭道:“行了趕緊走吧,我可不要你為了我做什么凡人,你好好活著就行,以后在天上保佑我發(fā)財(cái),兩個孩子平平安安。”
金瞳沉默無言,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向銀白圓盤。
楊戩從抱著金瞳的腿到茫然抱住娘親的腿,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三目瞪圓,然后看向光世音那道虛影。
王二妮伸手摸了摸楊戩的頭,也不知是為什么嘆了一口氣,她總覺得這什么佛界的大劫難……來得很有些湊巧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