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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換毛

    腳邊的羽毛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加起來七片小羽毛,都是從胸口和側頸薅下來的,沒有控制方向的尾羽和承托氣流的飛羽。

    關鍵的羽毛沒有掉落,云青嵐心中稍緩,放輕力度小心檢查身上其他部位的羽毛,發現松動的小羽毛不少,用上些力氣便能扯掉。

    即將脫落的的羽毛扯落沒有痛感,摘掉即可,強行留下的話氣流流經時輕輕晃動會產生癢意,像是小螞蟻爬動反倒不舒服。換作之前,遇到此類羽毛云青嵐會直接拔掉,可這回他一片片試探過去,驚恐發現大多數羽毛都有掉落的跡象。

    如果全部拔掉……

    禿毛雞.jpg

    畫面太可怕,不能往深了想。

    隼連忙甩頭將腦中的圖像清空,同時產生猜測。

    春季末期,該不會是換羽期到了吧?

    掉毛還是換羽,是個值得探究的問題。“她怎么了?我已經很久沒收到她的消息了。”云青嵐摸到一根凸起的樹根坐下,“新一屆選舉開始了?”

    他剛落座,白櫟的頭就湊了過來,足足已經膨脹到人類半個身子那么大的花骨朵,緊巴巴地縮成一團,勉強地搭在云青嵐的膝蓋上,把他的臉都遮住了一半。

    云青嵐費力地掏出一只手臂,攬住這顆大白球。

    “就在下個月。”石風瞥了一眼他的“神”,表情僵在了臉上。

    他知道安托斯虜走了一個人類的事。

    但現在看上去,它好像,更像是把自己送上去了?

    “你知道這棵食人樹的來歷嗎?”石風也找了根樹根坐下。

    “A001號變異體,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檔案上記錄的那些。”云青嵐像撫摸一只大型貓咪一樣,手掌順著花瓣的紋路往一邊擼,“你打算告訴我點兒別的?”

    “這”石風一時語塞,“恐怕不能。”

    云青嵐不耐煩地撇撇嘴:“那就趕緊說正事。”

    石風的視線在大白花上瞟來瞟去:“嗯。事情也很簡單,就是姐姐她,可能被軟禁了。”

    “哈,”云青嵐冷笑一聲,“誰那么大膽,敢軟禁帝國總領。”

    “還能有誰,當然是云唐那個賤人!”一旁的曲陸忽地大吼一聲,“我恨他,我跟你一樣恨他!小云,你信我一次!”

    “閉嘴,”云青嵐頭也不抬,語氣里滿是厭煩,“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他最近好不容易情緒平穩了許多,不想再隨意發火。

    “對不起。”曲陸捂住臉,繼續半蹲在地上,坐也不敢坐。

    “嗯,”石風憐憫地瞥了眼鏡男一眼,“也不全是他。主要還是那幾個總督,云氏要掌權,得照顧他們的利益。”

    “總領一直想開放中心區。你知道的,那可是富人區,油水最多的地方,不好動。”

    “我對那些爛事不關心,”云青嵐身子往后挪了挪,他被白櫟的頭擠得有些局促,“你找我來做什么?”

    “你是研發疫苗的人,凈土種子也在你手上。”石風清了清嗓子,“長話短說,我想你跟我回去。”

    “回哪里?”云青嵐臉上掛著假笑,“我可是重刑犯。”

    “現在誰還管那個,”石風雙手抓在膝蓋上,口吻急切,“只要你拿著凈土種子出現在下街區,就能成為英雄。那些貧民迫切地想要一個救世主,我們可以靠這顆種子逆轉局勢。”

    “至于那件事,只要你愿意再給出一份原始疫苗,我馬上幫你洗清罪名。”

    云青嵐抬起頭,目光嘲諷:“你在跟我談生意。”

    石風前傾的身體微微一怔。

    云青嵐往后靠了靠,一根粗壯的藤蔓便貼了上來,主動托住他的背。

    “你姐從來不跟我談生意。”云青嵐望著頭頂的藤蔓,懶散地躺在白櫟“懷里”,“你想籠絡人心,但跟她比,你還差遠了。”

    聽到這話,石風深吸了一口氣,不過他并沒有惱怒,而是用略帶好奇的語氣問道:“哦,怎么說?”

    云青嵐挑了挑眉:“她從沒把自己當作政客,這就是區別。”

    石風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我現在暫時走不了,”云青嵐手指揉捏著白櫟的軟觸須,“說來可笑,這個基地,我也花了不少心思。”

    尤其是這棵寶貝怪物樹,他沒辦法把它丟下。

    “凈土種子的培育還差最后一步了,我需要在無人區進行一次實驗。而這座島是最佳選擇。”

    他意味深長地笑笑:“你要想直接拿去,也可以。但我得先告訴你個事。”

    “什么事?”石風忍不住把耳朵湊近了點。

    “這種子里,注入了K病毒的基因鏈。”

    “你說什么?”

    “小云,你,你找到方法了?”曲陸忍不住插話。

    “跟疫苗一樣,我需要臨床試驗的土壤。”云青嵐沒有理會他,“成功率也就60%,若是失敗了,這座島就會成為變異體的樂土。”

    云青嵐無所謂地歪歪頭:“你要拿走也行,到下街區去試試,順便幫我把試驗做了。”

    “那怎么行!”石風激動地起身,他的嗓音陡然升高,“這要是死了人,姐姐的名聲就——”

    啪啪,一根藤條從他的頭上抽了過去,勾掉了他的幾根金發。

    幾秒鐘后,一股紅色貼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

    “石,石先生!你流血了!”曲陸驚恐地往前爬了兩下,他依然保持著那副跪坐的姿勢,沒敢把屁股放到樹根上。

    “嗯?”石風懵逼地抹了把額頭,“我,我”

    他憋了半晌,才悲悲切切地吐出后半句話:“我好不容易保養的頭發啊!”

    他垂頭做抹淚狀,正巧露出頭頂被刮掉的一塊頭皮。

    ——這些液體,都有種被污染的怪味。若不是他體質特殊,早就已經變異了。

    指尖沾了沾地上的血,云青嵐把它含進嘴里。舌尖一股鐵腥味,沒有巧克力豆好吃。

    他吐了吐舌頭,摸到左手腕的通訊器,上面有一則未接通話,來自A級權限,最高級別。

    應該是是總領打來的。云青嵐頭疼地長吁一口氣,一整個小隊的人死在他的院子里,這事兒要怎么交代?

    他的惡名恐怕又要升級了。

    白櫟的藤蔓越伸越長,它壓低了枝干,小心翼翼地往地上探去,卻在云青嵐視線瞟過去的一刻,又迅速縮了回去。

    “你在征求我的同意?”他面色柔和下來,“吃吧,最好把地上弄干凈點。別傷那只狗。”

    樹冠的頂上,那朵白花悄悄探出頭。很奇怪,它依然白得像塊玉石,上面沒有殘留絲毫血污。

    云青嵐看它猶猶豫豫的,便背過身,朝院門口走去。身后一陣重物拖地的聲音,他站在搖搖欲墜的燈柱旁,按下通訊器側邊的鈕。

    通訊器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幾十秒后,一個清澈沉穩的女聲響起。

    “小云,你收到A001實驗體了嗎?”

    “那棵食人樹嗎?”云青嵐回頭撇了一眼,白櫟的樹冠已經膨脹了兩倍,正把一具尸體沿著樹干往上拖。

    “是的。紀少將沒有給你資料嗎?”

    “可能已經弄丟了,也可能沒有。”右手揣進口袋,背靠在墻上。

    “什么意思?”

    “嗯,是這樣的,總領女士。”云青嵐清了清嗓子,“在我解釋前,能先答應我一件事嗎?”

    “怎么,你又闖禍了?”

    “不,就是”他停頓片刻,“能給我多送點巧克力豆過來嗎?這邊快吃完了。”

    他不安地撓了撓頭。

    其它無所謂。可是巧克力豆沒了,他的快樂就真沒了。

    飛羽不整齊,就如同破了個大洞的前車玻璃,風呼呼吹來,漏風漏得不行。

    尾羽不整齊,就如同壞了的方向盤,力度把控不到位,稍有不慎方向便會大大偏移。

    還有胸前豎條紋的羽毛。

    隼的個體差異大,羽毛更換的顏色也有所區別,有的隼第二年三四月能褪去雛羽毛,有的隼經歷第二年春秋季的換羽期,冬天還有一身棕褐色的羽毛。

    小游隼們運氣還好,背上的羽毛全部蛻變,變為帥氣的墨藍色,但胸部的軟羽只換了一部分,墨色的線條橫豎交替。

    換了,但沒換完全。

    溪邊洗澡,從水中的倒影能清晰看到游隼們胸部羽毛的差異。

    六一的羽毛:

    哇!一副美麗的黑白水墨畫!

    小游隼們的羽毛:

    哇!一根融化了的隨便雪糕……

    第 72 章   旅程

    飯不能一口吃完,羽毛也不能一天長出來。

    飛羽和尾羽不齊全,就和人類手指兩根綁在一起一般,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一時之間,云青嵐重新回味腦袋撞樹的滋味,甚至有過俯沖攻擊時尾羽飄動控制不好方向,瞄準的是獵物的脖子,攻擊落點卻變成了獵物尾巴的慘痛歷程。

    攻擊能力下降代表捕獵的成功率降低,抓不到獵物吃不飽飯,于動物而言簡直是天塌下來的大事。

    小游隼們努力適應羽毛殘缺的陣痛期,剛好趕上新生小猛禽學飛,滿天都是笨拙拍打翅膀的小鳥,倒不顯得突兀。

    就是飛行時沒及時轉彎,撞到同一棵樹上有點尷尬。

    他的左小腿還沒有被藤蔓“舔”過,昨日倒刺扎出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此時還有些紅腫。

    藤條把被子推到一邊,花蕊像一條粉色蛇信子,纏住那條修長的腿。

    他渾身一顫,這滑膩實在太過怪異。

    “你在做什么?”

    花蕊緊貼著皮膚,分泌出溫涼的粘液,在他的傷口處留下一圈圈水痕,又蹭到膝蓋上,想把繃帶掀開。

    腿上留下一道道紅色的花粉痕跡。日光下,那嫣紅的水痕襯得皮膚發白發亮。

    白櫟在給他療傷這場景刺得他莫名心慌。

    “別弄了,可以了”云青嵐彎起膝蓋,把腿往回縮。

    囚刺留下的傷勢要復雜得多。就算他再喜歡白櫟,也不想被掀開舊傷。

    花蕊貼著他的皮膚滑了出去,白花合攏后搭在窗檐,藤蔓還圍在他的床邊,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云青嵐用指尖抹開左小腿上的粘液,等待傷口愈合。

    側過頭,他借著光線細細觀察白花。那花瓣柔軟厚實,上面隱隱網織著極其細小的淺金色紋路,像是埋表皮下的血管。

    “我要下床了。”

    云青嵐用食指戳了戳花瓣邊緣,那一圈小軟刺似乎很敏感,在觸碰到時,忽地蜷起。

    “可以把你的”他停頓片刻,斟酌了一下用詞,“手,都收起來嗎?”

    白花往后退了幾厘米,房間里的藤蔓窸窸窣窣地往窗外爬去。

    云青嵐趴在窗臺上望出去,一夜之間,這棵樹的頂部枝干似乎變得更密集了。

    院子里的觀光車被盤虬的樹根纏繞,破裂的樹壇被壓在地下上,只露出幾塊殘片。

    拾一躺在遠處的院門口,它似乎對這棵樹脫敏了,正以一種非常自在的姿勢臥躺著曬太陽。

    “一號,以后就這么叫你吧。”云青嵐像摸小狗一樣,撫了撫白花的肉瓣,“我的第一只寵物就叫這個。”

    白花縮得更緊了,連接的藤蔓羞澀地扭動兩下。

    “她是一只貓,沒有尾巴,只有三條腿,嘴巴張開的時候,可以咬掉牛頭。”

    藤蔓輕輕拂來,碩大的花骨朵往下垂了垂,像顆低著的頭顱,直往他手背上蹭。

    這動作怎么這么像貓?云青嵐忍不住輕笑出聲。

    他腦海里浮現出報告上的某行字——[U線照射下,呈現與人類相似的精神體]。

    “看來你很了解貓,”他嘴角的笑容緩緩落下,“你以前是人類嗎?”

    白花的動作頓了頓,后緩慢地退了出去,蹲回了院中間的樹干頂上。

    云青嵐爬下床,找出那本實驗筆記,翻到了“喂食傾向”那一欄。

    [食血肉,飽食狀態下,根莖變長,攻擊傾向減弱。]

    [建議每7天內喂食60KG以上肉類,喜新鮮肉。]

    [超過15天不進食,會進入假死期。]

    早知道,昨天的尸體應該存到地窖的凍庫里,一天喂一個。

    他的地窖里還保存這三份獸肉,每份最多50KG,完全無法滿足這棵樹。

    今天必須出去打獵了。

    云青嵐打開終端瞧了瞧,現在是上午8時,總領還沒有給他回復。他帶上通訊腕表,從抽屜里找出另一把鑰匙。

    觀光車是用不了了,好在基地里還有一輛甲殼蟲電動車。

    那輛車是總領特意送來的,兩個厚重的輪子,機身如展開翅膀的銀色甲殼蟲。

    他換了身沖鋒衣,背上雙肩包出了門。二樓的殘尸已經不見了,不知道是進了樹還是狗的肚子。

    來到車庫前,云青嵐順手掏出珍藏的巧克力豆盒子,倒出一顆丟進嘴里。

    他一邊品嘗嘴里的甜味,一邊把手里的盒子倒過來抖了抖。

    只剩最后一顆了。

    巧克力豆滾落在手心,他手掌握了握,用紙巾把它嚴密地包裹起來,小心地放進外套內的口袋里。

    “島上的最后一顆巧克力了。”他拍拍胸口,“走吧,拾一。”

    他把捕□□別在腰間,戴上頭盔,跨坐上去。拾一聽到發動機的聲音,立刻飛奔過來,跳到了后座上。

    車子啟動,這次是朝著東邊的海岸線出發,目標是風力發電廠。

    發電機需要定時維護。原本這個工作是交給紀丘和他的士兵,不過現在人沒了,云青嵐只好自己上陣。

    沿路的土地都是黑湫湫的,這座島幾乎沒有活著的植物,只有遠處的山丘處有一片污染林。

    歷經了核災難,又被劇烈的板塊運動擠壓,十幾年前,海嘯和颶風也是這座廢島的常客。

    即便是這樣瘡痍的土地,依舊存活著零嵐的野獸,它們都感染了K病毒,屬于低級變異體。

    這類變異體沒有高級智慧,也無法馴服,是云青嵐的主要食材。光靠那些壓縮干糧,他根本熬不過冬季。

    “嗷嗚——”

    甲殼蟲車以近100碼的速度飛馳,冷風呼呼地往后刮,拾一扒在他的肩上興奮地嚎叫,引起遠處狼群的附和。

    “你別跟它們打招呼了。”云青嵐的聲音悶在頭盔里,“待會兒我們還要去抓一只來吃。”

    “嗷嗷嗚!”拾一叫得更歡快了。

    發電廠離基地不遠,沒幾分鐘,幾座高聳的風力發電輪便近在眼前。云青嵐把車停靠在一旁,拾一一躍而下,往海里沖去。

    控制室沒有上鎖,里面積累了不少灰塵,他坐到操作臺前,扯過一旁的布簡單擦了擦。

    沒有說明書,但操作臺的指令語言都是相通的,他快速地按下一串代碼。

    指示燈亮起,屏幕上顯出一行字。

    [自動維護已開始。進度:0%]

    云青嵐從座椅上起身,準備去海灘邊散步,他已經好久沒有吹過海風了。

    層層疊疊的浪花撲上岸,遠處的海域中有黑色的巨物浮在淺處,遠遠望去,就像浮在天際的一片黑水。

    那是隨著洋流聚集在此處的大量廢水,里面裹挾著核末日時代留下的污染物。

    云青嵐望著海天相接之處。今天很幸運,有陽光灑落在海岸線。

    他看到了太陽的一角。還有,一個小黑點,在遠處升起。

    那竟是一艘船。

    云青嵐瞇起眼,坐到發電廠邊緣的小石樁上遠眺。

    那個小點兒逐漸變大,它扯著幾張巨帆,船身像是用合金廢料拼湊出來的。

    它正往西南方移動,離海岸線越近,巨帆上的圖案也越清晰。

    是個長著“觸角”的東西,密集的黑色條狀呈圓弧狀向上散開,尖端以一致的角度往外卷起,中間連接著的主體呈現長條狀。

    好像是長觸腕的章魚,又像是展開枝條的樹。

    船似乎變了個方向,往南邊去了,離海岸線逐漸偏離。

    云青嵐拍了拍褲腿上的灰起身,指尖放在唇邊,吹了個口哨。

    大狗還在海邊逐浪,聽到呼喚后,一路瘋跑上來,嘴里還叼著一大團黑色的線球。

    “你拿了個什么?”

    噗通,拾一把濕漉漉的球甩到云青嵐腳下。那團線球滾了兩圈,露出一張污綠色的皮,朝上對著天空。

    竟是一顆腐爛的頭顱。

    這顆頭顱已泡得發脹,五官模糊,整張臉分不清哪兒是哪兒。它的額頭露出一片白骨,估計是被海里的雨啃掉了皮,至于頭發,根據長度來看,是女性的幾率更大。

    云青嵐捂著鼻子蹲下,從雙肩包里掏出一副工具手套戴上,緩慢翻動。

    手指剝開頭頭顱耳邊的發絲,一個小耳環引起了他的注意。它只掛在左耳,頭顱右側則蕩蕩的,連耳朵都沒有。

    是一個別致的金屬耳環,幾根黑色的觸須往外伸,中間是根豎狀的物體,像極了那個船帆上的圖案。

    云青嵐扯著它,費了點力氣才弄下來。

    “走了。”他把耳環擦干凈后,隨手收進左邊的外衣口袋里。

    這至于這腐爛的頭顱,連狗也不會吃的。

    通訊器發出“滴”的一聲,是終端收到消息了。現在時間還早,可以先順路回去一趟。

    于是,他開著甲殼蟲車又回到了基地。這次,拾一沒能得到后座的待遇,它吐著大舌頭氣喘吁吁地跟在遠處,哈喇子從裂開的嘴角往后甩,渾身的毛因為沾了海水,一縷縷耷拉著。

    云青嵐停好車,快步回到了休息室。白櫟的一根藤蔓正乖巧地搭在窗口,紅色的小花像手一樣對他擺動。

    是總領發來的郵件。云青嵐坐在終端前閱讀,眉心逐漸扭緊。

    [關于一號實驗體,還有另一份檔案被云唐隱瞞,我正在查。]

    也就是說,他手里拿到的,只是云唐“希望他看見的檔案”。

    屋內的光線變暗,那朵白花又探了進來。它縮成一團,用花瓣尖碰了碰云青嵐左邊的外衣口袋。

    它在原處左右抖了抖,忽地綻放開,菱形的花瓣大張,像一把邊緣帶刺的巨傘,懸在云青嵐的左側。

    “你怎么了?”他這才回頭。

    花瓣上,那些隱藏的金色紋路倏然變亮,花冠緩緩升高,以一種俯視的角度罩在他的頭頂。

    空氣中的分子忽然變熱,云青嵐敏銳的神經突突跳動。

    白櫟的情緒不對勁。

    他按下終端的上的關機鍵,往座椅右邊挪了挪。

    呼呼——花瓣開始緩慢地扭動,發出奇怪的噴氣聲,仿佛來自于花蕊根部的洞里,那聲音像是在低吟,又像在怒吼。

    “別緊張,”云青嵐右手偷偷摸向腰間別著的槍,“你先冷靜。”

    空氣中的氣流涌動,風扇向他的臉,也刮來了一股刺鼻的氣味,像是某種辣椒,他只在帝國的溫室棚里聞到過。

    “咳咳!”他捂著鼻子咳嗽兩下,肺部一陣火燒般地疼痛。

    到底怎么回事?云青嵐往后退兩步,將身體放低。

    啪嗒,嘩啦——毫無征兆地,幾聲巨響沖破耳膜,休息室的窗戶猛地炸開,十幾根藤蔓沖進了房間里,把窗框都擠得稀碎。

    云青嵐低下頭,揚起左手擋住飛來的玻璃渣。

    藤蔓鉆入室內,擠壓著他的空間。那些紅花簇在白花的兩旁,頂在天花板上,高高揚起。

    是憤怒——有什么東西刺激了它。

    “呲呲呲!”噴氣聲越來越大,白花的中心擴散開一圈紅色,沿著它金色的細紋攀上瓣尖,像血管一樣密布。

    下一刻,花蕊朝云青嵐甩來,頂部的尖刺直指向他的頭頂——

    “等等!”他大呵一聲,半蹲在地上,右手中的槍已經抽出,垂在一側,用外套遮掩住。

    尖刺放緩了速度,懸停在半空。

    “你忘了我是誰嗎?”云青嵐朝它伸出左手,柔和地笑笑,“昨晚還好好的,怎么這就翻臉不認人了?”

    那根雄蕊晃了晃,整根都變得更更粉了。尖刺上,那人類的手竟又一次主動摸上來。

    它像被針扎了似的,蜷成一個圈。

    像一只找不到家的迷鳥,游逛的日子中他去過高山,去過草原,去過荒漠,等到冬季氣溫降低,他再照例去到南邊的過冬地。

    外面的變換很大。人們拆了冒煙的煙囪,天空重歸澄澈,因毒藥而亡,鳥網而亡,彈弓而亡的鳥大幅減少。

    一個時代的開始,是另一個時代的落幕。

    游隼的一生不長,孤獨居住,當面見到的生死離別不多,相遇,分別,生命旅途中所遇到每只隼依舊活在記憶中,熱烈自由地飛往天空。

    那天陽光很好,樹影斑駁,一如南遷啟程日。

    小游隼們還在睡,六一起得比平日早得多,他來到闊別已久的舊巢中站了一會兒,出去時還被變得有些陌生的門口木板絆到,踉蹌站穩,之后才抖抖羽毛,帥氣起飛。

    過了不知多久,云青嵐動了動,發現身邊的白櫟也醒著。

    他們都知道,六一開始了新的一段旅程,或許不經意間擦肩而過的微風,便是隼千里之外送來的問候。

    第 73 章   放棄領地,去旅游吧

    塵埃在光中浮動,白金色的陽光穿過葉隙,落入屋中,灑下大片破碎的光影,像撲閃的蝴蝶鱗片。

    落到翅膀上,起飛時候一定特別好看,云青嵐想。

    隼們都沒動身外出,巢屋里靜悄悄,巢屋外卻已變得熱鬧。

    老虎邁步巡視領地,野兔蹦出地穴撲進草叢中吃草,顏色艷麗的小鳥翹著尾巴在樹枝上來回蹦跶,新一天開始了。

    直到日中,火熱的太陽照暖了屋子,游隼們才從屋中走出搜尋獵物。

    離別的情緒不那么容易消化。

    白櫟不是故意壞壞的,實在是人類的身體太香了。

    它費了好大的精神力,才克制住不要吃掉人類。

    相比吃掉人類,它更想得到人類的身體和心。兩個都要,缺一個都不可以。

    就像它們那里的配偶一樣。

    白櫟覺得自己的進度還不錯。它已經進步很多了,不會完全被本能控制了。

    只要它乖乖聽話,把人類綁回家應該是遲早的事。

    它賣力地扭動著表達自己的愛意,向人類索求回應。

    不過人類好像有點猶豫。

    云青嵐神色復雜地觀察著那根旋轉跳躍的小舌頭。那舌尖假裝不經意地戳到手背上,然后又繞了回來,對著他的手背輕點了三下。

    見云青嵐沒反應,那根小舌頭又對他戳了三下。兩根細藤蔓依然老老實實地虛環在他的肩旁。

    其實白櫟已經乖了很多了,至少當著面的時候是這樣。

    云青嵐瞥了一眼那兩根小心翼翼不敢碰自己的藤蔓。

    他實在不忍心讓白櫟失望。

    云青嵐忍著內心那種毛毛的感覺,還是伸出左手握住了那根黏糊糊。

    只用了半個手掌,把尖端捧在四根指頭上。

    “謝謝你救了我,”他對著小舌頭道,努力在微弱的光線下尋找舌頭上的“眼睛”。

    他想知道,花蕊不在的時候,白櫟是用什么進行“看”和“聽”的。

    “你有看到拾一嗎?”云青嵐用指尖捏了捏它。

    小舌頭老實地躺在他的手上,不經意地往掌心處蹭了蹭。

    “就是那條狗,它還活著嗎?”

    細藤蔓貼著他的右肩,輕輕點了一下。

    云青嵐咬了咬下唇:“你是說,它已經死了?”

    白櫟又點了一下。

    云青嵐松了口氣:“你沒有看到它,但它還活著。”

    白櫟點了兩下。

    云青嵐心里有了底。只要拾一還活著,那就遲早能找回來。

    它雖然膽小,但其實不算笨,至少回家的路是能找著的。

    他應該去海岸邊看一看。

    “我得上去了,寶貝。”云青嵐又捏了捏小舌尖,“把我弄上去吧。”

    小舌頭的尖端興奮地抖了抖,然后慢吞吞地纏著云青嵐的手臂往上攀。

    “用你的手,不要用舌頭。”

    小舌頭失落地往下滑去,又緩緩貼著人類的手掌,一厘一厘地滑了回去。

    云青嵐忍著那種觸感,控制自己沒有提前把手抽走。

    他的忍耐力真是越來越好了。

    白櫟的樹根在頭頂上發出啪嗒咔嚓的聲音,一抬頭,只見那舌頭連接頂部的地方裂開了一個更大的縫隙,足以通過一個人。

    幾根藤蔓探了過來,矜持地纏住了云青嵐的腰、背和腿,把他提了起來。

    他抬起頭,看著黑洞洞的入口越來越近,似乎還有風灌進來。

    隨后,他便進入了一個像煙囪一樣的通道里,四周都是土,少量的樹根凸露而出,云青嵐經過的時候,它們就縮進了土壁里。

    通道里很安靜,奇怪的歌聲不知何時也消失了。云青嵐就像坐在升降梯上,風往下吹拂,但速度并不算快。

    他估算著上升的速度,在心里掐著秒,數著時間。

    已經快二十米了,頂上還是黑乎乎的,像個沒有盡頭的黑洞。

    二十五米,三十米一直到四五十米的時候,云青嵐終于看到一絲微光。

    一條很細的縫隙出現在頭頂,那微光和樹根發出的光亮很像。

    而在他頭即將觸碰到光源時,縫隙咧開成了一個大口子,把他吞了進去。

    云青嵐來到了一個新的通道里,只不過四周不再是黑洞洞的土璧,而是光滑的,像樹皮一樣發出熒光的內壁。

    他腳下的縫隙開始合攏,在徹底閉合前,還鉆上來了一根大腿粗的藤蔓。這根藤蔓不太一樣,它的尖端約五米的部分,就是那根小舌頭。

    小舌頭縮上來后,就安分地貼在了內壁上。云青嵐腳落了地,地上感覺軟綿綿的,那條縫隙已經徹底消失了。

    “不可思議”云青嵐呢喃著。

    他從未想過,外面看上去如此“小巧精美”的食人樹,樹根竟進化到如此壯觀的地步。

    根據之前的情況來看,他應該是從臨近海岸的地方,被白櫟打地洞拖回來的。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白櫟的樹根至少能延伸到距離發電廠一千米處。而他下面打的這個洞,才距離現在這個位置幾十米。

    也就是說,以基地為中心,這一片區域,至少好幾平方公里的地下,都已經成了食人樹的領地。那么這樣的洞,很可能不止一處。

    它剛來島上的時候,明明很“小巧”,樹根只縮在那個樹壇里。

    “你到底隱藏了多少能力?”云青嵐撫摸著內壁,“你到底是什么?”

    他才見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變異體,那個丑蟲子,現在又見到了有史以來最長的樹根。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

    只是睡了一陣的功夫,白櫟就進化成這樣了。

    現在的變異體都這么離譜了嗎?

    白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一根藤蔓又貼在云青嵐的手上,牽著他往前拉了兩下。

    昏暗的光線下,光滑的內壁上咧開了一道至少有四米長的豎著的縫隙,正好可供一個人通過。

    “你要我進去?”

    藤蔓又扯了扯他的手。

    云青嵐借著微光,最后再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內壁。

    這種縫隙還有很多,只是不明顯,跟白櫟樹干上的那條口縫有點像。

    也許這里是類似于一個廣場中心區,可以通往不同的地方。

    “走吧。”

    他其實還想仔細研究一下,這體驗實在太新鮮了。

    不過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辦。

    云青嵐踏進了黑乎乎的洞里,腳下踩到了更軟的地板上,有點像軟體動物的肉。

    身后的縫隙合上后,那種微光徹底消失了,他眼前一片漆黑。

    啪嘰,某個軟乎乎的東西拍在旁邊的內墻上。

    手里的藤蔓扯著他,往前拉了拉,示意他往前走,云青嵐只好摸著黑,往前又踩了幾步。

    吧唧,鞋底好像陷進了什么東西里面,像流云一樣把他的腳掌吞進去一半。

    云青嵐使力一提,卻被絆住了,整個人重心失衡,往下栽去。

    他手掌往下一撐,終于摸到了這個“地面”的觸感。

    軟綿綿,肉乎乎的,還散發著熱氣。

    潮濕,但不是很黏。

    讓人聯想到和臟器有關的東西。

    他難道是在白櫟的內臟管道里攀爬

    但空間里彌漫著的依然是那種植物的草本味,并沒有動物內臟里的腥味。

    云青嵐來不及想太多,他發現一個更麻煩的事情,那便是他的腳被卡住了。

    他的兩雙鞋子的鞋底,就像被牢牢粘住了一樣,壓根拔不出來。

    “你這個里面是有膠水嗎?”

    但他明明也坐在地上了,為什么手和腿沒有陷進去,光陷進去鞋子。

    褲子也還好好的,沒有被粘住。

    不知為何,白櫟沒有上來幫忙,云青嵐只能費力地坐在地上掙扎。

    這根管道還是傾斜的,他每動一下,就感覺身體在往來時的方向滑,但腳還禁錮在原地。

    “一號,你在干什么”

    他額頭泛出細密的汗珠,右肩的疼痛感還在,他實在沒力氣了。

    白櫟沒有回應,藤蔓和小舌頭都安靜地隱匿在黑暗里。

    “快來幫幫我,寶貝——”

    他話還沒說完,蓄勢待發的藤蔓就嗖地沖到了他的腳踝處,勾上了鞋子的鞋帶。

    只兩三下,人類的鞋子就被它解開了。

    “”云青嵐有種不妙的預感——他的鞋子要不保了。

    果然,幾秒鐘后,他的鞋子很順暢地從腳上拔了下來,連襪子都連帶著被扯了下去。

    云青嵐在滑溜溜的地面費力地伸手去摸,不過只拉住了鞋帶的一角。

    “別,”他扯著鞋帶不放,另一只手在黑暗中摸索著鞋身,“乖,聽話,別拿我鞋子。”

    白櫟似乎猶豫了,鞋帶上的神秘力量弱了些,云青嵐把它扯回來了一點。

    他松了口氣,另一只手正要去抓鞋身,鞋帶卻突然從鞋子上掉了下來。

    緊接著,兩只鞋就被拖走了,來處的縫隙偷偷開了個小口,把鞋子吞了進去。

    只留下云青嵐抓著一根孤零零的鞋帶,光著腳坐在那兒。

    “你到底,拿我的東西去做什么?”他咬著牙問。

    白櫟的藤蔓討好地纏在他的腳踝上,蠕動了三下。

    “你都扒走了,還來問我干什么!”

    云青嵐感覺自己快氣死了。

    但他又沒法拿白櫟怎么樣。

    他氣得靠在軟璧上,動也不想動。

    白櫟扯著他的手腕又拉了拉,卻被他一把揮開了。

    怎么辦,它好像又惹人類生氣了。

    可它真的好想要,光那點兒東西根本不能滿足它。

    白櫟思索片刻,忽地靈光一閃。

    于是,云青嵐的手邊出現了個包裹著泥巴的,長方體狀的東西。

    白櫟就捧著這個東西,殷勤地奉到了云青嵐的跟前。

    “這是什么?”云青嵐猶疑著接過這塊泥巴,它有半個人頭那么大,里面包著個硬物。

    他把上面的泥巴一塊塊扣掉后,摸到了一個熟悉的物件。

    是他之前被順走的槍。

    “槍管里都塞滿了泥巴,這槍還怎么用。”云青嵐從牙縫里吐出一口氣。

    “而且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你不能用它來交換,這跟強盜有什么區別?”

    一根粗壯的藤蔓搭在他的腿上,撒嬌似地扭動了三下,藤條尖在他的肚子上頂來頂去。

    “算了。”云青嵐手覆在藤條上,使勁掐了掐,“以后不許再拿我其它東西。”

    他也不想跟一個非人類計較這種幼稚的問題。到時候若真的氣心梗了,就不好玩了。

    畢竟,他左胸口是真的植入了芯片,若因為這種事情爆了,那多少有點兒滑稽了。

    而此時的白櫟,它趁機上手,心滿意足地環住了人類的細腰。

    人類心好軟,人類好可愛。

    它越來越喜歡了。

    云青嵐嘗試著起身,藤條便伸過來牽住了他的手,把他往上引。

    冰涼的腳掌踩在白櫟的內臟璧上,感覺滑溜溜的。他必須抓緊藤蔓,才能穩住平衡。

    其實這軟璧踩著還挺舒適的,又軟又熱,比他的腳掌暖和多了。

    白櫟牽著他,往上走了十幾米,眼前終于出現了一絲光線。

    是外面的日光透了進來。不僅如此,漏進來的還有其他聲音。

    好像有人在說話,還不止一個人。他們似乎在聊天,聲音時遠時近,難以聽清內容。

    “外面有人嗎?”云青嵐壓低聲音,手習慣性地摸到腰間,攥住了那把暫時無法使用的槍。

    一根細藤蔓搭在他的左肩上,輕拍兩下。

    世界那么大,隼不知道該往哪走……

    人脈廣,路子寬,結識人類的作用在此刻展現。

    找不到路沒關系,出游第一步,找人類看地圖。

    游隼們相伴出發。

    以前居住過的露天鳥巢依然被保留著。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途經的鳥類并沒有占據這座被裝飾得五彩斑斕的鳥巢,歷經春夏秋冬仍保持原樣。

    鳥巢最邊緣,一根插得歪歪斜斜,中間有道印痕的折損羽毛隨風輕搖,揮手送別。

    第 74 章   出發前的準備

    天空湛藍,晴朗無云,兩個小小的黑點并排飛行。

    云青嵐頭頂一撮亂毛,說魚鷹不知好歹,不講武德,山豬吃不了細糠,嘴里哼唧,幾個詞匯來回使用,比起昨天的亞成年游隼,他的詞也多不到哪里去。

    最近,某只小隼思考的問題哲學化了點。

    雖然不至于去想“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去哪里”的三大哲學界難題,但“相遇終將離別”“相遇的意義”“人生中的緣分”等等題目,讓隼心態平和,大徹大悟。

    鳥生短暫,隼要做只珍惜時間,珍惜每一次相遇的好隼!

    白櫟:哦。

    “可以。但現在可可的產量很少了。我最多再給你預支兩個月的。”

    云青嵐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那先這么多吧,謝謝。”

    “所以你到底闖了什么禍?”

    “不是闖禍。”云青嵐斟酌著措辭,“是紀丘他們,被實驗體吃掉了。”

    “你說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

    “有存活嗎?”

    “沒有。”他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不過,我已經找到控制實驗體的方法了。”

    通訊器那頭沉默了一陣,再次開口時,她的語氣里帶上一絲慍怒。

    “云博士,你讓我很難做。”

    “嗯,那就不要為難了。”他垂頭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也別再叫我博士。”

    “別耍脾氣。”那邊傳來一陣急促輕快的腳步聲,總領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現在局勢復雜,我自身難保。”

    她輕嘆一聲:“如果某天你聯系不上我了,就自己跑吧。”

    “跑。跑哪兒去?”云青嵐回頭望了眼院子里,“這個基地不要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帶走凈土種子,其它都不重要。”

    云青嵐咬了咬下唇:“A001號呢?”

    “存好實驗筆記,剩下的再說。”

    “什么意思,”云青嵐的語氣逐漸陰沉,“剛送給我,就讓我把它丟掉?”

    “你還真是”總領再次長嘆一聲,“現在不像以前了,小云,我沒辦法保你太久。”

    “別忘了,研究變異體,只是為了收集更多數據,豐富實驗塔,僅此而已。”

    “呵呵。”云青嵐回以輕蔑的冷笑。

    “算了,你先用終端機發份報告給我。至于A001號,它可是我從‘云氏生化’的熔毀爐里搶來的,別浪費了。”

    “當然不會,我要好好養著,”云青嵐望著遠處的山丘,嘴邊揚起一個淺淺的笑,“我喜歡這個白櫟。”

    “隨你吧,”總領的語速加快,“我還有會要開,再聯系。”

    “滴滴”,通訊器掛斷了。

    云青嵐仰起頭,吸入一口森冷的空氣。

    “凈土種子么”

    “凈土”是云青嵐實驗室的項目。他在訓導各種變異體的同時,挖掘出一種獨有的,可以滲透并凈化小范圍土壤的方法。

    如今,可種植的土壤很有限,且產量很低,種出的農作物,必須經過凈化加工,才能入口。

    若是能培育出“凈土種子”,將它放進土壤中,理論上可以使其進化,并無限接近1000年前的棕土。

    囚刺留下的傷勢陣陣隱痛,云青嵐把重心放在右腳,手指揉了揉眉心。

    砰砰,啪,幾聲爆破聲在背后響起,他猛一回頭,一捧土竟在他面前蹦了起來。

    好在地上沒有磚頭,否則可能就炸在臉上了。

    沒有開燈的基地里,到處都是鬼森森的影子,一條條蛇一樣的東西在土里涌動,如犁地一般翻滾蔓延。

    拾一嗷嗷嚎叫幾聲,沖進了辦公樓里。云青嵐后退幾步,站到遠處。

    一根粗壯的白色破土而出,它蜿蜒地伸長幾米,又深深鉆入土中,只留下半截在地上。

    是樹根,白櫟的樹根正在變長。

    云青嵐瞪大雙眼,忍不住往回往湊了兩步,整個院子里塵土飛揚,長條狀的影子飛舞交織。

    白櫟沐浴在暗淡的血光中,頂端的樹干輕顫著,垂下的藤條上染著紅色,那些血液緩緩滲入到花骨朵的縫隙里。

    它在進化,進食人肉,竟可以讓它快速進化。

    樹壇已經破裂,斷破的樹根已經恢復,它們沖破桎梏,往下伸長,扎入土里。

    就像一堆盤虬蠕動的白蛇。

    待它終于靜下來,云青嵐才貼著墻,腳繞過地下露出的樹根,試探地向前靠近。

    “A001,真是個倒霉的編號。”

    還得是不來蹭飯的鳥。

    定位器大小和橡皮擦差不多,白色外殼,中間有個太陽能板。

    云青嵐叼起一個定位器顛了顛,發現重量不大,輕飄飄的,還沒個老鼠重,和片葉子差不多,顯然研發時專門注意了重量方面的問題。

    祝落安好定位器,拉開對方的翅膀活動,確保不會影響飛行,把鳥放進箱子中,關上箱門,拿起一個定位器給下一只鳥安裝。

    他拋了拋手中的定位器,問游隼:“感興趣?給你也裝一個?”

    即將全國旅游的云青嵐沒跑,高貴冷傲地站在地上,給他個“人類,你們自己決定”的眼神。

    不是隼吹牛,給他們裝定位器,做好研究飛行路線研究到禿頭的準備了嗎?

    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旅行會跑到多遠的地方。

    第 75 章   旅途出行不方便

    考慮到游隼們的領地固定,未來一段時間內“不出意外”的話不會離開,祝落便沒給他們帶上定位器

    飛行是項很精細的事,定位器設置的重量再輕,綁帶調整得再舒適,于鳥類而言也是外置物,不安裝為好。

    看完一場放歸儀式,游隼們與木箱中的鳥類同時飛往天空。

    五天后,游隼巢屋中的監控始終沒見到屋子主人入鏡。

    隼去哪兒了呢?

    調查之下,人們才知曉“不出意外”的游隼出現了意外。

    放歸結束,游隼們去了一趟老家看望母親,然后沒有回家,開啟了全國環游的歷程。

    為什么知道他們開始了全國環游?

    因為是金子總會發光,不安分的隼無論去哪里都是那么與眾不同——三天兩頭就能看到一條相關的小視頻。

    不是網紅,勝似網紅。

    寧川省的某李姓工作人員顫巍巍捧起手機,做好新一輪“被老師找家長”的準備。

    那朵白花隱在樹冠里,花瓣對著他微微張開。

    “這意味著你是這個序列最新的實驗體,且將來一定會被拋棄。”

    他俯下身,手試探性地摸向一段裸露的樹根。

    “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掌心傳來奇異的觸感。食人樹的皮膚是光軟的,和普通的樹完全不同,像某種動物的表皮,但保留著植物的纖維感。

    忽地,那條樹根從往上卷起,輕柔地纏住了他的手。“是安托斯!是安托斯!”

    教徒們叫喊著四散開來,兩個帶槍的黑袍人被射中,他們高高彈起,在地上滾了兩圈,不省人事。

    云青嵐舉著調到4檔的槍,對著還在逃跑的教徒又是一下。

    4檔的威力不會把生物炸碎,類似于震音彈,能把小型獵物直接“震死”,保持其尸體完整性。

    “什么狗屁安托斯。”他從高地上跳下,手中的牽引繩順勢一松,“你們親自做它的祭品吧!”

    “嗷嗷!”主人都上了,拾一受到鼓舞,也從高處一躍而下,朝著逃跑的教徒沖去。

    三四個黑袍倒下,云青嵐沒有繼續開槍,而是借著枯樹和地勢的遮掩,隱進暗處。

    “砰砰”兩聲,是敵人在開槍,緊接著是一陣發狂的狗嚎聲,伴隨著人的慘叫。

    一陣混亂中,林中激起一層塵土,幾個抓著火把的人影穿梭在幾米之外,云青嵐抽出袖口的病毒彈軟瓶,扭松了蓋子往前一丟。

    “咳咳咳!”

    濃霧快速散開,彌漫了這片區域,黑袍人沒有見過這種武器,他們毫無意識地站在原地,吸入了致命毒氣。

    “啊——”

    幾聲尖銳的叫喊,火把熄滅的前一秒,幾個人影在迷霧中驟然膨脹,爆裂,濺出的液體噴在地上、樹干上,混著濃厚的水霧顆粒,給整片樹林都蒙上了血腥味。

    狗吠聲還在持續,黑袍人的火把被毒物澆滅,失去視野后,沒有人再開槍。

    他們也無法再拿起槍了。

    云青嵐踩著地上的血漿,走進迷霧中。腳邊踢到了一個黑袍,地上的人痛苦地□□起來。

    是一個還未爆裂的感染者,他的身體已經腫脹到兩倍之大,艱難地翻過身。

    “結束了。”云青嵐抽出腰間的匕首,刺進了腳下人的心臟。

    昏暗的月光下,大狗還在撕咬著某具尸體,云青嵐尋著聲音來處摸去,一邊數著地上躺著的人數。

    一共7具尸體,還有一只被拖拽到半路,已經死掉的變異狼。前面的加上后面趕來的,這群教徒總共應該有11到15人。

    而他前幾天遠遠看到的黑袍人,明明有二十四人,其中還有個小孩。

    他剛才并沒有看見什么小孩。

    云青嵐從背包里掏出一個手電筒,憑著記憶朝剛才進行儀式的場所前進。手電打出的光圈中,水霧像雨滴一樣四散飄動,一棵較為粗壯的樹從中顯出。

    樹根處堆放著被扯得稀碎的人體四肢,光圈往上,那個被扯斷四肢的人還粘在樹干上,鎖骨和小腹處釘著幾顆大鉚釘,四肢的斷截面上包裹著繃帶。

    他們竟然還想給這個人棍止血。

    被變異狼撕咬,人棍已經提前感染,他沒有在吸入毒氣后爆裂,胸膛微弱地起伏著。

    云青嵐走到他跟前仔細觀察。這人閉著眼,垂著頭,身體雖已殘破不堪,但腹部還有幾塊肌肉,看起來本是個健壯的男性。

    “求”

    男人半抬著頭,他眉毛很粗,眼白外翻,嘴唇用力翻動著,艱難地迸出幾個字。

    “殺了我。”

    “你叫什么名字?”云青嵐半蹲下身,與樹干上的人對視。

    “蕭欽”

    “小秦?”

    “蕭”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只剩下嘴角在抽動。

    “小秦。”云青嵐又念了一遍,“沒事了。”

    匕首的尖端沒入男人的心臟,他的軀干抽搐兩下,頭重重往下垂去。

    蕭欽終于獲得了安寧。

    此時迷霧已基本散去,眼前的場景逐漸明朗。云青嵐沿著原路返回,準備把最開始射殺的那兩個完整尸體先帶回去。

    他沒有找到最開始牽著狼的那個纖細黑袍人,看來還有教徒隱匿在島上的另一處,現在必須盡快撤離。

    “走了,拾一。”

    頭頂有微風刮過,云青嵐抬起眼,那朵白色的大花已經突到面前,八塊菱形的花瓣向他舒展開。

    花瓣上鋸齒形的倒刺向內收起,不安分地扭動。那根雄蕊上,花藥囊又朝他吐出幾粒粉末。

    這是棵單雄性的食人樹。那些紅色花朵的花蕊,都更像吸血軟針,而不是花蕊。唯一帶著花藥的,就只有這朵白花上的雄蕊。

    “別再隨便拋花粉了。”云青嵐拍掉手臂上的粉末,“把這些留給你喜歡的植物。明白嗎?”

    花蕊順著被拍落的花粉,往下垂去,在落地的那一刻,幾片花瓣突然焉了下去,軟綿綿地耷拉著。

    看著這奇怪的場景,云青嵐心中微動,他莫名感應到了某種情緒。

    “你很難過?”

    也許白櫟,是真的想送出它的花粉。

    “我是人,你是樹。”云青嵐撇撇嘴,又補充道,“我這里結不出種子。”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把手臂從糾纏的樹根中抽出,“如果你真的想授粉,下次我給你帶個好看點兒的盆栽回來。”

    這個島上,大概率是找不到這種盆栽的。不過,云青嵐決定先把餅畫下。

    他觀察著白櫟的反應,那朵大白花絲毫沒有重新振奮的跡象,就連花瓣邊緣密集的小觸須,都紛紛垂了下去。

    有點兒可愛,也有點兒好笑。

    “沒辦法,我們有生殖隔離,這是現實。”云青嵐忍著笑意,“別難過了。”

    他撐著膝蓋起身,剛想抬腳,一陣溫涼的觸感攀上右腳踝。

    另一根細小的藤蔓忽地沖了過來,頂部的暗紅小花直接鉆進了他磨破的褲腳里。

    他低下頭,只見那些收束的倒刺上,似乎分泌出透明的黏液,在月光下顯得亮晶晶的,還纏著他受傷的小腿往上裹了幾圈。

    云青嵐倒吸一口氣,小腿又癢又麻,他想把腿抽出來,藤條卻順勢收緊。

    “寶貝,你在做什么?”

    云青嵐承認自己被秀到了,并想看拍出來的成品。

    無人機續航有限,來之前飛行拍攝了許久,想來電量是要見底了,云青嵐沒飛得太遠,繞圈等待無人機返航。

    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游隼們知道無人機是人類制造的機器,但其余猛禽不知道,再有就是無人機體積大,看上去是個不錯的獵物。

    天際的老鷹展開雙翼滑翔,兜轉一圈靠近,利爪探出,“咔嚓”扣住無人機的機架,轉身飛走。

    云青嵐飛行的動作一頓,回想一架無人機的價錢。

    似乎挺貴……

    “嘩啦啦——”他似乎聽到了金幣流失的聲音。

    第 76 章   嘿,草原

    爪子上的無人機絲毫沒有拖慢速度,老鷹翅膀一扇,帶著抓到的“大獵物”消失在天際,翱翔而去,背影中都透露出一股喜悅。

    無人機旋轉的翼片斷裂,機身架子上滿是爪痕,鏡頭隱藏在側面看不到有沒有損壞,但云青嵐已經能想象到某處角落一個人類發出尖銳爆鳴的畫面。

    白櫟:“啾?”追不追?

    最早出生的大孩子得到的關注自然會多一點。

    破殼了的小游隼睡一覺恢復體力,醒來就得到了家長嘴對嘴的貼心喂食服務。

    游隼養父們把獵物撕成最小最小的肉條,遞到小家伙嘴邊。

    第一次喂飯,沒有任何經驗,喂養的食物都讓他們糾結了好一陣。

    什么樣的獵物好入口?太大的獵物會不會噎住?小游隼不吃飯該如何?

    作為新手養父,白櫟叼著獵物,看這個不合適,看那個不合適,嘗一口肉,又擔心肉質不適合小游隼吃。

    體貼周到的性格讓白櫟能考慮到事情的方方面面,可是遇到某些小問題,難免回糾結細節給自己添加煩惱。

    由人工撫養長大,白櫟擁有小時候的記憶,記得幼鳥時期人類喂食的肉條味道,想要萬無一失的隼甚至動了復刻肉條,尋找對應口味獵物的想法。

    既然不知道該喂什么,那就按照他小時候每日吃到的食物種類喂食吧。

    想在野外環境一一復刻不容易,找不齊全的肉食反而讓白櫟更加的焦躁。

    隼轉來轉去,晃暈了云青嵐的眼睛。

    他沒感覺得煩,而是由衷覺得高興。

    一向穩重伴侶會為了孩子而露出這么有趣的一面。

    白櫟的年齡不大,一直都是成熟姿態可不好,如今小小的焦慮一下,讓云青嵐見到了他鮮活生動的一面。

    高興歸高興,只是一直如此憂慮就不好了。

    小游隼喂食的問題,云青嵐自認為有些經驗之談。

    趕在白櫟想對梅花鹿下手前阻攔,他拍拍男友,表示他看過落雪喂養啾啾的舉措,知道野外小游隼要怎么喂養。

    一句話:隨便喂。

    要相信猛禽們幼崽的消化力,獵物抓到什么吃什么,肉條撕小點,能順利入嘴便足夠,要是小游隼們挑食不吃飯……

    云青嵐自信一揮翅膀。

    不好好吃飯,揍一頓,硬塞!

    體驗過最后一個動作的當事蹲現身說法。

    第一只幼鳥破殼,第二只幼鳥緊接著出生,又一蛋出現裂紋。

    都在家的養父們趕上了本次小游隼的出生時刻。

    孵蛋的白櫟站起一點,抬起翅膀,看了看破殼的小游隼,隨后翅膀一合,蓋住小游隼,把它重新收入懷中。

    剛見一點光,就父親抱進懷里保溫。

    云青嵐此刻倒是理解了落雪在他出生后著急把他壓在身下孵的想法。

    破殼的幼鳥實在脆弱,特別是絨毛粘在身體,小鳥的身體沒有長開,脖子四肢尤其的纖細脆弱,讓隼忍不住擔心能不能存活,可不得趕緊抱在懷里孵嗎。

    云青嵐搖頭,壞都壞了,追回來也沒用。

    無人機的主人和他們非親非故,犯不著為了個無人機招惹老鷹。

    退一步說,人類損失了一架無人機,老鷹尋找獵物、帶回獵物、處理獵物,最后得到的卻是一架不能食用的無人機,怎么不能算是損失。

    基地的大門口外,約五六百米開外,十幾個黑袍人正圍成一圈,神色肅穆地討論著。

    他們望向食人樹的方向。那粗壯的樹干已經長到和實驗樓一樣高,粗壯的枝干和藤條把整個基地都鋪滿了,小小的院子被它壓在樹根下,所有的窗戶都爬滿了灰白色的,蟒蛇一般蜿蜒、光滑的藤條。

    沒有人敢靠近那個院子,即便在這么遠的地方,他們也能嗅到那股來自地底深處的力量。

    那是深淵里,可以主宰一切的力量,人類在它面前,渺小如螻蟻。

    只有得到授權的人,才有資格靠近神,傳達人類卑微的訴求。

    此時,一名披著黑袍的金發的青年走出人群,獨自朝著基地而去。

    “石先生!”他的身后跟上一個人,沒有穿黑袍,而是套著一件灰撲撲的白大衣。

    他頭發凌亂,臉上還掛著個沒有鏡片的,臟兮兮的鏡框。

    “石先生,能不能帶我一起過去。”他追上金發青年,扯住對方的衣袍,“我要見他,我真的需要見他。”

    姓石的先生身材高大,他扭過頭,俯視著那眼鏡男:“曲陸,你是想去送死?”

    “就算是死,我也要再見見他。”曲陸垂著頭,局促地扶了扶臉上的鏡框,“那些文件沒有注釋,我不解釋,他可能不會重視。他是唯一的希望了,我必須親自跟他講——”

    “他的確是我們的希望,但不是唯一的希望。”石先生打斷了他的話,“信自己,別把一切都寄托到別人身上,那是懦夫的行為。”

    曲陸眼神上瞟,欲言又止。

    “我穿著袍子,不代表我和那些人一樣。”他笑著回望著那群遠處的黑袍人,“我從來不信神,這就是神選擇我的原因。”

    “可這種說法不是矛盾的嗎?”

    “矛盾,也不矛盾。”石先生帶上袍子上的黑帽子,把頭發和半張臉都遮了起來,“你如果不怕死,就跟我來吧。”

    基地的食人樹藤蔓掛在院墻上,交叉的枝干把大門封住了一大半,石先生撥開門口的藤條,一頭鉆了進去。

    曲陸站在門口,猶豫片刻,也往前跨了一步。

    他兩剛進來,院子門就被藤條封住了。

    “真漂亮。”曲陸仰著頭,望著這滿院子光滑的白藤。它們爬滿了所有的窗戶,封住了實驗樓的門。

    “的確,他是個很美的人。”石先生笑道。

    “人?”曲陸緊張地環視一圈,“哪里有人?”

    石先生沒有回答。他把帽檐又扯低了一點,坐在一根凸起的樹根上。

    “他還沒有出來,等一下吧。”

    “你是說小云嗎?”曲陸遲疑地望著那被層層包裹起來的實驗樓,“他會不會被困在里面了?”

    “應該沒有。”

    石先生瞇著眼,做出一副正在小憩的模樣,不打算再說一句話。

    曲陸則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轉了半天,終于決定試著坐一下。

    他摸索著一根粗壯的樹根,剛蹲下身,就被出聲打斷。

    “別坐。”石先生忽然睜開了眼,“他不喜歡你。”

    “什,什么?”

    曲陸屁股停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而就在此時,腳下的土忽地翻滾起來,里面好像有無數蚯蚓在鉆動似的,整個地面都蠕動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曲陸嚇得直起身,腳底像被燙著了一樣,左右橫跳著。

    石先生倒是很淡定,他視線停留在食人樹粗壯的樹干上,等待著。

    “石先生!”

    曲陸尖叫一聲后,栽倒在地,他被一根樹根絆到了。

    而石先生就像沒聽見似的,他目光釘在樹干上的口縫處,那里已經咧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他要出來了。

    云青嵐此時已經爬到了口縫的跟前,只要再跨個兩三步,他就能出去了。

    但問題在于,他的面前橫著一道向下傾斜的、兩米多寬的溝壑。借著口縫處透進來的光,能看見那溝壑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刺。

    就像那個樹冠上的口里面的牙齒的放大版。

    云青嵐俯下身,摸了一把,這手感就像硬毛刷似的。

    看來上次他就是掉進了這里。那么他剛才走過的,應該就是白櫟的“喉管”了。

    而現在,則是在“口腔”里。

    云青嵐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白光光的腳背。難不成他要踩著這東西爬出去?

    他皮膚一向很敏感,特別是腳心。踩這個東西出去,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壞東西。”都怪這個白櫟,他竟然要做出如此窘迫的抉擇。

    “你”云青嵐對著藤條伸出手臂,“把我抱出去。”

    他又搖了搖頭:“咳,我是說,把我架出去。”

    看到人類如此主動,白櫟立刻貼了上來,兩根粗壯的藤條把他的身體一圈圈裹住。

    “松一點!”云青嵐掙扎了兩下,手搭在胸前的藤條上,“別弄那么緊。”

    藤條聽話地松了松,留出了幾厘米空間。幾根細藤條也“禮貌”地纏上他的腿,把他騰空抱了起來。

    不過,還是比剛才“坐電梯”上升的時候,要放肆多了。

    而且,身上的藤條觸感,有些過于明顯了。他借著光線仔細一瞅,才發現自己的上身只剩下一個臟兮兮、破破爛爛的薄襯衣。

    真的像從土里爬出來的一樣,幾乎可以說是衣不蔽體了

    還好,褲子還算完整。

    于是他就在白櫟的精心包裹下,被送出了口縫。

    外面的世界白茫茫的。藤條乖乖收回了樹上,而云青嵐眨著眼,適應了好一會兒日光,才看清眼前的場景。

    一個令他意想不到的人,正跌坐在院子里,紅著眼臟兮兮地朝他爬來。

    “小云,小云!”

    云青嵐表情凝固在臉上,嘴角抽搐兩下,擠出一句話。

    “你竟然還沒死?”

    曲陸一時間呆愣在原地。

    “青嵐,”一個沉穩的男聲從左側傳來,“你受傷了嗎?”

    云青嵐扭過頭,只見一名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的男人正站在一旁。他眼珠碧綠,顴骨棱角分明,是極其有辨識度的長相。

    “你叫我什么?”云青嵐偏過頭,仔細端詳那張臉,“我跟你很熟?”

    他好像的確見過這張臉,但又記不太清。

    “是我啊。”男人笑著拉下兜帽,露出那頭金發,“十年前,我們也算是熟絡過吧。”

    云青嵐上下打量著那人。十幾歲見過的人,再加上那頭金發,和那個眼睛,他心里隱隱有了猜測。

    “學院會?”

    “對。”

    “你是總領的弟弟。”

    “是我。”男人半鞠了一躬,“我是石風。”

    云青嵐往后半退一步:“你穿的什么?”

    “教會發的衣服。”他扯著袍子的一角,把它脫了下來,“你要不要披一下”

    云青嵐剛從口縫里鉆出來的時候,就把石風驚住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天才學弟竟然變得這么好看。

    學弟以前也挺好看的,只不過那時他臉上掛著黑眼圈,還總是陰沉著臉,渾身是刺,很難相處。

    石風本想著,在島上生活這么久,學弟眼底的烏青只會愈演愈烈。誰知,他的氣色竟變得更好了。

    皮膚也潤澤了,不再是那種慘白,而是連泥巴都遮不住的白嫩。

    “嗯,用來保暖還是不錯的。”他眼神不經意地往下一瞟,視線落到對方的腰際,那里露出了白白的一片。

    “你也加入了那群教徒?”云青嵐看了眼那袍子,完全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我和他們不一樣,”石風移開視線,把手里的袍子抖落開,“我跟你才是一路人。”

    他往前一步,只差幾厘米就能貼到云青嵐的肩膀。

    “穿上吧,你這衣服都破完了。”

    云青嵐往旁邊挪了挪:“衣服破了又怎樣?”

    都是男人,只是上衣破了,還怕走光不成?

    “我是說,現在風大”石風手里的袍子一撩,正要披到云青嵐身上,一陣風忽地朝他腦門襲來。

    “石先生!”一直被無視的曲陸急切地叫出聲。

    石風反應迅速地往旁邊閃了一腳,但還是沒躲過,只見那袍子中間鉆出一根粗壯的藤條,朝著他猛抽過去。

    噼啪,藤條像鞭子一樣,重重地打在肉身上。

    與此同時,一陣激烈的噴氣聲在頭頂響起,白櫟的頭正以俯視的姿態,在半空中完全展開,中心的花蕊向上揚起,蕊尖紅如滴血。

    它又長大了,綻開之時,足足有一層樓那么寬,遮住了院子里一大半的光線。

    呲呲——辛辣的,幾乎要把鼻子燒灼起來的氣體,充斥著鼻腔。

    “咳咳咳!”云青嵐捂著鼻子往后退了幾步,“一號,你別沖動,這人還有用!”

    石風被藤條抽倒在地,正抱著頭蜷成一團。

    啪,啪——藤條又重重地抽了地上的人兩下,張開的倒刺上刮下幾道血痕。

    幾根細一點的藤蔓也落了下來,擋在云青嵐面前,似乎不忍讓他觀看。

    “對不起!”石風大喊道,“對不起!是我僭越了!”

    剛才還鎮定自若,風輕云淡的石風,此刻狼狽地翻了個身,趴在地上。

    “寬恕我,我不會再犯了。”他雙手陳懇合十,舉在頭頂,“他是你的人,我絕對沒有別的意思。”

    云青嵐撥開面前的藤蔓:“你說誰是誰的人?”

    這人說話怎么總是莫名其妙的?

    “沒什么。”石風搖搖頭,見藤條沒有再落下,便拍拍身上的土,掛著一身彩,神色淡定地站起身。

    “云博士,我來找你,是為了姐姐的事。”他換了個更敬重的稱呼,右手貼左胸,恭敬地對云青嵐頷首。

    羽毛濕潤,云青嵐張開翅膀晾干,決定討厭一下草原。

    “咯啾。”白櫟甩下頭上的雨滴,表示贊同。

    三分鐘后,他叛變了。

    廚房的叔叔給他們端來個小碗,碗里裝滿了牛肉。

    草原別的沒有,牛肉管夠。

    第 77 章   隼與黃狗

    飯店后院有只大黃——不知道名字,云青嵐姑且如此稱呼它。

    黃色毛發,耳朵直立,尾巴蓬松上翹,身材勻稱,眼睛緊緊盯著飛進來的游隼,躍躍欲試想要跳起撲抓突然闖入的大鳥,送肉的叔叔伸腳一攔,喝止住它。

    出來給游隼們送完肉,他彎腰從地上拿起大黃的食碗,拎回廚房。

    飯店是家庭餐館,面積不大,下雨天,來吃飯的客人也少,菜上齊后廚房空閑,便有多出的時間弄弄游隼和狗的食物。

    吃飯的碗被收,十有八九是要開飯,見狀,大黃顧不得游隼,尾巴搖成電扇,跟在人后面,一路尾隨到廚房門口,蹲下眼巴巴地等候。

    白櫟完全不搭理他,云青嵐沒了辦法。

    他總不能爬上去搶,畢竟這家伙還是要吃人的。

    算了,下次不走前院了,在樓后面開個門吧。

    他搖搖頭,提著網袋往地下室去了。

    走下階梯,眼前是幾條分叉的走廊,通往不同的實驗區。在武器庫的對面,有一個凍庫,里面保存著急凍的野獸肉,還有一些特殊樣本。

    云青嵐把狐貍吊在凍庫旁的小房間里,抽出小刀,隔著粗網刺進了狐貍的心臟位置。

    殺死一個變異體,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毀掉心臟。狐貍在他手上掙扎了兩下,腦袋無聲無息地垂了下去。鮮血順著網低落,積蓄在地上的小盆子里。

    他從一旁的抽屜里取出一只干凈的鋼碗,從盆里舀出一小勺血。

    在這個廢島上,水源比食物還稀缺。污染土留不住地下水,最近幾天又沒有下雨,中部的山丘里,小溪是干涸的。

    除了必要的時候,云青嵐都盡量飲用新鮮的獸血。

    他把碗遞到嘴邊,小口小口地咽下。獸血里含有K病毒,還有其他細菌,不過對他毫無影響。

    至少比喝海水好。

    他把空碗放在一邊,用干凈的布擦了擦手和嘴,靜靜地等待獸血放干。

    手腕上又傳來“滴”的一聲,終端上收到了郵件。血也放得差不多了,他砍下兩條狐貍腿,又處理好剩下的部分,把肉放進了凍庫。

    今天他不準備吃肉,壓縮糧還能管一段時間。他提著獸腿走出地下室時,拾一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拿去。”

    云青嵐剛把狐貍腿丟下,拾一就撲了上來,叼著肉跑沒影了。他往二樓的休息室去,院里子傳來動靜,藤條在噼啪撞動著什么。

    想到那房間里面現在都是玻璃渣,云青嵐有些頭疼。

    另一間房好像還有個折疊床可以用,要不然就搬了吧。他推門而入,藤條的撞動聲戛然而止。

    休息室里爬滿了藤蔓,床上的玻璃渣被推下去大半,遮住了那塊被腐蝕的地坑。

    “你又在做什么?”

    白櫟安靜乖巧地掛在各處,鋪在桌上,白花閉合著躺在終端旁,跟歪倒的臺燈并排蹲在一起。

    該不會是想幫他收拾房間吧。云青嵐嘆了口氣:“別搗鼓了,今天我要換個地方睡。”

    他打開終端,開始閱讀。白花偷偷張開一個縫,收起尖刺的花蕊探了出來。

    云青嵐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用余光觀察花的反應。

    A001的報告里提到過,這朵白花是食人樹冠上的“花王”,但沒有提過,這朵花具有意識。

    根據這兩天的觀察來看,這朵花不只是花王,還可能是樹的“腦袋”,云青嵐一直很好奇,它是怎么感知四周環境,又是怎么聽懂人話的。

    畢竟這花看上去沒有眼睛耳朵,如果僅僅靠觸覺或嗅覺,會做到如此精確嗎?

    大部分的變異體,其感知方式都處于物理范圍內。盡管現在有技術可以探測到“精神體”這種東西,不過還沒有研究員對其進行系統的研究闡釋。

    所以“類人的精神體”究竟指的什么?

    屏幕上顯示著“石月”二字,是總領的名字。

    [我找到了A001的原始報告,也和云唐交涉過了,實驗體現在起正式由你接手。]

    [紀丘的事,暫時定性為意外,此郵件閱后即刪,請把內容記在你的大腦里。]

    [云先生,如果你還想找回“博士”這個頭銜,請保持低調,別再惹麻煩。我不能次次都幫到你。]

    他用五分鐘時間就看完了原始報告,點擊了刪除,又把今天在島上遇到其他人的事簡述了一下,回復了過去。

    打字的時候,那根兩指粗的花蕊就搭在他的左手旁,花藥囊好像比昨天更大了。

    云青嵐盯著那根花蕊發呆。這份“原始報告”其實沒有多少新內容,只是比那本冊子更詳細一點。

    其中有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A001變異體發現于南西原沼澤,其形成條件苛刻,推測是人為促成,非自然變異。]

    食人樹這種東西,本來就沒有證據表明其真實存在過。

    也就是說,極可能是有人照著傳說中“食人樹”的樣貌,把它“培育”了出來。

    而這個過程里,還使用了人類作為“材料”。

    “你還記得以前的事嗎?”

    花蕊緩緩往回拖,收進花瓣里,留下一道水痕。花骨朵焉趴趴地癟了下去,像漏氣了似的。

    很消極的反應,看上去有些可憐。

    云青嵐伸出手,捻了捻到花瓣邊緣的小觸須。

    污染體不會保留變異前的記憶。它們一旦變異,就成了新的生物。

    但凡事皆有可能。如果白櫟還記得以前的事,那應該不會很好受。

    “換個話題吧。”他語氣輕松道,“你什么時候把槍還給我?”

    花瓣里噴出一小股氣,辛辣味撲鼻而來。整個花骨朵又圓滾了起來。粗壯的藤蔓往窗外縮,白花順著來路往回游去。

    這是耍脾氣了?

    云青嵐忍著笑,捂著鼻子等氣味散去。

    其實那兩把槍殺不死這棵樹。按照報告上所說的自愈能力,它若是真的被擊中,修養一會兒就能康復。

    哪怕調到最高檔,也只是炸斷它幾根枝條。

    不過,白櫟好像還不知道這一點。

    以為這把槍能用來威脅它,所以就搶走。但搶走后,還是討好地來接觸他。

    真是奇怪的個性。

    白櫟雖然氣走了,“手”卻還都掛在屋子里。上面點綴著的小紅花一張一合的,露出中間的軟刺。

    云青嵐收拾了一會兒房間,把重要物品都放進了背包里,包括一些工具,還有那根骨環。

    他在隔壁的柜子里找到折疊床,又把床墊搬了過去。這是他剛上島時帶來的,一直沒能用上。

    做完這一切,他終于得以休息。藤蔓沒有再爬過來,他把床搬到窗邊,換上睡衣,坐在床腳處。

    手里捧著那根骨環做的囚刺,他拿著一小塊磨刀石,打磨針尖。

    囚刺內圈的合金針極其鋒利,但也很細。它們用特殊材料制成,性質穩定,扎進血肉后,不會輕易和皮肉長在一起,也不會生銹。

    沒有切割機,這些刺是弄不斷的。云青嵐用磨刀石在環中間擦磨,只是為了讓它不要那么容易扎手。

    他一邊磨刺,一邊欣賞著窗外的樹,那股淡甜的草木香再次浮起,籠罩著整個基地。

    不知道老師什么時候才回信過來。

    有點犯困了。

    十三個月前,他被丟在這座島上,左腿的疼痛日夜向他施加著折磨。

    冬天,他差點凍死在基地里。好在總領派來了一隊人,恢復了風力電廠,又建了備用發電機,才讓地下室的暖氣得以運作。

    這些都無所謂,但失眠卻逼得他差點發瘋。

    而現在,云青嵐躺在床上,草木的香氣如安神的秘藥,哄著他陷入沉眠。

    他忘記了失眠的滋味,也忘記了給傷口上藥。

    白櫟的藤蔓從隔壁收回,月光下,它的樹干閃著銀色光暈。

    因為消化了大量新鮮的人肉,樹皮在短短一天內,變得光滑柔亮,連褶皺都少了許多,像裸露的動物皮膚。

    白花在樹冠上不安分地扭動。雄蕊的花藥囊已經按耐不住了,再不授粉,這些寶貴的小孢子就要浪費了。

    它可不想隨便灑在這毫無生機的污染土上。

    它攀上二樓的窗戶,那個人類已經睡著了,身上的味道還是那么好聞。

    尤其是那條腿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血的香味,和其他任何生物都不一樣。

    很美味的食物,但它舍不得吃。

    它搭在窗檐上,菱形的花瓣完全張開,邊緣上,毛茸茸的觸須擺動著,貪婪地吸入空氣中的分子。

    藤蔓靜悄悄地掛滿整個房間,暗紅色的小花攀上床頭,落在人類精致的小鼻尖上。

    鮮活的、溫暖的呼吸。

    它默默等待,直到天色漸亮,人類差不多快醒來,它才覆上前去。

    悄悄掀開薄薄的被單,巨大的、肉肉的花瓣扣住了床上的人類,花蕊纏上他的膝蓋。

    好可愛的人類,好想要。

    它舔舐著人類的傷口,授粉的沖動從未有過的強烈。

    好喜歡,好喜歡。

    三黃的主人翻出一大包火腿腸,邊用手機狂查游隼能吃的食物,邊給他們安利火腿腸的一百種吃法。

    白櫟有點心動,云青嵐也舔了舔嘴巴,但記起火腿腸里有豬肉,便拖著小伙伴的尾巴羽毛把他拉回來,大仇得報。

    三黃主人也看到了禁吃豬肉的提醒,多拆的火腿腸最終全進三黃肚里。

    離開前,游隼叼了只抓到的小鳥放到三黃主人的枕頭旁作為夜間的住宿費,繼續他們下一趟的旅程。

    目的地是哪?

    游隼也不知道。

    東跑西跑,跟著人類這頭上山那頭下山,開啟亂搭車模式的游隼已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迷路——迷著迷著就有了路。

    第 78 章   隼與大學生

    意識到迷路的那一刻,云青嵐淡定自若,一點都不意外,反而有種“該來的總會來”的松弛感。

    聰明的隼找到了解決方法。

    因為搭車迷路,所以繼續搭車就好了。

    以毒攻毒。

    又是一個岔路口前,當白櫟問選哪一條路,云青嵐指指岔路口前的車子。

    “咕啾。”咱們不選路,選車子,選到哪輛坐哪輛,跟著車輛上路。

    云青嵐思考了半晌,沒得出個頭緒。他余光瞟到書桌抽屜,便順手拿出紀丘的皮夾,翻看里面的照片。

    其實,剛被流放上島時,紀丘對他還不錯。冬天的時候,正是紀丘帶著小隊,去修好了發電站。

    怕他腿上的囚刺感染化膿,紀丘會在送來的醫療箱子,偷偷加點補品。

    但不知道從哪天起,他升了軍銜,態度也變了,說話也總是陰陽怪氣,夾槍帶棒。

    也許是因為和云唐的那些勾當。可云青嵐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他手指撫在照片上,圖的正中間站著四個帝國軍人,其中一個就是紀丘,而第五人則被擠到了鏡頭的左邊緣,右肩溢出了相框。

    云青嵐視線在這五人的臉上掃視,眼珠忽地頓住。

    紀丘右邊的那人,長得有些眼熟,他似乎才見過這張臉。

    “小秦?”

    這正是今天見到的,被教徒綁在樹上的男人——那雙粗黑的濃眉,非常顯眼。

    云青嵐把照片從皮夾里抽出,湊到眼前仔細瞧了瞧。

    的確是他,那個活祭品。

    他怎么會在島上?之前并沒有在紀丘的隊伍里見過他。

    云青嵐盯著照片,腦子里反復琢磨。這件事有些詭異,他還需要更多信息來串聯線索。

    他把皮夾收進抽屜里,又把照片釘在了墻上。

    先上去給總領發個消息吧。

    希望白櫟已經睡著了,不要再來動手動腳。

    云青嵐走到地下室門口,手搭在在門把上,那股熟悉的甜香味撲面而來。

    他猶豫片刻,還是回身去了武器庫,在一堆許久沒用的舊物品里翻找。

    電網還是電棍呢?

    云青嵐狠了狠心,把手伸向那捆高伏電網

    算了,還是用電棍吧。

    他提著電棍,氣勢洶洶地回到門邊,耳朵貼著門縫仔細聽了聽。

    外面很安靜,說不定它已經睡著了。

    他拉著門把手,偷偷打開一個縫,門口什么也沒有。

    門縫又打開幾厘米,他左右望望,抬腿準備跨出門去。

    啪嘰,一只脫水的巨型白花從天而降,落在他腳背上。

    “你怎么又焉了?”

    白櫟本想摔進人類懷里的,誰知人類完全沒有伸手抱住他的意思。

    于是,它的頭落到了人類的鞋背上。

    可人類馬上就把腳抽走了。

    看來,人類真的不喜歡它

    沒有得到抱抱的大白花傷心地趴在地上,像死了一般,皺巴巴的,一動也不動。

    云青嵐蹲下身,試探地撩開一片厚重的花瓣。

    白櫟的頭,好像又長大了。

    “你很難過?”他心情復雜地把電棍藏到背后,“明明是你”

    明明是它先動的手,怎么還先委屈上了

    云青嵐好氣又好笑,他拍拍白櫟的腦袋:“你是笨蛋嗎?我不會不管你。”

    他咬咬唇,思考著要如何才能準確地傳達自己的意思。

    “但是你不能強迫我。”

    他擰了擰眉頭。這說法好像有些奇怪,還是換個措辭吧。

    “咳,我的意思是,你要對我做任何事之前,得問問我。”他手覆在花瓣上,有節奏地拍了三下,“還記得我們之前說的嗎?”

    “‘是’,拍兩下,‘否’,拍一下。現在,再加一個規則。”

    “如果想問我‘行不行’,就拍三下。明白了嗎?”

    皺巴巴的花瓣有了反應,干軟的花蕊從縫隙里鉆出來,貼著云青嵐的手背繾綣地在劃來劃去。

    “我在問你話。”云青嵐把手縮了回來,“你該怎么回應我?”

    花蕊又探過來幾厘米出來,用極輕的力度在他的手腕上抽打兩下。

    “很好。”他手背把花蕊推開,“現在,開心點了嗎?”

    白櫟還是干癟癟的,幾根藤蔓蠕動著,想往人類的身上爬。

    云青嵐條件反射地往后一退,身后藏著的電棍露出一角。

    啪嗒,一朵縮水的紅花掉落在地,仿佛制作失敗的干花,在地上摔成了幾片。

    緊接著 ,花接二連三地掉落,愈發密集,直至如雨般傾盆而下。

    都是干枯的小花,有的甚至在空中就已碎成小片。

    被人類拒絕貼貼了。

    它好傷心。

    云青嵐俯身去撿掉落的花,右手一動,手環上的小花也掉了下去。

    “你別這樣。”

    這么漂亮的花,若是都掉了,很可惜。

    暗紅色的干花瓣像雨一樣往下飄,落在他的頭頂上,額頭上,又貼著身子滑下去。

    白櫟從大廳的天花板上緩緩往外爬去,沒了花的點綴,一堆堆藤蔓如光溜溜的銀蟒般聚在入口處,那些倒刺遠看就像稀疏的蛇鱗片。

    其實禿了也很漂亮。

    焉掉的只有花,白櫟的樹干和樹根都還很飽滿,甚至因為剛吃了兩塊肉,變得更光滑了,那樹皮上的褶皺又淡了幾度,像一根滑溜溜的柱子。

    越來越不像植物了。

    云青嵐踏過大廳的地面,盡量不踩到那些落花上。他避開土里的樹干,找了塊空地觀望。

    只轉瞬間,所有的紅花都掉光了,只剩下那朵白花堆在樹頂,正好壓在掛著的三把槍上。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過于低落,白櫟的藤蔓低矮地垂在地上,樹枝也塌了下去。

    沒有了藤蔓上一顆顆的花節子,這些“手”就像動物的觸腕一樣散落。

    如果,它們沒有塌下去的話

    云青嵐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塊拼圖——黑袍人身上的圖案。

    中間一根豎著的“棍子”,頂端散開無數觸腕。

    “安托斯?”云青嵐往前靠近兩步,“是你嗎?”

    白櫟沒有反應。

    “好吧。”云青嵐聳聳肩,“希望不是你。”

    “我先上去了。”他對著光滑的樹干說,“待會兒你可以來房間里。”

    院子里很安靜,云青嵐仿佛在自言自語。

    他輕嘆一聲,走回實驗樓里,找到二樓休息室里的終端,把電棍靠在床邊。

    他剛坐下,一陣苦澀的草本味就襲入鼻腔。

    白櫟的氣味好像變了,沒有剛才那么甜了。

    云青嵐余光瞥著窗外,大白花完全沒有過來的意思,整棵樹都安靜得不尋常。

    這么難過嗎

    他盯著屏幕,手里打著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寫了些什么。

    云青嵐又瞄了一眼窗外,煩躁地吐出一口氣。

    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他才是該生氣的那個吧。

    他搖搖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先放在了郵件上。

    而此時的白櫟,正在十米開外的樹冠上,偷偷“望”著人類的一舉一動。

    它都扁了,但人類好像不是很在乎了。

    明明上次都來安慰它了的。

    白櫟傷心得整個花冠都縮緊了,樹干里的心臟一抽一抽地。

    那光禿禿的藤條倒刺上,擠出一大顆“眼淚”,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去看貧瘠土地上生長的自由與灑脫。

    晚上住宿,其中一位女生打開電腦剪輯視頻。

    視頻的封面是旅行出發點。

    無邊無際的草原,一片翠綠,陽光刷上金粉,人站成一排,笑著,鬧著。

    視頻最后,他們圍成圈,站在白色的鹽湖邊仰頭招手,笑容燦爛,無人機緩慢升空,向下俯拍,記錄下他們散開奔跑的身影。

    天際,游隼穿梭于白云,自由翱翔,沒有任何束縛。

    她敲下第一行字。

    ——路途有喜,萬物有靈。

    第 79 章   旅行隼隼(含大量網評)

    雁過留痕,風過留聲,事物皆有來去的痕跡。

    游隼們乘車而行,浪跡浮蹤,網絡上一個話題悄然興起。

    #旅行隼隼#

    先是鳥類愛好者的圈子小范圍談論,接著一波慕名而來的旅行愛好者涌入,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多的人好奇并點進來,逐漸有了出圈的趨勢。

    隼,今天飛到哪里了?

    這個稱呼似乎對它刺激不小,白櫟的觸須猛地一抖,那根細藤條嗖地縮了回去,扒著連接著白花的枝條,迅速飛回了樹冠里。

    露出地表的樹根安靜下來,那些藤蔓也如數收回,掛在空中微微晃動。

    云青嵐撈起剛被纏過的褲腳,小腿被黏液弄得濕漉漉的,還縈繞著一股清淡的草香味。

    他彎下腰,借著昏暗的月色,觀察那處之前被倒刺扎破的傷口,忍不住瞪大雙眼。

    那些傷口,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愈合。

    他的腳踝本還沾著血跡,此刻已經被藤條“舔”走,只留下幾個小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皮膚上。

    抹開傷口處的黏液,破損的皮膚已完全愈合,直接略過了結疤的過程。

    真是奇跡云青嵐的心臟怦怦直跳,血液上涌。

    他撿到寶了。

    云唐怎么會把這么珍貴的寶貝丟進熔毀爐里?

    他定了定神,開始四下搜索。沒了囚刺的禁錮,他的左腿自由很多,適應疼痛后,行動便不再受影響。

    院子里還剩了幾個軍用背包,都被撕咬得殘破不全,應該是拾一的杰作。

    他把有用的、沒用的東西都收集到一邊堆好,翻出一個手電筒和一把尖錘,回身朝院門口的軍用車去。

    車鑰匙大概已經被吞了,云青嵐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他用尖錘往車窗上狠砸了幾十下,終于,玻璃裂開幾條蛛網般的紋路。

    他用鐵質的錘尾又狠砸兩下,“嘩啦”一聲,駕駛位的窗戶碎了。

    云青嵐探出手,從內部打開了車門。他小心地掃下玻璃碎片,坐到駕駛位處,在車內的抽屜里翻找。

    一個黑色的小冊子映入眼簾。他抽出本子捧在手上,翻開了第一頁。

    [實驗體A001檔案]

    就是這個東西。他借著手電筒的光快速翻閱,捕獲著其中的關鍵信息。

    [A001號,保留動物意識,智力達到成年人類平均水平。具有極端攻擊性。]

    [初步判定,屬類開花生物,無葉,所有枝干都有觸覺,可感知25000Hz以下的聲波振動。有統一的神經控制系統。]

    [樹干內部存在內臟,U線照射下,呈現與人類相似的精神體。]

    [推測是植物與人類近距離、長時間接觸污染源后產生的變異體。]

    [細胞再生能力極強,小規模物理傷害對其無效。]

    [未發現藥用價值,配合度、馴服度極低,建議放棄訓導,直接銷毀。]

    [其黏液具有強力腐蝕作用。]

    云青嵐定睛在那行字上。右手摸到小腿處,他再次撈起褲腿觀察。

    沒有腐蝕,愈合的那圈皮膚甚至比之前摸起來還光滑。

    他又往后翻了幾頁,后面是一些實驗室現場的資料,內容是測試其對于高溫、極寒、還有物理切割的耐受度。

    云青嵐草草瞥了兩眼,那些畫面令他胃部不適。

    他合上了冊子,深吸兩口氣。

    倘若是他沒有隱藏自己體內有K病毒抗體的事實,估計下場也和A001差不多。

    大概會被關在云氏生化的實驗室籠子里,做成血袋。

    還好,白櫟現在到他手里了。

    云青嵐跳下車,又在后備箱和車后座搜到一些飲用水,搬進了院子里。他在前抽屜里找出那圈骨環,和巧克力一起收進軍用背包。

    至于士兵遺落的其他雜物,除了紀丘的皮夾,其他基本都被翻埋進了土里。

    飽食過后的白櫟似乎睡著了,它的花朵全部閉起,枝條也不再晃動,靜悄悄地掛在那兒。

    云青嵐輕手輕腳地走進辦公樓,打著手電摸到二樓的走廊。本就蒙上灰塵的樓道里,如今更是一片狼藉,一條斷腿躺在路中間,尸體的其它部分已經不見蹤影。

    他跨過那片血泊,走到盡頭的休息室。這里是他的房間,門大開著,估計是那群士兵闖進來過。

    他的房間很小,也很空曠。除了床鋪和衣柜,只有一張板桌,上面放著少許雜物,一盞小燈,還有臺終端機。

    這臺終端也是老古董了。唯一的功能就是收發、記錄消息。云青嵐坐到顯示器前,打開屏幕,一字一句地敲著報告。

    [尊敬的總領女士,今天發生了一件遺憾的事]

    黑漆漆的窗外吹進一陣冷風,秋天快到了。遠處傳來幾聲野獸的嚎叫,應該是變異的孤狼。

    拾一不知鉆哪兒去洗了個澡,它裹著濕淋淋的毛,偷偷潛進了房間,團在墻角的破布袋里。

    發完報告,云青嵐的眼皮開始打架。他關機起身,收拾了一會兒,把重要物品都放進背包,又從柜子里找了身干凈的短袖短褲換上。

    他坐在床沿,緩慢扯下左腿的浸濕的繃帶。

    紗布粘在了肉上,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把它剪開。被粗暴扯開的那圈肉,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起來格外駭人。

    紅色的血肉,烏黑的淤青,混著藍色的消毒水色塊。這左大腿上的一圈肉,簡直慘不忍睹。

    云青嵐咬著下嘴唇,用濕棉花沾著生物消毒水,一點一點地拭過去。過去的一年,每天他都要重復這個動作,只不過那時候,還隔著一圈囚刺。

    那圈兩指寬的合金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在肉里,連骨頭都發炎感染。

    最初那個月,他每天都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忍耐著綿延不斷的疼痛。

    冷汗如水牢般將他困住,無法掙脫。

    這是只屬于重刑犯的待遇,也是強行迫加的恥辱。

    他是個能力出眾的天才,但不會社交,成天只和怪物打交道。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在公投時處于劣勢。

    人們懼怕他,五百多名志愿者,在接種他親手發明的疫苗后,變異死亡。無論真相如何,云青嵐必須背上罪名。

    哪怕疫苗根本沒有出錯。沒有通過臨床試驗的疫苗,他也不可能拿出手來。

    可惜,無人在意他是否清白。這是個混沌的時代,理性和公正,比可可豆還稀有。

    忍著痛上好藥后,他用干凈繃帶纏上一圈,終于得以關燈爬上床。

    扯過薄薄的被單蓋在身上,云青嵐扒在床邊的窗沿處,觀賞院子里的食人樹。

    樹冠上,那朵白色的花朵閉合成球狀,仿佛在呼吸似的,藏在枝條中微微起伏。一股草本的甜香飄入鼻腔,莫名的安寧感充斥心神。

    痛感逐漸減輕,香氣籠罩著整間屋子,溫柔地撫平他的神經。

    就像吃下巧克力豆時的感覺。

    云青嵐翻身躺下,沉沉睡去,骨環就放在枕邊。

    身體陷入了一個柔軟的黑洞里,一夜無夢。

    直到日光刺入眼縫,他緩慢醒來,大腦還有些昏沉。

    昨晚竟沒有做噩夢。云青嵐動了動脖子,臉上拂過溫涼的觸感,他抬起眼皮,忽地愣住。

    一朵紅花簇在鼻尖,肉肉的花瓣蹭到嘴唇上,邊緣的齒狀小倒刺順柔地收束在一起。

    他眨眨眼,視線往下,只見被單上堆滿了血紅色的花骨朵,銀白色的藤條將他的床團團圍住。

    是不是還沒睡醒?

    云青嵐瞪大眼,手背使勁揉了揉臉。

    光線忽地了暗下來,那朵白色的巨花從窗檐處冒出,花蕊從花心處探來,沿著墻壁滑下,往他左腿上覆去。

    “別。”他剛想把腿往后縮,蕊尖已經纏上了腳踝。

    涼颼颼,軟黏黏的一根,從腳底一路蜿蜒,爬到膝蓋。

    三黃主人劫后余生,終于敢發言。

    一串事情下來,眾人驚訝發現,有些隼確實是能搞事的隼,才出去一趟搞出那么多的事情。

    加上游隼、鳥類、和旅游的標簽,推送給了更多的人。

    幸好說是熱門話題,還是有很多人不刷博客和字母站,沒到人盡皆知的地步。話題的置頂也是呼吁人們不要去干擾游隼,遠處拍照就好。

    近年動物保護的宣傳到位,比起幾年前,很多人保護動物的意識提高。

    游隼們又有翅膀,平時都是在樹上和高空。云青嵐只發現有一些人在拍攝他們,沒有放到心上,完全不知道他們的旅行成了熱門話題。

    最新一條動態,是游隼們站在一個表演舞臺前面的二樓,歪頭看表演的照片。

    第 80 章   迷路迷路

    清涼的微風吹拂臉頰,驅散夏日的炎熱。

    石質的大理石廣場前游人如織,戴著寬大的遮陽帽,站在建筑前記錄旅行的一刻。

    游隼們滑翔而過,越過高大的石門,飛入后面的建筑群落中。

    飲食均衡,旅游也要均衡,看完自然風光,人文景觀也要看一看。

    至于底下塔樓寺廟的名稱……

    大狗飛奔過來,圍著云青嵐轉了一圈又一圈,把身上的血甩得到處都是。

    “待會兒自己去海邊洗個澡。”

    “嗷嗷!”

    一人一狗配合著,用網裝好兩個尸體,外加兩把土制槍,往甲殼蟲車的方向拖去。

    云青嵐刻意繞過了那個大棚屋,以免有人藏在里面偷襲。

    繞過屋子后,他憑著來時在腦子里畫出的地圖,抄著進路返回,很快就找到了甲殼蟲,它靜靜地靠在路邊,藍色的翅膀在夜色中泛著光。

    把兩個尸體堆在后座綁好后,車上已經擠得嚴嚴實實,坐不下大狗了。

    云青嵐摸了摸拾一的頭,把牽引繩的項圈取下來,掛在拾一脖子上,又對著他做了幾個手勢。

    “你先去發電廠,洗洗澡。”云青嵐對它比劃著,“我在家里等你。”

    “不許亂跑到其它地方,回來給你弄好吃的。”

    拾一似懂非懂地搖晃著腦袋,在收到最后一個“去”的手勢后,仰著頭嗷嗷叫了兩聲。

    “去吧。”

    大狗很快就跑沒了蹤影。云青嵐踩上甲殼蟲,按下發動機旋鈕。

    手搭在方向把上,一股甜香味襲入鼻腔,把后座的血腥味蓋了過去。

    右手腕上,那藤條手環上的紅花,不知何時恢復了生命力,一改白天時的干癟狀態,恢復了肉乎乎的模樣。

    它甚至張開了花瓣,中間的透明軟刺對著空氣豎起。

    是因為沾了血嗎?云青嵐觀察著自己的手腕,他的手套上沾著鮮血,好幾道血漬都順延到了袖口,濺在了藤條和花上。

    云青嵐手搭在前方,心中忽地升起一種古怪的直覺。

    那些教徒嘴里喊的安托斯,究竟是什么?

    “Antos。”他對著手腕輕喊一聲,“是你嗎?”

    沒有反應。云青嵐撇撇嘴,覺得自己有點傻。

    也許是他想多了。

    “回去了。”他戴上頭盔,踩下了油門。

    甲殼蟲一路飛奔,到達了基地門口。他提著工具箱繞著墻,準備從后門翻進去,先把槍放好。

    這次可不能讓白櫟搶走了。

    他鉆進地下室,把東西簡單放好,對著鏡子打量了一下自己。

    衣服上染了好多血,臉上和脖子上也沾了血。

    他扯過一塊毛巾,簡單擦拭了一下眼睛周圍,準備晚點兒在好好洗洗。

    得先把新鮮的食物送給白櫟。

    云青嵐摸著原路返回,手放在地下室的門上,剛拉開一個縫隙,一連串的巨響就沖了進來。

    他探出頭,只見數十根藤條大張著倒刺,從半空中掠過,飛向院門口,從大門鉆了出去。

    這也許是它最長的幾根“手”,這些藤條已經拉伸到極限,但還是順利地觸碰到了甲殼蟲車上的尸體。

    隨后,兩具裹著黑袍的尸體如死豬肉一般,從圍墻頂部拖進院子里,噗通落地。

    “一號!”

    云青嵐大喊一聲,白櫟似乎沒聽見,大白花從樹冠中高高揚起,朝著空中發出呲呲的噴氣聲。

    “咳咳——”一股辣椒似的氣味沖入鼻腔,云青嵐幾乎無法呼吸,眼淚糊住了視線。

    這樣下去,會被嗆死的。他不得不捂住口鼻,退回地下室門口,手摸著門上的密碼鎖,輸入數字。

    他迅速閃進門去,拉上門后,背靠在墻上猛吸了幾口氣。

    “咳咳咳!”

    就連地下室里也漏進了一股辛辣味。

    云青嵐皺著鼻子,蹲在地上,讓呼吸降到最慢,這才緩過勁來。

    白櫟為什么這么生氣,僅僅是因為黑袍上的圖案嗎?

    云青嵐腦子里蹦出這個問題,但沒空思考太多。地下室的通風系統也通向地面,那辛辣的氣味越來越濃烈,幾乎形成了實質性的灼痛感。

    他的鼻腔快燃起來了。

    云青嵐起身沖向三號實驗室,那里面是凈土的培育床,旁邊的柜子里還存著一箱口罩。

    雖然沒有防毒面具那么實用,但總歸能湊合用用。

    他蹲就這么在地上,一邊打噴嚏,一邊翻找,終于取出一只厚厚的口罩掛在臉上。

    總算能呼吸了。

    云青嵐半瞇著眼,又沖回實驗室門口,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藤條已經入侵到大廳里,而院子的土地上,裸露的藤條被血漿染得紅紅白白的。

    白櫟沒有立刻吞掉那兩具尸體,而是纏著它們,不斷的旋轉,扭擰,榨干,整個院子里就像個屠宰場。

    他往前走了兩步,腳下踢到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只斷掉的小手臂。

    一根藤條嗖地伸過來,把那手臂勾了回去。云青嵐后退兩步,腿下又撞到另一根藤條,他重心不穩,往后仰去,噗通一下摔進了藤條堆里。

    他掙扎著想站起來,一陣砰啪的聲音由遠及近,白櫟的頭以飛一般的速度沖到他面前,旁邊的藤條飛舞著張開,一層一層,從下往上,把他牢牢團了起來。

    “是我!”云青嵐喊了一聲,艱難地探出頭。

    他有些緊張,白櫟好像吃嗨了,它對黑袍子有種強烈的敵意,該不會把自己也順勢吃掉吧?

    “那些是給你帶回來的食物。”他抹了抹臉上的血漬,又把口罩往下拉了拉,想讓白櫟看清楚,“你快放開我。”

    巨大的白色花瓣對著他忽地扇開,又噴出一股氣體,云青嵐皺著臉閉氣,氣味還是滲進了鼻腔。

    這次不是辛辣的味道,而是甜甜的。

    他內心放松了一點,手搭在一根環在胸口的藤條上:“乖,你先別急,把我放開”

    白櫟的頭上下擺了擺,似乎聽懂了,然后——

    藤蔓纏得更緊了。

    “你!”

    啪嗒,啪嗒,幾滴透明的液體滴落在他臉上,他仰起頭,只見一根粗壯的藤蔓正伏在頭頂,張開的倒刺里滲出大股大股的黏液。

    不止如此,就連身上貼著的藤蔓,也開始分泌黏液。

    “放開我——”

    他剛一張嘴,頭上一黑,大白花像個罩子似的,從頭往下,把他的臉捂住。

    云青嵐感覺自己腳下一騰空,被藤條摁在了墻上。

    一根小細“手”貼著耳根探到他側臉,在他的臉頰上摩挲著。

    好像在幫他洗臉。

    更多的黏液滲了出來,不一會兒,云青嵐渾身都濕透了。

    有食物吃便不用著急。

    游隼飛過草地,見到斜前方出現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鐵絲網。

    鐵絲網一團團壘起,邊緣尖尖的鐵刺突出,不知道設立那么一道防線是做什么用的。

    云青嵐瞟了一眼,還看到一個長條的石碑,上面紅色的中文寫了國家名稱。

    他不太在意地飛離,邊飛邊思考。

    少有人出現的地方,鐵絲防線加上石碑……有點熟悉。

    石碑,不會是界碑吧?

    “左右是在國內轉悠走不出國”,回憶起亂乘車時說服起自己而立下的flag,云青嵐扇動的翅膀緩緩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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