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 31 章
無恙的情況在一天天好轉,醫生說這幾天,就能把它帶回家了。
“據悉,近日海市動物保護組織追蹤到一個虐待動物團伙,警方隨即介入,其背后涉及的巨大產業鏈觸目驚心,本臺將持續報道。”
叢嘉將電視關上,今晨的陽光格外好,下樓時,她看到林沉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林沉大概看了,變得神經質又癲狂,經常將林沉關在雜物間,不讓他吃飯喝水,咒罵他害死了父親,害得整個家家破人亡。
她會在客廳里無意義地摔打東西,疑神疑鬼,家里的保姆開始頻繁更換,因為她總懷疑他們朝飯菜里下毒。
半年后,中介中心將她列入黑名單。
母親將小洋樓買掉,帶著林沉搬進了新房子。
那段時間讓林沉感到少有的放松,因為她在家的時間變得很短,白天前往名品店掃貨,夜晚帶著一身酒氣回來,日復一日。
年幼的林沉在一個人時會感到放松,他開始學著做飯,學著包扎傷口,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這樣的日子結束在林沉小學二年級的一天。
那天,母親帶回了一個男人,并且要求林沉喊他爸爸。
林沉拒絕了,并且很大聲地說:“我爸爸已經死了,我沒有爸爸。”
半小時后,男人和母親開始了爭吵,之后,他離開了。
母親關上門,將所有的飯菜摔到地上,猶覺得發泄不夠似的,抓著林沉的頭發,將他拖拽到房間里。
她將林沉摔在冰涼的大理石地上得并不入神,因為在叢嘉還未走近的時候,他便將書合上了。
“在看什么呢?”叢嘉問。
林沉將書反扣在膝蓋上,說:“沒什么。”
叢嘉沒有追問,她坐到林沉身邊,說:“過幾天無恙就可以回來了,你今天有空嗎,我們可以出門買點寵物用品。”
“有。”他說:“你等一下。”
林沉站起來,拿著手機走向露臺,似乎要去打電話,但沒走幾步,門鈴就響了。
“是陳助理。”叢嘉回頭問他:“是你們要談事情嗎?”
“不是。”林沉沒再走向露臺,只是置物柜旁,將書放回去。
叢嘉注意到,林沉將那本書壓在最底下。
她還沒來得及深想,陳助理已經走進來了。
他和司機帶來全套的寵物用品,從食物到玩具,齊得讓叢嘉咂舌。
“原來你已經叫人買了啊。”叢嘉說:“還是你考慮的全。”
林沉和道時候要告辭了,他非常有眼色的將寵物用品搬進寵物房。
在離開前,叢嘉叫住他。
“過段時間我們要去溫哥華了。”叢嘉說:“麻煩你幫忙聯系一下那邊的同事。”
陳助理早已安排妥當:“您放心,過幾天我會把林總在溫哥華家里的鑰匙送過來,他在那邊的秘書我也已經說明白了。”
“祝您和林總一切順利。”
叢嘉笑著點點頭。
和陳助理交談是一件令人愉悅的事,他總是妥帖且知道分寸,通常在你還沒說出要求時,就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就連林沉去孤兒院的發言稿,他都準備了三版。
去孤兒院那天,天氣很好,已經到了深秋,太陽明媚卻不刺眼。
他們的車停在草坪上,大概是知道林沉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孤兒院幾乎沒有多余的準備,只是院長和幾個工作人員在門口迎接。
簡略的寒暄過后,院長請他們去院里參觀。
這家孤兒院的環境很好,建在海市的城區,依山傍水,孩子們在草地上玩耍嬉戲,看到他們一行人,紛紛停下來,望過來。
叢嘉聽到有小孩說:“又有人要被領走了嗎?”
院長看了出聲的小孩一眼,轉頭對林沉掛上笑臉:“我們邀請了您好多次,這還是您第一次愿意賞光。”
“小孩子亂說話,您別介意。”
“沒事。”林沉淡聲說。
他們走進主建筑,里面的裝修童真而活潑,墻面刷成米黃色,桌椅都是圓弧形的,入口處的書架像一顆大樹,每個葉片是一格書柜。
不像是孤兒院,倒像個幼兒園。
“多虧了林總撥款。”院長感激地說:“這里的孩子大都是有殘缺,被家人拋棄,性格有些敏感自卑,在這樣的環境的成長會更好一些。”
參觀了一會兒,林沉就說不必陪同了,他們隨意走走就行。
現在似乎是孩子們自由活動的時間,透過窗子,能聽到孩童快樂而放肆的笑聲。
叢嘉和林沉在院里逛了一圈,叢嘉突然覺得有點渴,回想剛剛經過的地方,似乎沒有看到茶水間。
林沉說:“我去問問院長。”
他們走出去,迎面走來一個小男孩,頭發剔成寸頭,眉眼卻很柔和。
叢嘉拉住林沉,蹲下身,看著小孩說:“小弟弟,知道茶水間在哪里嗎?”
他看了叢嘉一眼,往左邊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又看向叢嘉。
叢嘉明白過來,他是要幫忙帶路,于是和林沉一起跟著小男孩走。
七拐八繞的,終于在角落找到了茶水間。
空間不大不小,飲水機看起來都是很先進的,功能齊全,臺面上擺著各種各樣的馬克杯,只是沒有一次性水杯。
叢嘉輕聲問:“有沒有一次性水杯呀。”
小孩對叢嘉比劃了個手勢,叢嘉沒看懂。
“他說沒聽清,讓你再說一遍。”
林沉微彎下腰,對男孩比劃了幾下。
男孩眼睛一亮,手上的動作快起來。
過了少時,林沉站起來,說:“他說院長辦公室有,我們可以去找院長。”
“好的。”叢嘉一時語塞,意識到小男孩不會說話,又驚訝于林沉竟然會手語。
她背過身,對林沉說:“謝謝怎么比?”
林沉伸出大拇指,壓了兩下:“這樣。”
叢嘉立刻揚起笑臉,轉過去面對小男孩,比了個「謝謝」的手勢。
他有些靦腆地對叢嘉笑笑,又比了個手勢。
“他說什么呢?”叢嘉問林沉。
“他說”條,說如果有了新媽媽,他長大后要找親生媽媽,新媽媽會不開心。”
見叢嘉聽得認真,院長打開了話匣說:“這孩子忒倔,平時院里會發一點點零花錢,別的孩子會去買點小零食,只有這孩子會攢著,估計是留著以后找媽媽呢。”
叢嘉聽得心里酸酸的,從孤兒院離開時,她說:“他大概是心里還抱著希望吧,如果是我,我就不會了。”
她抬頭,發現林沉表情平靜,他說:“我以為你會和他一樣。”
“為什么?”叢嘉問。
“你很心軟。”林沉說:“很善良。”
叢嘉突然湊近了一點:“對我評價那么高呢?”
她笑盈盈的,眼里的光閃動著,似是能照進別人的心底里,看清所有的情緒與情感,恨的,怨的,不甘的,或是愛的。
林沉卻沒有錯開眼,只是看起來有些局促。
他們對視了幾秒,當空氣仿佛變得濃稠而濕潤時,林沉開口了,他說:“嗯。”
“你很好。”
叢嘉緩慢地眨了一下陳助理說:“我不是讓明天來嗎?”
“剛好有些事想找您商量,就先來了。”陳助理謹慎地說:“抱歉,打擾到你們了嗎?”
“沒有啊。”叢嘉對陳助理說:“解決我們的燃眉之急了呢。”
她看向林沉,眨眨眼:“是吧,林沉?”
林沉緩慢地點了下頭,看起來并不贊同,但又不想反駁叢嘉的話,于是對陳助理說:“有什么事?”
叢嘉回避道:“那我先去整理,你們先聊。”
“等等我來搬。”林沉制止住她。
“其實也沒什么。”陳助理說:“最近給孤兒院撥了一筆款,會有一個小儀式,副總說趁著這個機會讓林總露露面。”
陳助理想到林總一向不會參加這種活動,所以借著送東西的名義,想來親自說服。
沒想到,他準備了一籮筐的話還沒說出口,林總就微點了下頭,看向叢小姐,詢問道:“你可以一起來嗎?”
林總的聲音比平時低緩一些,有不易察覺的柔和。
毫無意料,叢小姐答應了。
任務完成的出乎意料的順利,陳助理知眼,有些楞也有些懵。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林沉親口說出的,從他意愿出發的褒獎。
明明是很簡單的三個字,全好像包含了很多很多。
叢嘉被取悅到了,好像比剛剛被夸漂亮更開心了一點,她彎了彎眼睛,往林沉的方向靠了一點,語氣上揚:“很好是好在哪兒?”
“好在”林沉頓住了。
這樣的停頓有兩層意思,一種是好的地方太多,不知道從哪兒講起,一種是剛剛的話是撒謊,現在不知道從哪兒編起。
叢嘉知道林沉的意思是第一種,但她故意說:“講不出來一點嗎?你是不是在騙我呢?”
“不是。”
林沉抿緊唇,下顎也繃緊,叢嘉突然有些良心發現,笑了一下,說:“好啦,我開玩笑。”
“我知道你的意思。”
安靜的車廂里,叢嘉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她說:“你也很好。”
叢嘉看到林沉的耳廓慢慢的紅了,沒有再看她,而是把目光移到窗外。
她說:“你的優點就很多了嘛,今天又多了一個,連手語都會。”
“你為什么會這個啊?”叢嘉突然有些好奇。
“小時候覺得無聊去學的。”林沉說。
已經到了正午,天卻不像早晨那樣晴朗,烏云壓在天際,遠處高樓的玻璃不再折射亮光。
林沉的嘴角慢慢壓平。
他想到自己的嘴角被針刺進的感覺,想到自己那天獨自去醫院,回來的路上,才發現耳邊淺淺的嗡鳴聲。
又過來兩天,那聲音沒有消失,反而一點點變響,他想到了被摔到地上前,母親扇自己的兩個巴掌。
他不敢和母親說,只能又獨自去了醫院,但醫生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
但那聲音如影隨形,像揮之不去的夢魘,時時刻刻跟隨著他。
直到很長一段時間后,才消失。
可不知道為什么,這天晚上林沉陷入了夢境。
夢里他縮小了無數倍,變成了拇指般的小人,他被提起來,裝進一個密封瓶里。
一顆碩大的眼睛在瓶子外監視著他。
林沉只能聽到耳邊連續不斷的轟鳴聲,時間的流逝在這一刻消失了,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很渴,很餓。
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被日日夜夜關在雜物間里的時光。
他用力地砸著擱淺的魚,努力地呼吸著。
突然,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一下一下輕輕撫著他,他仿佛被一雙手捧起,慢慢地放回屬于自己的海洋。
意識一點點回籠,眼前逐漸清晰,他低下頭,看見被自己打翻杯子和碗,碎玻璃片夾著液體和粥,一地狼藉。
站在廚房外的傭人們臉色發白,木楞楞地站著,不敢靠近一步。
叢嘉
林沉的心緊緊一縮。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飄起雨,冰冷的雨絲穿過窗戶,將林沉的小腿打濕。
他渾身發冷,低頭才發現自己正死死扣著叢嘉的手,她的手比自己小很多,被整整包著,困著,不能動彈。
林沉一下子松開,他蹲下來,聽見叢嘉輕輕地“嘶”了一聲。
他不敢看叢嘉,伸出手,卻也不敢碰她。
她一定是被自己嚇到了。
“叢嘉。”林沉開口,聲音干澀,他突然覺得眼睛有些疼,用力地眨了一下,發現心臟也隨之泛起疼。
濃重的,劇烈嘉,今天和你相處很愉快,下次來出版社,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叢嘉暫看他。
林沉的下顎繃緊,他說:“是剛剛的人?”
停頓了下,他補充道:“剛剛手機上顯示的。”
好像在強調自己沒有刻意打聽叢嘉隱私的意思,只是不小心,不經意地看到了手機的來信顯示。
欲蓋彌彰到叢嘉覺得好笑。
“是啊。”叢嘉放慢了語速,語氣隨意:“他約我去Moon dance喝咖啡。”
叢嘉的視線緊貼著林沉,再開口時,意味不明:“林沉,你說Moon dance的咖啡好喝嗎?”
她話音剛落,就立刻意識到林沉并不愛咖啡。
“我的意思是那里有什么好喝的嗎?”
車恰好行駛進隧道,周圍陷入昏暗。
叢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隧道里呼嘯的風聲,以及他略帶涼意的聲音:“沒什么好喝的。”
“那家店的東西也不好吃的,鋪天蓋地的疼。
“對不——”
他被忽得抱住,叢嘉的臉靠在他的肩膀上,一邊手捂住他的嘴。
她說:“不許說。”
叢嘉用柔軟地指腹貼著他的臉頰。
她故作輕松地說:“不去就不去嘛。”
頓了兩秒,她抬眸看著林沉,很輕很輕地說:“那你不要傷心了,好不好?”
第 32 章 第 32 章
有很長一段時間,色彩和聲音都褪去了。
林沉只能感受到叢嘉的溫度,只能聽到叢嘉的聲音,也只能看到叢嘉身上色彩。
他的心好像自五千米的高空下墜,經過寒冷的風,冰冷的云,在風霜雨雪中跋涉,最后落在溫暖的,柔軟的懷抱里。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林沉看向叢嘉,他的眼窩深邃,面無表情時,眼睛會顯得很冷。
可是此刻,大概是窗外的陽光映進來,他眼里有微微的光亮。
就連聲音都帶著溫度:“他說,你很漂亮。”
叢嘉笑開:“哎呀,這么會說話呢。”
她聽過許多稱贊,有的出于真心,有的則是討好。
但面前的孩子像個小天使,睫毛長長的,笑起來很甜,打手語那句手語時慢慢地,用那雙圓眼睛看著叢嘉,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的夸贊。
叢嘉翻了翻包,找出一小包巧克力,遞給小孩。
收到禮物的孩子有些懵,愣了兩秒,指了指自己。
見叢嘉點點頭,對她比了個按了兩下拇指。
叢嘉忍不住摸摸他的頭,有些刺,但揉久了又很舒服。
院長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見叢嘉和這個孩子親近,有些驚訝。
她帶兩人到辦公室,久就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直說真可惜,要是叢嘉沒結婚,自己的小兒子和她年紀相仿,認識認識也是很好的。
叢嘉沒把他的玩笑話放進心里。
沒想到離開前,還真見到了這位小少爺。
他看起來比叢嘉大一些,穿著得體,說話聲音很好聽。
“叢小姐。”他說:“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您”
“不必這么客氣的稱時沒回。
顧逢的意思不明不白,林沉也奇奇怪怪。
一個話語曖昧,一個怎么像在較勁?
叢嘉覺得有些不對勁,她轉頭看向林沉,發現他正不著痕跡地把目光投過來。
“怎么了?”叢嘉問。
“你的手機亮了。”他抿了抿唇,說。
是顧逢又發來短信。
「Moon dance的焦糖瑪奇朵很不錯,我想你會喜歡」
怎么又是這家店
顧逢什么意思啊?Moon dance離出版社有半個城區吧。
叢嘉按下鎖屏鍵,沒再看手機。
車里很安靜,林沉突然說:“不回嗎?”
“什么?”叢嘉轉頭呼,叫我顧逢就好。”他笑著說:“我是京大的,之前京大和美院聯誼,我們見過一次。”
“是這樣啊。”叢嘉和他握了握手:“那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的。”顧逢說:“不知道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
他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說:“今年我剛接手出版社,我爸總說我不太會維護作者關系,但有些作者本身就很難和我出現在一個場合,要是人人都像叢小姐這樣就好了。”
叢嘉默默想,維護作者關系大約是編輯的工作,好像和顧逢關系不大,但為了禮貌,還是點頭表示同意了。
他們站在別墅外的香樟樹旁,腳下是落了一地的葉子。
顧逢接過手機,突然走近了一步。
“怎么了?”叢嘉有些不適應地退了半步。
“你頭上有片葉子。”顧逢抬手,似乎要幫她取下來。
突然,刺眼的燈光閃過,又很快熄滅。
“——嘉嘉。”
在路的盡頭,一輛邁巴赫緩緩停下來。
林沉從車里走下來。
叢嘉對他揮了揮手:“你怎么來了?”
林沉在她身旁站定,抬手很輕地拂了一下她的頭頂。
葉片落下時沒有聲音。
“這位是?”顧逢笑著說:“看著有些眼熟。”
“像在哪見過。”
“是我先生。”
在外人面前,叢嘉對這段關系一向承認的干脆。
林沉和顧逢短暫地握了一下手,交談還算禮貌克制。
但叢嘉在他們松手后,好像聽到顧逢輕微地抽了抽氣。
“那我們先走了。”叢嘉對顧逢道別。
她和林沉并肩走向前方的車,沒忍住好奇,回頭看了顧逢一眼。
他沒發現叢嘉的目光,表情有些扭曲,一邊手很用力地甩了甩。
“你剛剛是不是很用力?”在車上,叢嘉忍不住問林沉:“我怎么看他齜牙咧嘴的。”
“沒有。”
“真的?”叢嘉懷疑。
“嗯。”林沉頓了下,說:“可能他力氣小。”
他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所以顯得很認真。
“是嗎?”叢嘉慢吞吞地問。
“嗯。”林沉直視著前方:“他比較瘦,所以力氣小。”
“你的意思是。”叢嘉對著他笑:“你比他壯,力氣比他大?”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像是在辯解,但說出的話顯得蒼白。
車里安靜了一會兒,叢嘉的手機突然震了兩下。
是顧逢給她發了消息。
「叢。”
“是嗎?”叢嘉抬手,將頂上的夜燈打開。
她說:“我還想叫你帶我去試試呢?”
林沉轉過頭泳,他把上衣脫了,緊窄的腰身和腹肌更加明顯,叢嘉毫不掩飾地欣賞,林沉就快步走過來:“走吧。”
“好吧。”叢嘉走在前面給他帶路。
因為上后山的唯一道路通向別墅后門走,所以這一小片山頭實際上更像是這一片別墅區的附帶山。
一路上人很少,走過一條開滿野花的小徑,視野徒然開闊,不規則水潭映著藍天白云,交織的藤蔓像是它的花環。
叢嘉把包放在大石臺上,解開拉鏈,脫下外套。
她里面穿著墨綠色的泳衣,襯得肌膚雪白。
“新買的泳衣,好看嗎?”她對林沉轉了個圈,看到他視線觸到自己的身上,像被電到一樣錯開,耳廓飛快地漫起紅。
叢嘉又朝他走了幾步,下擺綴著的輕軟鏈條貼著她白皙的腿,被陽光一照,晃動出耀眼的光。
“好不好看?”叢嘉又問。
“好看。”他聲音干啞。
叢嘉輕笑了一下,拽著他的手往前走,他們沒有走進水潭,而是走了一小段上坡,在石臺上停下。
從這兒往下望,水潭像是完美無缺的鏡子,叢嘉不知從拿拽來一根藤蔓,拉了兩下像是在測試它牢不牢固。
還沒等林沉反應過來,她兩邊手拉住藤蔓,像被風吹動的柳枝一樣蕩了出去。
林沉聽到“嘭”得一聲,,他的動作比平時快,聲音帶著游移:“我們?”
“你不跟他去嗎?”
略帶暖色的燈光,將周圍照得朦朧,像是夢境中獨有的,不明晰,卻很夢幻的色調。
叢嘉的眼眸卻很透,很亮,像是能看清一切的魔鏡。
她小聲說:“我和他又不熟。”
“而且你和別人都去過好多次了。”
她假裝控訴:“也不帶我試試。”
第 33 章 第 33 章
他們在回去的路上給Moon dance餐廳打了預約電話。
是林沉打的,掛了電話后,叢嘉問他:“你訂的什么時候?”
“明天晚上。”
叢嘉有些奇怪:“明晚是周末,這個餐廳的位置不是很難訂嗎?”
“不難。”林沉靜了給他們倒了水,說:“這孩子因為不會說話,一歲時被扔在我們院門口,剛開始我們不知道,只覺得這孩子性子堅強,也不愛哭,到了兩三歲時,才知道他是不會說的。”
“之前有人想領養他,他不愿意,給我寫了張小紙,一邊手輕輕觸到叢嘉的肩膀,而后慢慢地收緊,用力地將她箍在自己的懷里。
不像在尋求安慰,仿佛在確認叢嘉的存在。
他們擁抱了好久好久。
久到叢嘉的小腿站得麻木。
她甚至想,或許可以坐下來,等到腳不再那么麻了,她是不介意再讓林沉再抱一抱的。
只要他不要再那樣難過了
可林沉發現了她的不自在,很快地松開,反應到自己剛剛做了什么,他將被自己推到的椅子扶起來,讓叢嘉坐下。
“抱歉。”他半蹲在叢嘉的身前,垂著眼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黑發將發紅的耳廓襯得格外明顯。
“沒事。”叢嘉沒有提到林沉的失控,而是輕聲說:“我叫別人幫我們把無恙接回來吧。”
“今天,我們都休息一下吧。”
林沉維持著半蹲的姿勢沒有動,半晌,他開口:“剛剛我。”
“我知道。”
叢嘉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說:“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
“我隨時愿意聽。”
*
無恙被秘書帶回家里,傷口在一天天愈合,那些痛苦的回憶,仿佛也在一點點消失。
幾天前,叢嘉在本市辦了一場簽售會,場面空前的火爆。
活動結束后,喻姐告訴叢嘉,因為畫冊的銷量超出預期,出版社最近有加印的意思,過幾天有個聚會,出版社的大部分高層都會參與,希望叢嘉可以一起來。
聚會辦在私人別墅里,聽說這里是出版社老板的私宅,環境清幽,位置也很好。
對于這類社交學會騙我了。”
“不是。”他看向叢嘉:“我只是”
“你只是——?”叢嘉拉長聲音。
林沉的手指很用力地扣在扶手處,低聲說:“我只是”
“不想你和他去。”
他的聲線低沉,帶有磁性,像片羽毛拂進叢嘉的心里,讓她泛起難以言喻的癢意。
“我不是沒答應他嘛。”
她隱隱約約感到有什么在頂著心口,強烈地想要破土而出。
叢嘉覺得自己也許猜到了什么,于是脫口而出道:“那你為什么不想讓我和他去嘛?”
車經過林蔭道,風吹動樹葉的聲音縈繞在他們周圍。
“那個人。”林沉說。
“他叫顧逢。”
“好吧。”林沉看上去有些不情愿,但還是改口:“顧逢他心思不正。”
這個答案不是叢嘉想要聽到的,但她還是被林沉的口氣逗得想笑:“怎么就不正了,你們才見第一次。”
“他一開口說我眼熟。”林沉停頓了一會兒,不太甘心地補上:“后來又提那家咖啡店。”
叢嘉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這個顧逢是不是在挑撥離間啊。
他也看了那則關于林沉的熱搜,所以隱晦地提起那家餐廳。
“我倒是沒想那么多。”她笑著說:“可惜他根本不知道,我們可不是那么容易挑撥的。”
這話聽著有許多層意思。
因為不是真正的夫妻,所以不會被挑撥。
因為互相信任,所以難以被挑撥。
林沉不知道是哪層意思,或許兩種都有,但他覺得第一種更多一些。
因為叢嘉善良而心軟,愿意將信任、關愛、體貼給很多人。
林沉只是其中之一。
但叢嘉大概不知道,從小到大,給過林沉這些的,也只有她一個人。
林沉僅有的,帶著暖色調的溫暖回憶,只屬于叢嘉一個人。
車在山頂起的手又放下,最后慢慢收緊。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重現光明,他看到叢嘉站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她的眼睛鮮少的失去笑意,性質的活動,叢嘉游刃有余。
出版社的老板是個六十多的老人,頭發半白,精神頭十足。
叢嘉特別善于和老人家交談,沒過多兩秒,說:“可能是有人恰好取消了吧。”
“這樣。”叢嘉若有所思:“他們有沒有先把菜單發給你?我們先看看,有些菜市要提前約的吧。”
林沉打開手機里菜單圖。
“那邊的龍蝦怎么樣?”叢嘉劃著屏幕問。
“還不錯。”
“石斑魚新鮮嗎?”
“挺新鮮的。”
一問一答,林沉儼然變成了餐廳服務員。
“不對啊。”叢嘉反應過來:“你是騙我的吧。”
“你根本不記得這家餐廳好不好吃,這都是你失憶之前去啊。”
林沉的視線轉向頂上的閱讀燈,他在座位上沒動,卻莫名的讓人感受到他此時正坐立難安。
“林沉。”叢嘉收起笑容:“你竟然都只盛著淺淺的,若有似無的擔憂,沒有問林沉是否怕針,她只小聲說:“今天去不了那家餐廳了怎么辦?”
林沉說:“我讓他們送過來。”
“還能外送?”
“嗯。”他說:“我讓他們送。”
他甚至沒打電話,只在微信里發過去菜名,就和叢嘉說:“他們同意了。”
“怎么這么容易?你加錢了?”
林沉說:“沒有。”
“可能因為提前訂的東西沒人點。”他解釋。
于是兩人坐在無恙的小房間里等外送。
海市的秋天有些奇怪,這幾天又回暖了,有些熱,叢嘉將空調開起來,把無恙抱到腿上摸它:“我們無恙寶寶的毛色真漂亮,像個黃金吐司。”
它像是能聽懂,將下巴擱在叢嘉的手臂上,眼睛瞇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叢嘉覺得它太可愛了,俯下身子去親了幾下他的頭頂,直把它頭上的毛都親壓下去一塊。
她親過癮了,抬起頭,發現林沉正看著無恙。
那眼神讓叢嘉隱約覺得奇怪。
她說:“你也要來親親它嗎,它頭上香香的,一股奶味。”
林沉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用了。”
他停頓幾秒,又說:“你之前抱他會過敏。”
“那是因為我們寶寶在外面漂泊,遇上了點臟東西,現在干干凈凈的,不會有事的。”
叢嘉將無恙的小爪子抬起來,對著林沉刨了兩下:“哥哥可以放心來親親摸摸。”
兩根手指夾住無恙的貓爪子,叢嘉抬眸,發現林沉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他半蹲著,喉結劇烈地滾動,一邊手蓋住無恙的頭頂,用力地,像在發泄似地揉了兩下。
無恙卻很享受這樣的撫摸,呼嚕聲更大了。
叢嘉連連咂舌:“寶寶,原來你是個——”
她頓住,話轉了個彎:“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阿姨說餐已經到了。
叢嘉將無恙放下去,它沒有跑,而是原地躺下,翻出白肚皮,黑眼睛滴溜溜地看著林沉,仿佛希望他多重重地摸自己。
“它喜歡你。”叢嘉說:“我餓了先下去了,你可以再摸摸它。”
她腳步很輕快地離開,門合上,貓咪房里很安靜。
林沉曲起手指,在無恙的頭頂上,那個叢嘉親吻過的地方,小幅度地滑了幾下。
大概是覺得力氣太小,無恙“啊”了聲。
“不滿意?”林沉換了拇指,輕輕地貼在那一小塊毛發處。
他說:“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無恙。”他沉吟了會兒,又換了個語調,緩慢地,一字一字地喚:“寶、寶。”
無恙被他不痛不癢的撫摸弄得惱火,抬起腦袋,咬了一下他的拇指。
林沉也不介意,用無恙喜歡的力道使勁摸了摸,按了按它的腦袋,才轉身下了樓。
遠遠地,已經聞到香濃的芝士香。
叢嘉正在擺盤,像是刻意放慢動作,等林沉來。
“和無恙相處的怎么樣?”叢嘉微笑。
她總覺得和小動物相處會讓人變得柔軟,所以私心希望林沉能和無恙多相處一會兒。
“挺好的。”林沉說。
“它很可愛吧。”
林沉點頭的幅度很小。
可叢嘉沒注意,她繼續說:“好舍不得他啊,我們去溫哥華又不能把它帶走,希望阿姨可以好好照顧它。”
“會的。”
他們面對面坐著,這家餐廳的奶油龍蝦焗意面特別好吃,叢嘉很快把一盤都吃完了。
她坐著喝了口果汁,看到阿姨提了個很大的紙箱上樓。
“剛剛送來的。”阿姨說:“說是給嘉嘉的。”
叢嘉拆開包裝,里面是一個天文望遠鏡,附著一張卡片,上面的字體很漂亮
「愿你每晚都能看到星空」
落款是出版社。
叢嘉想到自己畫冊里的第一幅,畫的就是星空。
天文望遠鏡的規格很高,大概不便宜,叢嘉叫阿姨收到儲物室里。
她轉身看林沉。
他一手握著叉子,低著頭,很慢地卷著盤子里龍蝦意面,平靜地讓叢嘉懷疑自己那些隱晦的、不露痕跡的、關于林沉的猜想,是一場自作多情。最后林沉叫來了醫生,還真看出了點小問題,給她開了幾貼膏藥,又囑咐她平時不要長時間久坐,這段插曲才過去。
*
海市這幾天越來越熱。
叢嘉昨晚沒開空別墅旁停下,下車前,林沉吩咐餐廳準備最新鮮的龍蝦和石斑魚。
*
Moon dance之行沒有成功。
中午時,無恙突然抽搐了好幾下,嚇得叢嘉不敢碰它,最后是林沉將他壓住,沉著地叫阿姨打電話給寵物醫生。
因為怕無恙的情況不好,從它出院后,叢嘉就吩咐聯系了一個新的私人寵物醫生,方便隨時上門治療。
這個團隊很專業,醫生來的速度也很快。
檢查了無恙的瞳孔和心跳,醫生說可能是先天帶上的病,只能之后悉心養護,減少發病幾率。
保險起見,醫生還是給無恙打了一針。
他們聚集在無恙專屬的房間里,三層的貓爬架像個獨立的小別墅,無恙半躺在里面,情況好轉了許多。
護士在旁邊拆開針管的包裝,灌藥液。
林沉站在不遠處,他注視著無恙,突然感受到眼睛傳來柔軟的觸感。
針管拆開的塑料音,尖端插進藥水瓶的細小聲音,都在這一瞬間遠去,只留下叢嘉溫暖而柔和的聲音。
“別看。”她說。
林沉不由地屏息,他抬調,是被生生熱醒的。
她想喝杯水繼續睡,下樓時,卻意識到已經快十點了。
叢嘉獨自吃了早飯,很想吃點西瓜,去廚房問了阿姨,才知道在自己醒來前,林沉已經出門了。
“我說今天中午找人去取點山泉水沁西瓜,林先生就說他剛好要出去跑步,等等順手提回來。”
后山上有口古井,井水有股徹人的涼,沁出來的水果比冰箱冰出來的好吃。
叢嘉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又去問阿姨叢在山以前的衣服放在哪,選了件新的泳褲,她提著個袋子往后山上去。
分明已經秋天了,空氣里卻滿是陽光,鮮花,青草的香氣。
遠遠地,叢嘉已經看到了林沉的身影,他站在古井旁,穿著見運動衣,一手提著桶,隨著動作,小臂的肌肉隆起幅度。
“林沉——”叢嘉小跑過去:“你怎么又這么早,不會是提前適應時差吧。”
他抹了抹額頭,又抬了兩下衣服的下擺,似乎不想讓叢嘉看到自己此刻略顯狼狽的樣子。
“睡得早。”
叢嘉從包里取了紙巾給他:“看你熱成這樣。”
他道了謝,很快地將自己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擦去,恢復了干凈清爽的模樣。
“這天這么熱,我想去游泳。”叢嘉看著他,問:“你會游泳嗎,要不要一起去。”
這次林沉沒有說“會一點”這種詞。
他點頭:“會。”
叢嘉從包里掏出個小塑料袋:“喏,給你,我泳褲都給你帶來了。”
“這是我爸的,新的,沒穿過。”叢嘉視線轉下:“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
林沉的站姿好像僵了,他說:“怎么帶出來了?”
“因為要去山上游啊,家里的泳池沒意思。”叢嘉興致勃勃:“上面有個特別好玩的地方,我小時候經常玩,可以帶你去。”
林沉攥著小塑料袋沒動,說:“那在哪換?”
叢嘉指著遠處:“那邊有個沒人的小茅屋,你快進去吧,我在這等你。”
叢嘉站在原地等了會兒,才見林沉出來。
因為要游水花四濺。
叢嘉站在水潭里,晶瑩的水滴落在她的臉上,脖子上,肩頸上。
她沐浴在光里,水里,笑著沖著他大聲喊:“林沉,快點跳下來——”
林沉像是被蠱惑到,也忘了抓藤蔓,只是愣生生地往下跳。
沒有藤蔓的緩沖,他濺起的水花格外得大,也格外得響。
叢嘉很快游到他面前,她眼里全是焦急:“我天,你怎么直接就這么跳下來,沒有傷到吧。”
“我沒事。”林沉說。
他只是覺得叢嘉靠自己太近了,近到能看到叢嘉被水沾濕的睫毛,水潤的唇,漂亮的鎖骨,還有
他感到自己的耳廓被碰了一下,叢嘉帶笑的聲音在這瞬間離他很近很近。
“你怎么耳朵又紅了呀,跳下來撞到耳朵啦。”
林沉看向她。
陽光下,她著薄繭,觸碰過的地方,留下酥麻的觸感。
叢嘉的臉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紅了,小聲說:“那也沒有那么夸張啦。”
她蹲下一些,讓潭水沒過自己肩膀,臉上的熱意終于少了些,她便又大膽地抬起頭,視線正對著林沉誘人的八塊腹肌,忍不住伸出食指點了點。
“你這里最好看了。”
他猛地退后幾步,身子向下沉,將下半身盡數沒入水中,只剩下寬闊的肩膀和俊朗的臉。
“你干嘛。”叢嘉不滿:“你上次明明答應讓我摸腹肌的。”
“不是。”林沉突然離她遠了些:“可以摸,但是,等等。”
他掬了兩捧水,撲了撲臉,溪水順著他的黑發緩緩流下,劃過深邃的眉眼。
他站在陽光浸潤的清潭里,皮膚冷白,眉眼凌厲,神情卻溫和,有一種內斂而神秘的英俊。
“好吧。”叢嘉覺得賞心悅目,所以站著沒動,只是定定地看著他。
可他卻把轉過身,背對著叢嘉,往譚邊走了幾步,離她更遠了點。
叢嘉閑置著,自從搬到山頂別墅后,那件房間就成了林沉的私人工作室。
叢嘉從沒有進去過,有些新奇地左看那雙漂亮的眼睛,明亮的像是一塊精心雕琢,珍貴難尋的寶石。
但那顆寶石里,在此時,此刻只倒映出自己的模樣。
水潭讓空氣變得悶熱潮濕。
林沉靠近叢嘉,不由地抬手,用拇指很輕很輕地撫了一下她的耳廓。
“你干什么呢?”叢嘉笑瞇瞇地看著林沉,她這么問著,卻沒有移開,而是輕輕將臉向他的手貼了一下。
“我的耳朵難道也紅了嗎?”
第 34 章 第 34 章
將近三十度的溫度,讓周遭的一切變得潮而熱。
林沉沒有將手放下,而是說:“沒有,你的耳朵沒有紅。”
叢嘉又笑了一下:“那你干嘛呢?”
她直勾勾地看著林沉,像是不雜欲念的好奇,又像欲擒故縱的引誘。
但林沉無法分辨,他早已被蠱惑,腦子和心臟都不屬于自己,一邊手也無法自控地從耳廓撫到她的耳后。
他訥訥地說:“你
因為林沉本身就不是那么好懂的人。
他是個強烈的矛盾體,冷漠與溫暖,自傲與自卑,破碎與強悍,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讓叢嘉難以抗拒地產生好奇,想要靠近,想到多了解他一點,想要明白他的喜怒哀樂。
她望著林沉,看見他花費了很長的時間,終于卷好意面,但他沒吃,只是將叉子放下,說:“海市能看見星星嗎?”
叢嘉勾了下唇角,說:“哎,郊外大概可以吧。”
她看見林沉逐漸拉平的唇角,又說:“但是用望遠鏡也要一直仰著頭,最近脖子總有點不舒服,出版社也真是的,圣誕禮物怎么送這個。”
“你的脖子不舒服嗎?”林沉突然問。
“啊?”叢嘉摸了摸脖子:“有點吧。”
林沉的平:“那你上岸去休息一下。”
“不用。”他反駁地很急,像在掩飾什么,深吸了口氣,說:“我站在這就好。”
他們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面對面地站著,風聲與水聲環繞在耳畔,將他們的心跳聲壓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潭水在周身泛開漣漪,林沉轉過來:“你摸吧。”
他站起來,卻沒有看向叢嘉,耳廓上的紅也沒有因為潭水的溫度而褪去。
叢嘉將手掌貼上去,感受著溫熱堅硬的肌肉,她捏了捏,按了按,成功又看到林沉的臉側也紅了。
她的突然更大膽了,伸出食指,點在凹下去的人魚線里。
林沉猛地抓住她的手。
“好了。”
“別摸了。”他的聲音喑啞低沉,像在投降,輕聲喚:“嘉嘉。”
叢嘉收回手。
“好吧。”她又沉下去,沒等林沉反應,又忽得站起來,玩鬧般得潑了林沉一臉水。
他縱容地抹了把臉,似乎還對她勾了一下唇角。
“你怎么不潑回來啊。”叢嘉都準備躲了。
林沉像接受指令的機器人,鞠了很小的一捧水,卻只是輕飄飄地往叢嘉的方向揚。
她只被潑到了一小塊下巴,控訴道:“林沉你逗小孩兒玩呢。”
“嗯。”他竟然承認了,嘴角的弧度更明顯了。
叢嘉看著他笑,也有些高興,于是她說:“等等回去我要送你一樣東西。”
“是什么?”
“我之前不是答應過你的嗎?你忘啦?”叢嘉雙臂往后劃,游了幾米遠便停下,轉過頭。
她的長發沒有綁起來,浮在水面上,飄飄蕩蕩的,像光澤飽滿的昂貴綢緞。
“你的畫呀。”
她站在光里,像蠱惑人心的水妖,因為林沉已經不知不自覺地向她的方向游過去。
他說:“你沒有找我。”
“你是說當模特嗎?我不用找。”叢嘉笑了,神秘兮兮地說:“等等給你看過就知道了。”
接下來的時間,林沉似乎非常期待那幅畫,因為他們第二次跳水時,林沉又忘記抓藤蔓了。
回去的路上,林沉幫叢嘉提著包。
剛從水里出來,陽光不再燥熱,變得適宜而溫暖。
走到別墅門口,叢嘉才想起來:“我們忘了提水回來。”
她想折返回去,但林沉第一次拒絕了她。
“等等叫人送過來。”
“好吧。”叢嘉說:“那我先洗個澡。”
林沉點頭:“洗多久?”
“不知道,要洗頭,大概要一段時間吧。”叢嘉說:“怎么了?”
林沉說:“沒事,你去吧。”
這是林沉第一次問她這些問題,叢嘉有些奇怪,但沒多想,洗了頭,又泡了個澡,走出去時,才發現林沉已經坐在客廳等她了。
他應該洗完有一段時間了,頭發干爽整潔,換了件以前不會穿的那種白色T恤,坐在沙發上,低頭翻著一本書。
見叢嘉來了,他把書合上。
叢嘉走近了一些,聞到林沉身上清爽的薄荷味,她看到倒扣在林沉膝上的書,說:“你在看什么呢?這幾天都在看這個。”
“沒什么。”他將書放回儲物架:“無聊時候隨便看看。”
叢嘉說:“書房里也有很多書,大多是我爸爸的,你大概會有興趣的。”
“好。”林沉說:“那”
“那幅畫。”
見叢嘉的目光有輕微的茫然,林沉只能補充道:“你說給我畫的。”
“噗嗤”叢嘉忍不住笑:“我記得呢,逗你的,你跟我來吧,放在畫室里了。”
下午的陽光不再那樣強烈了,落進窗戶,附在柔軟的地毯上。
“過幾天叫人把地毯先撤掉,這個天氣太熱了。”叢嘉說。
畫室的視野還是那樣開闊,遠處乳白色跨海大橋依舊矗立著,像守衛這座城市的最忠實的士兵。
叢嘉在畫架上找到那幅畫,說:“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我再重畫。”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用心地裝裱好,平實的木質框,和林沉的氣質很搭。
畫里的林沉穿著高中校服,坐在微風飄動的教室里,窗外是茂盛的香樟樹,盛夏的陽光落在他的書頁上,課桌上,指尖上。
“我之前本來是想找你當模特的,但我想既然是送給“你”的,那就畫高中時候的樣子吧。”
叢嘉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慢下來:“因為我發現,你有時候會稱呼失憶前的你為“他”,你好像不太認可你們是一個人?”
叢嘉停頓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的感覺對不對啊,也沒有說這樣不好的意思。”
畫室里很安靜,靜到林沉聽到了自己無規律的心跳,一聲又一聲,震動敲打著他的耳膜。
他用手指輕輕觸而直地說:“叫醫生來看看吧。”
叢嘉不知道對話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對,的耳朵很漂亮。”
“哦?”水滴從叢嘉的臉上淌下,劃過脖頸,劃向林沉不敢再看,從未探尋過的地方。
她靠近了林沉一些,說:“哪有人夸別人耳朵漂亮的。”
她語氣有故作的不滿:“而且,我只有耳朵漂亮嗎?”
“不是。”林沉說:“不是的。”
或許是叢嘉的默許給了林沉勇氣,他的手緩慢地拂過叢嘉的眼睛:“眼睛也漂亮。”
劃過叢嘉的眉毛:“這里也漂亮。”
略過叢嘉小巧挺直的鼻梁:“鼻子也很好看。”
他像個忠實的、虔誠的、不求回報的、只屬于叢嘉一個人的信徒。
他說:“你很好看。”
“哪里都好看。”
林沉的手指帶右看。
房間和書房差不多大,桌上堆滿了叢嘉看不懂的書籍,小置物臺上擺著各類工具,不遠處還有一個較為小巧的桌子,很漂亮,桌面是純黑色的,在較為昏暗的房間里,好像暈著光澤。
叢嘉環顧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什么能夠放禮物的地方。
她仰頭看著林沉:“在哪呢?”
林沉看起來有些忐忑,指了一下不遠處。
“桌子?”叢嘉怔楞了一瞬:“是這個桌子嗎?”
她收到過數不清的鮮花珠寶,卻從來沒人送過她一張看起來沒什么裝飾,樸實無華的桌子。
就連先前的林沉,送自己的也是珠寶和戒指。
但叢嘉沒有什么不開心的情緒,只是覺得有些意外。
“謝謝啊,這是你自己做的桌子?”叢嘉說:“那以后我就坐在這里看書咯。”
“嗯,把手貼上去。”林沉說。
叢嘉眨了眨眼,依言將手貼上。
黑色的桌面觸手有輕微的磨砂感,下一秒,叢嘉手掌貼上的那一塊開始發出微微的光。
林沉說:“手滑動時間過了太久了,叢嘉到今年才回想起來。
她問林沉:“你還記得這回事嗎?”
走廊的轉角落下一片陰影。
林沉站在昏暗的角落,讓人看不清神色,他說:“記得。”
頓了幾秒,他的聲音低下去:“怎么會不記得。”
叢嘉說:“難怪你剛剛知道水在哪。”
她對林沉笑了笑,打開房間門,溫聲說:“那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一起去看球。”
*
這晚叢嘉睡了長長的一覺。
冰球場館離叢嘉的家很遠,坐車要一個小時。
或許是時差的關系,叢嘉在車里又忍不住地睡過去,最后到了目的地,林沉叫醒她時,叢嘉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迷迷糊糊地下車,到了場館里,無意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
“我天。”叢嘉捂著臉:“你怎么不告訴我。”
她的臉上都睡出印子了一下。”
叢嘉有些期待了,她推著手往上滑。
她看到自己的掌下,有點點的星光綻放,隨著自己的移動,桌面像是夜空,一點點被星星填滿。
叢嘉看到寬闊的銀河,墜落的流星,看到漫天的星星在不論晝夜地肆意閃爍。
這是屬于叢嘉一個人的星空。
林沉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他說:“嘉嘉。”
“以后你不用抬頭就可以看到星星了。”
第 35 章 第 35 章
那張星空桌被叢嘉搬到了畫室里,放置在畫架旁,和叢嘉最喜歡的畫、最珍視的狗狗罐子離得很近。
天氣終于轉涼了,海市的初冬溫度已然很低,過幾天大概就會下雪了。
從京市回來后,叢游過去:“你不游了啊?”
她清晰地看見林沉的肌肉鼓了一下。
“等一下”他說:“我有點抽筋。”
“抽筋?”叢嘉有些急著畫里的自己,仿佛要透過溫柔的筆觸,觸碰到叢嘉那顆柔軟、明亮、細膩的心。
“謝謝。”他說。
“我很喜歡。”
叢嘉欣喜地說:“喜歡就好啦,雖然圣誕節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但這就當做我給你的圣誕禮物吧。”
林沉雙手捧著那幅畫,視線長久地膠著在上面。
叢嘉語氣輕揚:“這么喜歡啊?”
“嗯。”林沉說:“非常喜歡。”
他的指尖眷戀地停留在畫上,過了一會兒,說:“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嗯?是什么?也是圣誕禮物嗎?”
林沉說:“你可以當做是。”
他領著叢嘉到二樓的一個房間,以前一直嘉一直和盛圓有聯系,她經常會給叢嘉寄自己工作室新出的手工材料包,聽說他們新收養了一只貓,便寄了圣誕手糕似乎也不喜歡。
叢嘉挑挑揀揀選了一款甜度適宜的,用牛奶沖泡了。
回來時,她看到林沉已經將骨架差不多搭好了。
“這么快啊?”
“還差一點。”
叢嘉看他雙手沒什么空閑,于是將熱可可插了一根吸管,遞到林沉嘴邊。
他手上的動作停滯,怔楞地看著叢嘉。
“喝啊,我手酸了。”叢嘉舉著杯子:“你不喝我拿走了啊。”
他很快地低頭,還沒過幾秒就將一杯熱可可喝完了。
叢嘉傻眼了:“你也不用喝這么快吧,好喝嗎?”
他垂眸,視線掃過叢嘉的手臂,說:“好喝。”
叢嘉莫名地愉悅起來。
她見林沉又回頭重新開始工作,便一邊手撐著頭看他。
欣賞林沉做事一直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
燈光落下來,他微垂著眼,神情專注認真,冷白色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得整潔,動作利落干脆,做起事來總是有條不紊的樣子。
叢嘉突然有些可惜,以前很少看到他工作的樣子。
一定也很好看。
她看了一會兒,卻發現林沉的動作逐漸慢下來,不再像剛開始那樣井井有條了。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手上的活。
叢嘉說:“好了嗎?”
“沒有。”
叢嘉湊過去看,發現他把其中兩部分粘反了。
林沉嘆了口氣,用剪刀將做錯的部分拆開,又重新做。
他側了點身,不再面對叢嘉后,動作都順暢了許多,沒過多久就把輪廓搭好了。
“哇。”叢嘉捏了捏圣誕樹,感嘆道:“厲害啊。”
她突然很認真地問林沉:“有什么是你不會的嗎?”
“有。”林沉沉吟了幾秒:“很多。”
“比如?”
“我不會唱歌。”
“是嗎?”叢嘉回想起幾個月前,朋友們家里的KTV,林沉好像確實沒有唱歌?
她無所謂地笑笑,說:“沒事,改天我可以教你啊。”
林沉望著她沒說話,半晌似乎笑了一下,說:“好。”
“林沉——”叢嘉說:“我發現你現在越來越愛笑了,你以前都不會笑的。”
她彎了眼:“你笑起來很好看的,多笑笑。”
林沉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抿了下唇。
“好。”他說。
無恙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了,圍著他們轉了幾圈,又拿頭頂了叢嘉幾下。
叢嘉把它抱起來:“來看看你的新窩。”
她拿出配套的圣誕裝飾,放低了聲音,哄小孩似得說:“你來自己選選。”
本也只是逗無恙玩,沒想到它的小爪子拍了拍去,最后真的把一包小球拍下來。
叢嘉有些驚喜地把無恙舉起來,親了親。
“好聰明啊你。”她將那包小球拆開:“都知道自己設計屋子了。”
羊毛圓球的顏色非常多,叢嘉想著要不把圣誕小窩設計成漸變款。
從樹頂開始,由淺到深,叢嘉一顆顆地粘上去,林沉就在后面給她打下手。
發現顏色的漸變不夠流暢,叢嘉用挑了淺一點的顏色補上。
“幫我把深藍色的那包拿過來吧。”她對林沉說。
林沉轉頭去找了半晌,最后給了她拿了一包天空藍色。
“沒有深藍了嗎?”叢嘉問。
往林沉的周圍環視了一圈,她說:“在你腳邊那包就是啦。”
林沉垂頭看了一眼,平靜地將那包深藍小球遞給她。
“謝謝。”叢嘉對他笑了笑,很快把小窩裝飾好了。
無恙似乎也很滿意這個小窩,翻著肚皮躺在里面。
叢嘉摸了摸它的肚子:“提前祝你圣誕快樂啦,圣誕節我們不在你身邊,不要太想我們了。”
*
沒過幾天,他們便啟程去了溫哥華。
航程很順利,叢嘉睡了很長作貓窩的材料包。
這次的教程還挺厚一本,紙張也是圣誕樹的形狀,看起來精致又有童趣。
過幾天,叢嘉和林沉就要出發去溫哥華了,叢嘉想在離開前把圣誕貓窩做好,便一早起來,就坐在客廳里開始做。
教程還挺復雜,叢嘉看了一會兒,把林沉叫過來和自己一起做。
首先要搭一個圣誕樹的形,叢嘉試了好幾次,總是搭不好,于是讓林沉試試。
沒想到他一次便搭得齊整立體。
“好厲害啊你。”
叢嘉干脆將說明書給他:“那你幫我把輪廓做好,最后我來搭配圣誕樹上面掛的配飾好了。”
林沉點頭,他隨意地翻了幾下說明書,就放在一邊,專心開始搭輪廓。
叢嘉感覺自己去幫他純屬添亂,于是問他:“你喝不喝熱可可啊,我去廚房做。”
“好。”他說。
家里的熱可可種類很多,叢嘉一時有些挑花眼。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叢嘉開始注意林沉的口味了,她發現林沉的口味很平和。
他不喜歡咖啡的苦澀口感,但太甜膩的蛋的一覺,所以并不覺得奔波。
一出機場,只望見白茫茫的一片,呼吸間,都是冰涼的味道。
他們的車開出機場,雪已經被鏟到道路兩側,一路行駛得平穩。
“先住在我家,我們先倒時差,陳助理聯系了公司的人,說是你以前的秘書。”
林沉點頭。
叢嘉的家位于富人區,獨棟別墅帶著庭院和泳池,能看見遠處的海。
庭院里的樹上都是雪,小道上也是雪白一片,叢嘉一落腳,差點摔倒,多虧林沉從后面拉了她一把。
司機有些抱歉地說:“今早剛掃過,沒想到下午又下雪了,保姆圣誕節放假了,所以”
“沒關過這。”
“高中研學那次。”
地暖的熱氣好似乎在這一刻蒸騰,在溫暖而舒適的溫度里,叢嘉的記憶回到了很多年前。
高二的冬天,崇德辦了一場研學活動,路線有很多條,各個國家都有。
加拿大的那條路線,主要是去首都渥太華,雖然對叢嘉沒什么吸引力,但她私心想,結束研學后,就可以坐飛機到溫哥華玩。
選這條路線的人不多,一個年段大概也就十幾個人,她和幾個好朋友選了這一條,并且約定等研學結束,便一起來溫哥華的叢嘉家跨年。
但臨近結束,帶隊的老師不允許,叢嘉請父母寫了保證書和免責書,又說了好多好話,老師才勉強同意。
記得那天她和叢嘉父母通了電話后,問:“都是哪些人要去,我記一下,每個家長都給我打電話,簽完同意書,才可以去。”
叢嘉一個個的把名字報上去,報完后,老師說:“你們班的都去啊,怎么唯獨落下林沉?”
她半開玩笑地說:“你們關系不好啊?”
“沒有,老師,您可別亂說啊。”叢嘉也和她開玩笑:“那你也把他的名字先寫上,我去問問他。”
叢嘉找同班的男生去問,沒想到林沉真的同意了。
最后他們一行人坐飛機,在叢嘉家里一起過了圣誕節,跨了年,最后又一起回國了。
或許是。
林沉垂著眼看她:“沒什么的。”
叢嘉搓了搓自己的臉:“算了,說了也沒用,等等自己就消了。”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紀念品店吸引。
玻璃柜里陳列著紀念衫和小熊玩偶,都是很可愛的樣式。
但紀念衫只剩下一件S碼。
她將紀念衫套上,看見林沉還穿著原來的衣服,便把小熊給他拿著。
進場后,比賽很快開始了。
他們的位置不近不遠,場館里的空氣不佳,叢嘉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就開始發呆。
好不容易熬到中場休息,她舒了口氣,問林沉:“你覺得有意思嗎?”
林沉側過頭看叢嘉,她臉上的睡印已經消了大半,但還是有些紅。
“要走嗎?”
“再看一會兒吧。”叢嘉說。
場館里有些喧鬧將相片放到原位,下樓幫叢嘉打開了起泡酒。
今晚的回憶太多,太沉,重重地壓在林沉的心間,讓他整場電影都心不在焉。
但叢嘉沒發現,她專注地看著屏幕,亮光一閃一閃地落在眼眸里。
結束時,她伸了一個懶腰,慢吞吞地說:“有點困了,明天可以接著看第二部。”
沒有聽到林沉的回應,她轉頭看他:“明天要一起看嗎?”
“嗯。”林沉說:“好。”
“我怎么覺得你晚上心不在焉的。”
叢嘉望著茶幾上的玻璃杯,里面的起泡酒晃出金黃色光暈。
林沉一口都沒喝,他回應叢嘉:“沒有。”
“好吧。”上樓前,叢嘉從剛剛在藥妝店買的東西里挑出一瓶潤膚乳。
“開著暖氣很干。”她靠近了林沉一些,視線輕輕地落在他的臉頰和嘴唇上。
“怎么覺得你嘴唇都有點起皮了。”
叢嘉干脆拆開唇膏:“你自己,中場休息的音樂很歡快,懸掛在半空的屏幕突然出現愛心形,被照到的男女大方地靠近,接吻。
氣氛開始熱鬧起來。
下一秒,屏幕里出現了叢嘉的臉,她穿著紀念衫,神情有些怔楞,和她圈到一個畫面里的,是坐在左邊的陌生人。
或許因為都是華人且都穿著紀念衫,現場的人都誤認為他們才是一對。
起哄聲,尖叫聲縈繞在場館里。
陌生的小哥對著叢嘉挑了挑眉。
叢嘉下意識地朝林沉看去。
第 36 章 第 36 章
喧囂聲不絕于耳。
屏幕里的愛心散出粉色的光,夢幻的色彩將氣氛推至頂峰。
叢嘉還沒看清楚林沉,左手就被陌生的小哥輕輕拽了一下。
他看了眼屏幕,又望向叢嘉,紳士地開口:“ Shall we?”
兩人穿著同系。”叢嘉在林沉的幫助下站穩,她低頭翻包,卻始終也找不到。
林沉將皮夾遞給她。
陳助理提前給他換了加幣,但都是一百刀的大鈔。
叢嘉給了司機一張當做小費,笑著說:“先祝你圣誕快樂啦。”
司機跟著叢在山工作了十多年,和叢嘉很熟悉。
“謝謝叢小姐。”司機笑得眼角都堆上褶子,將他們的行李都搬進別墅里,才叢兜里掏出兩張門票。
他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兒子的球隊的票,沒多少錢,叢小姐要是有空,過幾天可以去看看。”
“好。”叢嘉對他溫和地笑笑:“那你路上小心點。”
門合上,叢嘉幾步小跑,“嘭”得一下躺在沙發上。
她舉著門票,對著光看了眼,發現是冰球的票。
林沉不知道什么時候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叢嘉喝了口,感覺渾身慢慢地暖和起來了。
她舉著兩張票對林沉揮了揮:“明天的,去看嗎?”
“好。”林沉說。
叢嘉又躺下了,沙發很大,足夠躺下很多人。
其實她去看過幾場冰球,并不是那么喜歡,因為場地通常味道不佳,且這個比賽原始而野蠻。
比賽進行到一半有時會演變成選手的互毆,場面很混亂。
但這是別人的一份心意,并且如果是和林沉一起去,叢嘉覺得也沒那么討厭了。
她坐起來,想要帶著林沉四處走走,熟悉一下環境。
走到二樓時啊?”
“”
“你怎么不說話。”
他終于動了動,將視線轉向叢嘉。
“嘉嘉。”他嘆了口氣,像是投降,又像是縱容:“別逗我了。”
叢嘉笑瞇瞇地:“好吧。”
叢嘉輕笑了一下,轉移話題道:“我有些餓了。”她說:“我們等等去吃什么呢?”
林沉說:“都行。”
“不可以說都行,你挑一個。”叢嘉用手機搜了搜附近的餐廳:“我好像還不是很知道你喜歡吃什么,中餐還是法餐呢?”
“中餐吧。”
“好的。”叢嘉對他彎了彎眼睛:“記在我的小本子里了,你比較愛吃中餐。”
“對了,我舅舅開了間很好吃的中餐,就是離這有點遠,過幾天我們可以一起去。”
林沉說:“好。”
恰好有一隊進球了,全場歡呼起來。
叢嘉將視線轉回球場,有了盼頭,剩下的時間仿佛不再那樣難熬了。
比賽結束后,所有人站起來,將手上的玩偶往冰場里投擲。
四周像是下了一場盛大而夢幻的玩偶雨。
叢嘉旁邊的小哥也將手里的娃娃往里面扔,他見叢嘉有些茫然,解釋道:“慈善活動,這些娃娃之后會賣點捐款。”
剛買的娃娃還在林沉手里,他見叢嘉看起來很喜歡這只娃娃,說:“等等出去再買。”
“好啊。”叢嘉將娃娃擲出去,回頭對林沉笑著說:“那我要兩只。”
遺憾的是,等他們出來時,紀念品店的娃娃已經售罄了,叢嘉有些遺憾,她上網搜了一圈,發現那似乎是某個球隊出的限量款,只在現下銷售。
她說:“算啦算啦,我們先去吃飯。”
他們挑的那家餐廳離場館不遠,步行十分鐘就能到。
剛散場,場館附近人很多,落滿雪的街道被踩出了一條小徑,踩上去濕滑。
叢嘉穿著雪地靴,一不注意就劃出去一小段。
林沉站在她身后一些的位置,扶住她,停頓了幾秒,說:“我牽著你走吧。”
似乎怕叢嘉拒絕,他有些生硬地補充:“路很滑。”
“好吧好吧。”叢嘉勾住他的手臂:“這樣子,好不好?”
“這樣子我好走點。”
叢嘉覺得林沉很高興,因為她清晰地看見他低頭時似乎笑了一下。
她又靠近了一點,卷了卷他的手臂,感覺腳下的步伐終于不再虛浮了。
餐廳就在馬路的對面,他們站在等候區,叢嘉仰頭看他,看到他此時也將目光投向自己。
“看我干什么?”叢嘉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的視線垂落,溫和地落在叢嘉的臉頰上。
叢嘉反應了兩秒:“你不會是想嘲笑我剛剛的睡痕吧。”
她用一邊手摸了摸說:“應該早就沒有了吧。”
“沒了。”他說。
“哼。”叢嘉故作不滿:“你是不是偷偷在心里笑我。”
“沒有。”他的神情正直得讓任何人都不會覺得他在撒謊。
他頓了兩秒,才說:“沒有笑你,我只是覺得,很可愛。”
叢嘉看著他,有微微的怔楞。
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可愛,他們會贊揚她漂亮,聰明,善解人意,但可愛這個詞,似乎從來是和她搭不上邊的。
“可愛什么呀。”她轉過頭,目光望向對面的紅綠燈:“怎么這么久還沒綠燈。”
林沉伸出左手,輕輕往旁邊的桿子的按鈕上拍了一下。
綠燈頓時亮了。
叢嘉才意識到,這里的綠燈是要自己按的,剛剛只顧著和林沉聊天,兩人在這干等了許久。
冬天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刮在叢嘉的臉上,帶上很輕的痛感。
可不知為什么,叢嘉的心卻泛起了些奇妙的感受,她挽著林沉的手,和他并肩走過街道。
中餐館門口的燈籠將落雪暈出溫暖的顏色。
他們推開那扇木門,共同度過一場愉快的晚餐。
這家餐廳做的中餐不是那么正宗,他們嘗試了一下左宗棠雞和酸辣味的辣子雞。
叢嘉被辣的說不出口,灌了兩杯冰水,出了門才發現,林沉的情況也不太好。
空氣很涼,叢嘉張嘴,深呼吸了幾下,帶著雪意的空氣灌進她的口腔中,壓下唇舌的熱燙。
“林沉,你像我這樣。”叢嘉說:“這樣會好很多。”
林沉看起來不太愿意,但還是照著她的樣子張了張嘴。
冷白色的燈光下,他的唇比平時紅一些,讓叢嘉莫名地回想起剛剛的吻。
也或許那并不算一個吻。
過了幾秒,叢嘉問他:“嘴巴好點了嗎?”
他抿唇,視線落在叢嘉的臉側,剛剛他輕輕觸碰的地方:“好點了。”
“我們散散步,坐天車回去。”叢嘉查了查路線:“然后再轉公交。”
“好。”林沉站在叢嘉的右側,靠近外面的位置。
叢嘉邊看著路線,邊往前走,林沉放慢了步子,靠近了她些。
叢嘉覺著,林沉很高大,一只手撐著扶手,叢嘉便站在他攏起的陰影里。
他們在五站后下車,順,叢嘉突然停下來,回頭問:“你是不是來樣的紀念衫,倒真像是一對情侶,四面八方的人見他們遲遲不動,都開始起哄了。
陌生人對著叢嘉笑了笑,換了中文:“可以嗎?”
其實親吻在此刻并不代表著那一層任何含義。
但叢嘉還未說話,就感到自己的右手被扯住了。
力道不輕不重,叢嘉卻不受控制地向那邊倒去。
她轉過身,發現自己離林沉很近很近。
他垂著眼,視線很快地在叢嘉的嘴唇上觸了一下,又緩緩看向她的眼睛。
場館里的燈光明亮,他們對視著,叢嘉看見林沉的眼里有小小的光點,再近一點,她在里面看清了自己的模樣。
屏幕里的愛心不知道什么時候轉向了他們。
“嘉嘉?”叢嘉他意味不明的低喃。
像是在征求同意,又像是提前告知。
人聲鼎沸。
叢嘉卻好似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她沒回答,只是輕輕抓住林沉的衣角,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慢慢地將自己包圍環繞。
她感受到一邊臉頰被他的手掌包住,他靠近,微微側過頭。
吻像是一片落葉,似落未落地拂在叢嘉臉側。
屏幕終于轉開。
叢嘉發現林沉的耳側紅得像是在滴血。
她忍不住伸手去觸他的耳朵。
林沉沒有避開,卻也沒有看叢嘉,只是將視線停在賽場內,仿佛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比賽。
叢嘉感受到他耳朵的燙度,笑了一下,湊近他,明知故問道:“林沉你在看比賽嗎?”
他沒動,只是說:“嗯。”
“那現在哪個隊占上風著步道往前走,尋找著公交站。
天終于完全暗下來,遠處的隱隱約約地矗立著一棟乳白色的建筑。
“原來美術館在這兒。”叢嘉笑著對林沉說:“我小時候來過一次,沒什么印象了,你記不記得我們去渥太華的時候,去的國立美術館。”
林沉安靜了幾秒,說:“嗯。”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陷入回憶。
“國立美術館倒是很有意思,我記得里面有莫奈的真跡。”叢嘉說:“等有空了,我們可以再去看看。”
林沉說:“好。”
他們穿過小道,找到了公交車站,林沉突然問:“就我們倆嗎?”
叢嘉笑著問他:“要不然還要帶上誰?”
林沉平而直地說:“沒有誰。”
他聲音低下去:“就我們。”
遠遠地傳來一點聲音,公交車終于到了。
好在這一班車有位置,他們并肩坐著,車慢悠悠地行駛著,冷風順著窗縫拂進來,幽暗的道路旁堆滿了積雪。
車燈打散了霧氣,周圍的一切,像是一場美麗而漫長的夢。
二十分鐘后,他們終于到家了。
屋里的暖氣將叢嘉的臉頰熏熱,她翻開剛剛在路上買的起泡酒,卻找不到開瓶器。
“多功能的工具箱里應該有。”叢嘉說:“在儲物間。”
林沉說:“我去找找。”
這棟別墅每一層的裝修風格都不太一樣,三樓很空曠,裝修簡約,走廊的墻壁上掛著一副海景油畫。
林沉知道,那副是叢嘉提起過的海景油畫的真跡。
他只是站著看了幾秒,就略過,快步走進儲物間。
空氣中有種陳舊的木頭味,空間不小,一共三排架子,林沉挨個找過去,終于在第二個架子上找到了工具箱。
他取出開瓶器,正要離開,無意中瞥見工具箱旁,有一個儲物盒。
里面有一張叢嘉和別人的合照。
少男少女青春肆意,坐在草坪上,靠得很近,少年的手臂搭在叢嘉的肩上,他們共同朝著鏡頭燦爛地笑。
林沉的手指無意中地攥緊。
十七歲的叢嘉,曾經在草稿紙上畫著他的畫像。
那年,他們共同去渥太華研學,林沉也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賀知彥,曾經和叢嘉是國際班的同學,聽說他們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
在渥太華的第三天,老師帶領他們去國立美術館參觀。
林沉遠遠地落在后面,無論看了多少美術專業書,無論多么努力地去分辨顏色,他好像也無法體會那些光影的奧秘。
他知道自己和叢嘉沒有以后了。
叢嘉像是他的一場夢,夢是虛假、美好、令人沉溺的,但夢醒過后,卻只剩下茫然、苦澀、悵然若失。
下一學期,林沉就要和母親搬去南城了。
所以林沉選了自己不感興趣的路線,去自己毫無興趣的美術館,站在隊伍的最后,遙遙地望著叢嘉的背影。
他想著,離開前,總要和叢嘉再說說話,一句兩句也行,說什么都無所謂。
在美術館的前半個小時,他打了無數遍腹稿,最終等到了一個機會。
那時候,叢嘉站在空曠的長廊,隔著那副莫奈真跡有一段距離。
林沉干澀叫了她的名字。
她轉頭對他微笑,笑容很美,林沉現在還記得。
他心里到一部很好看的電影,要不要一起看?”
叢嘉的遠遠的從樓下傳來。
林沉涂一涂。”
那管唇膏的設計挺得有些擠,又往里側走了些:“我看看天車站在哪,還有一公里,我們順著——”
“——叢嘉。”
叢嘉看向他,他的目光有些沉,又有些亮。
“你的鞋很滑。”他說。
叢嘉垂頭看了眼自己的雪地靴,發現林沉靠近自己的那邊手臂微微的抬起來。
她笑著說:“這邊的雪被掃干凈了,我鞋不滑了。”
林沉看起來有些失落,手臂垂下去,下一秒,卻被叢嘉一把挽住。
“但前面那段路還很滑呢。”她拉長聲音:“所以呢,還是得挽著你走。”
叢嘉抿住唇,才能克制住自己不笑出來。
她將重心微微向林沉那邊移,兩人一起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天車站旁有一個很大的購物中心,叢嘉想去超市里買點吃的,卻又在半路被藥妝吸引了。
溫哥華的冬天總是很干燥,叢嘉選了一些潤膚乳和護唇膏,林沉付完錢,幫她提著袋子。
天車的速度很快。
晚上的搭乘天車的人很多,沒有位置,他們面對面站新穎,不是傳統的旋鈕式,林沉沒用過,擺弄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么將膏體懸出來。
叢嘉看不過去了,朝他攤手:“給我。”
她在底部按了兩下,抬頭看著林沉。
略暗的燈光將他種很真心的,持久的,明顯的笑。
和以往都不一樣。
叢嘉從早晨的購物袋里抽出一個木盒:“喏,生日禮物,送你的。”
是一個謝。
那是六歲之后,他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禮物。
影音室里的燈光忽明忽暗,手里的木盒和很多年前一樣沉,一樣精美。
林沉將盒子打開。
里面的賀卡上寫著:生日快樂!林沉班長!
“試試看合不合適?”帶著溫度的聲音縈繞在林沉耳側。
“今天的sales一直給我推薦一款限量版,但是我感覺那不太適合你,所以還是選了這一款。”
冰涼的鋼制表帶觸上林沉等我啊。”
叢嘉看著他的臉,過了兩秒,突然笑了:“我知道了。”
“那你有沒有什么想的輪廓雕刻得更加冷硬。
叢嘉靠近一步,將膏體貼在林沉的嘴唇上,輕聲說:“怎么連唇膏都不會涂呢?”
林沉的唇動了動,卻仿佛失去了語言功能,說不出一個字。
他們靠得很近很近,近到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叢嘉將唇膏蓋上,他看著林沉,說:“抿一抿。”
他聽從指令。
叢嘉被他怔楞的樣子逗笑了,她看了林沉一會兒,突然說:“林沉,你的嘴唇好軟的樣子啊。”
第 37 章 第 37 章
或許因為喝了酒,叢嘉的臉透著些不正常的紅。
她的思維有些混沌,不愿思考,也懶得思考。
因為林沉正看著她。
他的站姿有些僵的腹稿在那一瞬間清空了,努力回想了許久,才木愣愣地憋出一句:“你怎么站在這里看畫?”
沒等叢嘉回答,賀知彥便走過來。
他長得俊秀,眉目間有股舒朗開闊的少年氣。
他站在叢嘉身邊,笑著對林沉說:“莫奈的畫最好站在七米之外看。”
“遠看才能感受到光斑的效果。”
那時的美術館很安靜,賀知彥的聲音是溫和而不帶任何情緒的,好像只是單純地描述一件事。
但林沉卻覺得耳邊有一瞬是空的。
他突然覺得難堪。
因為身,在她的手背上克制地吻了一下。
很輕,很快。
“嘉嘉。”
林沉說:“明天醒來,你還會記得今晚的事嗎?”
他還握著叢嘉的手,像在確認,沒有松開。
“什么事?”叢嘉的酒勁上來,思維開始便慢了。
林沉握著她的手用力了一些,說:“這件事。”
叢嘉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看著林沉。
她眼神有些微微失焦,讓林沉回想起在山頂別墅醉酒的那一晚。
林沉嘆了一口氣,頓了幾秒,他說:“我先扶你去睡吧。”
他們就這樣拉著手,上了三樓。
分別前,林沉說:“做個好夢,嘉嘉。”
~
第二天醒來,叢嘉有些暈沉沉的。
她下了樓,發現還溫熱著的早飯。
已經煮好的咖啡和豬排雞蛋三明治。
保姆在放圣誕長假,這幾天,大部分時候都是林沉做飯,有時會點外送。
叢嘉坐在餐桌上,將一杯咖啡喝完,才逐漸清醒過來。
她看到了林沉留的字條,上面寫著秘書今早帶他去公司了,最后還留了公司的地址。
像是在報備行程似的。
叢嘉看了眼日歷,干脆畫了個妝,給林沉發了條短信,約他中午一起吃飯。
林沉的公司在市中心,不遠處便是購物中心,叢嘉在里面挑挑逛逛,最后提著購物袋往林沉的公司走。
她坐在一樓的接待處,沒等幾分鐘,林沉就下樓了。
他穿著一身很得體的西裝,逆著光朝叢嘉走來,步子跨得很大。
“等很久了嗎?”他氣息有些不穩。
叢嘉搖了搖頭:“我才剛來。”
她朝林沉笑了一下,隨口問:“來公司的感覺怎么樣?回憶起什么沒有。”
穿過旋轉玻璃門,冷風撲面而來,林沉說:“腦子里有時候會閃過幾個畫面。”
“沒關系。”叢嘉說:“慢慢來,回想起來的。”
“嗯。”林沉伸手想幫她提袋子。
“不用啦,不重。”叢嘉笑盈盈地說:“我自己拿就好啦。”
車停在不遠處,叢在山讓上次來機場接機的叔叔這幾天跟著叢嘉。
商務車有好幾排,叢嘉將袋子放在后邊,才對林沉說:“記得我昨天和你說的,我舅舅開得中餐廳嗎?我們現在去那好不好?”
林沉溫和地說:“好。”
叢嘉又說:“你有沒有別的事?”
“沒有。”林沉說。
“那我想去看看我外婆,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林沉又說了好。
似乎叢嘉提出任何要求,他都愿意滿足。
車開得很平穩,那家中餐廳離市中心不遠,大約二十分鐘后就到了。
下雪天好像總是很安靜,餐廳很氣派,大門上中式復古雕花,進門就能看到亭臺樓閣,小橋流水。
他們就兩個人,也沒去包間,只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著。
叢嘉沒有看菜單,點了兩個招牌菜,又問林沉要吃什么。
他沒有再說都行,而是認真地翻了翻菜單,點了符合他口味的菜。
“我的小本子上又多了兩樣菜。”叢嘉看著他笑:“你口味這么淡。”
林沉說:“其實你點你喜歡的就好。”
“為什么。”叢嘉說:“我們都點自己喜歡的,這不好嗎?”
“林沉,你不要總想著遷就我。”
林沉給她倒茶,說:“好。”
這家餐廳是很正宗的中餐,招牌菜是北京烤鴨。
面皮放在蒸籠里,下面的小爐子有蠟燭燃燒。
林沉給叢嘉包了一個,放進她的盤子里。
叢嘉吃了幾口覺得有些膩,按了按服務鈴,卻始終沒人過來。
她干脆站起來,朝遠處的服務員招了招手。
隔壁桌的人正起身離開,其中一個人停下腳步:“叢嘉?”
叢嘉望著他,怔楞了兩秒:“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他說:“是很久不見了。”
站在他身邊的中年女人對叢嘉笑了一下。
叢嘉也對她點點頭。
他沒再多說什么,離開了。
叢嘉坐下后也沒再說什么,拿起手機,點了點屏幕,像是和什么人聊天。
林沉給她包的烤鴨,她一個沒落的吃了,但視線一直膠著在手機上,不怎么說話了。
吃完這餐,叢嘉本想記賬,但林沉已經徑直走向收銀臺。
叢嘉干脆坐在休息區等他,沒過幾分,他便過來了,只是臉色有些奇怪。
叢嘉站起來,朝他笑笑,問:“怎么了?”
他說:“已經有人付過了,好像是剛剛的人。”
“是嗎?”叢嘉蹙眉:“我們也不熟吧。”
已經過了飯點,通往地下停車場的電梯沒什么人。
林沉站在叢嘉身側,話還未出口,電梯門打開。
昏暗的地下停車庫里,隱約看到個人影,叢嘉走近看,男人倚在墻邊,像是在等什么人。
“能和你談談嗎?叢小姐。”他身上還帶著外頭的寒意,看了一眼林沉。
林沉卻看不到暗示似得那是個他永遠也無法進入的世界,他無法分辨深淺色,無法體會到光斑效果,也不懂莫奈的畫要站在七米之外看。
他比不上賀知彥。
美術館內的溫度適宜,林沉卻覺得冷意從腳底升起,以一種不緩不慢,卻足夠折磨人的速度彌漫過他的全身。
直到叢嘉的聲音拂過耳廓,她用林沉從未聽過的,那種不客氣的語氣說:“賀知彥你瞎說什么呢,我正準備離近點看筆刷效果。”
她的眼睛像是帶著溫度,看向林沉說:“班長,我們等等可以一起去看。”
“——林沉,你的開瓶器找到了嗎?我找硬,嘴唇很緊地抿了一下,喚了她的名字。
聲音很低很沉。
“干什么?”叢嘉問。
林沉不知什么時候靠近了一點。
叢嘉便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輕微地顫了一下,而后反手觸碰叢嘉的手背,過了幾秒,又很輕地攏著叢嘉的手背。
叢嘉沒有動,他便加重了一些力道,包裹住叢嘉的手。
“干嘛呀?”叢嘉問。
林沉垂著眸,輕聲問她:“你喝了多少?”
“半瓶。”叢嘉說。
他低低地“嗯”了聲。
林沉的指腹有繭,讓叢嘉的手背泛起一陣癢意,但她微微動了一下,林沉就不再摩挲了。
“你的手上好多繭啊。”叢嘉輕聲說。
林沉的手移開,虛虛的握住叢嘉的手指。
“可以嗎?”他低聲問。
叢嘉沒聽清他說了什么,手就被拉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林沉微彎下站著不動,面無表情地直視著他。
叢嘉扯了扯林沉的袖口,說:“你去車上等我一下。”
林沉看起來很不情愿,但還是轉身往車的方向走。
叢嘉轉過頭說:“你有什么事嗎?剛剛吃飯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了。”他說:“當初你請過我一次,也在這家餐廳,你大概不記得了。”
他神情里有些怔,像陷在回憶里。
“你,我,還有回雪,在這家餐廳里。”
叢嘉抿緊了唇,又問了一遍:“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停車場里很安靜,他們保持著安全距離,幾秒后,他說:“你能不能給我她的聯系方式?”
叢嘉垂眸,在手機上打字,幾秒后,她說:“好吧。”
她給了他周回雪的電話,說:“那我先走了。”
走出幾步遠后,叢嘉聽到他低啞的聲音:“謝謝。”
叢嘉嘆了口氣,往前走了不遠,見到林沉正站在車邊。
停車場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叢嘉說:“你怎么不進車里?”
他說:“等你。”
“在里面也能也不會喜歡上其他人,可能就是這樣吧。”
林沉沒說話,但叢嘉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有些重,在安靜的里格外明顯。
他說:“你覺得他們會重新在一起嗎?”
“你竟然會關心這種問題。”叢嘉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但還是回答道:“會吧。”
“為什么?”他又問。
“相愛的人就會在一起啊。”叢嘉理所當然地說。
“可是他們差別很大。”林沉說:“不登對。”
“你是說家境嗎?”叢嘉沒等林沉回答,繼續說:“只要他們互相喜歡,登不登對也是他們自己的事吧。”
她的語氣坦然,有種未經過世事的天真。
“林沉,你今天晚上的話真多。”她說:“我剛剛給外婆打電話,她竟然不在家,我們回去看昨天的第二部吧。”
林沉笑了一下,說“好。”
不知道什么時候,天空飄起了雪,司機將車停在院子外。
商務車很高,林沉先下車,他站在雪地里,望著叢嘉,朝她伸手。
叢嘉將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一跳,卻還是踩進雪里。
“這雪一下堆的這么高,早晨出門時還好好的。”
這樣冷的天,林沉和她相觸的手心竟然出了汗。
他沒有松手,牽著叢嘉走進庭院,穿過花園,走向屋子。
這天晚上,他們一起看了兩部電影。
看完第二部時,已經快12點了,林沉起身,卻被叢嘉攔住了。
“你等等。”她看著墻上的掛鐘:“我們再看一部好不好?”
“可是你不是明早要去看你外婆嗎?”
“哎呀。”叢嘉說:“我還想看嘛。”
林沉坐回去,叢嘉便打開了今晚的第三部電影。
電影還沒播完序幕,叢嘉就起身,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壁爐被點亮,有木頭燃燒的味道,讓林沉舒適而愉悅,他看著屏幕,等待叢嘉,突然感覺自己的雙眼被蒙住。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新的一天來臨了。
“林沉,生日快樂。”
他轉過頭,看到叢嘉含笑的眼,在火光的映襯下,亮閃閃的。
“你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不記得吧。”
她眼睛彎起來:“不會真的不記得吧。”
林沉看著她,沒說話。
半晌,他笑了一下。
是那問我的呀?”
她聲音很輕,像在循循善誘。
林沉只是給她開了車門。
車里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駛出停車場的那一刻,林沉突然動了一下,將隔板拉下。
“他是誰?”
“哎呀。”叢嘉笑著說:“他是雪雪的前男友啦。”
她見林沉看向自己,笑瞇瞇地問:“還有什么要問的?”
車里又安靜了少時,他才開口:“那為什么他要付賬?”
“這個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叢嘉的聲音慢下來:“雪雪上大學的時候我來看她,當時她說有人可以請我們吃飯,所以就去了我舅舅的那家餐廳。”
“我舅舅那家餐廳特別貴,當時他們可能在鬧別扭,雪雪故意把賬單給他。”
叢嘉頓了一下說:“他當時大概不是很能負擔的起那個價格,他是雪雪的家庭老師,聽說拿的全獎出國讀書,一直勤工儉學。”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的事。”叢嘉嘆了口氣:“他剛剛朝我要雪雪的聯系方式,我問了,她竟然同意了。”
“分開這么多年,還是惦念著他,再的手腕,深綠色的表盤將他的手襯得冷白,與手背上蜿蜒的青筋映襯著,像是一副色彩克制的油畫。
“好看。”叢神沒有眷顧林沉,叢嘉抽到了別人的禮物。
林沉有些失落,但看到叢嘉驚喜地將小熊玩偶掛在包上時,他又釋然了。
因為比起無趣的香薰蠟燭,那個小熊玩偶顯然更符合她的心意。
在叢嘉家里度過的頭兩天令林沉感到愉悅,第三天卻讓他終身難忘。
記得那天晚上,所有人在影音室看電影,屏幕突然暗了。
過了幾秒,林沉聞到蛋糕的甜香。
溫暖的火光從門口處慢慢地游動過來。
幾個人開始唱生日歌,但明顯沒商量好,有人唱中文,有人唱英文,現場亂成一團。
直到叢嘉開了燈,笑瞇瞇地說:“別鬧了,我們就一起祝班長生日快樂!”
整齊的祝福聲讓林沉失神了好久。
那是父親死后,他真正意義上過的第一個生日。
有蛋糕,有祝福。
他喜歡的女孩離他很時的車才到嘉說。
林沉的右手撫上表盤,又緩緩劃過表帶。
他手指一寸一寸地移動著,仿佛眷戀著,不舍得移開。
“這么喜歡嗎?”叢嘉笑著說。
“喜歡。”
“很喜歡。”
他抬眸看著叢嘉。
幾秒后,慢慢傾身過來,抱住了她。
第 38 章 第 38 章
周圍的空氣干燥而溫暖。
一如林沉的懷抱。
叢嘉愣了一瞬,將臉頰輕輕地搭在他的肩上,輕聲說:“怎么啦?”
他抱得很緊,很貴的手表牌子,林沉以前也有一塊。
那時候母親還沒嫁給繼父,和一個很年輕的男人交往。
林沉初三生日那天,她少見的沒有出去,在家里打麻將。
當時母親的牌友打到一半就要走,說是自己孩子的生日,得回去陪他過。
她用肩膀夾著手機摸牌,對著電話那頭說:“寶貝媽媽打完這局就回去。”
掛了電話,她看到剛放學的林沉,說:“誒清清啊,我記得你兒子和我女兒的生日是一天啊,你不給他過啊。”
林沉看到母親的笑僵在臉上,她將手里的麻將一推:“哪能啊,我禮物都給他準備好了。”
她起身,從柜子里取出木盒:“手表,限量款。”
“哎喲,給小孩子買這么貴的東西,你也不怕把他寵壞了。”
母親擺擺手燥熱。
房間里的擴香的氣味和叢嘉身上的很像,那種令林沉眷戀不已的味道圍繞著他,無孔不入地侵入他的神經,讓他的大腦產生一種奇異的亢奮。
也讓他不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
或許是這幾天的溫存讓林沉多了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又或許是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低劣又可恥的人。
林沉第一次,順從了自己的欲.望,甚至有些粗暴,肆無忌憚地發泄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擴香的味道被蓋住,他喘著氣,失神地望著天花板。
半分鐘后,他起身去了洗手間。
這件房間很大,繞過屏風,林沉看到了懸掛在墻上的日歷。
叢嘉又為他過了生日。
這一想法讓林沉不愿睡去。
別墅外似乎有車經過,車燈鉆過窗簾的縫隙,落在床上。
林沉從衣柜里找出備用的床單,他回想起高二那年,自己度過的生日。
也是在這棟別墅內,和許許多多人一起。
研學之旅快結束時,班上的一個男生過來問林沉,是否愿意和他們一起去溫哥華過圣誕,等過完元旦,再一起回國。
那個男生說:“叢嘉說我們可以住在她家,她家特別大。”
林沉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他們一行十幾個人從渥太華坐飛機前往溫哥華,行李和人足足裝滿四輛車。
因為圣誕節就?你們聊什么了?”
“也沒有和好,我就是去見見他。”周回雪看起來忐忑又開心。
“但是也太快了吧。”
周回雪的笑容僵住了,她雙手插進口袋,往前走了幾步,說:“嘉嘉,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叢嘉說:“我只是覺得太急了,太快了,你們才剛聯系上啊。”
“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周回雪說:“我其實考慮一會兒,但我后來又覺得,如果我真的想見他,就來好了,沒什么的。”
“嘉嘉你知道嗎?這些話對別人說可能會讓他們覺得我挺欠揍的。”她笑了一下,說:“我真的覺得每天的日子挺無趣的,每天到處玩,買東西,車,手表,包包,買到那些我可能會得到短暫的快樂,但那種愉悅頂多持續一兩天吧。”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什么得不到的。”
“除了他,嘉嘉,除了他。”周回雪說:“和他呆在一起我會開心很久,是那種和買到限量包,限量跑車不一樣的快樂。”
“嘉嘉,你大概沒有這么喜歡過一個人對不對?林沉,賀知彥,會讓你產生這么強烈的渴望嗎?”
在皚皚的雪光里,周回雪的眼神讓叢嘉要到了,有人提議每人準備一件小禮物,不要超過四十刀,等平安夜那天放在圣誕樹下,大家隨意抽取。
林沉想了好幾天,又上網查了很多資料,選了一個香薰蠟燭,是花果香調的。
平安夜里,外面飄起了鵝毛大雪,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所有人圍在壁爐邊,空氣中,食物和木頭的味道雜糅在一起,奇異而溫暖。
吃完圣誕晚餐,他們到圣誕樹下抽禮物。
幸運之達。
很復古老式的房子,卻在庭院里修了一座玻璃暖房,里面栽植著各類的花草,在寂寂冬日里,散發著動人的幽香。
林沉是第一次見到叢嘉:“他明年肯定是要上崇德的,這手表在那邊不算什么。”
他將木盒塞到林沉手里:“試試看合不合適。”
林沉打開木盒,里面的賀卡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但他將手表戴上,說了謝一邊手搭著叢嘉的肩,用力得讓叢嘉有些難受。
“嘉嘉。”他說:“謝謝你。”
他又說:“我很喜歡。”
好像得到一份自己不敢想象的意外之喜。
叢嘉看不到他的臉,卻莫名地覺得他現在是很開心的。
像是被他少有的快樂感染了,叢嘉伸手回抱了他,她的手心貼在他的背部,很輕地拍了兩下:“那你就經常戴著。”
“好。”他松開了箍著叢嘉肩部的手,卻沒有將叢嘉推開,任憑叢嘉靠著他的肩膀上, 很快,他感受到叢嘉的淺淺鼻息撲在他的脖子上,林沉對叢嘉的一切都沒什么抵抗力,幾乎沒過幾秒,他就感受到自己的變化。
“嘉嘉。”他伸手將她推開,僵直地說:“很晚了,先去睡吧。”
叢嘉望著他,覺得他有些反常:“我還不困。”
“我困了。”林沉很快地站起來,背對著她,輕而快地說:“晚安,嘉嘉。”
“誒你等等。”
林沉已經走到樓梯的陰影處,他的腳步有些亂,但聽到叢嘉的聲音,還是停了下來。
“算了,沒什么。”
叢嘉的聲音很溫暖:“晚安,睡個好覺。”
但這天晚上,叢嘉的祝福第一次失效了。
林沉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明明已經沖過澡,但身上依舊的外婆。
老人家拉著林沉的手,說:“我老了,身體不好,你們婚禮的那段時間又住院了,才沒去參加,前些天在山來看我,夸你人踏實,穩重。”
“怎么就沒說你模樣這么好。”她笑瞇瞇的。
第一次被老人家這樣拉著手,林沉有些不知所措。
叢嘉說:“哎喲外婆,我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牛舌酥還有棗泥糕,快點趁我外公不在吃掉。”
外婆果然松開林沉的手,說:“快快快,那你快去廚房給我泡點茶,要紅茶。”
“行。”叢嘉笑盈盈地去了廚房。
她走了后,林沉拆開糕點的包裝,遞到外婆面前。
“這家店不好排,中國人開的,里面的蛋糕點心不像外國人做的那么甜。”外婆對林沉說:“你也嘗嘗。”
林沉很給面子將一整塊棗泥糕吃完了。
外婆絮絮叨叨地和林沉說著叢嘉的事。
“這孩子從小就愛跳愛鬧,活潑的不得了,我看你話少,人也沉穩,你得看住她,別讓她到處亂跑。”
“特別是不要去危險的地方,什么懸崖峭壁的,不可以不可以。”外婆有些夸張地擺手:“她大學的時候去采風,就從山上摔下來一次,把我們嚇得喲。”
林沉沒聽說過這件事,心不由地一緊,說:“嘉嘉沒和我說過。”
又或許他了解過,只是忘了。
“當時情況不好,ICU住了很久,輸血都輸了不少,哎。”外婆說:“反正不要再去危險的地方了,她喜歡采風畫畫,就去一些什么海邊,森林什么的,也可以。”
林沉點頭,說:“我知道了。”
外婆神秘兮兮地說:“來加一下外婆的微信,家里有很多嘉嘉小時候的照片,但是收拾起來了,等我找到了給你發。”
她又問:“你們在溫哥華會呆多久啊。”
林沉說了個大概的時間,外婆說:“這家點心房的山藥糕也是不錯的。”
林沉會意地說:“我明天叫人買了給您送來。”
外婆很開心地笑了。
這時叢嘉端著紅茶過來了,林沉起身去迎,被叢嘉制止住。
“外婆指定讓我倒,你不許搶功勞。”叢嘉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
三人坐在玻璃房里喝茶,賞著窗外的落雪。
不一會兒,傭人過來說,有客人來了,外婆放下茶杯,說自己先去招呼客人,離開了玻璃房。
“剛剛和外婆聊什么呢?”叢嘉問。
“聊你。”
叢嘉開玩笑道:“我有什么好聊的,外婆是不是叫你好好看住我,讓我別亂跑?”
“是的。”
叢嘉輕哼了下,小聲嘀咕:“她和誰都這么說。”
她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安靜了一會兒,抬眸對林沉說:“你下午是不是要去公司?”
得到林沉肯定的回復后,她說:“那吃完午飯,你去公司,我在這繼續陪著外婆。”
林沉說:“好。”
剛好午飯時,祝愿他不僅生日快樂,還要永遠快樂。
在那一刻,林沉的心里突然泛起沉重到難以忽視的情緒,他意識到那是自己的不甘心。不甘心叢嘉不喜歡自己,不甘心下個學期就要離開,不甘心一切的一切就要這樣結束。
但不甘心又有什么辦法,林沉很早就清楚地知道,叢嘉不喜歡自己。
他是叢嘉的生命中不值得一提的人,也許轉學不久之后,她就會忘了自己,許多年后再遇見,也要過很久才能想起他的名字。
那些隱晦的、陰暗的、濃重的情感,本就只屬于林沉一個人。
他不敢讓叢嘉知道,但又忍不住想,如果她知道了,會做出什么反應?
她會說出怎么樣的話,是不是會像拒絕蔣相和一樣拒絕自己。
十七歲生日的那夜,林沉沒有睡著,他躺在床上,難過和幸福交織在一起,揉成酸澀的情感,慢慢涌上他的心頭。
在朝陽出現在天邊時,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明天,他要向叢嘉表白。
~~
叢嘉的外婆家很遠。
第二天起來,他們坐了大概一個多小來腳步聲。
叢嘉轉過身,有些驚訝地說:“賀奶奶。”
“嘉嘉啊。”老人家說:“我們很多年沒見了,奶奶很想你。”
她像是猶豫了些許時候,才問:“愿不愿意陪奶奶到樓下坐坐?”
“好啊。”叢嘉說。
他們在客廳坐下。
吃了兩口點心,叢嘉聽見她略帶遲疑的聲音:“最近有沒有和知彥聯系呢?”
“我們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系了。”
賀奶奶嘆了口氣,說:“當初的事,是知彥不對,你說要是沒有那事,你們現在”
“賀奶奶。”叢嘉反常地打斷了她,說:“都是小事,都過去很久了。”
她聽到門外傳來汽車的熄火聲,站起來,說:“林沉來接我了,我回去了。”
“好,好,路上小心點。”
叢嘉坐在門邊穿鞋,不知道為什么,明明穿過那么多次,還是覺得這雙靴子特別難擠進去。
好不容易穿完一只,林沉便推了門進來,他手上提著紙袋,發頂沾著一點雪,將紙袋放在茶幾上,又和賀奶奶禮貌地點了點頭。
“外婆可能是出去了,我們回去吧。”叢嘉用力地將鞋子掰上來,卻怎么也沒用。
“怎么這么難穿。”她說:“什么鞋啊。”
林沉蹲下來,沉默地將鞋側邊的拉鏈往下拉。
“你忘記拉下來了。”他說。
叢嘉很快套上兩只鞋,很快走出去。
林沉跟上她,卻見她動作很快地先一步開了車門,坐上去。
她望著窗外,沒說話。
比平時的林沉還要沉默。
車里的氣壓很低。
突然,叢嘉的手機震了兩下,她低頭去看,過了一會兒,才終于笑了。
她說:“雪雪來溫哥華了。”
“晚上就會到,住在我們家。”
林沉看著她,眼神逐漸變得溫和。
“你沒意見吧?”叢嘉問。
“沒有。”
不僅沒意見,林沉還專門下廚做了一桌子菜。
吃完飯,周回雪拉著叢嘉出去散步。
雙腳踩踏在雪地的感受很奇妙,像是在全新的畫布上落筆。
“你是不是為了他來的?”叢嘉問。
周回雪安靜了兩秒,說:“是吧。”
“這么快覺得難過。
“雪雪”叢嘉喃喃道。
她很快地擦了一下眼睛,勉強笑了:“算了,不說了。”
她的頭昂起來,驕傲地說:“反正我很快就要得到他了。”
天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飄起了雪,周回雪將傘撐開,擁住叢嘉,說:“那說說林沉吧,他的記憶恢復的怎么樣了?”
“不怎么樣。”叢嘉說。
“那你們現在,算是什么情況?他喜歡你?”
“是吧。”叢嘉說:“我覺得有一點吧。”
“那你呢?你喜歡他嗎?要等他恢復記憶,再和他在一起?”
叢嘉最后也沒有回復她。
她將腳下的雪踩出聲響,腦海里卻回蕩著周回雪的話。
等他恢復記憶
這么多天以來,叢嘉好像從未認真地考慮過兩人的關系。
她向來隨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她確實對林沉有一些好感,但林沉呢?
失憶后的林沉對她體貼,溫和,但失憶前的林沉卻從沒對叢嘉透露出別的感情。
叢嘉的思緒有些混亂,直到回家后,也沒有將這件捋清楚。
周回雪已經去睡了。
叢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著昨天剩下的起泡酒。
一天過去,這瓶酒已經沒有汽了,只留下甜膩夾雜著酒精的苦,很奇怪的味道。
叢嘉喝了兩杯,要去倒第三杯時,酒杯被抽走了。
林沉站在她身前,垂著眼看她。
他說:“嘉嘉,別喝了。”
“去睡吧。”
他蹲下來,想去將叢嘉購物袋,略過廚房時停住腳步:“哇,有好吃的,給我留點,我上去卸個妝就下來。”
她的聲音漸漸遠去。,叢嘉換下了昨天那雙靴子,昨晚的雪下得很大,積雪在院子里堆得很高,看不清路,好在林沉走在叢嘉前面,她便順著林沉的腳印走。
不知是不是褪黑素的效果太好,叢嘉在路上又睡了一覺。
她被林沉叫醒時還有些暈,林沉拿著雪具,遷就她的腳步,走得很慢。
纜車慢悠悠地駛上雪山頂。
漂浮的云海被太陽光染成金燦燦的一片,白樺樹在山的兩側依舊郁郁蔥蔥。
叢嘉呼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感覺終于清醒了些。
雪場的人很少,她和林沉選了中級道。
從山頂上飛馳而下,林沉依舊比她滑得快一些,他戴著純黑色的雪鏡,露出好看的鼻梁和下頜。
冷風將他的頭發吹得微微凌亂,他很短暫地回頭,看著叢嘉,笑了一下。
那笑顯得很開懷,帶著點少年氣,讓叢嘉很輕易地將他和失憶前的林沉區分開。
叢嘉的心又亂了,昨晚思索的問題,再一次浮上她的心頭。
她勉強對林沉回了個笑容,和他一拉起來。
叢嘉將手撇開,拒絕了他的觸碰。
她提著酒瓶站起來,見林沉還站在原地,保持著剛剛的姿勢。
他看向叢嘉,像一只可憐兮兮的、被主人拒絕的大狗。
明明眼里透著傷心,他卻問:“嘉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說:“我找外婆要了糖醋排骨的菜譜,明天做給你吃好不好?”
第 39 章 第 39 章
客廳里很安靜,壁爐里傳來火花炸開的輕響。
“不用了。”叢嘉低聲說:“今天吃了很多,我不太想吃了。”
林沉垂著眼看她:“那后天?”
“或者你想吃點別的間也到了,他們隨著剛剛外婆走過的路,進了屋。
溫暖的空氣伴著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
有一位老太太和外婆坐在一起。
叢嘉愣了兩秒,說:“賀奶奶好。”
“嘉嘉,越來越漂亮了。”老太太舉手投足很優雅。
她看了眼林沉,說:“這位是你先生嗎?”
還沒等叢嘉回答,外婆先開口了:“可不是嗎?我今天第一次見這個孫女婿,喜歡的不得了。”
她聲音比和林沉交談時略高一些,話也更多。
叢嘉和林沉小聲介紹:“鄰居家的奶奶。”
林沉向她問了好,她點頭,打量了林沉一會兒。
午飯期間,外婆的話變多了。
叢嘉吃飯時,夾了很多次糖醋排骨,賀奶奶便把那盤移到叢嘉面前。
“嘉嘉的口味還是和以前一樣。”
叢嘉對她笑了一下。
“口味是最難改變的,像你外婆,就愛吃那家點心坊,我就比較愛吃西式的點心,知彥前些日子還從法國給我郵。”
賀奶奶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看了林沉一眼,就不再繼續說了。
“他也是個好孩子,前些日子還給我寄了唱片。”外婆附和了一句,就說:“小林多吃點菜。”
林沉點頭,卻開始只夾面前的菜了。
午飯很快吃完,林沉的秘書給他打了電話,和叢嘉打了個招呼,他就離開了。
叢嘉睡了個午覺,醒來時,看到林沉給自己發了短信,說已經從公司出來,給外婆買了山藥糕,順道接叢嘉回去。
她回了好,便下樓了。
十二月的溫哥華間里翻了翻,看到了自己小時候做的手工,畫的蠟筆畫,顏色大膽鮮明,透著童趣。
其中有一副畫分為兩部分,左邊是色彩斑斕的花叢,右邊是黑白的鋼琴鍵。
很分裂的一幅畫,叢嘉記起來,這時小時候自己和賀知彥一起畫的。
她沒有對賀奶奶撒謊,他們真的許久沒有聯系了,自從叢嘉媽媽的葬禮時,他和叢嘉說了些莫名其妙,沒有分寸的話后,叢嘉就把他拉黑了。
只是他是個名人。
有時候坐車,會在音樂廣播里聽到他新出的歌,或是在街邊的宣傳大屏,看到他演唱會的宣傳海報。
叢嘉很難定義自己與賀知彥的關系,或許在身邊人眼里,他們確實是在一起過。
但叢嘉知道并沒有。
高中畢業后,賀知彥去了美國,一所很有名的音樂學院,叢嘉則考上了京市美院,他們像普通朋友一樣聯系。
直到大三那年,他回國交換,他們的聯系又頻繁起來。
叢嘉覺得他是個和自己很契合的人,有相似的興趣愛好,相似的家庭背景,父母相熟,知根知底。
他是那種叢嘉曾經設想過的伴侶,開朗愛笑,青梅竹馬,相知相識。
大四那年他要回美國了,臨別前,他問叢嘉愿不愿意去美國讀研究生,和他在一起。
叢嘉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她說自己想留在國內,因為母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醫生說撐不了多久了,她想多陪陪他。
那天賀知彥喝了很多酒,他說:“叢嘉,你是不是從來沒喜歡過我。”
叢嘉感到很煩躁,因為她想象中的表白不是這樣的,她曾經想,要是賀知彥說喜歡自己,自己大概不會拒絕。
但她不想為了他去美國,不想為了任何人做決定,她的生命中,有比和賀知彥在一起,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她說:“我覺得你大什么,怎么會變化這么大?
自己喜歡的,好奇的,想要接近的,是現在的林沉。
那等他恢復記憶,他們的關系會變成什么樣?
這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將叢嘉本就不太清醒的大腦,攪得更加混亂了。
她干脆拉上窗簾,吃,雪不眠不休地下著。
叢嘉站在落地窗旁看雪景,思緒不知不覺放空了。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近很近嗎?”林沉說:“我可以嘗試著做。”
他的眉眼被燈光雕刻得深刻銳利,有一刻,讓叢嘉恍惚地以為,自己看到了失憶前的林沉。
但那個林沉不會問叢嘉想吃什么,也不會為叢嘉去求一份菜譜,更不會主動牽起叢嘉的手。
他對叢嘉從一株梅花。
她將窗戶打開一點小縫,讓冷風鉆進來,與思,但也很清晰地意識到,餓著除了讓自己受罪,對事態不會有任何正向的影響。
于是她接過來,隨意咬了口,恢復了些力氣,才對叢嶼說:“哥,你先回去吧,我在這等著就好。”
叢嶼蹲下來,摸摸她的頭:“我在這陪你。”
“我在這陪她就行。”林沉說:“你回去休息吧,沒必要三個人都留著。”
“是啊哥,有消息我會及時告訴你的。”叢嘉努力地擠出笑:“它再怎么說也是從家里撿的,我們應該對它負責。”
叢嶼嘆了口氣,說“行。”
又拆了吸管,給叢嘉遞了牛奶:“那我先回去,但我24小時隨叫隨到。”
溫熱的觸感從紙盒傳到叢嘉的指尖,她吸了口牛奶,才恍然發覺是自己從小愛喝的草莓奶。
墻上的掛鐘指向九點,醫院里寂靜無聲,叢嘉和林沉并肩坐在等待區。
“別擔心。”林沉還是像從前那樣不善言辭,安慰人的話也總是那么幾句。
但叢嘉卻奇異的被這簡單的三個屋里令人心煩氣躁的熱氣中和,心里的煩躁才終于消了一些。
這件房間叢嘉曾經住過很久,她在儲物了兩片褪黑素,讓自己沉入睡眠。
~~
第二天是周回雪把她叫起來的。
“嘉嘉,你怎么睡得這么沉。”周回雪有些擔心地摸她的額頭,感受到溫度還算正常,她舒了口氣:“我還以為你發燒了呢。”
“昨天吃了兩片褪黑素。”叢嘉慢吞吞地坐起來:“幾點了?”
“十點多,林沉做了早餐,叫你下去吃。”
叢嘉點了點頭,洗漱完下樓,發現他做的是三文魚班尼迪克蛋。
“這跟外面做的差不多了吧。”周回雪說:“不過我不能吃太多,中午還要吃呢。”
“你中午約了人啊。”
“嗯。”
周回雪吃完,換了一身很好看的衣服,很快就出門了。
她走后,房子里立刻安靜下來。
林沉在給叢嘉榨果汁,他說:“今天不用去公司,要不要去滑雪?”
“之前在室內滑雪場,你說過。”
“好啊。”叢嘉想起來了:“我記得呢,之前說過要來溫哥華的滑雪場。”
“雪具在儲物間,這個滑雪場可比室內的有意思多了。”
他們很快出發。
車在庭院外等著巧言善辯在這一刻仿佛失效了,她張了張嘴,卻只是說:“我想再考慮一下。”
林沉站在燈光的虛影處,他一言不發,像是想將自己藏起來。
許久,他說:“好,我知道林沉的背影。
他挽著袖子,正將鍋里的菜盛到盤子里,轉過身看到叢嘉,他怔楞了一瞬,說:“來吃午餐吧。”
叢嘉發現他做的是糖醋排骨。
她心里慢慢地泛起酸澀,低頭吃了一塊,發現味道和外婆家的幾乎沒什么兩樣。
“好吃嗎?”林沉問。
叢嘉點點頭。
他像昨晚什么都沒發生似得說:“我還煲了湯,你多喝點。”
叢嘉低著頭,慢吞吞地又吃了一口排骨,就聽到樓下傳來開門聲,是周回雪回來了。
她的腳步聲很輕快,“噔噔噔”得爬上樓梯,聲音遠遠地傳來:“傭人放假回來了嗎?誰把樓下的雪掃了,剛回來路好走多了。”
她提著起滑到了終點。
這一帶沒什么人了,四周寂靜,云海漂浮在不遠處,像是一個只屬于他們兩人的童話世界。
林沉微微側身,雪板擦起細雪,停了下來。
“我想休息一下。”叢嘉說。
林沉點頭,他彎下身,似乎想替叢嘉將雪板上的搭扣打開,但叢嘉先一步蹲下來。
林沉的手滯在原地,他看起來有些失落,但很快就站起來,說:“要不要喝水?”
叢嘉搖頭。
他們便一起在旁邊休息了一會兒,周圍寂靜,好像如果叢嘉不再說話,林沉也會隨之失去語言功能。
他們后來又滑了幾趟。
最后一次從山頂滑下來時,夕陽已經出來了,他們仿佛在粉紅色的云間肆意游動。
雪意拂面,冰冷的風讓林沉感到清醒,也讓他徒然升起許多勇氣。
回去的路上,車輛沿著山路往下,當夕陽消失在天際,他們也終于到家了。
林沉先一步下車,像昨天一樣伸出手來扶叢嘉。
叢嘉停頓了幾秒,還概也不是很喜歡我吧,如果你真的很喜歡我,不會讓我做二選一的決定。”
“我覺得我們還是更適合做朋友。”
在機場道別時,叢嘉擁抱了他,說:“祝你星途坦蕩。”
后來他果然大紅大紫,出的第一張唱片銷量破記錄,拿下當年的最佳新人歌手。
窗外傳來悶響,是樹枝上的積雪掉落下去的聲音。
叢嘉回想起周回雪的話,“林沉和賀知彥,會讓你產生那么強烈的渴望嗎?”
她從沒對賀知彥產生過什么非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那林沉呢?
叢嘉的思緒不知不覺得飄遠。
她想到失憶前的林沉和失憶后的林沉,想到那個沉默青澀的林沉,和冷漠理性的林沉。
原來不止是林沉,她也在不經意間,把他們當成兩個人了。
叢嘉突然想問問,這些年他經歷了是將手搭了上去。
雪一直下著,早晨清掃完,傍晚便又堆起來了。
林沉牽著她的手往家走,房門關上后,他也依舊沒有松開。
他們站在門邊,身上都是寒意,頭上也沾了些落雪。
叢嘉輕輕掙動了一下,但他仿佛握得更緊了些。
蒸騰的熱氣將濕意帶去,林沉靠近了一些,一邊手抬起來,輕輕為她掃去頭上的雪。
叢嘉感到他的手掌從頭頂微微滑落,略過耳畔,又很輕很輕地撫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他的聲音也是低的。
他喚:“嘉嘉。”
昏暗的燈光落下來,讓一切看上去,像是遙遠的夢境。
林沉靠近叢嘉,微微彎下身,叢嘉聽到他絮亂的呼吸,正一點點朝自己靠近。
他的唇緩慢而小心翼翼地貼過來。
下一秒,叢嘉側開了頭。
了。”
“我明白。”
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叢嘉,說:“你擦一擦吧。”
“林沉。”
叢嘉想說你不要這樣,但好像現在自己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都令林沉難以接受。
他逃避一般得轉過身,說:“嘉嘉,你今天很累了,快去睡吧。”
他說:“對不起,今晚的事,是我欠考慮了。”
他說:“晚安,嘉嘉。”
溫哥華的夜晚很安靜。
林沉快速地向上走,好像離開這里,就不用再聽到叢嘉說的任何話,看到叢嘉做的任何事。
在經過二樓的廚房時,他看到有飄雪從窗戶的縫隙中鉆進來。
他體會到雪的冷意,也想到了很多年前,在同樣的地方,和賀知彥的對話。
十七歲的生日那晚,他決定離開前,要向叢嘉告白。
溫哥華的天亮的早,他起床時,四周還很安靜。
客廳里很亂,昨天下午,所有人把家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叢嘉丟失的小熊掛件。
周回雪說可能是丟在去超市的路上了,但雪下的大,誰也不愿意出去,最后叢嘉說算了,等雪停了,自己再出去找找。
林沉出門時,雪還未停,他一深一淺地踩在雪地里,沿著叢嘉去超市的路走,三十分鐘一個來回,他找了三個來回,終于在超市旁的樹下找到了。
小熊埋在雪里,被放在林沉的口袋里一暖,濕透了。
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路邊的店也陸續開了,他給所有人買了早餐,路過超市門口,看到剛排在貨架上的新鮮花束,忍不住也買了一束。
回去時,大家還沒醒,林沉將小熊放在壁爐邊烤干,提著早餐往二樓走時,看到賀知彥將昨天剩下的生日蛋糕扔進垃圾桶里。
他的視線觸到林沉,從早餐袋子上滑到那只小熊上。
“早上好。”他笑著和林沉說:“生日快樂,昨晚沒親口和你說,現在補上。”
林沉說:“謝謝。”
賀知彥問:“嘉嘉昨天說想吃三文魚班尼迪克蛋,我現在正想給她做。”
“你買了早餐嗎?放在那吧,回雪好像還挺愛吃這家的。”
林沉沒有說話,只是將早餐放到桌子上,他看到賀知彥輕車熟路地從冰箱里往外取雞蛋,又很熟練地將蛋殼扔進垃圾桶里。
殘留的蛋液流到蛋糕上,他說:“昨晚的蛋糕不能吃了,就扔了。”
“嘉嘉很喜歡這家點心房的東西,說不像外國人做的甜點那么甜,昨天我們本來想在超市里買蛋糕的,但她說生日蛋糕要買和口味的。”
他對林沉笑了一下,說:“嘉嘉對人很好,是不是?”
林沉不知道說什么,所以他點了點頭。
賀知彥又說:“但她這樣其實也挺不好的,她掌握不了分寸,對誰都好,容易給人錯覺,你知道你們隔壁班的蔣相和嗎,之前初中老被欺負,嘉嘉的遠房親戚是初中部的校長,嘉嘉就把這件事告訴他了,結果被蔣相和知道了,就纏上她了。”
“幾次三番和嘉嘉表白,嘉嘉說了不喜歡他,他還是牛皮糖似的,大概嘉嘉心里已經很厭煩了。”
周圍的聲音好像在林沉耳邊遠去了,他感到賀知彥聲音化作鋒利的劍,持續不斷地攻擊著自己。
可賀知彥像是沒有察覺到林沉的抗拒,繼續說:“昨天其實也是她先提出要給你過生日的,值機的時候她看到你護照上的生日了。”
“她對所有人都這么好,不管這個人在她心里重不重要。”
林沉聽到燃氣爐打開的聲音。
賀知彥轉過頭,像是才看到林沉手上的小熊玩偶般地說:“你在哪找到的?”
“路邊。”林沉感到喉嚨很干很澀,他說:“買早餐的時候撿到的。”
賀知彥說:“嘉嘉就是丟三落四的,不過她倒是很喜歡這只熊,我當初買的時候就只剩下這一只了,多虧你撿到了。”
“嗯。”林沉說。
他突然覺得放棄了。
從他再次感受到叢嘉的溫度、觸摸到叢嘉的色彩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沒有辦法逃離了。
~~
叢嘉晚上睡得不好。
她起床時,其實已經中午了。
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她到隔壁的房間,想找周回雪聊聊,可床鋪空空的,她并不在家。
叢嘉下樓時,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她在二樓的廚房,看到
她避開了林沉的吻。
周圍的空氣好像停滯了,叢嘉清晰地感受到林沉的呼吸停了好久。
她聽到衣物摩擦的聲音,那雙貼著自己臉頰的手離開了。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啞。
“是我會錯意了。”
他放開了她,站在離她不遠不近的距離,微垂著頭,卻沒有看她。
叢嘉的心泛起了疼痛,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
或許是那兩顆褪黑素讓自己頭昏腦漲,又或許是她還未思索出面對這段關系的答案。
她說:“林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叢嘉的
廚房安靜下來,只留下湯鍋里輕輕地沸騰聲。
“林沉。”叢嘉說:“你去掃雪了?”
他垂著眼,沒看她,安靜了幾秒,說:“嗯。”
“你出去容易摔倒。”
“你不用這樣。”叢嘉說。
她想到昨天林沉遞給叢嘉打了個招呼,詢問他們今天是否要住在這里,又說公寓里有一處漏水,等會兒會有人上門維修。
叢嘉和她寒暄了幾句,了解到林沉離開溫哥華后,這間公寓都是她在打理。
沒聊幾分鐘,維修的人就上門了,林沉對叢嘉說:“我們先走吧,有空再來。”
叢嘉和秘書小姐告別,很快就和林沉離開了。
他們沒有叫司機,沿著小路向前走。
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街道,碧藍色的海就在不遠處。
路過拐角處,有幾個青少年倚在路邊吞云吐霧。
那氣味不太好聞,叢嘉屏著呼吸略過他們,終于走到下一個街道,她重重地呼了口新鮮空氣,就聽到林沉悶悶地說:“那包煙可能是別人的。”
“什么?”叢嘉反應了幾秒,說:“哦你說那包煙,就算是你的,也沒什么的。”
“你怎么那么在意。”
林沉安靜了幾秒,突然說:“因為你不喜歡。”
他停下腳步,說:“你不喜歡的事,我都不會去做。”
沒有等到叢嘉的回復,在輸入中」閃爍了很久。
到叢嘉洗完澡出來時,才看到他的回復:無恙這幾自己的紙巾,又看到外面厚厚的一層雪,心里難受極了:“你別去掃了。”
他沒有回答。
過了許久,他用很低的聲音說:“連掃雪都不可以了嗎?”
“嘉嘉。”
他突然半蹲下來,仿佛想試探地去牽叢嘉的手,但又忍住了。
在冷色的燈光下,他抬眸看著叢嘉,說:“你昨天說要考慮的。”
“現在你不要我了嗎?”
第 40 章 第 40 章
叢嘉有片刻的失神。
她對上林沉的眼睛,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想要逃避的沖動。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突然語塞了。
“我是說外面很冷。”她干澀地說:“你別去了。”
她想說“沒有很累很困,想離開這,再也不要聽到賀知彥的聲音了。
他把小熊放在餐廳的島臺上,說:“我回房間了。”
這段記憶環繞在林沉心中,在他離開海市,離開叢嘉的那一年,反反復復地回憶了好多次。
每次想起都很痛苦,但又忍不住去想。
他曾經在心里設想叢嘉會和什么樣的人在一起,后來想想,大概就是賀知彥那樣的人吧。
因為不管十六歲的叢嘉,還是現在的叢嘉,說出的會喜歡的類型里,都有賀知彥的影子。
開朗,活潑,愛笑。
懂她,理解她。
或許是這幾了想還是說:“我陪你去吧。”
“好。”他說。
公寓離叢嘉家不遠,大概只要十分鐘的車程。
林沉住過的大平層位于十六樓,推門進去,映入眼簾就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遠處一望無際的海面,飄然降落的雪,人煙稀少的街道,整個世界仿佛在此刻安靜下來。
秘書大概找人來打掃過,一切像是新的那樣,黑白灰的現代化裝修,唯有走廊里的幾幅畫,讓這里不再像樣板間那樣冰冷。
“你要在這住嗎?”叢嘉一邊欣賞著墻上的畫,一邊開口。
幾秒后,她沒聽到回答,才回頭看他。
林沉站在沙發旁看著叢嘉,他比叢嘉高很多,所以看她時總是微垂著眼,像只被主人驅逐,但不想離開家的大狗。
叢嘉反應了兩秒,才干巴巴地說:“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
他像是松了口氣,說:“我不想住。”
“那好吧。”叢嘉說:“這幾天有空可以過來走走,反正也離得不遠。”
他走過來,和叢嘉并肩站在那一排畫的前面,低聲問:“那你有空嗎?”
“有的。”叢嘉覺得從昨晚開始,林沉就變得不對勁了,那種可憐兮兮,患得患失的狀態讓叢嘉忍不住心軟。
她想說你不要這樣,但這句話今天好像已經出現太多遍了。
最后她嘆了口氣,耐心地說:“我會陪你來的。”
林沉不說話了,在他不愿意表露情緒時,叢嘉總是很難以探知他的想法。
于是她說:“我會等你好起來的,好嗎?”
“好。”
叢嘉習慣性地對他笑了一下,又轉頭看著墻上的畫,說:“這幾幅畫好像是真跡,都不便宜,你回國竟然沒有帶上。”
“我不知道。”林沉說。
叢嘉往前走,在最靠近臥室的墻上,她看到了一副色彩單調的雪景畫。
畫的是大雪覆蓋的鐘樓。
“這場景好熟悉。”叢嘉說:“像是崇德的鐘樓。”
林沉的視線終于從叢嘉身上移開,他看到那幅畫,愣了愣,說:“很像。”
他想到叢嘉曾經送過自己一幅畫。
那是他在崇德的最后一天。
海市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
他是班級最后一個離開的,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在叢嘉的位置上坐了很久。
一直到夕陽差不多消失在天際時,他最后一次環顧了班級,起身關上門。
走出教學樓,風雪聲很大,林沉撐開傘,慢慢走在雪地里,忽然聽到背后有人叫他。
遠遠的,不大不小的聲音,在他夢里出現無數次。
那一刻,林沉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停下腳步,回過頭。
漫天的白雪里,叢嘉在藝術樓的二樓,探出頭朝他招手。
她說:“班長,你等我一下。”然后很快消失在了那扇窗里。
林沉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他踩著雪,走到藝術樓的一樓,沒過多久,就看到叢嘉出現在樓梯處。
她小跑過來,身上還帶著室內的暖意,笑盈盈地說:“你怎么站在外面,快進來啊。”
林沉愣愣地收了傘,走到叢嘉的身邊。
她從袋子里取出一幅畫,說:“老師拖堂太久了,還好趕上了。”
“今天剛剛裱好的,送給你。”
林沉感到自己的心跳大約是停滯了,他在那一刻好像說不出任何話了,也做不出任何體面的、禮貌的、能引起叢嘉好感的反應。
他只會接過那幅畫,干巴巴地說:“謝謝。”
但叢嘉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說:“不用謝,上次你在我家過生日,我都還沒送你生日禮物呢。”
林沉想說她不用送任何禮物,她對自己笑一笑,說幾句話,都夠自己回憶很久很久了。 他的雙手觸到冰冷的畫框,看到畫里被大雪覆蓋的鐘樓,是一種他能感受到的簡單的色彩。
或許是意識到以后自己不必抓著那幾段虛無縹緲的回憶反復回味,又或許是在知道自己和叢嘉再無可能之后,也留下了一點真實的、可觸碰的、關于叢嘉的東西。
那一刻他感到很慶幸,很開心。
他記得自己大概是笑了一下,因為叢嘉微微睜圓了眼睛,而后頰邊的小酒窩很深地陷了下去,她說:“看到你喜歡我就放心啦。”
她低頭看了眼畫,像一個合格的畫廊經紀人那樣介紹道:“你是轉學去南城吧,聽說那邊四季都很溫暖,從來不會下雪,所以我就畫了這幅雪景鐘樓。”
夾雜著雪的風吹過來,叢嘉對他禮貌地笑笑,又低頭看了眼表,說:“那我先回家啦,晚上我還有課。”
“叢嘉。”在她走出藝術樓時,林沉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叢嘉回過頭看他。
“一起走吧。”林沉說:“雪很大,你好像沒帶傘。”
“可是我要從后門走。”叢嘉說:“你剛剛不是往前門走嗎?”
“后門也可以。”
“那好呀。”叢嘉說:“麻煩你了。”
她走近林沉,黑色的傘面籠罩住他們,將他們圈在沒有霜雪,沒有寒風的世界里。
他聞到了叢嘉身上的花果香,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
從藝術樓到后門的一段路,林沉感覺過得很快。
走過那道小小的柵欄門,林沉看到馬路對面停著的車,司機撐著傘,朝他們走過來。
叢嘉仰頭看他,眼里很亮,沒有離別的悲傷,只有淺淺的祝福。
她朝他揮手告別,彎了彎眼睛,用輕松的語調說:“要好好保留我的畫哦,說不定以后可以賣很多錢的。”
“我會的。”
司機已經走到他們跟前,叢嘉走進那柄黑傘下,說:“那班長,再見咯。”
林沉看著她,突然很想伸手抱一抱她。
不帶任何情緒的,只是天的溫存和叢嘉的靠近,讓林沉生出了錯覺和妄想,讓他覺得叢嘉是有那么一點點喜歡自己的。
但自從見到賀知彥的奶奶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林沉能感受到叢嘉的游移與失態,可他想,既然叢嘉沒有和賀知彥結婚,既然叢嘉愿意讓自己牽住她的手,那是不是代表,自己還有一點點機會?
可今晚,所有的幻想,都被那個吻打破了。
但林沉不愿像十七歲那樣不要你”,可這樣的話更像是某種暗示,所以她忍著沒說出口。
林沉依舊沒有看她。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不冷。”
又將手往前移一點,試探地觸了觸叢嘉的指尖。
見叢嘉沒有抗拒,他似乎有些開心,慢慢地用手心覆蓋住叢嘉的手背。
他說:“嘉嘉”
“我可以等。”
他一副重新振作,很有耐心的樣子,好像已經等過叢嘉足夠長,足夠久,所以不介意再多等一會兒。
叢嘉悶悶地說:“嗯。”
又說:“昨天對不起。”
她沒有把手抽出來,靜靜地感受著林沉的溫度,心里很酸很脹。
就像是在熱水里浸泡了很久,明白應該就此離開,卻又忍不住感到舒適眷戀。
樓梯處傳來腳步聲,連帶著周回雪的聲音一同響起:“我來啦我來啦,還有剩的嗎?”
林沉最后握了一下叢嘉的手,站起來,轉身去裝湯。
好在周回雪沉浸在自己的甜蜜戀情中,沒有注意到略顯怪異的氣氛。
吃午飯時,林沉的秘書打來電話,問他是否要去兩年前住過的公寓住幾天。
叢嘉才想到,在來溫哥華之前,陳助理將那間公寓的鑰匙給過自己。
她從行李箱里找到鑰匙,遞給林沉,想單純的,屬于離別的擁抱。
但他不想嚇到她,不想讓她對自己產生任何厭煩的情緒。
所以他也說:“,說:“好啦,我和你開玩笑的,都這么多年了,就算不見了也是正常的。”
她說:“你家里估計有挺多畫的,我們到處走走吧。”
林沉說:“好。”
這套公寓的面積驚人,叢嘉沿著走廊往后走,看到幾扇關著的房門,大概是林沉的臥室和書房。
林沉將其中一間的門打開,側身讓叢嘉進去。
房間里很空曠,成套的實木家具,最外面有個很大的露臺。
應該是有人長期打掃,保留著當初林沉離開時的樣子,柜子上陳列著許多書,桌上的筆架里甚至還插著幾支鋼筆。
叢嘉走過去,發現書柜的夾層里有一包煙。
她有些驚訝,因為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林沉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抽過煙,她也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聞到過煙草的氣息。
“林沉,你竟然會抽煙?”
“我不會。”林沉抿了抿唇,說:“不是我。”
叢嘉被他的反應逗笑了,這兩天煩悶的心情好像也一同好了許多。
她說:“我又沒說什么。”
門外傳來兩聲門鈴響,林沉說:“我去開門。”
他走到臥室的門邊,回頭看了叢嘉一眼,說:“我不會抽煙的。”
“好啦。”叢嘉笑著說:“我知道了,你快去開門。”
他聽到么多。”
叢嘉上網搜了搜,發現這家確實是口碑最好的,不搞量產,也不在網上發售。
于是兩人也站到隊伍的末尾,足足過了半個多小時,才排進店里。
筱舟擠進人堆里,搶了兩杯試喝的花草茶,叢嘉嘗了嘗覺得味道不錯,最主要的是,她在貨架的介紹欄里看到了這款花草茶有助眠的效果。
最后她兩人買了很多,名品中心的東西能讓人送到酒店,但這種小店里買到的只能自己提回去。
喻姐已經前往其他城市洽談之前提到的品牌聯名,明天筱他垂眸,看著積雪的街道,聲音低了一些:“今天的路還是很難走。”
“我牽著你,好不好?”
他像是在解釋什么,語速快了些:“只是怕你滑倒。”
叢嘉的心像是被浸入了什么酸澀的汁液,她難受到不知說什么,所以她抬手,握住林沉的手。
林沉停頓了一下,反手將她的手包在掌心里。
他說:“嘉嘉,我沒有別的意思。”
他像出門前那樣強調:“我會好好等。”
安靜了幾秒,又小心翼翼地說:“那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期限。”
第 41 章 第 41 章
他們共同站在落滿雪的街道上,相顧無言。
過去叢嘉總認為自己是個善于言辭的人,或許是因為她遇到的表白足夠多,多到她早已熟悉如何禮貌而體面的拒絕別人。
喜歡一個人本就是件很美好的事,叢嘉感謝對方的喜歡,無法給出對方想要的回應,也不想要他們難堪。
可面對林沉,似乎說出“要考慮”這樣的答案,也讓他感到難堪了。
他似乎對自己很沒有叢嘉,再見。”
后來林沉很多次后悔,沒有和叢嘉好好道別。
好多個深夜里,他會在腦海里設想出完美的道別。
他會在藝術樓前和叢嘉訴說自己有多么喜歡那幅畫,告訴她,那是自己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他會在溫哥華的早晨,將找到的小熊掛件連同那束花一起給她,告訴她,自己喜歡她好久好久,也告訴她,自己不需要回應,也不會纏著她。
他會在渥太華的美術館里,和叢嘉站在七米之外,一起看莫奈的那副《陽光下的滑鐵盧橋》,聽叢嘉說起那幅畫的光影效果。
他會在叢嘉心里留下一點點影子,讓叢嘉不至于很快就忘了他,讓自己再叢嘉心里不再是班長,只是林沉。
但哪有什么如果。
雪停了,太陽卻被厚云遮住,窗外是乏味而蒼白的,屋里卻靜默,溫暖。
叢嘉看著那幅畫,慢慢地說:“我好像想起來了,我送過你一副雪景畫,對不對。”
“在你轉學之前。”
“是。”林沉說。
叢嘉半開玩笑地說:“來都保持著距離,紳士而冷淡。
叢嘉壓下心里奇怪的、不太舒服的感受,說:“沒有什么特別想吃的。”
林沉又說:“那明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你定吧。”叢嘉說。
他說:“好。”
安靜了兩秒,他的聲音變輕了:“嘉嘉你今天不開心,為什么?”
叢嘉說:“沒什么。”
她笑了一下,抬眼看著林沉:“等我睡一覺就好啦,誰也不可能一直開心的,對不對?”
“好。”他走近一步,試探地拉住叢嘉的手,見她沒有再拒絕,似乎松了一口氣。
他說:“晚安,嘉嘉,睡個好覺。”
夜里的雪停了。
叢嘉并沒有睡著,她打開小夜燈,將窗簾打開,看著窗外寂靜而美麗的雪夜。
海市也會下雪,只是下的不如這樣大。
花園里的樹大多掉光了葉子,除了你是不是把那幅畫弄丟了?”
“沒有。”林沉下意識道。
盡管他沒有記憶,也不知道另一個自己把那幅畫放在哪里,但他知道,他絕對不會弄丟那幅畫的。
他怎么舍得。
叢嘉說:“那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那幅畫?”
“”他訥訥地說:“我不知道。”
叢嘉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下信心,覺得叢嘉考慮過后的答案很有可能是拒絕,但依舊說愿意等。
叢嘉不想看他露出幾樣菜,所以看起來很豐盛。
隋舟帶了蘋果派,叢嘉不喜歡肉桂的味道,所以也沒吃幾口。
吃完晚餐,隋舟和周回雪出去散步了,家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叢嘉說:“過完圣誕我要先回去工作了。”
“好。”林沉說:“秘書今天給我打電話,說公寓修好了。”
“我可能沒有時間陪你去了。”叢嘉有些抱歉地笑笑。
“沒關系。”他說:“我可以自己去。”
厚實的羊毛地毯坐上去很舒服,壁爐里的火光將叢嘉的臉龐熏熱。
她說:“最近有想起些什么嗎?”
“沒有。”
叢嘉嘆了口氣,她慢慢地躺下來,身下的羊毛地毯被烤得熱乎乎的。
“林沉。”叢嘉說:“我們來聊聊天吧。”
說完這句話,她看見林沉的脊背迅速地僵直了。
“只是隨便聊聊。”叢嘉慢慢地說。
她聽到林沉逐漸平穩的呼吸聲,才繼續說:“和我多說說你的事,好不好?”
火花的輕微爆裂聲,在他們身后的壁爐里響起。
過了好一會兒,林沉說:“說什么?”
“什么都可以。”叢嘉想了想,問:“你去南城之后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
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答案很無趣,停頓了兩秒,他補充道:“和在海市差不多。”
“在那里繼續拿第一嗎?”叢嘉問:“有繼續當班長嗎?”
“嗯。”林沉好像逐漸放松下來了,他語氣平直地解釋:“沒有,我去的時候那里已經有班長了。”
叢嘉被逗得笑了一下,說:“這么厲害,怎么到哪都是第一名。”
她突然有些后悔沒有關注高考消息,說不定林沉還是那年的高考狀元呢。
“那你再和我說說南城的事,我還沒去過呢。”叢嘉說:“那里是不是真的不下雪。”
“不下。”
“那天氣肯定很好吧。”
“一般,又濕又熱。”林沉頓了頓,才說:“我不喜歡。”
他突然轉頭,輕輕地說:“我喜歡海市。”
壁爐里的火光在林沉的眼中閃爍著,他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看向叢嘉的眼神顯得認真與執著。
仿佛想到什么,他又回過身,重新背對著叢嘉,說:“我的意思是,我比較喜歡下雪。”
他說出的話牽強到離譜,不知是在給叢嘉臺階下,還是給自己找理由。
“而且我在那里呆的時間也不長。”他說:“我是說我能記得的時間。”
“多久呢?”叢嘉問。
“快一年。”林沉回答。
叢嘉將雙手撐在腦后,有些艱難地看著林沉,過了會兒,她輕聲叫了他的名字。
林沉立刻就回答了。
于是叢嘉建議道:“你能不能躺下來,這樣和你說話,我脖子有點累。”
他似乎猶豫了些許時候,但還是聽從了叢嘉的建議,選擇了離叢嘉不遠不近的位置,躺了下來。
叢嘉側頭,看了一會兒他的側臉。
很快發現他的耳廓紅了。
叢嘉不能分辨他是因為自己的目光而臉紅,還是被壁爐的火光熏紅了。
于是她裝作沒看到,繼續了剛剛的問題:“那你醒來那天前在干嘛,上課還是放假?”
林沉安靜了許久,才說:“那天是12月31號。”
“放假了。”
“元旦啊。”叢嘉閑聊道:“那你假期里都干什么?”
“看了一場元旦演出。”
叢嘉看著天花板,慢吞吞地問:“好看嗎?”
“不好看。”他直截了當。
叢嘉笑了一下,說:“好像很少聽你說出這種評價,到底有多難看,你不是應該說還行,還可以,一般,這樣的話嗎?”
不知道為什么,壁爐里的火微微晃動,火星的聲音變大了。
林沉的聲音變得很遠,很悶,像是被罩在了罐子里。
叢嘉沒聽清,問:“你說什么?”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轉頭看她,緩慢地說:“因為你說過,不喜歡的就要表達。”
“所以我說,我不喜歡。”
叢嘉怔楞地和他對視著,半晌,她說:“嗯,我是說過這句話,你做得對。”
他像是被鼓舞到了,眼睛亮了一些,話也多了。
“嘉嘉。”他說:“那你也跟我說說你的事吧。”
“你想聽什么?”
林沉似乎也沒有想好這個問題,所以思索了很久,他問:“以前的圣誕節,你會怎么過?”
“圣誕節啊。”叢嘉說:“崇德圣誕放假的話,我會和父母來溫哥華,就住在這里,這附近的教堂在平安夜會有演出,我媽媽會帶我去看,我爸爸不信這個,但他還是愿意陪我媽媽去,坐上三四個小時。”
叢嘉的聲音漸漸慢下來:“一般看完演出已經很晚了,第二天醒來,會在圣誕樹下找到自己的禮物。”
“你知道嗎,我媽媽的生日也在圣誕節,所以她就可以收到雙倍的禮物,每次都很得意。”
似乎不愿叢嘉陷入回憶里,林沉喚了聲“嘉嘉”。又問:“你這次簽售會是去哪里?”
“北市,之后是臨市。”
“去多久呢?”
叢嘉說:“大概一周吧。”
“嗯。”林沉說:“我過兩三天之后也回去了。”
他們沒有再說話,屋里很安靜,窗外的落雪也無聲無息。
過了一會兒,林沉說:“其實沒什么人給我過過生日。”
他的語氣很淡,不像是悲傷,卻讓叢嘉覺得他很可憐。
他說:“只有你記得。”
叢嘉的心狠狠地一顫,她知道林沉似乎和母親的關系不好,所以沒問出“你父母不記得嗎”這種傻問題。
她思考了一會兒,輕聲說:“有很多人記得的,很多人愿意給你過生日的。”
這個世上不決的人,但或許是第一次產生,想要和某個人在一起的想法,所以她總想慎重、認真,將一切想清楚,解決明白,再長久穩定的和那個人在一起。
安靜的氣氛縈繞在他們周圍。
有很長一段時間,叢嘉都陷在自己的思考中。
她感到牽著自己的那只手僵了僵,又將她攥得更緊了。
“嘉嘉。”
叢嘉看向他:“嗯?”
他說:“算了。”
“不用給我期限了。”他聲音很輕,像是害怕叢嘉說出更加讓他難以接受的話。
“我不該逼你的。”他又重復了剛剛的話:“我會好好等,多久都可以。”
“你說什么呢。”叢嘉忍不住說:“我會盡快想的,你別老這么說話。”
她小聲說:“我聽著心里難受。”
叢嘉感覺他牽著自己的力道輕了點。
他說:“是我不對。”
“我以后不這樣了。”
可叢嘉的心里更難受了,她說:“你沒有錯,能不能不要和我道歉了。”
他頓了很久,似乎在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對不起咽回去。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好,我不道歉了。”
叢嘉松了口氣。
他們停在馬路邊,這次沒有人忘記按綠燈的按鈕。
圣誕節快要到了。
晚上喻姐給叢嘉打來電話,說出版社想要加辦幾場簽售會,問她是否可以提前結束休假。
“最近有一些品牌想要搞藝術家聯名,我們這邊正好在接洽,如果談下來了,你的影響力就更上一層樓了。”
叢嘉這幾天正心情不好,她想著或許忙碌起來,對自己反而更好些,所以說過完圣誕節就回去。
平安夜,周回雪將男朋友帶來一起過。
男朋友叫隋舟,身材高大,戴一副黑框眼鏡,自我介紹說在大學當助理教授。
晚餐是叫的外送,林沉也做了她總會在閑暇時間,想一些關于林沉的事。
這天結束簽售會,她收到了林沉的短信。
他說自己已經回到了山頂別墅,問叢嘉這幾天工作是否順利。
已經接近十點了,酒店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燈火通明的北市夜景。
叢嘉躺在沙發里,回了個“挺好的”,又將手機頁面轉到了搜索頁。
那里還停留著叢嘉幾天前的搜索。
關于在林沉房間里看到的那瓶藥,一種治療失眠抑郁的處方藥。
叢嘉告訴自己不要多想。
現今社會,焦慮抑郁似乎已經是常態了,就算像叢嘉這樣的人,一年也會有一兩天,轉輾反側的時候。
更何況是林沉。
但說不清為什么,叢嘉心里還是泛起很濃很重的疼。
她想了想,給林沉發了短信:最近睡得怎么樣?
對面很快回:挺好的。
叢嘉心情松快了點。
她回:過幾天我就回去了。
林沉:好的。
過了一會兒,他發來一張無恙的照片,說:他很想你。
叢嘉忍不住翹起嘴角,心里說不清是愉悅于林沉的欲蓋彌彰,還是開心于無恙的可愛模樣。
她故意回:我也想它。
又回:替我親親它。
對面的「正舟和叢嘉坐同一班飛機。
筱舟買的東西特別多,行李箱不夠,所以借了叢嘉的裝。
第二天一早,她們坐上了前往海市的飛機。
現在是旅行淡季,機場的人不多,兩人剛拿到登機牌,要過安檢時,筱舟看了看手機,說:“完了,我的行李沒過。”
“為什么?”叢嘉問:“你放什么不該放的了?”
筱舟想了會兒:“好像是今早把充電寶塞進去了。”
“嘉嘉,我用的是你的行李箱。”筱舟有些苦惱地道歉:“你得和我一起過去了。”
“沒事兒。”叢嘉攬了她的肩:“走吧,幸好我們來的早,還有時間。”
處理行李的屋子不遠,但她們還是找了好一會兒。
叢嘉的行李箱很大,裝得又滿,充電寶很難找。
筱舟有些狼狽,叢嘉也蹲下去幫忙找。
打開行李的夾層,叢嘉將手探進去,突然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我好像找到了。”叢嘉使勁地抽出來,剛剛觸到的東西掉在了地上,她才發現是個淺紫色的盒子。
“找到了。”筱么?”叢嘉伸手輕輕觸碰。
他的小腿肌肉繃緊,向后退了點:“不記得了。”
“不用叫醫生。”他說:“小傷,涂點藥酒就行。”
“倒是無恙,叫醫生過來給它看看,它剛剛被燒到了一點。”
叢嘉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只是轉了個方向,去看無恙。
它已經伸展開,仰躺在腳墊上,閉著眼睛睡覺。
她摸摸它的毛腦袋,余光卻看向林沉的腿,青黑夾雜著劃痕,在昏黃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駭人。
車里很靜,叢嘉沒有說話,只是感覺眼睛很酸很澀,她眨了眨眼,想要將淚意壓下去,就聽見林沉說:“別擔心。”
“我今天把他抱出來的時候,火只是燒到一點尾巴尖。”
他的聲音很和緩,蕩在微微冷的空氣中,讓人感到莫名的舒適,卻也讓叢嘉感到心酸。
有什么在胸腔里涌動著,想要破土而出。
叢嘉抬起頭,直視著林沉,說:“林沉,我是在擔心你。”
“你能不能骨灰。
“嘉嘉。”林沉的語速比平時快一些舟探過頭說:“這是什么?”
叢嘉也不知道。
她將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只小熊。
是她和林沉去看冰球,最后沒有買到的那只,只不過是掛件款。
還有一張卡片,上面寫著:嘉嘉,圣誕快樂,永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