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張仁是個很體面的人, 他并不急色,而且很會哄人,即便已經很久沒有開葷, 他還是選擇先來點優雅的。
琴棋書畫他有三不會,也就是夫妻床頭夜讀書了。當然,讀的不是云華那些話本子,哥嫂兩個夜讀妹妹的作品未免太奇怪了, 讀的是張仁這些年來的精品收藏。
這里頭他還挑得挺小心, 第一不選那些酸書生做大夢的,第二不要左擁右抱姐妹成雙的,總之不能叫夫人看得不舒心。
這給了道玄反復思考的時間, 這很糟糕,越是猶豫不決,他就越是猶豫不決。
張仁手里的這本話本子,他雖然挑得小心,但架不住某位呂姓大手更名換號太頻繁, 總有他不知道的小號, 終究還是不小心挑到了友人的作品。呂洞賓寫話本是很有幾斤幾兩的,比他文采好的沒有他寫得動人,比他動人的沒有他文采好, 而且用詞十分大膽。
這本《船娘》就屬于連呂洞賓本人都滿意得不得了的作品,寫的是膚白貌美的船娘小江雨天撐船載客,遇到一位俊美風流的淋雨公子, 雙方見色起意, 幾番試探撩撥確定心意, 遂行事。
全書兩千多字,有一千五百字的細節, 剩下五百個字用來帶過船娘和公子的來歷,最后的結尾,是一江水面上蕩漾的漣漪。
總之,比現在市面上的那些美譽滿全書的風流佳人,花前月下無數回,最后紛紛做了妾的結局好得太多。
在不知道這是呂洞賓開的小號的情況下,張仁還是很喜歡這本書的,王二妮和他靠在一起看話本子,時而會心一笑,時而臉頰羞紅,燈燭下氣氛逐漸暖熱。
冬日里夫妻兩人分兩床被睡的,這會兒張仁悄悄把一只手伸進了王二妮的被褥里。
道玄看得目眥欲裂,這張仁賊子,頂著一張他的臉,對夫人做這么猥瑣的事!當然,他已經忘記了,人家是老夫老妻,他只是在旁觀而已。
妒火中燒之下,君子的操守也就顧不得太多了,道玄瞪著三只眼,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躺在張仁的身體里。他沒有搶奪身軀,只是緊張地感受著從軀殼那里傳來的微微的觸感,這是他魂力強大的緣故,換成其他人可不一定,所以蕩魔要和張仁爭。
絲絲縷縷,若有若無,卻已經能讓仙人沉醉,他大氣不敢喘一聲,知道這是自己平生做的最大虧心事。
話本已經快要到底,情節也越來越大膽激烈,王二妮看著張仁湊過來的臉龐,咬了一口他的耳垂,低聲問:“等天氣好些,包個畫舫,去湖上散散心?”
張仁喉頭緊了緊,看著滿篇的船上事,點頭。
話本翻到底的時候,這本張仁的精品收藏被毫不愛惜地丟在了床下,戰況到激烈時,張仁的被褥都掀到地上去了,王二妮專為了過年簪在發上的精致鳳釵不知什么時候也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王二妮正要去撿鳳釵,手臂才伸出帳外,就被張仁膚色略深的大手拽了回去,帶著嗔怒的聲音隱沒在床笫間。
芙蓉帳暖,一晌貪歡。
天快亮那會兒,王二妮施了個清潔術,兩人身上都干爽起來,張仁已經心滿意足躺平了,他到底還是個體面人,沒有自顧自睡覺,而是抱緊了自家夫人,溫言軟語地說著情話。
在他體內,道玄像個死了很久的尸體在挺著,三只眼死不瞑目地瞪大,像是經歷了很大的風雨,到現在都沒有回過神來。
王二妮也習慣了張仁的體貼,但到底還是在意他身體,拍了拍他的脊背,“好了,快睡吧,明天送前輩和彩兒走,你不是還有很多朋友要來拜年的嗎?等這兩天忙完,說好了跟我去一趟重秋星,再讓人家醫師看看。”
張仁把頭在她頸窩里磨蹭幾下撒嬌,聲音低沉地道:“不想見朋友,誰都不想見,只想跟你待一塊兒。”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小寶寶發言。
但王二妮就吃這一套,她已經過了依賴旁人的年紀,轉而想要被人依賴。即便張仁身高八尺,胡子一天不刮就半臉青,說話的聲音低沉渾厚,可他撒起嬌來是真的渾然天成,又像霞兒,又像星兒。
王二妮忍不住摸了摸張仁的頭發,哄道:“你這是困了,睡吧,不想見就不見好了。”
張仁美滋滋地靠著王二妮的頸窩入睡了,冬天夜長,可這會兒天都蒙蒙亮了,這一覺睡下去,大約是真沒法見朋友了。
王二妮等張仁睡熟,換好衣服出了臥房,留下張仁一人、啊不是,留下張仁和道玄兩人。
一個滿足熟睡,一個三魂七魄來回飄。
在今夜之前,道玄從不覺得自己是個無恥之徒,他行事光明磊落,以拯救蒼生為己任,這和蕩魔被人為教導出來的可不一樣,他活了無數年歲,明確自身道路,并且至死不渝,然后昨夜……潰不成軍了嘛。
身體上的愉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真正令人沉淪的是那種兩心相悅的默契,是如水的溫柔和愛意,像一條涓涓細流滋潤他從未被涉足的心河。
長生久視,永恒孤獨,這在他以前被視為尋常的東西一下子變得那么無法忍受。
假使現在讓他回到全盛時期,沒什么該死的七尊合一,他仍舊不死不滅,縱橫宇宙,代價是回到從前那樣的日子里。道玄覺得,這最好想都不要想,只是有那么一絲念頭,他都覺得活不下去了。
這不是誰都可以的,不是隨意尋個美人兒就能做到的,是正正好好的三千二百萬劫苦修后,最后一世,得遇一人。
張仁還在呼呼大睡,道玄三魂不在七魄亂飛,恨不能此時抓起這廢物本體,讓他大口大口吞噬掉自己。
這道,他懂了!沒什么前世今生,全都是一體的,三千二百萬個轉世身,都是一人而已,所以本體愛誰,無論你是神是魔是仙是妖呀,都逃不過這漫天情網,也不想逃。
大年初一的鞭炮聲噼里啪啦,都是外頭的,在內院就聽不見,因為主家還沒起,張府里雖然也有仆役的小孩子住著,卻都很乖巧地出門點炮仗去了。
因為醉瓊漿,云華一家都還在睡,小細狗睡在楊戩的床底下,打個嗝都往外冒靈氣,也就是住在張府了,否則這樣的小狗早就被妖怪抓去吃掉了。
而楊戩是昨夜喝得最多的人,現在渾身上下都泛著白光,竟是一夜之間靈氣鑄身,成就了星游仙體,額上天眼即便閉著,也隱隱約約有金光閃耀。
小姑娘們倒是都醒著,她們昨夜沒人喝瓊漿,帶著酒氣的東西似乎都不怎么討小女孩歡心,彩兒正被霞兒壓在梳妝鏡前,作為大姐,她看彩兒頭上總是不變的包包頭不順眼很久了。
一邊編小辮,霞兒一邊煞有介事地道:“二妹你放心吧,我的手藝很好的,一定把你打扮得像公主那樣漂亮。”
彩兒看著鏡子里兩條大麻花辮的自己,猶豫了幾下,還是沒有開口。
姐姐看起來很沉穩可靠的樣子。
半睡不醒的張府之中,有一個人,啊不是,有一個神魔陷入了沉思。太白看了一眼張仁的臥房,又看了一眼大昊天的客院,很是為難。
作為張仁眼里的親人乖狗,他每天都會準時守在張仁門口,等他開門對他搖頭擺尾求摸摸,可是大昊天的真身又住了進來,他到底去哪邊合適呢?
主人只要開心摸狗就好了,可狗狗需要考慮的事情就很多了。
很快,也用不著太白為難了,大昊天打開了客院的大門走了出來,而張仁那邊并沒有醒,太白松了一口氣,很快沖上去,對著大昊天搖頭擺尾起來。
大昊天很熟悉太白,要是在平時,他也會有閑心摸摸狗,可今日一早起來,他就愁眉不展的,捂著心口宛如一個壯碩西施。
太白搖尾巴的頻率都下降了,謹慎地看著大昊天,這要放在宇宙里,妥妥是心情不好來個神魔燒烤的前奏,好在這是在張府,有主母在的情況下,他應該不會吃狗吧?
是的,即便被大昊天養了不知道多少歲月,太白還是對他保持著一種本能的敬畏,而且非常警惕,一般只有在大昊天吃飽喝足之后才湊近撿些剩骨殘肢什么的。
大昊天沒有在意狗不狗的事,他憂愁地捂著心口,有一點不敢見人,準確的說,有一點不敢見王二妮。
他打從生下來就沒有接近過任何雌性,吃除外啊,好不容易有了非常非常愛的夫人,還生了五個寶貝女兒,正是幸福圓滿的時候,可這個時候,他怎么就懷孕了呢。
大神魔的雙目看向自己的體內宇宙,心口世界中,那裂縫的石胎,彩兒曾經的寄身之所,昨夜忽然誕靈,這是個算起來和夫人毫無關系的孩子。
按照大昊天對這個小世界文明的理解,他一個外室,現在又有了私生子。
捂著心口,大昊天覺得自己脆弱得快要碎了。
第072章 第 72 章
他這點脆弱無人發覺, 太白甚至連尾巴都夾起來了,感覺到一股十分危險的氣息。
好在主母很快就來了,太白嗚咽一聲夾著尾巴逃開, 遠遠地看到那只蒙昧的黑狗正在刨坑,不由嘆息,無知實在是一種福氣。
王二妮本來笑吟吟的,準備送前輩和彩兒回家, 當然要是彩兒能留下來住幾天就更好了, 可一見到大昊天那張臉,立刻臉頰泛紅,眼神飄移幾下。
實在不怪她, 昨晚她和這張臉帳里對看的時間要占三分之二,而且從前她去見昊天前輩時,都有一個心理準備過程,這時卻是在最熟悉的張府里,他還穿著一身過來吃年夜飯特意換的凡人衣物。所以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張仁, 可那一下子的猝不及防, 還是讓她感覺怪怪的。
大昊天沉浸在羞愧之中,沒注意到這點不同,他飛快放下捂住心口的手, 干巴巴地道:“我、我該走了。”
他沒提彩兒,王二妮心頭一動,正想說些什么, 就見大昊天伸手一抓, 簪著滿頭絨花的彩兒就出現在他掌心里, 隨后他像拎著一只小貓一樣飛快消失掉了。
……唉,還是沒能留下彩兒。
甚至沒個飛行的過程, 彩兒只覺得眼前黑了兩下,第一下被爹爹抓進手里和娘親短暫對上了眼神,第二下眼前一亮,桃源村的小院子近在眼前。
彩兒感覺很神奇,拉著大昊天的胳膊問:“爹爹,這是什么法術?我能學嗎?”
大昊天憂愁地把她放了下來,雖然心里還是掛著那誕靈石胎的事,但他語氣還是很耐心,說道:“這是一種遁術,下等者五行遁術,中等者時空遁術,上乘者維度遁術,你現在的修為還不足夠,只可以學最淺顯的五行遁術。”
他又詳細描述了一下五行遁術,聽得彩兒一愣一愣,最后很猶豫地道:“金木水火土,見之則遁其中,聽起來很厲害……”
可就是感覺很像逃跑用的。
父女倆還沒說太久的話,院門就被敲響了,硬要說敲響也不太對,因為那是籬笆門,敲起來沒什么動靜。
敲門的幾個住在李家大院的仙人,他們是來拜年的,順便替大哥刺探一下情報。而且比起自家的胖仙人,這位和大哥長得很像的高人,很明顯才是真的廚神,要是混熟一些,且人家和大哥沒什么感情上的矛盾的話,他們不是還可以經常過來蹭蹭飯嘛!
大昊天木著臉接待了這一批訪客,問什么不答什么,態度不怎么好,但看起來還是很像正常人的,最后等仙人們說累了,他又打開籬笆門,把他們請了出去。
站在門口,仙人們面面相覷,郭直責怪道:“都是你們,我說了應該拎兩串臘肉過來,空著手上門拜年就是很不對勁。”
胖仙人委屈地說:“還不是你們說我買的臘肉不好吃,不好吃那帶給人家干什么啊。”
“人家這里的習俗就是要帶年禮嘛!”
“別吵了,讓我說幾句……”
……
常年受到道玄感染的仙人們,在王家老屋門口爭吵了有一會兒,推推搡搡地離開了,他們沒注意到彩兒一直在籬笆門后面悄悄聽著,小姑娘的眼神透露著一絲絲好奇。
新年伊始,張府也是客滿盈門,張仁還在睡夢中,王二妮大大方方出來待客,好在過年家家都忙,誰也不會寒暄太久,多數是有孩子的帶孩子來拜個年,沒孩子的送些年禮往來,一個早上的時間也就過去了。
張仁中午才醒,云華一家則是醉到了晚上,也就好在張府沒什么需要上門拜年的親戚了,到晚上的時候,張仁還興致勃勃在外頭練了會兒劍。
到這時他是真的確定了,昊天前輩給他喝的真是上好補藥,他完全沒有疲倦之感,昨夜一番激戰也沒有影響什么,感覺現在還可以上戰場。
感謝大自然、不是,感謝昊天前輩的饋贈!
道玄已經一天一夜沒有說話了,當然在張仁心目中,他早就死了。
張仁哼著小曲兒洗澡的時候,道玄沒注意他準備做什么,直到洗澡中途,眼睜睜看著張仁摸出一小瓶花露滴在洗澡水里。泡了有一會兒,他又從浴桶邊上拿了一盒香粉,很仔細地拍在容易有體味的地方。
雖然沒有這方面的閱歷,但這玩意兒實在容易無師自通,道玄驚覺張仁這狗東西昨夜還沒盡興,今晚還試圖再戰,看他準備得多充分,只差把自己從頭保養到尾。
道玄已經在道德層面上譴責自己整整一天了,他從未做過虧心事,昨晚一失足成千古……悅,但他白天清醒了啊,反復告誡自己不要一錯再錯,總、總之事不過三。
這才第二次呢。
道玄做賊心虛,一動不敢動,更不敢和張仁說話,生怕他想起體內還有一個外來的魂,就這么等張仁搓完了香粉,滿心期待地跟著張仁朝臥房走。
但張仁只是經過了臥房,道玄氣得差點罵出了聲,這狗東西去的是書房的方向!
張仁不懂道玄的急切,他是一點都不性急的人,慢條斯理地在書房里翻找出幾本珍藏,看到阿黃在書桌上睡覺,還伸手拍了拍貓頭。
阿黃被香粉的氣息弄得鼻子抽動幾下,很不耐煩地別開腦袋,喵嗚一聲,繼續睡了。
張仁揣著幾本話本回臥房的路上,還在水缸邊洗了洗手,道玄知道張仁平時沒這么講究,他痛恨自己的無師自通,他跟張仁這狗東西實在是契合。
然而今夜,兩個男人的算盤都落了空,張仁還沒到臥房門前,就聽見了里面小姑娘們的歡聲笑語。
他立即把話本反過來扣在窗口,用花盆擋住,然后伸手攏住大敞著一直露到腹肌的衣襟,若無其事地打開了臥房的門,從一個散發著風騷氣的成熟男人變成了溫柔慈和的父親。
霞兒和星兒正一頭一尾占據大床,互相丟著枕頭,朝兒和夕兒的小搖籃也被挪了過來,王二妮正給夕兒換衣裳,見到張仁進門,笑了笑,說道:“孩子們鬧著要過來睡,晚上可能有點擠,你去書房搬一張榻過來吧。”
至于這榻是給誰睡的,那還用問嗎?
張仁無奈地道:“上次就說不能再心軟了,讓她們自己分房睡的。”
霞兒耳朵靈,抱著枕頭嚷嚷起來,“我們就要跟娘親睡,就要跟娘親睡,不然讓娘親到我們房里睡,爹爹一個人睡大床!”
張仁嘆氣,那又有什么分別呢?他認了命,好歹夫人還是疼他,沒有把他趕去書房睡不是?嘎吱嘎吱搬了榻過來,張仁給自己捶捶背,就見王二妮抱了厚實的被褥給他鋪榻,心里又怪熨帖的。
道玄希望落空,又舍不得怪撒歡的女兒們,他也跟著張仁嘆了一口氣,從前見到這種情景,他只覺得可愛,而現在……小孩子是真的折騰父母啊!
霞兒和星兒正是貓嫌狗憎的年紀,家里的貓貓狗狗都躲著她們走,晚上一起睡更是不老實,時而這個搗鼓搗鼓那個,時而那個折騰折騰這個,沒有一刻安定的,朝兒夕兒年紀小,倒是還很乖。
張仁八尺的個子縮在不大的榻里,躺了頭腳落地,腳上榻頭懸空,總之什么姿勢都很累,道玄也跟著心累,但不知是不是小孩子們睡覺很有感染力,這一夜大人們無夢,睡得很沉。
第二天,張仁也沒精力練武了,千盼萬盼盼回了放假的丫鬟婆子們,尤其是照顧孩子們的丫鬟婆子,他給每個人都漲了一倍的工錢。
入夜,張仁做賊似的在女兒們的房門口張望幾下,確認都睡下了,這才長出了一口氣,翻出藏在花盆后的話本,叫值夜的丫鬟回去睡,再一次把自己洗得香香的,鉆進了臥房里。
王二妮長發披散,靠坐在床頭正看話本呢,當然不是那些不正經的玩意兒,是今年新上的一本演義。
張仁挪了過去,看了看王二妮手里的書,試探地問道:“夫人?要不要看些別的?”
王二妮頭也不抬,擺了擺手,“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不要打攪我。”
張仁只好先把手里的話本放在桌上,坐在床邊解開外袍,把外袍放在衣架上,回頭又看了一眼王二妮,見她仍舊沉浸在書里,不覺有些失望。
道玄怒其不爭,一本破書也爭不過嗎?枉你跟本尊長得肖似,身量都差不多了,都這個時候了,大膽一點,解衣解得風騷一點都不會嗎?把夫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啊!
然而張仁不是他這等餓紅眼的老光棍之流,老老實實解了衣裳,睡到被褥里。他把日日練武鍛煉出來的,一身漂亮的流線型肌肉遮掩得一絲不露,只露個蠢腦袋,還在勾著頭看王二妮在讀的書,道玄一時氣苦,只差氣哭。
老子辛辛苦苦說服了自己,就落得個這樣的結果嗎?
王二妮一頁一頁地翻看演義,張仁起初還存著些小心思,但看著夫人翻書的樣子,實在助眠,沒過多久,他就打著哈欠睡了過去。
第073章 第 73 章
月朗星稀, 張府后廚院里,一頭大肥豬正在仰望月亮。
這頭豬的來歷不凡,它是王二妮的陪嫁豬, 自打當年被帶到張府來,這頭豬就徹底擺脫了啃草的苦日子,過上了天天吃富貴人家泔水的生活。而且一連過了好幾個年,它也沒有被宰殺, 別說是豬, 就是那幾只雞也活得好好的。
張府的風水不僅養人,還養貓養狗養豬雞,大肥豬都快記不得自己當年瘦得不見二指膘, 天天吃王二妮打來的豬草的日子了。它活得太久,每天的生活很規律,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直到今夜,它忽然開始對著天上的兩個月亮思考起了豬生。
豬生應該不止眼前的泔水, 還有母豬和繁衍。
蒙昧的眼中漸漸有了些光彩, 這是獸類誕靈的象征,俗話說就是成氣候了,要變成豬妖。
張府里所有的非人生物……沒搭理它, 成妖就成妖唄,這張府里頭妖還少了?
大肥豬思考了幾晚豬生,終于在一個暖和的夜晚拱開了豬圈門, 在夜色掩蓋下逃了出去。路上還撞見了太白, 不過太白也沒理它, 跑了一頭豬妖而已。
大肥豬離了張府,四處興奮地聞嗅, 終于在一戶人家的后院找到了豬圈。一頭油光水滑的小母豬正在圈里睡覺,剛睜眼就發現大肥豬拱開了豬圈門,它看起來肥壯而英武,宛如踏著彩云從天而降的豬仙。
快ῳ*Ɩ 到凌晨那會兒,約完會的大肥豬又摸回了張府,它壓根就沒想過逃跑,開什么玩笑,待在張府又不會被宰殺,還天天吃上等的泔水,哪個蠢豬才會跑哦。
當然,誰也沒發現后廚豬圈里的豬偶爾自己跑出去的事,又沒人專門看顧豬圈,都是后廚輪值,到點去倒泔水而已。
隔日一早,王二妮就把不大情愿的張仁拖了出來,今日是約定好的去重秋星縉云真人那兒復查的日子。
重秋星周遭小界受到這個中等大文明的影響,不少年節都是差不多過,尤其是過年,小界過年,重秋星上也是年節。所以王二妮沒有趕著帶張仁去復查,因為人家宗門里也是放年假的。
縉云真人治療了多年的男人隱疾,對此也見怪不怪,總有些病人覺得吃了些日子的藥就好得差不多了,什么醫囑都是把穩之言,相比那些擅自停藥的,知道先來復查已經不錯。
他也沒多說,熟門熟路地先觀察了張仁的面色,見他氣色很好,有些猶疑地開始切脈。
張仁和王二妮都是緊張地看著縉云真人,等這位修士慢慢松開張仁的手腕,王二妮連忙問道:“真人,他現在身子怎么樣?”
縉云真人感嘆道:“仙子應該是為令夫尋到了對癥的天材地寶,他如今已經神完氣足,身體不再虧敗了。”
張仁聽了,也是松了一口氣,但看到縉云真人欲言又止,明顯還有未盡之言,立刻又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說出個但是來。
縉云真人語氣放緩,只道:“但是……即便已經補足虧空,也不該立時就消耗起來,而且夫妻之事要有節制,以每隔三五日一次為宜,不可久持不泄,更不能一夜數次,這都是折損腎元的。”
他也是好幾百歲的老人家了,說起這事來帶著醫者的語重心長,而且說話刻意側過來不面對著王二妮,很講禮數了。而張仁在他正面,對上老修士痛心疾首的神情,三十幾歲的人了,一下子臉上臊得不行,幾次想狡辯,都沒能開口。
幾乎算是訓斥了張仁一頓,最后縉云真人下了結論,“是藥三分毒,既然身子已經痊愈,老朽就不開藥了,記住節制就沒什么大問題。”
張仁臊眉耷眼地謝過了老修士。
王二妮付了診費出來,就看到張仁郁郁的樣子,忍不住笑著拉了他一把,低聲道:“真人都說你身體好了,還不高興?原本我就想說了,你有點……太拼了。”
話有些委婉,但張仁知道,他的確有這方面的毛病。最開始成婚那會兒,他和王二妮都是凡人,他那時雖然有些愛逞強,但王二妮會叫停。后來王二妮修為一進再進,幾乎沒有體力不濟的時候,他就開始玩命了。
回去的路上,張仁和道玄一起臊眉耷眼的,張仁難受,是因為自尊心被老醫師戳得破破爛爛,還要被夫人安慰。道玄難受,則是因為看完這該死的醫師后,原本說好的回去租畫舫游樂的事泡湯了。
是的,這事還是王二妮最先提起來的,也就是那會兒看了船娘的話本子之后,張仁還好,到底吃過見過,可道玄……他原本是萬分期待啊!
難受的一人一魂忽然有些融合的趨勢,同時開口道:“說好了看完醫師就去租畫舫的。”
一模一樣的語氣,一模一樣的委屈,誰都沒分清誰,張仁以為是自己想說的,道玄以為張仁也想說這個。
王二妮先是一愣,然后笑道:“那就租畫舫,帶上云華天佑他們,還有孩子們,我們就當出去游玩一趟,好不好?”
張仁蔫蔫搖頭,不是和夫人兩個人去畫舫玩,他不想去。
王二妮都不知該怎么哄他,不過縉云真人的話她是真的聽進去了,定了五日一次的期限,她定了就不準改。三天前張仁已經拼過一次,至少要再等兩天。
張仁據理力爭道:“那再過兩天,租畫舫。”
他是真的堅持,因為這事他也琢磨了有些時日,再加上剛才融合時,道玄的那點執念全灌入他腦子里了,他眼巴巴地看著王二妮,只差委屈地嚶嚶幾聲。
沒法子,只能應了他。
年節一過,氣候迅速變暖,不止人間春日降臨,就連月宮上,也久違地有一株不知多少萬年的月桂長出了新芽。
老樹逢春,本是佳景,但王追月嗖嗖兩下探手一撈,就毫不留情地把月桂樹上的新芽全部摘下,撈在掌心湊成了一小把嫩綠。他盯著這抹嫩綠看了片刻,湊近過去一口吞住,很珍惜地咀嚼到沒有任何滋味,才遺憾地咽下。
放在兩三年前,他壓根想不到自己會因為一點難吃的新芽而欣喜萬分,沒法子,這該死的月宮甚至沒有可以種植的種子,他挖遍了這里的土,也沒翻出啥可以吃的草,炊金饌玉只是個形容罷了,除了他,誰會真過這字面意思的日子啊!
王追月現在總算明白了,人的名字從來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他不喜王追月這個名字,很喜歡叫做王大壯,正如他熱愛種田養豬的生活,而非在這孤零零的月宮之中餓著肚子做清修仙人。
可他偏偏就成了。
初來月宮時,王追月不過元嬰修為,來這里的第十天,他餓得實在受不住了啃了一節碧玉雕藕,就直接踏入飛升境界。又過十一二日,他吞了兩顆紫金丸,成就仙體。
再然后服食了一根笛子,一架箜篌,半張座椅玉扶手……總之他現在已經不清楚自己是個啥境界了。
一聲長嘆,吃完月桂嫩芽的王追月又餓著肚子開始了四處覓食,正當他看中了一面墻,準備去吃的時候,忽然心頭一動,感覺血脈之中有什么東西斷掉了。
血親之死。
他先是一驚,隨即定了定心,他和王二妮的血脈聯系不淺,應該不會是這樣輕淺的感應,也不像是侄女的感應,當初他回到小界時是打聽過家中境況的,仿佛那時跑掉了一個后娘生的……三姐兒?
呼名有所應,王追月的境界已經非常高,自然隱約有了判斷,畢竟和他沒有任何感情,王追月停頓片刻,還是繼續拆玉磚吃了起來。
與此同時,王二妮也按了按心口,感覺到血脈聯系之中斷了一根,她比王追月更快反應過來,眉頭擰了擰,心情略有些復雜。
是三姐兒啊。
她的感應更清晰一些,察覺到三姐兒不是死在小界里的,而是在重秋星。她能感受到的是三姐兒似乎是一尸兩命而死,有很重的怨氣沒有消散,雖然對這個妹妹有些芥蒂,但王二妮還是很快聯絡上了出云真人那里,希望他幫忙查一下三姐兒的事。
畢竟姐妹一場,死得這樣凄慘,倘若有什么冤枉,她也會幫一幫。
出云真人那里很快應了,只是調查還需要一點時間,王二妮也沒有催促,只是心里多了這件事,過了兩天,張仁再次提出租畫舫的事時,她嘆了口氣,搖搖頭,只說過兩天。
道玄和張仁一起蔫頭耷腦了,兩天又兩天,兩天何其多哦。
果然又過了兩天,出云真人那邊傳信,把三姐兒這幾年發生的事都整理了一下,也查明了死因,出云真人親自過來送的調查報告,洋洋灑灑寫了很多,總之就是四個字,咎由自取。
三姐兒當初被賣去做了爐鼎,不過她運氣似乎有些不錯,沒幾天那個邪修就被過路修士打殺。三姐兒那時年紀還小,比著王二妮的遭遇,編造了些從小被打罵,所以殺了血親之類的事。修士動了惻隱將她收做徒兒,后來又花費了符箓帶她上界去,也就是重秋星。
然后三姐兒就遇到了一個仙門公子,踹了帶她上界的修士去做仙姬,也就是妾了。
想也知道,會收用未長成的女孩,那仙門公子是個什么德行的人,三姐兒跟著他得寵了一段時間,招搖得意,打殺了不少姬妾。前段日子有個已故姬妾的兄長得了奇遇,一下子龍飛沖天,來興師問罪。
人家還在來的路上,那公子已經匆匆打殺了懷著孕的三姐兒,試圖把罪責全推給她了。
第074章 第 74 章
王二妮看完, 眉頭緊蹙。
出云真人窺看了一下她的臉色,安慰地道:“仙長,人死已矣, 何況還是伏法而死,為這等人傷心不值得啊。”
他也是人老成精,三姐兒身負孽債,這點上是沒法遮掩的, 而她對那位救助她的修士和那仙門公子的說辭都差不多, 無非是些家人打罵,父母不慈,兄姐殘暴之類的話。她甚至把王二妮的經歷都編了進去, 說爹娘要賣她進窯子,這才失手殺血親。
換成旁人,這種可憐丫頭多的是,沒什么不好相信的,但出云真人先認識的王二妮, 第一眼看證詞就不相信王二妮會打罵三姐兒, 何況賣女兒不賣大的,反過來賣個當時才七八歲的,這也不合情理哇!
王二妮不算傷心, 三姐兒最開始是殺了王小弟跟著販仙人逃走的,在逃走之前還把販仙人引到了張府來,給那販仙人指了王二妮, 當初還是同樣筑基修為的孤陽子嚇退了販仙人。
要是她年紀小被哄騙也就罷了, 可她這編造身世的樣子不是很精明的嗎?那她帶人來的目的又是什么?總之王二妮只是搖了搖頭, 想到三姐兒死時的怨憤不甘,猶豫片刻。
“真人, 她死時懷胎多久了?胎兒誕靈了嗎?”
出云真人一怔,隨即道:“快七個月了,應該是誕靈了,胎兒無辜,也是孽債。”
沒有脫離母體的胎兒,還沒能形成自己的氣運,是依附母體而存的,三姐兒償還孽債,自然也就連累了腹中胎兒。
王二妮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可憐了孩子。”
只這一句話罷了。
出云真人寬慰了她一會兒,倒是王二妮不好意思了,只道:“實在是麻煩真人了,這件事我不準備管,但還請真人看顧一二,三姐兒罪有應得,她那夫君也不是好東西,倘若沒能得到應有的下場……”
話沒說完,出云真人點頭,和煦地笑道:“仙長安心就是,這事犯在老朽這兒了,絕不會輕輕放過。”
其實她的擔心很有道理,那仙門公子到底出身不低,即便是有新秀崛起,他這邊都打殺了三姐兒頂罪,倘若那新秀底氣不足,確實很有可能收下三姐兒的人頭和一些補償了事,這可不是王二妮想看到的。
證詞上既然說兩人一起害死了許多無辜女孩兒,那兩個殘暴之人,就黃泉相會去吧。
出云真人的話出口,王二妮安心了,送他一直到傳送陣處,又順路去看了看彩兒,抱著懂事的小姑娘,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為人父母啊,最不忍心聽到的就是這樣的事。
彩兒是很懂事的,感覺娘親好像心情不佳的樣子,一個下午都膩在王二妮身邊,雖然不好意思,還是學著星兒妹妹的樣子撒了撒嬌,惹得王二妮親了好幾下她圓嘟嘟的小臉蛋。
到了快傍晚的時候,彩兒才小心地問道:“娘親心情不好?”
王二妮不想和孩子說三姐兒的事,只是揉了揉彩兒的頭發,柔聲道:“娘親只要見到彩兒,心情就好起來了。”
彩兒暈乎乎的,一頭扎進王二妮的懷抱里。
大昊天正坐在門檻上編筐,時不時朝屋里瞥上一眼,這編筐的手藝他是一看就會的。
至于他為什么編筐,是前些日子開春那會兒,他送彩兒去張府上學回來,就聽見不遠處的一戶農家里,那農婦抱怨丈夫整天啥事不干,她丈夫說腿疼要休息,農婦就去砍了竹子來,讓他削了篾片編筐去。
有一句話讓大昊天印象深刻,是那農婦呵斥丈夫:“一天天的啥也不干,就知道躺在床上睡大覺,老娘跟了你實在倒八輩子血霉,呸,還想換一個婆娘,你去問問哪個女人愿意找個半癱子過活的!”
大昊天起初沒在意,直到他也躺到了老屋的床上,不吃不喝等彩兒等了一個下午。
他不愿意承認自己是個不干活的半癱子,于是晚上接了彩兒放學回來后,他就去山上弄了一大堆竹子來堆在院子里,非常踏實樸素地用雙手開始削蔑片編筐。
第二天王二妮送彩兒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他在編筐,當時有些新奇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她每次來,大昊天都在編筐,從在院子里編筐,到坐在門檻上編筐,只差在她眼皮子底下編筐。
編了他也不知道賣,編好的筐一個摞著一個,堆得比老屋都高。
和女兒膩歪了一會兒,王二妮仍舊客客氣氣地和大昊天道別,臨出門的時候很小心,因為筐摞得太多,她怕自己動作一大,就把院子里堆成堆的竹筐給帶倒了。
真不知前輩怎么就迷上編筐了呢?
彩兒送王二妮一直到村口,一回來就急急忙忙地問,“爹爹,娘親為什么心情不好?”
大昊天其實沒有窺看到什么,他最近都忙著編筐呢,不過女兒發問,他還是自然而然地感知了一下,老實地道:“她現在心情沒有不好了,是見到彩兒之后好轉起來的。”
彩兒捧著小臉,羞答答地說:“這個彩兒知道嘛。”
大昊天抽出一根篾片削平整些,平靜地道:“你娘親有一個妹妹,懷著孕死掉了,她有點為小孩子難過,之所以不告訴彩兒,是怕嚇到彩兒。”
彩兒點了點頭,她才不會被嚇到呢,她每天看爹爹做飯的,也許是因為看她是幼崽容易心軟的緣故,各種各樣會說話的食材都跟她告過饒,只是爹爹說吃過血食的生靈都可吃,她就一個都沒有理。
摸著自家養殖的小金龍,彩兒還警告道:“嗷嗷,你可不要吃血食哦,不然就會被爹爹打死吃龍肉的。”
大昊天抬了抬眼皮,他怎么會吃自家女兒養的寵物龍。
小金龍嚇得鱗片都要白了,連連點頭,很懂事地拿頭去蹭彩兒的手。
編完手里的筐,大昊天站起身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行色匆匆地道:“爹爹出門一趟,彩兒在家要乖乖的。”
然后他就化出一道神念出去了,出去的那道神念還帶了一把油紙傘,而原地還留著大昊天的軀殼,也不是沒有生機的軀殼,他仍然拍了拍身上的竹渣木屑,去給彩兒做晚飯了。
至于人在,為什么還要叮囑這一句,只能說……儀式感吧。
地府維度,枉死城中。
舊鬼超度,新鬼又至,今日的枉死鬼有三萬六千九百五十二個,在鬼差的打罵驅趕中渾渾噩噩進入枉死城。城中群鬼亂舞,唯獨高臺之上,有一尊佛正在念經。
新鬼是最不安分的,新死的怨氣比老鬼強大太多,往往有新鬼發現這一點,就會去欺凌老鬼。三姐兒是孕育之時被活活打死,以前有邪修專門制造此類怨鬼,稱之為鬼子母,也證明了這類鬼魂的強大。
在走了幾天流程后,她被兩名鬼差押送而來,因為單獨一個無法制服她,而進了枉死城,鬼差就松了一口氣,向著高臺遙遙一拜。
三姐兒眼中流淌血淚,挺著高高的肚腹,也看向那一尊佛,很快,鬼容失色。
什、什么情況?她當然認得張仁的那張臉,當年姐姐嫁給張仁,她很不相信的,一度認為王二妮使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迷惑了那位富家老爺。
后來她見識得多了,才慢慢放下了那份酸妒,畢竟張仁一個凡人中的普通富戶,哪里比得上對她百依百順的仙府郎君。
可恩愛不過幾年,仙郎成了惡鬼,要拿她去頂罪,開什么玩笑?她雖然也折磨死了一些賤婢,可那病秧子不是他自己打殺的嗎?說什么看她不情不愿心里窩火,她不過是在邊上刺了幾句,又玩笑一樣提了幾種有趣的刑罰罷了,又不是她動的手!
三姐兒怨憤難平,在身死那一刻就帶著腹中胎兒轉化成了厲鬼,要去咬死那負心郎,可仙府有仙府的手段,兩名道者噴血化符,將她重重打入地府維度,她又和鬼差撕扯不休,這是真正的激烈纏斗!
牛頭打她不過,馬面過來相幫,最后黑無常匆匆而至,一掌將她魂體打傷。
站在枉死城中,看向那尊佛,三姐兒呆滯半晌,隨后鬼腦子實在轉不過來,長嘯一聲,抓過幾只老鬼,開始啃噬起來。
她要壯大魂體,成為鬼王,返回陽間,殺了所有讓她怨恨之人!尤其是王二妮,她的好姐姐,三姐兒現在越來越覺得,當初沒能殺死姐姐,導致她氣運不好!
是的,即便在上界待了很久,三姐兒還是相信那販仙人說的話,斷了所有血親,才能將血脈氣運歸她一身,因為、因為她見過聽說過的那些天驕人物,好像沒幾個有親眷的啊。
老鬼在她鬼爪下掙扎呼救,高臺之上,佛眼微睜,一道幽微金光打落,頓時化為囚籠將三姐兒困在原地,手里的鬼也掙脫開去。
厲鬼在金光下不斷被消磨魂力,直到遍體鱗傷,三姐兒的腹中有嬰孩啼哭聲傳來,不少老鬼都紛紛避讓開,同時驚訝萬分,這只天然的鬼子母,竟然鬼體誕胎,就地生子。
趕過來的大昊天把鬼子撈在手里,揪著胎毛看了看,皺巴巴一只挺丑的。他滿意地對鬼佛抬抬手,只道:“罪鬼留下,孩子我拿去另投好人家。”
鬼佛頷首。
第075章 第 75 章
那尊恐怖的大神魔離去之后, 枉死城中眾鬼這才齊齊松了一口氣。
這叫鬼神驚,鬼魂本已是生命的最低維度,絕大多數的鬼魂都是渾渾噩噩的狀態, 而強大到能震懾住這樣的鬼物,只有生命維度強到了一種極致,體內生機濃郁到影響周遭的地步。
昔年宇宙初開,萬靈混沌, 有文明之始萌芽, 始有文字出,那時宇宙之中處處充滿濃郁生機,天雨粟, 鬼夜哭,幾乎將地府維度侵蝕到不存。
差不多也是同時期,太山遇敵瀕死,意外勾連地府維度,穩固住了此界, 開辟陰曹, 這便是地府的由來,以前這里被稱為鬼界來著。
而鬼佛,只比這地府之主晚來幾百萬年而已, 他是昊天三千二百萬劫之中第一個誕生的神級智慧,悟道之初就知曉自己的歸宿,便也第一個來到這地府, 超度了無數年月的鬼魂。
今日的經文誦念完, 鬼佛起身, 有一頭青龍俯身相就,竟是屈身為坐騎的模樣, 正是那國主元照。
鬼佛上了龍背,元照一聲龍吟,帶著鬼佛遨游天際。
地府的天黑白如水墨,鬼佛從前從未質疑過太山的審美,如今也忍不住嘆息,只道:“這天太陰沉了。”
元照笑道:“是有些,不過生死兩界要是差不多風景,那地府也早該人滿為患,尊主看了無數年這樣的風景,怎么今日獨有此嘆?”
鬼佛不答,閉目。
他想起那日的粉花裙裳了,在黑白水墨的地府之中,仿佛天地之間唯有那一抹亮色。
少頃,鬼佛開口道:“元照,你是我諸弟子之中最有佛性之人,如今我將離去,這枉死城交托與你,你能擔當此責嗎?”
元照愣住,有些無措地道:“尊主,我、我入門時日尚短,那些師兄師姐們跟隨尊主多年……”
鬼佛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佛是不講這些的,講的是悟,講的是法,入門多年的老僧未必比得過青年人一霎開悟,佛理精通不代表悟性通透,何況元照有這份緣法。
元照見鬼佛不言,自己慢慢消化了下去,過了會兒,他小心地問道:“尊主要去哪兒?”
不是他說,總聽枉死城的老鬼們說他這師父在這里待了多久從未離開過,怎么他才來沒幾年,尊主就要離開了?
鬼佛睜開眼,看向地府終年不變的水墨天空,只道:“是虛是無,是吾歸宿。”
元照嘆息,太佛了太佛了,佛得他都聽不懂。
而鬼佛也沒有要詳細解釋的意思,他活了太久太久,從很年輕的那會兒他就知道自己最終的結果,而后悠悠歲月,全都是在等待中度過啊。
在兩次見到大昊天之后,他就知道,近了,離他融合的日子近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唯大智慧者安之若素,鬼佛感到心情平靜,可平靜的同時,又忍不住想起那日見到的粉花裙裳。
也許,太久沒有見顏色了吧。
一片蓮瓣墜入水面,惹得萬里漣漪動。
人間,小界。
今日是早就答應了張仁的,租畫舫游玩的日子。
張仁一早起來就在鏡子前換了好幾身衣裳,顏色深的他嫌老氣,顏色淺的他覺得不莊重,樣式莊重的,他又嫌穿戴起來像中年富商,總之沒一件看得順眼。
王二妮看得好笑,只道:“折騰來折騰去的,你想去畫舫上吃晚飯?”
張仁有些不情愿地道:“沒什么好看衣裳,都顯得老氣。”
王二妮真想帶他出去看看,別人家三十幾歲的男人都要抱上孫子了,就算張仁成婚晚,家里不也是孩子滿地跑?本來就是中年人了嘛,甚至她認識他那會兒,他都三十了。
然后就聽張仁低聲道:“我昨天去租畫舫的時候,還聽人說,現在春日里風光正好,出來租船游樂的,除了年輕小夫妻,就是帶著美妾的富家老爺……我就想打扮得年輕些。”
王二妮心里溫軟,捧起張仁的臉,認認真真端詳道:“沒事,我家老張看著還很年輕,咱們在一塊兒那么登對,不會讓人錯認的。”
張仁的那點別扭心思才被哄好了。
其實王二妮說得沒有錯,她跟張仁看起來的確很有夫妻相,即便比張仁小了很多,但她看起來是很穩重成熟的,看著要比實際年紀大一些。而張仁也遠比同齡人保養得當,他個頭高,又經常練武,整個人的精氣神就很不一樣。
這是王二妮比較樸素的想法,實際上兩人站在一處時,誰都不會錯認,又何止登對二字可以形容的。
道玄也跟張仁一樣緊張,他從來沒有過一次像樣的約會呢,何況還是畫舫啊!那天的話本子他早就倒背如流了,如今這可是直接實現夢想啊!
這事也是提前和府里打好招呼的,如今白天家里的孩子都在上課,是專門請了西席先生過來府里教學的。人也是老熟人,幾年前張仁為三姐兒和王小弟請的那位西席先生伏林,這位先生當時還是剛中秀才,如今……已經算是成熟的秀才了。
舉人哪有那么好考啊!伏林先生自打從張府這兒失業,就收拾收拾去了別人家的私塾當客師,掙得少干得多,自身的學業也耽擱了,考了兩回,兩回不中。
如今被張仁返聘,真是兢兢業業不敢懈怠,何況比起幾年前教的那兩位,如今張府里的幾位小小姐和楊小公子,已經算得上極好的學生。
伏林從前沒有受過小學生的毒打,直到去了私塾教課,才發現能當富貴人家的西席是多么舒坦。包吃包住,學生不多,而且一家姐妹親戚,不會教著教著突然你罵我一句,我踹你一腳。想教多久教多久,教累了就讓孩子們去玩,在府里也不怕丟。
張仁昨日就交代了伏林,讓他在傍晚放學的時候多布置些功課做,最好小孩子做完功課就要鬧著睡覺的那種,伏林剛收了這個月的工資,哪有不應的,思考著是布置多少張字帖比較合適呢。
云華這邊也有交代,主要是交代了一下去處,防止要是在畫舫過夜,家里人找不到著急。
云華才不著急,反倒很有興致地詢問在哪兒租畫舫,她又有了新話本的靈感。
張仁揉了揉太陽穴,看著云華欲言又止,這破靈感咱不能丟了嗎?哥真不想去縣衙大牢贖你啊!
租畫舫的地方在龍興縣城外一處大湖之上,平日里這湖是捕撈魚獲的好地方,到了春日里,附近的漁民們會清洗干凈漁船,等待游人租船觀光。因為這處大湖在幾百年前曾有著名詩人在此送別友人,賦詩三首,其廣告效應類似于“煙花三月下揚州”,所以幾百年來客流不絕。
租船是租船,租畫舫是租畫舫,好的畫舫上下幾層,房屋幾十間,一般小地方少見,要在春日好時節,繁華之地才會有成批的畫舫停駐。
這些畫舫有的是富貴人家租了游玩觀光,有的是生意極好的青樓乘船攬客。這是有分別的,青樓畫舫點的是紅艷花燈,有姑娘在外頭的,富貴人家的女眷一般都在畫舫內,隔窗賞景。
不要說富貴人家不租只買,畫舫需要長期保養,能自家有一艘畫舫的很少見,又不是經常要用的玩意兒,何況還是龍興縣這樣的小地方。
張仁也沒有一擲千金的習慣,他貨比三家,花了大半天時間,才定下一艘二層畫舫。租金現付,租一天一夜,提前一天鋪了自家的地毯被褥等物,講明了是要與夫人游船,不許船夫們上二層房間打擾。
一切準備停當,張仁帶著王二妮上了畫舫,兩人在二層樓上臨窗觀景,迎面的春風微涼,湖面上波光粼粼,正是好光景。
張仁深吸一口氣,笑著道:“這挑畫舫可是有講究的,夫人,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是怎么挑的這一艘?”
道玄恨不得錘死張仁,人都在畫舫上了,人家話本子里沒超過幾百個字就進了正題,你這狗東西是吃得太飽了,在這帶著夫人研究起了挑畫舫的細節一二三?
但王二妮就是吃張仁這風花雪月的體面套路,很配合地道:“我不知道,你說說呢。”
張仁嘴角上揚,指著畫舫的四周木梁,道:“這第一嘛,先看畫舫的材質,船只以木料為主,首先木材要……”
他這么說著,不遠處忽然傳來簫聲,王二妮擺擺手,張仁只好郁悶地閉上了嘴巴。
王二妮聽那簫聲婉轉,在湖面上以水傳聲,越發顯得動人。忽然抬眼看向不遠處,只見一艘老船上,一個船夫正在搖櫓,船頭一位青衫男子正在吹洞簫,他是寬袍長袖,風吹衣動之下整個人翩然如仙,一派風雅之色。
張仁摸了摸鼻子,他是假風雅,找點話題以便進入正題,人家這是真風雅,比不得比不得。
王二妮看他尷尬的樣子,低聲道:“好啦,不聽了,再跟我說說怎么挑畫舫吧?”
說完,就拉上了簾子,拉著張仁進屋。
第076章 第 76 章
張仁挑畫舫是真有講究, 他不要那種嶄新的,新船下水問題多,而且也貴, 他挑的是用了幾年半新不舊的畫舫,不僅價錢公道,船上人手也都用熟了的。
最要緊的是,這兩層畫舫的木料很舍得下功夫, 只要不開窗, 很隔音的。
當然,王二妮會隔音的法陣,可感覺上很不一樣, 總之這又是一場快樂的游玩。
中午那會兒上的畫舫,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王二妮把張仁踹下了床。這就夠了,再多的都是逞強,從前她不怎么管這個, 但自從看過醫師之后, 王二妮就嚴格把控了時間次數。
張仁和道玄都有些意猶未盡,但又幸福得很,厚著臉皮又爬回床榻上, 這次沒有動手動腳,只是和往常這時候一樣,抱著王二妮膩歪起來。
先前進屋的時候, 那簫聲過了會兒便停, 吹洞簫是很費力的一件事, 不可能一直吹下去,如今過去這么久, 那小船也在湖面上游蕩了一圈折返,兩人在榻上半睡半醒的時候,簫聲又至。
道玄不大能欣賞這種單一的樂聲,他聽慣合奏了,剛想和張仁抱怨幾句,又連忙憋了回去。
這么多天都沒和張仁說話了,生怕被他發覺什么,而張仁也沒有多問他一句,以道玄的頭腦怎么猜不出來張仁的想法?多半是以為他無了!這個時候發聲,不是不打自招了嗎?
這點自制力……道玄真沒有,他隨心所欲習慣了,從前還真沒幾個人能管他,就算是死到了地府里頭去,好像太山能把他怎么一樣。
道玄索性就從張仁的體內出來,當著夫妻倆的面開始自言自語,魂體的動靜無人發覺,張仁仍ῳ*Ɩ 舊在抱著王二妮甜言蜜語。
王二妮聽得耳朵要長繭子了,推了推張仁,瞥他道:“好了,成天沒個正形,咱們幾時回家啊?”
張仁還有壞心思呢,他辛辛苦苦折騰這一趟出來,可不是為了就這大半時辰的,他輕咳一聲道:“租的是一天一夜,到明兒早上收船,夫人,我們難得出來玩一回,在這里過夜也不錯的。”
王二妮還是有點猶豫,“晚上要是霞兒她們找不見爹娘……”
張仁擺擺手,“不是和云華說好了嗎,晚上他們幫忙帶孩子,而且功課多呢。”
是的,黑心的西席先生伏林收了錢就給辦事,給每個孩子都布置了二十張字帖,作業量是平時的五倍那么多。
王二妮白了張仁一眼,這做爹的,為了出來玩還真狠心。
朝兒夕兒年紀還小,得以躲過一劫,在伏林那里上課的是霞兒星兒彩兒三姐妹,還有楊戩……嗯,或許還要帶上楊戩的小狗。
這只被暫時命名為小白的細狗很靈性乖巧,如今天天跟著楊戩上學放學,伏林也覺得小狗有趣,特意在張府學堂里安置了一張小墊子。
每次上課的時候,小細狗就趴臥在墊子上,有時候睜大眼睛好像在聽課,很討先生歡心,但大多數時候為了不打擾小主人和小小姐們上課,小白都是很乖巧地在睡覺,連打鼾的聲音都放得很輕。
這就太過分了!
霞兒從鼻子里發出委屈的哼哼,手里抄寫著字帖,時不時看向正在舒舒服服睡覺的小狗,揉揉酸痛的手腕,只差哭出聲了!
看向腿蹺在桌案上,正在悠閑翻看話本的先生,小姑娘恨得咬牙。
多俊的一張臉,多毒的一顆心!
星兒寫字帖的速度最快,因為她一向很認真,她也是第一個完成作業的,此時外頭已經月朗星稀,星兒揉了揉手,喜悅地道:“先生,我寫完了!”
伏林看了一眼外頭,點點頭,“嗯,你下學吧。”
第二個寫完的是楊戩,他交了字帖,拍醒自己的小狗,給了霞兒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也歡歡喜喜地離了學堂。
彩兒……彩兒不在這里,她一向是把作業帶回家去寫的,所以學堂里,只剩下一個滿臉慘淡的霞兒。
其實時間真的不早了,伏林現在自己回家都要摸黑走路的,他又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走到奮筆疾書的霞兒身邊,問道:“還有幾張字帖?”
霞兒委委屈屈地說:“十二張。”
伏林麻了,他平時傍晚下學,整整拖了有三個時辰這么久,這小丫頭怎么做到三個時辰只寫了八張字帖,還一副奮筆疾書模樣的?
收起空白的紙張,伏林張望一下,只道:“好了,收拾紙筆,早些去洗漱睡覺吧,這未完的課業……”
霞兒帶著欣喜期待的目光緊緊盯著他。
伏林俊朗溫柔的臉龐顯得更加溫煦,和聲說道:“明日再補。”
霞兒終于氣哭了,一路哭一路走,也就是沒學會罵人,不然得罵上一夜。
而彩兒嘛,人在床榻上,抱著枕頭美滋滋地看著玄光鏡,里面是一些猴群正在打鬧游戲的景象,外間,有十來個大昊天正在桌子上謹慎地抄寫字帖,這是他第一次落筆寫字,但每一個字都和字帖沒半點區別,甚至門檻上還坐著一個編筐的大昊天。
彩兒一邊看猴,一邊對身邊的大昊天抱怨道:“今天不知道先生怎么了,突然布置這么多課業,整整二十張字帖呢!我看到霞兒姐姐都要哭了。”
大昊天也很生氣地點點頭,看了看彩兒細弱的手腕,“就是,怎么能布置這么多課業,小孩子,要多休息多睡覺。”
字帖沒一會兒就寫完了,神念歸身,大昊天揉了揉彩兒的腦袋,說道:“課業完成了,彩兒也應該睡覺了。”
彩兒盯著玄光鏡里的猴兒看,撒嬌地晃了晃大昊天的手,“爹爹,爹爹,我還想再看一會兒,小猴子好可愛啊,讓我多看一會兒嘛。”
大昊天受不住撒嬌,但也很堅持,猶豫片刻,說道:“乖乖睡覺,爹爹拿只小猴子給你摸摸,好不好?”
彩兒立刻高興地答應了。
大昊天就從心口世界撈出了一只可愛的小猴子,小猴子前一刻正在樹上啃樹葉,下一刻就被人抓在了手里,但絲毫不驚慌,雙目中帶著一種人性化的迷茫,被大昊天塞在彩兒的懷抱里。
邊上的金龍敖傲看得眼熱,這就是至強者啊,一念而為蒙昧生靈開智,這小猴本該蒙昧而生,蒙昧而死,如今被至強者開啟靈智,就算沒有被養,回去之后也能做個長生妖修。
彩兒和小猴玩了一會兒,她平時這個時候已經睡著了,今天卻精神奕奕的,直到大昊天揉了揉猴頭,小猴立刻感覺自己困了,很自來熟地睡在了彩兒的枕邊。
彩兒看著小猴熟睡,慢慢地也被感染,漸漸感到困倦,也睡了過去。
大昊天松了一口氣,把小猴子揪起來扔回心口世界里,神念入界,又看了看距離猴群不遠的那枚石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石胎里的生靈越長越像猴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胎教?
反正大昊天是嘆了一口氣,算了算了,長得像猴也沒有什么,對于這只私生猴,他實在沒想好要如何安置,不如就放在心口世界里,許他個與天同壽,快活無邊吧。
與此同時,大昊天的那一抹去了地府帶走鬼子的神念,正在無邊宇宙里游蕩,看著手里皺巴巴的鬼子,有些發愁。
雖然是說了要送去個好人家,可什么樣算是好人家呢?而且鬼子染了母體的兇戾之氣,生下來也是個反骨仔,一般的良善之家,也撐不住,他要是出手消弭了這股兇戾氣,也等于把鬼胎的本質給消掉了。
這抹神念跨越無數星河又落在一處中古文明星,見此間人穿戴猶如夫人所居的小界,先起了幾分好感,隨后一念掃蕩整顆星球,拎著鬼子到了一處府宅門前。
陳塘關總兵李靖府。
是他尋了好幾天時間,踏遍幾十萬顆星球才尋到的,最適合鬼胎的人家。倒不是別的,大昊天看透時空維度,窺見前因后果,他手里這皺巴巴的玩意兒無論投到什么樣的人家都是悲劇,唯獨在這一家,能夠向死而生。
目中星河流淌,大昊天大步進了府門,看見李靖之妻殷素知正在榻上午睡,他壓根不進房間,把鬼胎搓成個球踢了過去。殷素知陡然從睡夢中驚醒,除了感覺腹中有些微微脹痛,沒有其他任何異樣。
神念高高興興往回走,路上正好撞見幾個神魔聚餐,他更高興了。
幾個神魔被這抹神念一口吞下,隨后嘎吱嘎吱消化了一陣,因為懶得喚狗,所以連難吃的硬骨頭也給吞吃干凈。
太白微微動了動鼻子,抬眼醒來,正看到放學回來的楊戩,身后跟著一只搖頭擺尾撒著嬌的小細狗,楊戩時不時停下來摸摸小狗頭,一副很疼寵它的樣子。
太白從鼻子里噴出一口氣,再次閉上雙眼,罷了罷了,小狗愿意跟就跟吧,等以后你這小狗就知道,自己錯過了什么天大的機緣啊。
唉,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管兒孫我享福。
第077章 第 77 章
暮春時節, 草木越發繁茂,氣候一日日轉暖,道玄只覺在這小界之中度過了他最為快樂的時光, 至于張仁吞噬他魂體的那點磨損,他壓根不在意這個。
從魂體的狀態來看,他大約還能以這樣的形態再存活個十幾二十年。
道玄一點都不為自己進入生命倒計時而遺憾難過,反而數著日子, 覺得自己更加有盼頭了。人間夫妻, 能相處個十幾二十年也算緣分不淺,何況張仁是會老去的啊,到那時候, 他也討不了夫人歡心了,死就死了吧。
是的,道玄也就知道這個,不知道張仁這一世雖然是煉化歸一的終結,但他不是死后飛升, 而是肉身成圣。
不過跟著張仁雖然占了很多便宜, 快活得道玄都要樂不思蜀了,但他還是有和人交流的欲望。如今時間是一半一半的,張仁只要出門不在王二妮身邊, 他也就出門去找兄弟們聚聚。離的最近的當然是桃源村那幾個,不過住得遠的也就是神念一動的事,眾仙們常在貓貓山聚會。
貓貓山的三花貓妖背地里磨爪子, 磨得尖尖亮亮的, 它這里才不是什么貓貓山!這叫茂兒山!
而茂兒山的隔壁, 就是呂洞賓跟隨新師父鐘離真人的清修之地,剛來的時候, 呂洞賓躊躇滿志想要學法學道,最好是那種在天上飛得呱呱叫的神奇術法。
但鐘離真人冷笑一聲,給他指了指堆積如山的道門法典,讓他先通讀背誦。除此之外,一天兩頓,過午不食,吃的是清粥小菜,米是自己擔上山的,水是自己挑的,菜是自己種的。
呂洞賓疑心自己被老乞丐賣給這位鐘離真人當奴隸了。
近日接連幾個晚上,遠處山中常有貓叫人笑之聲,鐘離真人起初夜觀天象試圖算出點什么,但隨后放棄,告誡呂洞賓千萬不要往那邊去。
他這一說純屬白說,呂洞賓早被勾起了興致,昨日鐘離真人坐扇而飛,說去赴友人約,呂洞賓立刻收拾齊整出發前往貓耳山。
嗯,他從鐘離師父那兒聽說的就是這個名字,而且這山確實有兩個尖尖,看起來很像一只貓的耳朵。
離山越近,越是有貓。先是三三兩兩的貓貓竄入林中,然后是不怕人大肥貓大大方方露著肚皮睡在山間溪邊,呂洞賓忍不住湊過去,在幾只貓貓的肚皮上醉生夢死了一會兒。
然后就到后半夜了,山中的奇怪聲響越來越近,呂洞賓猛然清醒過來,推開懷里那只正在咕咕嚕嚕撒嬌的白貓,再次向著山中進發。
此時,道玄正在幾只陪酒貓的簇擁下和兄弟們聊天,占據貓貓山的那名兄弟叫趙公明,這是按照小界的文字換算的名姓,實際上在趙公明自身文明的語言來算,這三個字是一個詞,大約類似于“招財”“有錢”之類的。
趙公明懷里抱著一只三花貓,正是此間原本的山主,此時生無可戀地盤在趙公明的懷里,聽著仙人們談天說地。
其實就是吹牛皮。
正如道玄最近挺愛吹自家夫人如何如何愛慕自己,對他又怎么怎么好,基本都是把張仁的經歷偷過來說。他的這些兄弟們大同小異,這個說自己家的公主對他千依百順,那個說他娶的千金小姐也很溫柔懂事……只要不是臉上還頂著一點淤青的話。
娶了妻的仙人們各有各的倒霉是真的,那位當初說要吃軟飯的仙人也的確憑著一張俊臉吃上了軟飯,可公主不是好伺候的呀!
他不過是一個月要在外面浪半個月,時常和兄弟們聚會,所以夜不歸宿罷了,公主就罵他是浪蕩子,罵他臟身子,說瞎了眼才嫁給他,今晚出門時,被她一拳打在眼眶上。
青眼仙人看著道玄滔滔不絕的樣子,謹慎地觀察了一下他的臉龐,不由嘆息。
嫂子看來確實很溫柔,不像他外表光鮮內里一地雞毛……他確實還沒發現自己眼眶青了,找凡人吃軟飯是套了一層外殼的,外殼的傷勢又沒法讓魂體感到疼痛。
趙公明正美滋滋擼著貓,忽然聽見道玄說到自己,抬起了頭。
道玄語重心長地道:“兄弟啊,我知道你喜歡養貓,這地方確實不錯,山清貓秀的,但是……你這貓是公貓啊,再怎么養也養不出個媳婦兒的,你還是要好好打算的呀。”
三花貓對著道玄哈了一口氣,它知道自己是公貓,但它也沒想過和這擼貓野人作伴好吧!
趙公明憨憨笑道:“大哥,我沒想過那些,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找個媳婦兒管我做什么?我還剩下百多年壽元,就住在這山里養養貓很不錯的,對了大哥,我家貓還會喂我吃魚呢。”
他也小小地炫耀了一把。
道玄嘆了一口氣,這是他放招的前搖,趙公明深諳這個流程,果然就聽道玄故作嘆息地道:“你還是太年輕,不知道家里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這日子得多美,像你們嫂子,她對我情深一片……”
趙公明抱著貓,低著腦袋聽著,他知道大哥和他聊一會兒就會找旁人的,這里這么多兄弟呢,夠大哥聊到天亮。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個人影從林中冒了出來,很震驚地叫道:“大哥,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道玄抬了抬腦袋,看到胡子拉碴的呂洞賓跑了過來,仙人們面面相覷,都不認識這個野人從哪來的,怎么對著他們大哥喊大哥。
呂洞賓見到這么多人也有些發怵,不過這里漫山遍野都是毛茸茸的貓咪,讓他稍微安下了心,小跑到了道玄邊上,吶吶半晌,驚道:“大哥,嫂子把你趕到這里的?你不是已經跟嫂子道過歉了嗎?”
是的,在呂洞賓這里的邏輯是這樣的:他先是在桃源村王家老屋遇到帶著彩兒生活的大昊天,認為張仁是因為在外頭有人被嫂子趕去外頭住,后來又在張府看到張仁,覺得張仁已經取得了嫂子的原諒,然后他就入山修道了,結果他居然又在距離龍興縣幾百里的山里頭看到大哥和一群人聚會。
這哪是聚會啊,分明是野人聚居!
呂洞賓驚問道:“大哥,這里離你府上幾百里路啊,你是自己來的,還是嫂子把你丟在這里的?她怎么能這樣?”
道玄看著百十號兄弟都用詭異的目光看著自己,輕咳一聲,看著呂洞賓道:“你不要胡言亂語,我是自己來和兄弟們聚會的,你嫂子還在家里等我。我并不是被趕出來的,夫人賢惠,你不要亂講。”
道玄汗流浹背,為了夫人的名譽,他不得不在呂洞賓這里冒充起了張仁。
呂洞賓將信將疑,他和張仁相處很多年了,從來不知道他有這么多陌生的兄弟,張仁交友廣闊他是知道的,可這么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還是感覺怪怪的。
道玄當然看得出來呂洞賓的疑惑,他急忙拉過做駙馬的那位,在此間小界他也算得個上流體面人士,給呂洞賓介紹起來。
“來來來,洞賓兄,這位是周碧道友,他、他是大公主的駙馬,來,駙馬爺,這是我的兄弟呂洞賓,他是山中修道人,也算小有所成。”
成仙萬載的周碧不尷不尬地和小有所成的呂洞賓相對拱手行禮。
然后道玄又拉了一個剛剛入仕途不久的仙人,這位是經由駙馬保舉入仕的,算是裙帶關系上位的,但大小是個官,說出去也有面子。
只把僅有的幾個體面人介紹了一下,剩下的打漁的種地的算命的要飯的在山里養貓的,道玄一個都沒介紹,呂洞賓那里也算放下了心,知道大哥不是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就行。
而且,大哥的面子是真的大啊,呂洞賓只剩下一點點疑惑了,就是說……為啥人家堂堂駙馬爺,也叫他大哥為大哥呢?不對,為啥駙馬爺也在山中像個野人似的席地而坐,飲酒擼貓呢?
而仙人們維護著道玄的那點面子,熱情邀請呂洞賓入席,還給他分配了幾只貌美的貓貓相陪,呂洞賓擼著貓喝著酒,時不時和仙人們說些他的修道心得,仙人們連連吹捧,呂洞賓也有些得意,來敬酒的都不拒絕,不多時就醉倒了。
此時夜盡天明,凌晨時分,仙人們各自散去,做駙馬的那位還道呢,“我家公主賢惠,必然等了我一夜,我這就回家去了,大哥,諸位,咱們下次再會。”
說完,駙馬爺頂著個烏眼青飛走了。
仙人們三五成群地散去,道玄把呂洞賓拎起來,扔到隔壁山中,呂洞賓的居所,然后哼著小曲回龍興縣了。
到了張府門口,道玄就看見一頭大肥豬也明顯在外頭浪了一圈回來的樣子,大肥豬沒發覺他,踏著厚重的步伐回到豬圈,美滋滋睡下。
道玄伸了個懶腰,穿窗而入,看見張仁和王二妮睡在床榻上,一腳踩在張仁身上,很愛憐地蹭了蹭王二妮的臉頰,然后躺進張仁軀殼內,美滋滋睡下。
哎呀,這日子,怎么就這么美呢?
第078章 第 78 章
仲夏之月, 始有蟬鳴。
今年和往年不同,府里的姑爺楊天佑要參加秋天的鄉試,也就是秋闈, 這一個夏季他都要埋頭苦讀,溫故知新,實在辛苦得很。
同樣是秀才,西席先生伏林就光棍許多, 他已經連考兩次都沒中了, 雖然今年也還是報名,但他壓根不努力,也就是在教小孩的間隙把過往的書籍讀一讀。
因為科考的那些東西他其實很熟, 考試和個人才華固然有關系,但那說的是頂級的那一小部分才子,而后面的底層一批,主要是靠運氣。
比起科考,現在伏林在張府待久了, 感覺還是這份工作比較重要。不說舉人考不考得上, 就算考上了,他難道就能立刻去考會試,去選官?城里也有幾個舉人辦私塾呢!好的官位輪不到, 差的還不如在老家教小孩。
霞兒實在討厭他,悄悄地找到張仁,問:“爹爹, 能不能把伏先生辭了啊?他總是針對我!”
張仁連忙細問, 得知這針對指的是督促她練字, 對她比別人更加嚴厲,經常給她布置額外作業, 不由沉默片刻。
他一個孩子們眼中的慈父,難道要告訴女兒,這其實是他特意要求的嗎?幾個孩子里,霞兒這個做長姐的最為學渣,她倒不是不認識字,也不是不聰明,就是沒有那個耐性讀書寫字,至今還是一筆狗爬字。
霞兒還用期盼的眼神看著張仁呢,她也就是太過單純,沒有添油加醋的習慣,就見張仁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腦門,故作為難地道:“可是辭了伏先生,換來的先生可未必如你意啊。”
霞兒不相信,她就見過伏林這一個先生,她目前為止遇到的所有人里,伏林是最壞的一個。
張仁回想起自己幼年讀書的經歷,虎著臉說:“那些比較壞的先生,每天先是讓你讀書,讀幾十上百遍,然后抄寫幾十上百遍,等你把那些書讀得要吐了,他又慢慢給你講解其中的意思,最后還要你把所有的注解再抄寫背誦幾十上百遍。”
霞兒差點嚇哭了,張仁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現在外頭的不少先生都是這樣干的,而且……
“伏先生至少年輕好看些,外頭一些先生,四五十歲的,拉著個臉,長著白胡須,還動不動要拿戒尺打人的。”
霞兒將信將疑,最后又做了一次爭取,“那爹爹能讓他少布置點作業嗎?”
張仁想到霞兒那一筆狗爬字,堅決地搖搖頭。
霞兒很失望地離開了。
張仁仍舊在書房里理賬,賬都是下面各家店鋪送來的賬本,他要再理上一遍,以免有人做兩面賬,貪他的錢,折他的貨,這都是他多年以來做熟了的事。
書房外蟬鳴陣陣,張仁慢慢會完賬,伸了個懶腰,看這天時,差不多到了孩子們下學的時辰。
張府的學堂是原先的一處客院改來的,客院的臥房連同廳堂一起打通做成學堂,原本的廂房改做書房,里頭也有屏風竹榻,是給西席先生小憩之用,院中有一株很大的桂花樹,課間休息的時候,孩子們就時常在樹下玩鬧。
只要進了學堂,院門就不給打開的,要到傍晚下學才會開院門,張仁到的時候,院門外已經有個慈祥的身影在等待了。
在張仁眼里,大昊天就是個慈和老人的形象,他大步上前,笑臉相迎道:“前輩還是怎么準時,如今一天熱過一天,前輩還往來接送彩兒,實在辛苦啊。”
他這仍然是話里有話,想讓老人心疼彩兒大熱天來回上下學,倘若有一次兩次彩兒留下來居住,那時間長了,這里也就成了彩兒第二個家,女兒還是他的。
但大昊天雖然不理解,可就是不接他這話茬,至于什么天熱不天熱的,彩兒和他學習各種術法,玉骨冰肌自生涼意。再不然,他直接把這小界籠罩入他靈氣覆蓋范圍,調整寒暑就是,怎么可能熱到孩子?
張仁見他不理,又旁敲側擊,很是心機,“對了前輩,村里附近水源多,想必蚊蟲也很多吧?前輩可備了艾草薄荷藥膏等物?要是沒有備的話,我府里還有一些,給前輩送來。”
大昊天還是不理他。
張仁嘆息,這老人實在太孤僻了,彩兒這樣活潑可愛的孩子,跟著這樣的老人過活,他實在難過。
他倒是不知道,最近彩兒開發了新游戲,每天晚上都在大昊天的體內宇宙遨游,玩一折一折的游戲。她在這方宇宙無數小界里得天獨厚,順風順水,想玩什么玩什么,扮公主都扮膩了,這可比霞兒星兒和楊戩摘幾朵小花扮公主有意思多了。
霞兒還很心疼彩兒這個老二呢,總是想拉著彩兒玩游戲,連最喜歡的公主角色都愿意讓給她。
距離下學時間不遠,大昊天能透過門看透學堂里面,這會兒是寫作業的時間,霞兒寫一個字就磨半盞茶的墨,不知道還以為她的墨水比別人容易干些,星兒和楊戩都是老實孩子,很用功,埋頭努力寫著。
彩兒嘛……她用了障眼法,正施著他前段時日編出來的自動抄寫術來應付作業。
大昊天一瞬間感覺心口毛茸茸的,鼻子發癢,整個人像一汪水要化掉了。
今日的作業不算多,除了霞兒又要拖堂之外,先出來的是彩兒,然后是星兒,楊戩牽著小狗也出了學堂,彩兒一看到兩個爹爹都站在門口,頓時喜笑顏開,一頭扎進大昊天的懷里。
張仁臉上笑容微微凝滯,好在星兒很孝順,也撲了過去,張仁一把把她抱起來,舉得高高的。
大昊天瞥他一眼,什么東西。
他立刻把彩兒舉得更高,張仁身高不及他,要是踮著腳舉怕摔了孩子,只能悻悻地收手,結束這場男人之間的對決。
楊戩背著小書包牽著小細狗,朝著不遠的家中走去,其實就在一個府邸里,要不了幾步路,楊戩經過老桃樹的時候,在樹下乘了會兒涼,離著那把插在樹邊的三尖兩刃刀只有一點點距離。
卻毫無察覺。
小細狗繞著三尖兩刃刀轉圈,楊戩也沒注意它,這個季節已經有蝴蝶了,他在樹下抓蝴蝶,抓了又放,放了又抓。直到玩累了,再次背起書包,繞著被封印的三尖兩刃刀,牽起了小細狗。
入夜,張仁還在為了傍晚的事耿耿于懷,和王二妮嘀咕道:“夫人,你說前輩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一個孤寡老人,來咱們府里住著,有人給養老還不好嗎?非要天天帶著彩兒來回奔波,這馬上就六月了,彩兒多大一點點啊!”
王二妮搖搖頭,“前輩有神通法力,甚至不是像我這樣來回飛,縣城和桃源村那點距離,他帶著彩兒眨眼的工夫就到。”
張仁還是不高興,“彩兒是我們的孩子,前輩又不收她為徒,也不定個正經名分,連干爹義父都不算……”
王二妮蹭了蹭他的頸窩,這一點小小的脆弱立刻讓張仁緊張起來,他下意識地攏住了王二妮的肩膀,“怎么了,是我說錯了話嗎?夫人你別難過,我知道彩兒是前輩救下的,你不高興,我以后不說了。”
王二妮悶悶地道:“是我那時候,不小心丟下了她。”
張仁抱緊了王二妮,“夫人,你別難過,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這是前輩的恩情。夫人活著,彩兒活著,我們一家都好好的在一塊兒,就足夠了。”
王二妮想起那天面對於菟文明,面對廣寒星時,那一場毫不猶豫的自爆。她那時候,并不知道肚子里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可就算她知道呢?她對彩兒愧疚,是因為知道,這孩子是注定會被她舍下的啊。
她大約,并不能算一個慈愛的母親,她有更多更多的想法,多的她自己都害怕。
默默抱緊了身側的張仁,王二妮忽然想,她要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這是她的承諾,也是她最初最好的一段愛情,可若有一日張仁死去了,她會為他守著這張府千年萬年嗎?還是會下到地府去,等待他一個完全陌生的來世,來一場生生世世的愛情?
不,她不會的。
這漫天星辰,宇宙長河,她真的想去看一遍,像閻羅,像蕩魔,像羿,做一個無拘無束的至強者,直到星塵埋骨的那一日。
王二妮忽然吻住張仁的唇。
我不是好女人,也不是好人,我貪得無厭,野心勃勃,但我今日……還愛你。
今晚不是王二妮定好的日子,自打張仁去看過醫師,她就非常嚴苛地規定了夫妻時間,總之張仁提前過上了養老生活,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這種規律。
道玄也習慣了,他現在白天基本都待在張仁身體里,晚上則會出去浪,但不管怎么浪,一到了規定的日子風雨無阻絕對回來。
但今晚,無人打擾無人摻和,這一夜瘋狂而熱烈,張仁被打得潰不成軍,夜半時分,用換身衣服的借口背著王二妮偷偷吃了好幾顆藥。
然后,再戰天明,廝殺整夜。
第079章 第 79 章
清晨的張府一片寧靜, 只有兩三個覺少勤快的婆子井邊打水,漿洗衣裳,仆役們一般要比主家早起一會兒, 之所以到了清晨還這么安靜,是因為最近張府的主家們越起越晚了。
云華小姐那里倒是很正常的,原先姑爺起得早,現在夜夜溫書, 早上難免困倦, 而小姐嘛,她本來就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張仁老爺倒是個自律的人,他十年如一日早起練武呢, 但這兩天也是越起越晚,府里的老人家們是很把他當成孩子看待的,哪怕張仁的孩子都滿地跑了,可老爺還不是老爺的時候,他們也是看著張仁一天天長成的。
是嘛, 老爺人到中年了, 懶怠就懶怠吧,誰家富貴老爺整日揮汗如雨。
張仁連著晚起了兩天,這會兒人還在被褥里睡著, 因夏日天熱,張府里被王二妮施了術法,倒也不是很熱, 至少晚上還要蓋一層薄被。
王二妮坐在梳妝鏡前簡單挽發, 她的首飾很多, 但其實常戴的只有幾樣,全是張仁逢年過節送她的, 有時候不年不節也送,他是少有的愛逛金銀樓的男客,弄得人家出了什么新樣式,都主動上門來讓他過眼。
取常戴的鳳釵時,王二妮還在首飾盒里看到了一顆寶珠,她不知道是雙子融合前,魔子拿了全副身家塞進這珠子里,當做離別贈禮放在她枕下的,這一番殷切之情……被王二妮當成張仁很尋常的一次驚喜。
她也沒有遇到個漂亮東西就輸入一點靈氣試探的意思,今日難得拿起寶珠,也就是對著光欣賞了一番。
就又放回去了。
連著兩日放縱,王二妮也覺得有些臉紅,規則是她自己定下的,打破的人也是她,再不能這樣了!
張仁還在呼呼大睡,王二妮挽好頭發出了臥房,沒多久,叫醒了女兒們,又讓人去喊楊戩來,督促他們吃過早飯,那邊伏林先生也來上工了,張府的早晨開始了。
伏林在學堂落鎖前還對王二妮行禮,道:“今日家中有急事,來遲了些,失禮了。”
王二妮搖搖頭,笑道:“是我們勞累先生了,先生家中有事先忙也沒什么,事情已經解決了嗎?”
伏林遲疑了一下,微微搖頭,斟酌片刻,說道:“是我老家鄉里的一個大娘,她家女兒去鎮上趕集未歸,已經失蹤了兩日,她久尋不到,打聽到去報官需要寫狀紙,所以請我代筆。”
他眉頭擰了起來,但還是很快松開,只道:“希望無事吧。”
大姑娘十五六,無故失蹤最有可能的是被人拐賣,其次私奔,再倒霉些也可能是遇人不淑,私奔被拐賣,總之是很不好外傳的一件事,能告訴給王二妮知道,伏林也是比較信任主家人品的。
他說這話時,孩子們還都堵在學ῳ*Ɩ 堂門口呢,聽了這話,王二妮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霞兒火急火燎地道:“報了官就能很快找到人嗎?這要不趕緊找到,會不會死掉了啊!先生你還上什么課,趕緊找人去啊!”
她看樣子很急,只差飛出去幫著找了。
星兒假裝沒有拆穿她,霞兒姐姐是很善良不錯,但這里頭很有可能摻雜了些私心,比如昨天作業沒寫之類的。
伏林低頭看著霞兒焦急的樣子,倒是有些意外,那大娘找到他只是因為他住在城中,會寫狀紙,他們其實沒啥親戚關系,只是同鄉認識的人罷了。
他雖然也為那姑娘擔憂,但也僅限于幫著寫了狀紙,而這小丫頭跟那姑娘就更遠了,僅僅是因為聽說了這件事,就急成這樣,也是赤子心腸。
王二妮按住急得要飛的霞兒,對伏林道:“先生不要著急,那位大娘的住址告訴給我,我去找一找她。”
她學到的術法之中,有專門的占卜起卦之術,但這需要關聯物,比如失蹤之人的血親,要是有她本人用過的器具就更好了。
伏林連忙告知了她,然后王二妮就把霞兒塞進了學堂里,溫柔地道:“這事大人來管就可以了,你跟著先生好好上課。”
霞兒抱緊了小書包,那里頭的作業本上一字未動,她昨天偷了楊戩弟弟的小狗在屋里玩來著。
而與此同時,就在王二妮出門不久,縣衙官府來了一位縣丞兩個小吏,張仁被從睡夢中叫醒,打著哈欠迎接了來人,這縣丞不是當初給他做媒的老縣丞,而是兩年前老縣丞告老之后新換的,對張仁這種本縣富戶也很客氣。
張仁揉了揉眼睛,給縣丞和小吏上了茶,也不多廢話,笑著問道:“縣丞來寒舍,不知有什么要事?”
年輕縣丞打量張府一應陳設,點點頭道:“張老爺,時間緊迫,我就開門見山了,近日皇后娘娘的兩位兄長代天駕巡而來,明日就到我縣中,要在此過夜,住上幾日,這事你也知道,原本接待上官都是借用縣里許老爺家的清園……”
張仁有些不妙的預感,果然就聽縣丞嘆道:“可就是昨天晚上的事,許老爺家的那位老夫人夜里咳痰,去世了,新死過人的園子可不敢給兩位國舅爺住啊!”
張仁還想再掙扎一下,“宋老哥家宅富庶,他去年才翻修過一次,亭臺樓閣比我這里精致許多。”
縣丞無奈道:“實在是時間緊迫,宋爺家里十八房妻妾二十多位少爺小姐,一天一夜怎么好搬動?張老爺,縣爺那里你也是知道的,才納了宋家的小女兒……”
張仁嘆了口氣,他也實在不是和人為難的性子,只道:“讓上官住幾日也沒什么,我帶家里人到別苑住就是了。”
縣丞不由大喜過望,說實話,借用富戶家宅的事不好強征,萬一鬧到上官面前也不好看,張仁能答應實在很不錯,他連忙保證道:“這樣,館驛的人下午過來,張老爺府上不用驚動人手,這家宅現在什么樣,還的時候還什么樣。”
張仁也只好對縣丞拱了拱手。
宋富戶家里妻妾兒女多,不好搬動,但張府里的人丁也不算薄了,可不是張仁和云華兄妹兩人相依為命湊合過的時候了,而且要得急,下午就得全家搬走,也是件很麻煩的事。
太白也覺得麻煩,實際上家里住著主母這樣的仙人,一般天道會格外照顧些,很多的麻煩都是直接消弭掉。
但府里又還有張仁這個變數,說是凡人這一世就是鐵打的凡人,他的氣運都影響到了王二妮的氣運,使得她蒙在一層氣運屏障之中。她又低調,僅有幾次人前顯圣也都是在重秋星,仙人的聲名沒有在這小界傳揚開,也就避免不掉張仁的凡人命數。
凡人啊,就是各種麻煩各種折騰,免不了的。
對搬家這件事,接受得最快的是霞兒,伏先生那邊正要檢查作業呢,她爹、她親爹就來了,讓她得以去收拾自己的房間,畢竟家里要來兩撥人,縣衙館驛的人手和國舅爺那邊伺候的人手,人多手雜,一些珍愛的貴重的物品就要收拾走,免得麻煩。
云華很不高興,她東西太多收不走,她的住處又很精致漂亮,免不了被貴人女眷居住,這就很難受了。
楊天佑攬住她肩膀,溫聲細語地安慰,很快就把人給哄好了,張仁見了難免滿意,他這瘋丫頭妹子就是屬百煉鋼的,楊天佑這繞指柔正克她!
王二妮不在府里,這是很正常的事,她平時飛來飛去,有時候還要離開小界去別的地方,張仁也很習慣了,一應繁雜事務他都處理停當,又把王二妮的衣物首飾等物都裝箱帶走,拉拉雜雜套了好幾趟大車。
王二妮那邊正好找到了伏林說的大娘,也許是病急亂投醫,那大娘拿著狀紙去了縣衙,但縣衙正忙著明日招待兩位國舅爺的事,并沒有理她。
大娘哭著回到歇腳地,就被王二妮攔住了,向她說明需要一點發絲血液等物占卜,老人家毫不猶豫拔了幾根頭發,咬破手指遞給王二妮,一口一口叫著仙人慈悲。
王二妮一邊細細地詢問大娘,那失蹤的女孩兒名姓和生辰八字,一邊起卦占卜,直到一縷青煙化為娉婷人影,勉強能看出一些美貌的輪廓,可少女長發凌亂,衣衫不整,還少了一只手。
大娘急切問道:“仙人,如何了?我家玉娘現在在哪兒?求求仙人發發慈悲告訴我吧!”
王二妮抿了抿唇,索性加大靈氣輸出,青煙化成一副水墨畫卷,她看清玉娘周遭情景,遲疑片刻,干澀開口道:“枉死……城。”
披頭散發的玉娘渾渾噩噩地混在一群新鬼老鬼之中,遠遠見得高臺之上,鬼佛誦經之景。
失蹤了兩日……不、是死了兩日。
大娘急道:“什么城?那死妮子是不是跟人跑了?仙人,就兩天,她跑不遠的對不對?”
王二妮低垂下眸子,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她收起靈氣青煙,不曾發現高臺之上朝她瞥來的一眼。
佛在高臺,苦海無邊。
第080章 第 80 章
張家在城中有兩處別苑, 一個是三姐兒和王小弟住過的宅子,是很好的一處宅院,但是自打出了血案就沒再派人去打理過。張仁低價掛了牌打算賣出去, 但這大宅尷尬得很,有錢人不愿要,沒錢人買不起,只能一直擱置。
還有一處在城南, 說來也是父母心腸, 是云華還小的時候,張父張母為她置的地,怕張仁敗家, 怕她日后沒有好嫁妝。
只是宅子還沒落成他們就雙雙去世了,于是張仁又接過來蓋,前后蓋了三四年,不過后來云華不打算搬,就一直留在那兒了, 如今是幾個老仆打理著。
張仁指揮著家仆把各處收拾的箱子分門別類安置, 因為只是暫住幾天,大部分東西是用不上的,最好原樣封存, 再搬回去的時候就會方便很多。
霞兒和星兒高高興興地在陌生的宅院里亂跑,她們這個年紀正是愛玩鬧的時候,張仁沒奈何, 只能追在后面叮囑。
“別亂鉆, 別亂撞!不要跑出門去!”
孩子們嬉笑著跑去后院了, 張仁揉了揉太陽穴,讓兩個伶俐的丫鬟追過去, 一回頭看到小楊戩乖乖地站在父母邊上,嘆氣。
多乖的外甥啊。
張家這里忙得腳不沾地,兩位國舅那里是一點都不急的,路上大國舅還特意在每村每鎮都停留一段時間。這是代天駕巡,回到國都還要向天子匯報見聞的,而同樣領的差事的小國舅就滿腹怨氣了,他什么事都不干,每日就和幾房小妾在車廂里飲酒胡鬧。
今日趕路的時間比較長了,總算在天黑之前,抵達了一處小村莊,大國舅曹景休松了一口氣,下了車馬,對車廂里的弟弟說道:“景植,我們到地方了,且在此地找個人家借宿吧。”
小國舅曹景植從馬車上下來,只見是一處小村,村口有石碑老樹,樹是老桃樹,石碑上書桃源二字。
曹景植滿心不樂意,抱怨道:“我聽人說,再走一兩個時辰就到縣城了吧?何必要委屈住宿在這小村不毛之地。”
曹景休則搖搖頭,“三更半夜,城門落鎖,豈能視國家法度于不顧,何況咱們舟車勞頓,在這里歇一歇也是好的,就近找個富戶安身吧。”
倒不是大國舅吃不了苦,非要找富戶借宿,而是他這一行車馬有好幾百人,就算護衛可以露營,但他和弟弟加上弟弟路上收納的一些妻妾,服侍的丫鬟,怎么也有十幾號人需要安置。
進了村莊,不多時就經過了大昊天的老屋,好吧,實際上是王家的老屋,但一行人對這片地方熟視無睹,車馬自然而然繞行,不多時就到了李家大院門口。
仙人們正睡著呢,他們名義上還是仙人,但早就是死去的亡仙了,倘若地府回轉,飲一碗孟婆湯,倒是能夠再輪回千把年。可如今打定主意要在這小界養老,魂體暴露在正常維度之中,便也沒有太多神通法力,更別提什么天道規避。
兩位國舅爺府上的老管家去敲響院門,不多時,胖仙人殷洪打著哈欠來開門,看到門前烏泱泱一群人,也沒怎么驚訝,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才慢悠悠地道:“借宿啊?”
他這態度實在不像見貴人的,老管家剛要呵斥,就見大國舅上前幾步,笑道:“是啊,這位老哥,可否容我們在這里借宿一夜,這更深露重一大家子,沒片瓦遮頭實在難過得很。”
殷洪也是和氣仙,點點頭,只道:“地方大得很,不過主臥是我們兄弟幾個在住,你們另外找地方睡就行,院子里,樹底下,有個地方靠靠吧。”
前頭說的是主家找個房間住,后頭說的是那些護衛家仆,李家大院地方真的不小,這幾百號人可以倚靠著睡。
大國舅連聲道謝,小國舅就要嚷嚷起來,憑他的身份,難道要去住下人房?這什么主家這么沒眼力見,見到他們這一行官身,還敢說這樣的話?
殷洪只見這人嚷了一聲,就被為首的曹景休按住,有些懶怠地看了兩兄弟一眼,忽然笑了,“有意思啊。”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說完,他仍舊打著哈欠轉身回屋去了,倒也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行人按照大國舅的吩咐,女眷找了干凈的房間安置,其余有地方睡的就擠一擠,實在睡不下的就去廊下樹底對付對付,他則是和弟弟去了還算不錯的廂房睡了,才睡下不久,外頭幾聲雞鳴響起。
小國舅脾氣素來惡劣,聽見雞鳴就有幾分惱怒,趁著兄長熟睡,叫來惡仆,怒道:“去把院子里的雞給我宰了,燉鍋湯來喝。”
他命令完,迷迷糊糊又睡下了。
惡仆出了門就擼起袖子,朝著仙人們養的幾只百年雞妖惡狠狠地撲去。
為首的雞妖翅膀一揮,讓老婆們布陣,沒多久,院子里傳來慘絕人寰的尖叫之聲。
大國舅小國舅同時被驚醒,一開門就看到院子里險些被幾只雞打死的惡仆,為首的公雞正威風凜凜地揮翅膀打人,那翅膀在日光下真如一把鐵羽,閃著鋒利的光芒。
小國舅差點氣歪鼻子,怒斥道:“曹忠,大早上的你跟我這鬧什么呢!”
讓你去宰雞,你差點被雞給宰了?你特么的不是殺人如麻第一打手嗎?幾只雞就把你扇成陀螺了!
曹忠臉腫得跟豬頭沒什么差別,還要分心答話,沒幾下就被公雞一爪子抓爛了臉,疼得只知道慘叫連連。
大國舅實在看不得這個,連忙派幾個護衛過去……拉架,看起來確實是這樣,母雞們被拉開,個個就變得溫順起來,而那只打得最兇的公雞,也低下頭打理著自己的羽毛,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曹忠已經被打得不省人事,這會兒殷洪又端著個茶碗出來了,這是要洗漱呢,看見院子里一大群人圍著個曹忠,笑瞇瞇地說道:“不用浪費藥了,這人今天當死,你看,我數三個數啊。”
“一。”
“二……哎呀,沒數好,他死得好快。”
殷洪咕嘟嘟喝了幾口水,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微微搖頭,只看著大國舅道:“你是個有緣之人,莫念親情,莫念紅塵,不如現在歸去吧,終南山有你的仙緣。”
說完,也不等眾人如何反應,抬起手一揮,一行人就從李家大院全須全尾回到了桃源村口,連那個死掉的曹忠都在。
大國舅曹景休驚疑不定,小國舅也驚得臉色發白,又激動潮紅起來,抓著大兄的袖子連聲問道:“大哥,什么緣?什么仙緣?咱們是一奶同胞的兄弟,既然你有,我怎么會沒有?”
曹景休眉頭緊鎖,腦子里轉過許多念頭,終究只艱難道:“什么仙緣,要拿親情來換?不管這些,啟程去龍興縣城,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務為重。”
說是這么說,兄弟二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命人就地安葬了曹忠,向著縣城而去,但還是不時回望桃源村。
桃源村李家大院,殷洪洗漱完,擦了一把手臉,錘錘腰,去給他那幫只會吃不會做的懶鬼兄弟煮飯了。
他近來還攤上別的事了呢,給趙公明的貓煮貓飯。這不是夏天了嘛,貓吃得少還愛吐,趙公明求爺爺告奶奶求到他這里,沒奈何,只能煮上貓飯了。
龍興縣令帶著縣丞小吏還有一干衙役等人殷勤地等在城門外三里亭處,遠遠見到兩位國舅的儀仗行來,頓時熱情萬分地相迎。
兩位國舅都沒怎么搭理他們。
大國舅曹景休還算厚道人,雖然被昨夜的“仙緣”弄得心里空落落的,但還是勉強應付了縣令幾句,跟著入了城門,來到了一處名為張府的大宅院安置。
比起昨夜的農家大院,這縣城富戶人家自然要舒適許多,雖然比不上他們在國都的府邸奢華,但和尋常的避暑莊子,城外別苑還是相差無幾,連小國舅都惦記著仙緣,也顧不得挑刺,這讓縣令縣丞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張府里各處都被館驛上的人布置好了,原先張仁和王二妮住的主臥里,床榻都被搬走換上了新的,兩位國舅帶著的物件被一樣樣搬來安置上,至于國舅本人嘛,大國舅去了縣衙忙差事,小國舅就在街面上帶著十幾個家仆無所事事閑逛。
因為仙緣一事,他心里藏著事,也沒像平時那樣眼珠子專往長得好看的婦人身上瞟,他這人就這毛病,不愛風塵,專愛強迫良家。
家仆知曉他的習慣,就算主子沒吩咐,也四處張望替他尋摸,沒走多遠,就有個家仆拉了拉曹景植的衣角,喜道:“二爺,您看,那位夫人貌美身段好,難得的是氣度不凡,您在路上委屈了那么久,也有段時間沒嘗過貴婦滋味了吧?”
曹景植想說我嘗你個鬼哦,這破小縣城還有貴婦人?縣令家的夫人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什么,不過一轉身回頭,一看,還是露出了邪笑。
確實是個氣度不凡的美婦啊……
這樣想著,他就朝著人走去,那邊街對面,王二妮指尖繞著一股青煙,身側一左一右黑白無常,身后判官滿頭大汗拼了鬼命正在翻著生死簿。
正在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