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遷徙季結束
歷經秋冬,巢屋幾乎被落葉淹沒,一眼看去,只能從滿滿的葉片中找出一點屋子部分。
樹葉積滿屋頂,風塵仆仆,依稀透著點古樸滄桑。
長期沒住的房子不要丟,拍拍灰,掃掃葉,又是一間嶄新的屋子啦。
云青嵐扒拉巢屋,沿著墻壁和石子縫隙找了一圈,沒看見多余的羽毛和其它鳥類入住的痕跡。
挺好的,清潔任務少了一項,畢竟不是所有的鳥都注意衛生。
一股沁人的甜意鉆入唇齒間,黏糊糊的藤尖壓到了舌頭上。
云青嵐喉嚨條件反射地一咽,就吞下了口涼涼的甜水。
和小舌頭上的黏液不一樣,這藤條上分泌的樹漿要涼得多,也要甜得多,簡直快把他膩死了。
就像吃了一大口巧克力豆,還加了一把糖。
白櫟的觸腕刺探著人類的情緒,它就像盯著雷達一樣,時刻觀察人類有沒有生氣。
還好,人類生氣的情緒消失了。
看來人類應該是喜歡喝甜水的,喝甜水可以讓人類舒心。
于是,更多的藤蔓攀了上來,白櫟決定給人類多喂一點。
它加大了黏液分泌的力度。云青嵐艱難地吞食了幾下,水馬上要溢出來了。
“壞東西,一”他口齒不清地罵著,黏液流到了嘴角處。
他趕緊合上嘴,黏液便順勢又流進了食道里。
可是他已經不想再吃更多了。
他扭開臉,嘗試著表達自己的拒絕,一邊用舌尖抵著嘴里的滑溜溜,想把它往外推。
可白櫟進化后,細小的藤條也有兩指那么粗了,人類的小舌頭可抵不過。
于是,云青嵐的抵抗就成了欲拒還迎似的“糾纏”,還有點玩鬧的意味。
白櫟被人類的反應弄得心臟癢癢的,它加快了喂食的節奏,小藤尖在人類的嘴里貼心地攪弄,方便擠出更多的甜水。
它的動作其實很溫柔,但在云青嵐這里卻變了味兒。
咕嘰咕嚕,吧嘖,耳邊都是這樣黏糊糊的聲音,聽得他渾身發軟。
嘴里那根小藤條軟綿綿的,卸掉了韌勁,認真投喂。他的嘴已經裝不下了,越來越多的黏液溢出嘴角。
“呃” 云青嵐感覺快窒息了,他臉頰發燙,手也使不上力氣,只能扯住身上的藤條,無力地拉幾下。
白櫟好像一點輕重都不知道,完全不給人活動的空間。
“住”云青嵐眸子里泛出水光,眼眶通紅。
白櫟的動作緩了下來,人類好像又哭了,會不會傷到他了?
它仔細感受了一下人類的情緒。
好像沒有受傷,也沒有再生氣,只是心跳得有點快,甚至還有點興奮。
是喜歡這樣嗎?
白櫟的頭貼心地展開,撐在小人類的頭上,幫他遮住日光。
那根花蕊還憐愛地撫摸著人類的頭頂。
人類好可愛,為了吃他的甜水,還要跟他撒嬌裝哭。
以后要多給人類吃一點,把他喂得飽飽的。
完全被誤會了的云青嵐此時快要崩潰了。他像咬著一個漏了洞的奶嘴瓶一樣,嘴里還有源源不斷的水涌出來。
甜水順著嘴角落到了脖頸上,把他的上半身都搞濕了。
他又仰著頭,費力地又吞咽了幾下,一些水涌進了鼻腔里。
那種窒息感已經發展成了溺水感。
要失控了,白櫟真的太過了。
但是它好像完全不自知。
他手扯住塞進嘴里的藤條拉動,白櫟不為所動,甚至又攀上來兩根,把他亂動的脖子輕輕固定住。
云青嵐的背脊開始控制不住地發抖。
一種發自身體本能的恐慌感涌了上來。也許對白櫟來說,他的所有反抗都只是螞蟻咬到手指的程度。
若是放任下去,他甚至會被“喂死”。
他透過朦朧的視線,看見白櫟的花蕊正乖巧地盤在他頭上,安撫地摸他的頭。
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不能繼續這樣了。
他牙齒叼住嘴里的藤條尖,狠心一咬。
嘎吱——他齒尖只陷下去幾毫米,這藤條的口感一點也不像植物,倒像是膈到了有點硬的生肉上,一股生澀的草本液體涌了出來,加入到他的口腔里。
“”云青嵐這下是真的想哭了。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樣,也不知道要如何停止。
而人類的齒尖,對白櫟的藤條威脅的確很小,它只有一點點痛感,像被小動物咬了一小口。
它好像喂太多了。
人類咬了它一口,是不舒服嗎?
它仔細感應了一下,好像沒有抵觸情緒,但是卻多了一種別的。
是很奇怪的情緒,它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還短,沒有嘗到過這種類型。
有點像恐懼,又有點像興奮,介于兩者之間。
它完全摸不著頭腦。
這種情緒會讓人類哭嗎?
白櫟小心地抽出藤蔓尖,終于放過了人類的嘴。
那藤蔓尖端涂滿了幼滑的黏液,已經被人類咬得掉下來一小塊了。
不過它并不在意,它擔心的是人類的感受。
人類的情緒又變化了,混入了一種難過的感覺。
好像是真的哭了。
白櫟有點慌了。它趕忙放開禁錮人類的細手,頭往后縮成一團,然后乖巧、恭順地伏回人類腿上。
云青嵐抹了抹脖子上的水漬,把嘴里剩下的黏液都如數吞了進去。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腿上老實巴交,努力將自己的體型縮小的巨型白花。
“以后不要這樣了。”他的語氣很溫柔,卻冷冰冰的。
“我是人,你是”他咬咬唇,“你是非常理的存在,你體會不到人類的感受。”
也不知輕重。
“你現在變得很強大。就像你的根一樣。”
“而我只是個普通人類,”他手小心地摸了摸白櫟的頭,“所以,答應我,以后不要再這樣了,行嗎?”
人類似乎溫和得有些過分了。
白櫟很慌,它慌到不行,那根嵌在人類身體里的觸腕,開始發出危險的警報。
“我現在要去實驗室,可以請你稍微讓開一下嗎?”
“請”,人類居然對他說了“請”?
白櫟涉世不深,完全不理解人類復雜的心情。
僅僅是因為它過于強大嗎?
白櫟很害怕,它樹冠周圍的倒刺上,擠出一滴滴細小、苦澀的黏液。
人類明明就坐在它懷里,卻突然變得好疏遠。
它的抖著花瓣尖,努力地在人類的肚皮上拱了拱,力圖以撒嬌的方式挽回人類。
而這次似乎不太管用了。
人類還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推開了,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
它不敢再跟上去,只能默默望著人類的背影,幫他打開實驗室門口的藤蔓。
它也受到了感染,人類的情緒和它的情緒,此時都混在一起,融入了它的心臟里。
心臟又開始一抽一抽的了。
要是它能說話就好了,這樣,和人類的交流就不用如此無力。
人類也不會恐懼或難過了。
它真的好想擁有聲帶,擁有人類的四肢。
白櫟默默蹲守在地下室門口,花瓣焉焉地趴在地上。
它也好想變成人了。
猛禽中有大、中、小三種體型的劃分,鴿子大小的小型猛禽數不少,但不是游隼的對手,見到游隼轉身便走。
能應付的就直接擊退,應付不過來的就呼喚小伙伴。這種策略下,領地爭奪時期,除了碰見大型猛禽應對艱難,小游隼們其余時候的壓力尚可。
為了不影響珍貴的繁殖期,戰火來得快去得也快,激烈紛爭很快結束,領地漸漸穩定,互為鄰居的猛禽們相互磨合,攻擊次數減少。
低頭不見抬頭見,往后半年多的時間都是鄰居,鄰里之間的關系不能太僵硬。
有了領地,后面便是求偶期。
雄性鳥類來不及休息,按照各自種類的求偶習慣吸引雌性,展示鮮艷的羽毛,動聽的歌喉,優雅的舞姿,高超的捕獵技巧……
守護完領地的小游隼們累癱在地,見此情景,不由得感慨萬分。
果然,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
第 62 章 同性求偶?
經歷了三天一大架,兩天一小架的時期,驟然風平浪靜,生活安定,游隼們都不太適應。
領地爭奪時期結束的最初幾天,云青嵐和白櫟放不下心,照常巡邏,后面是六一出聲讓他們放松點。
戰亂結束,占據了領地巢穴的游隼等候異性游隼的到來,彼此相對滿意,便允許對方留下,組成伴侶。
也會有挑剔的雌隼,搖擺不定,態度不明晰,見過多只雄隼后才給出答復。
當然,以上與小游隼們沒什么關系。
附近一圈的雌隼都知道這塊地方的兩只雄性小游隼不對勁,還是兩只亞成年小隼,來一只打一只,不分性別,路過都要繞道走。
“走了,膽小狗。”
甲殼蟲再次沖向北邊的山丘,在石林邊緣停下,沿著狼群常出沒的小路走了一番,很快便尋找到一些腳印和糞便。
狩獵是個技術活兒。云青嵐不是專業的獵人,他的優勢在于拾一,這只變異大狗,鼻子極其靈敏,捕獵能力也是一流的。
拾一雖是只膽小狗,但在大事兒上從不含糊,只要對面不是食人樹這種頂級變異體,它都能勇猛上前。
只不過,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太好。
它領著云青嵐穿越枯樹群,進入了石林的深處,繞來繞去。半天過去了,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他們連一根獸毛都沒有發現。
云青嵐正發愁,眼前豁然開朗,一處破損的大棚屋隱在一小撮污染林中,暴露在光禿禿的樹枝間。
有人來過在這里。
棚屋的前門處,泥巴坑坑洼洼的,明顯有人踩過,腳印凌亂重疊,看大小,至少有3人走過。除此以外,棚屋的周圍,還有幾處獸腳印,很大概率是狼留下的。
云青嵐把槍提在手里,順帶解開了袖口處的隱藏拉鏈鎖,里面揣著兩顆病毒彈。
這種病毒彈是他在島上研發的,經過改造,能讓吸入者在5分鐘內迅速感染K病毒且變異、死亡,快速走完一個流程。
當然,這東西只對未感染過的生物有效。
棚屋的門是鎖著的,他推不開,窗戶也都被木板從內封死。云青嵐牽著拾一在棚屋邊緣走了幾步,讓腳印和被踩壞的爛泥混在一起,又往屋后面繞去。
大狗在地上聞來聞去,又忽地立起耳朵,朝不遠處的樹林里張望。
那邊有聲音。
云青嵐牽著狗,往旁邊繞了繞,借著幾塊石頭的遮掩,往樹林那邊靠近。他找到一處較高的地勢,以一塊大石頭做遮掩,拿出望遠鏡往低處搜索,拾一也臥倒在他腳邊。
幾個黑色的人影在枯樹間閃過,傍晚的昏暗日光下,他們手中的火把極其顯眼。
是那群登島的神秘人。他們依然裹著黑色的大袍子,排成一隊,在樹林間穿梭。
不,不是穿梭,云青嵐調整著焦距,讓鏡頭更清晰。
他們在圍著一棵樹繞圈,那樹上綁了個人,應該是男性,正側對著這邊,沒穿衣服,被樹干遮擋了大半,云青嵐只能看到半邊身子和一條腿。
那人腦袋往一邊垂著,露出短發和滴著血的半邊臉。一個身材纖細的黑袍子牽著一根鐵鏈走來,鏈子的另一端拴著一只小狼。
是變異小狼,但體型不小,張口可以把人攔腰撕碎。
那只小狼在黑袍子手里毫無反抗的意思,它呆愣地立在被綁著的人面前,黑袍子俯身對著它嘀咕了幾句。
緊接著,它脖子上的鐵鏈被解開,黑袍子退到一邊去,融入到轉圈的人群中。
而沒了鐵鏈的狼,仿佛解開了什么封印一般,忽然暴起。
它猛地撲向樹干上的人,咬掉了一條手臂。
一聲慘叫響徹樹林,幾百米外,云青嵐拿槍的手不由得攥緊。
轉圈的人舉著火把,腳步如跳舞一般歡快,而圈中綁在樹上的人,正在被撕扯大腿。
那只狼好像受了蠱惑一般,它不像是在撕咬食物,而是在折磨獵物。
把那個人的四肢,一根根都扯斷。
鮮血浸濕了樹干的根部,那人還沒有死,他扭動著胸膛掙扎,卻像被釘在了樹上,失去四肢后,還懸空掛在那里。
人群停止了轉圈,他們站立原地,忽地整齊下跪,頭舉火把,對著那棵樹吟唱。
沒有任何歌詞,是一種詭譎、悲傷,但毫無美感的調子,在林間回蕩。
拾一豎起耳朵,臥在身旁不安地哼唧兩聲,云青嵐按著它的脖頸,安撫地揉著。
“趴下,安靜。”
他擰緊眉頭,從懷里掏出一顆巧克力豆丟進嘴里嚼著,舉起望遠鏡繼續觀察。
狼咬完四肢后,又被套上了鐵鏈。黑袍人們涌上前去,把狼和樹都緊緊圍住。
歌聲停下后,他們再次散開。狼已經倒在地上,人們拖著它往棚屋方向走去,樹上的那個人已經沒了動靜,殘破的四肢堆疊在他的身下。
兩個黑袍子把他架了下來,在他的胸口摸索著,看不清具體動作。
云青嵐收起望遠鏡,不遠處傳來動靜,那些先行離開的黑袍人正在靠近。
他摸著袖口的病毒彈,思索著下一步行動。
云青嵐拼湊著腦海中的線索。這群黑袍人,就是前幾天他遇到的登島人。他們背后印著同樣的圖案,那個圖案和那個耳環幾乎一模一樣,而白櫟很討厭這個圖案。
他把圖案發給老師的時候,得到的建議,是去查一本書——《殘喘的人類》。
云青嵐沒看過這本書,但他知道這本書的作者,一個已經去世的宗教學者。
再聯系剛才這詭異的場景,這些人,大概率是邪惡教會的流民。
核末日后,各種宗教團體涌現。人類想要活下去,需要的不只是物質資源,還有精神力量。
信仰,是支撐人類走下去的動力。
只不過某些信仰,實在是過于原始,甚至殘忍。
云青嵐是絕對的無神論者,這群教徒的行為,在他眼里不僅是荒謬,而且是愚昧。
但越是愚昧,越是危險。
一想到要和這群人一起生活在島上,云青嵐后背一陣發毛,不是怕的,是惡心的。
他才不要和低智的神經病做鄰居。
神經病們已經走到100米開外,再走幾步,就可以吃到他的病毒彈了。
手中的毒彈蓄勢待發,云青嵐決定讓他們感受一下“科技的力量”,正好給白櫟帶點兒食物回去。
他往大石頭后面縮了縮,隱藏好自己的身體。這個位置有優勢,黑袍人會從他腳下較低的地勢經過,到時候他再拋出病毒彈,這些人很難不遭殃。
他其實沒有隨便殺人的癖好,但這個島很小,留下這些教徒實在風險太大,還會搶奪他本就稀少的資源。
云青嵐摁著拾一的頭,讓它趴在自己腿上。大狗有些畏縮地蜷成一團,耳朵緊張地豎起。
它似乎有些畏懼這些人。
腳踩在硬土上的聲音逐漸靠近,那些人的腳步很整齊,幾乎像在行軍。
腳步停在了20米開外的位置,幾聲沉悶的噗通聲響起,似乎是有重物落地。
噗通,啪嗒,連續不斷的磕響聲有節奏地持續著。
這些神經病又在干什么?
云青嵐貼著石頭,從另一邊的縫隙探頭觀望。那群人竟跪在原地,火把舉向頭頂,恭恭敬敬地朝著他所在的方位磕頭。
額頭一下下往地上撞去,有的人甚至磕出了血。
他們表情木訥、機械,但眼里的狂熱和崇敬卻幾乎化作實體,仿佛面前有一個看不見的神靈,正浮在他們頭頂。
“終于找到了,終于找到了!”
帶頭的一個男性大喊兩聲,他忽然加快了節奏,把頭重重地又往地上連磕了十幾下。
用力之大,每一下都把肉砸在碎石上,他面前的土地已經染上了黑血。
最后一下結束,他直起上半身,臉上血肉模糊。
“安托斯——安托斯!”
他用夸張地聲調吟唱著這個名字,身后的教徒紛紛附和,也跟著唱起來。
奇怪的音調,混著這兩個音節的詞,在空中回蕩。
拾一又開始躁動,云青嵐按著它的背安撫,視線順著教徒跪拜的方向望去。
什么也沒有,天色已經黑了,厚厚的云層下,還是那個死寂的孤島。
狗腦袋在云青嵐懷里蹭來蹭去,它很不安。那種吟唱聲就和剛才的歌曲一樣,毫無美感,卻傳遞出濃厚的情緒。
悲傷又古怪。
這歌聲攪得他頭痛,本就不穩定的精神值蹭蹭下掉。云青嵐實在忍無可忍,他抓緊牽引繩,攥著槍,大搖大擺地站起身來。
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現在黑袍人的頭頂上。
教徒們終于停止了吟唱,他們仰望著云青嵐,狂熱的目光瞬間呆滯。
“你們搶了我的食物。”云青嵐陰森森地咧著嘴,“先還回來,再行大禮吧。”
砰砰——兩發捕獵彈朝著教徒們射去,一聲巨響,地上的土和黑袍子一起炸上了天。
求偶,對誰都可以!
嘴下這只傻斑鳩遇到八哥前的鞠躬對象還是片樹葉呢,他對著羽毛鞠躬也沒有大不了的。
白櫟啃兩口斑鳩,發現另一個問題。
斑鳩是只雄性。
游隼也是雄性。
“咯啾?”
同性求偶也行?
這個問題簡單,云青嵐自信點頭。
動物中的同性戀那么多,肯定可以啊!
白櫟又學到了點新知識。
第 63 章 戀愛的粉泡泡
像傻斑鳩般胡亂求偶的鳥僅是個例,大部分的鳥還是正常。
自然,若是還有為愛獻身親自送上門的鳥,游隼們也不介意多來頓加餐。
熱烈的求偶活動慢慢有了進展。
游隼們有幸觀賞到一對天鵝伴侶的產生。
這個提議很離譜,但云青嵐只能賭一把。
他眨了眨眼,眼角擠出一滴淚水,劃過花蕊尖端。
空氣中彌漫著鮮血的氣味,而他的血液很特殊,一定會在其中脫穎而出,引起變異體的興趣。
但他拿不準的是,眼前這個頂級白櫟,對他會有哪種類型的興趣。
是想要吃了他,還是把他認作同類?
時間仿佛靜止,他忍著疼痛,手還搭在那根花蕊上。
終于,白櫟的尖刺軟了下來,往后蜷縮。那節花藥囊上翻露出一些花粉。
云青嵐摸了一把臉頰,手指上沾下一撮暗紅色的粉末。
“這是你送給我的?”
他試探著這么問,想要確定對方是否在“示好”。
不過白櫟并沒有回應,那根雄蕊貼著他的鼻尖往上移,點在眉心處,花瓣緩緩合上,攏住他的頭。
光線被罩住,眼前黑漆漆的,額頭涼颼颼的,云青嵐繼續勸說:“你如果吃了我,待會兒又要被他們撿回去,關進實驗室里受苦。”
“不如讓我來養你,”他聲音悶悶的,“你考慮一下。”
一樹一人就這么僵持著,直到云青嵐快要窒息,它才再次有了反應。
花蕊撓了撓他的眉心,云青嵐感覺身體緩緩下落。
藤蔓順著他的脖頸和腰身抽回,背部傳來潮濕的觸感,是地上的血。云青嵐掙扎了一下,勉強撐起身子。
此刻,滿地的枝條正像蠕動的白蛇一般,有秩序地往回收束,爬上樹盆。
他動了動腳腕,嘗試從地上爬起來。還好,這刺沒有傷及太深。
扶著樹壇的邊緣,他再次仰視這棵食人樹。那朵大白花蹲回了樹頂,藤蔓乖順地垂下,血色的花骨朵飽滿又挺拔,像一只只吃飽喝足的小獸。
還是那么美,這種致命的吸引力,是云青嵐無法抵抗的。
就是有點費命。想到自己險些被吸干,他還是心有余悸。
不過,這家伙還蠻好哄的只兩句話就被說服了。就算是訓練拾一的時候,也沒有這么輕松。
云青嵐瘸著腳繞著樹壇走了兩圈。鐵籠已經被沖成了碎塊,散落在各處。
他在狼藉的地面搜索,總算找到了那根骨頭做的囚刺。它正躺在樹壇底下里,沾上了血污。
“對不起啊,又連累你們了。”云青嵐把它撿起,捧在手里摩挲。
他苦澀地笑笑:“該怎么補償你們呢。”
云青嵐站在食人樹下,用磨破的袖口把骨環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避開中間的合金刺,清掉上面的污跡。
他蹣跚著跨過地上幾具殘缺破敗的肢體,往觀光車的方向移動。
“拾一。”
一根黑色的狗尾巴從副駕駛座的位置垂下,左右擺了擺。
“拾一!”云青嵐扯著云啞的嗓子,又喊了一聲。
車上探出半只狗腦袋,又迅速縮了回去。
“膽小狗,”云青嵐摸了摸它的腦袋,大狗撲到他身上,嗚嗚哼叫,“沒事了。”
他把骨環收進前抽屜里,又摸著狗毛,把它的爪子左右抬抬,確定它沒有受傷。
這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壞就壞在,這棵樹,可能更喜歡吃人。
他要上哪兒去給它找那么多可食用的人?
云青嵐發愁地環視四周。碼頭的狀況慘不忍睹,地上散落著士兵丟下的槍,還有被扯破的布料。
視線定在一頂遺棄的軍帽旁邊,是那個小遙控器。
這不是紀丘的軍帽,不知剩余的士兵跑哪兒去了。云青嵐尋到一把迷你槍,揣進了大衣口袋里,又把目所能及的其它槍支全部收集起來,吃力地搬到觀光車上。
他坐上駕駛位,從抽屜里抽出一張手帕,在左臉上沾了沾,拭下傷口的血漬,還有一些細碎的紅色粉末。
又是花粉。
他翻出一瓶消毒水,一卷紗布繃帶,打算簡單地處理一下。
消毒水倒在左腿翻露的血肉上,他頭撞到方向盤上,疼得直哼哼。
拾一頂著他的右耳朵,安撫似的舔了幾下。云青嵐左手撐著額頭,右手摸著抽屜里的紙盒,抓出一顆巧克力豆丟進嘴里。
嘴里化開濃郁的甜味,痛感被壓下去了一些。他挽著繃帶,在左腿上包了兩圈,長舒一口氣。
再也不戴了,這個狗屁囚刺。
如果他們再派人來,就拼個你死我活吧。
既然服從沒有用,那就做個徹底的罪人。
“可以走了。”
云青嵐按下遙控器的綠色按鈕,那個樹壇開始往碼頭外緩緩移動。拾一趴在車沿上,豎著耳朵張望。
他撥弄著遙控器上的小手柄,一邊加速,一邊控制方向。
于是,這輛古董觀光車,就這么載著一人一狗,和一車槍,駛上了回程的路。車尾處跟著那個五六平長寬的樹壇,兩輛載具就這么以龜速移動。
天色逐漸轉暗,云青嵐單手握著方向盤,回頭和樹交流。
“你能不能自己走路?”他嘆了口氣,“我都累了。”
樹當然不可能自己走路。他這么說說,也就是發個牢騷。在這無人的廢島上,曾經沉默寡言的他,早已練就了自言自語的能力。
遠處的云層間,落日像蛋黃一樣,漏出柔軟的霞光。云青嵐望著光禿禿的山丘,繼續和一狗一樹聊天。
“其實這座島的風景還不錯。你會喜歡的。”
沒有人類,沒有戰爭,但也沒有食物。
“但是你得改變飲食,不能光吃人,得吃點兒別的。”云青嵐單手握著方向盤,靠在椅背上思索,“有些低級污染野獸,可以抓來嘗嘗。”
拾一在旁邊發出嗷的一聲。
“不是說你,安靜點。”他拍了拍拾一的腦袋。
“嗚嗚!”
拾一直起身子,扒著鐵鏈亂蹭,身后一陣風刮來,云青嵐剛回眸,一根藤條已經伸到眼前,越過他的肩膀纏住了方向盤。
他側身躲避,又一根藤條襲來,尖端吊著一朵紅花,對著云青嵐完全展開,花瓣邊緣的倒刺上還滴著血。
“啪嘰”,紅花伸到他的小腿下,按住觀光車的剎車,順帶把他的腳也捂住了。花心的軟刺抵在鞋背上,硌得腳背生疼。
“我說你——”
云青嵐一張嘴,冷風就呼呼地刮進喉嚨里。觀光車開始加速行駛,直逼七十碼,扯著后面的樹壇飛奔。
這是嫌他開得慢嗎?
“我說你,開車歸開車,能不能先放開我的腳。”
一塊花瓣不情不愿地抬起,云青嵐一使力,把腳抽了出來。
“嗷嗚嗚”拾一鉆進椅子底下,縮成一團,大概是出于對頂級變異生物的危機感,它很害怕這棵樹。
通往實驗室基地的大路只有一條,他們很快到達了目的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遠處的二樓的窗戶處亮著微光。
云青嵐不記得自己離開時留過燈,這個島上的電力非常稀缺,他一向節省。
軍用車就停在大門口,云青嵐避開兩根立著倒刺的藤條,艱難地回過頭。
“那個,你能聽清楚嗎?在院子里停一下。”
藤條聽話地縮了回去。車行到實驗樓前,云青嵐踩下剎車,按下了遙控器上的紅色按鍵,樹壇順著慣性往前撞到觀光車上,發出哐當巨響。
二樓的燈突然熄滅,黑漆漆的夜里,被云層間只有微弱的月光地灑在院子里。
頭頂傳來動靜,有人推開了二樓的窗戶。云青嵐一把扯下狗身上的牽引繩,拉開鐵鏈跨下車。
“嗷嗷!”拾一一躍而起,往實驗樓的大門內沖去。
“云青嵐!”二樓有人喊他的名字,是紀丘,“讓開!”
紀丘端著一把白色的槍,架在窗沿上,向這邊瞄準。那是云青嵐的捕□□,原本保存在實驗室里,用來擊殺六級以上變異體的。
云青嵐擋在樹壇前面:“把我的東西放下。”
七八個槍桿從窗口架了出來。云青嵐卻像沒看見似的,他踩著樹壇邊緣爬了上去,藤條在他的頭頂劃過,勾起幾根發絲。
“把我的東西放下。”他擋在食人樹面前,“還是說,你想和我同歸于盡?”
“瘋子!”紀丘漲紅了雙眼,“你以為我不敢?”
“你別激動,我們商量商量。”云青嵐摸了摸頭頂,一顆花骨朵貼著他的手背擦過。
“這個白櫟是送給我的,你把它留下,然后滾回去,我們各自安好。”
“他殺了我的兄弟!”紀丘咬著牙。
“我很遺憾。”云青嵐無所謂地聳聳肩,“我想它是無心的。”
紀丘氣得手都在發抖,旁邊的士兵大吼出聲:“紀隊長!別聽他的,我們要為兄弟報仇!”
“呵呵,”云青嵐陰森森地笑道,“報仇?”
“這棵樹是總領叫你們弄來的吧。我還沒開始研究,你們就把它毀了,這算不算抗命叛國?”
“驚奇嗎?”他歪歪頭,攤開雙手,“你們的命,可沒有這棵樹值錢。”
“狗東西!之前怎么沒有把你弄死!”士兵怒吼著。
“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云青嵐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上次說過,我在搞一個植入技術,你猜是什么?”
無人回答。
“是引爆芯片啊!”他癲狂地大笑兩聲,“我在我的心臟位置,安裝了芯片,如果它停止跳動了”
“我們就一起炸死在這個鬼地方,帶著帝國的未來,一起毀滅!”
“操。”紀丘狠啐了一口,“我真不該相信你是無辜的。”
士兵們神色各異,略顯猶豫。若是換個人喊出這句話,只會被當成神經病,但這人是云青嵐,他是真可能做出這種事。
“你本來就沒有信。”云青嵐面露厭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云唐在搞什么勾當。”
若不是云唐陷害,他也不會被當成重刑犯,變成人人唾棄的“殺人魔”。云青嵐對人類的愛恨都很淡薄,除了云唐。
那是他真心憎惡的人。
“我的疫苗不可能出錯。”云青嵐揚起頭,直視那一排槍口,“那些志愿者為什么變異,你從不關心。”
“你們才是一群狗。”他的笑得愈發猙獰,“不對。至少,我的狗還有腦子,而你們沒有。”
幾聲叫罵傳來,士兵們扯著嗓門,用他們能想到的最難聽的詞朝云青嵐吐來。
“閉嘴!”紀丘吼了一聲,人們再次安靜,“云青嵐,你把它弄到電網籠里去,我們還可以談談。”
白櫟的藤條擺動著,一顆紅花靠近云青嵐的腰跡,偷偷綻開,露出尖刺。
“電網籠?”云青嵐半叉著腰,“這座島有多缺電你不知道?”
尖刺隔著大衣,虛貼在他的背上,小紅花如血盆大口一般,蓄勢待發。
“這白櫟現在是我的了,”云青嵐雙手摸進大衣口袋里,“你可以試試,想動我的寶貝”
“先踏過我的尸體。”他攥住了口袋里的迷你槍。
他身后隱藏的尖刺仿佛被這句話扎了一下,輕顫著軟了下去。
隱約間,好像明白了那些在南方過冬時沒分明白的念頭。
一眾粉泡泡中,他偏頭,對云青嵐輕聲咕啾。
他說:我也喜歡你。
那些求偶期示愛被拒的畫面閃過,莫名的,白櫟有點忐忑。
云青嵐聽到他的叫聲,一愣,轉頭看來。
“咕啾!”他大大方方點頭。
好兄弟,我也喜歡你!
白櫟:“……”
第 64 章 東邊西邊南邊北邊
“啪嗒”“啪嗒……”
白櫟仿佛聽到了周圍一圈粉紅泡泡破碎的聲音。
小游隼緩緩沉默。
在紅隼情侶談戀愛,人類拿著手機和對象發消息的背景板中,他和小伙伴的畫風似乎有點格格不入。
白櫟回憶其他鳥類的求偶步驟。
那根滑溜溜的花蕊正沿著骨形畫圈,又貼著脊柱的線條往下走。
他背部緊繃,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我不是說了,不要碰衣服遮住的地方!”
白櫟終于停下了動作,懵懵地“看”著懷里的人類。
它是不是做錯了。
人類好像哭了。
云青嵐此時如溺水后被撈出來似的,臉上還掛著甜甜的“淚花”。
白櫟的花蕊貼著他耳廓往上爬,安撫似地摸了摸他的頭,
“頭上也不可以!”
花蕊又往下移了移,貼到他的臉頰上。
云青嵐崩潰地呼出一口氣,放棄了掙扎。
藤條還在盡情地吐著水,收束的倒刺隆起無數小節子,在隔著布料一點點地壓過去。
好癢,特別是左腿處的那圈肉,癢得他發瘋。
空氣中的辛辣味道漸漸散去,云青嵐感覺腦子清醒了不少,他奮力抽出一只手臂,掛在胸口處的藤條上,狠狠一掐。
藤條不為所動,甚至溫柔地纏上了他的手腕。
“你再這樣,我就不要你了。”云青嵐的語氣有些脫力,“我是認真的。”
眉梢的植物黏液滴落到口罩上,他眸子里泛著涼涼的水光。
像被欺負了。
云青嵐當然沒有哭,但他是真的生氣了。莫名其妙地被懟在墻上,弄得渾身透濕,帶來的是強烈的失控感。
白櫟太放肆了,而他作為人類,在頂級變異體面前,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更生氣的是,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去摸左腰上的匕首。
潛意識里,他舍不得砍斷白櫟的手。
怎么能如此縱容這個家伙?
若有一天,他也被吞進了這樹干里,也不稀奇。
云青嵐自嘲地笑笑:“玩夠了嗎?”
白櫟的頭往后縮了縮,藤蔓也開始緩緩抽離,上面的小節子又貼著皮膚一點點往回壓過去,力求留下更多的黏液在他身上。
要把人類身上的血弄干凈才行。
它的動作很認真,以至于這個過程又漫長,又磨人。
待云青嵐終于解脫時,身上的襯衣的扣子已經所剩不多,被白櫟扯得七零八落的。那種癢癢的感覺也消失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怪的灼燒感。
不痛,但是有點辣,皮膚變得極其敏感,就得連緊貼著的布料都壓得他難受。
他扯了扯衣領,扶著墻站起身,觀望了一下四周的情況。
院子里的兩具尸體已經不見了,就連碎片也沒剩一個。樹根還在地上涌動,把染血的土全部翻了下去。
云青嵐垂下頭,只見白櫟討好地伏在腳邊,花蕊小心翼翼地纏住他的腳踝。
“你知道,什么樣的寵物會被拋棄嗎?”云青嵐冷淡地俯視著那顆大白團子,“冒犯主人的寵物。”
他抬起腳,從滑溜溜的花蕊里抽出,俯身撿起外套,轉身就朝實驗室走去。
誰想到,鞋底因為沾了太多黏液,一時有些打滑,他沒走幾步,就狼狽地踉蹌兩下,手反射性地抓住了離他最近的一根藤蔓。
“走開。”云青嵐暴躁地把它甩開。
白櫟委屈地往后縮了縮,白藤上的紅花合成一團,肉眼可見地癟了下去。
而云青嵐并沒有看見,他啟動了實驗室門的虹膜鎖,一頭鉆了進去。
粗壯的藤蔓像蟒蛇一樣,貼著地面追了過去。
可惜,留給它的只有冷冰冰的摔門聲。
白櫟的“頭”從地上緩緩抬起,花瓣貼在門上,藤蔓纏著門鎖,留下一道道水痕。
好像被人類討厭了
花瓣上的金色紋路逐漸失去光澤,剛剛吃飽的它就這么委屈地焉了。
它只是想幫人類洗洗澡而已,那些貢品的血太臟了,人類身上的香味都被蓋住了。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人類要生氣?
白櫟想不明白。它只知道,自己很喜歡這個人類,所以沒有得到回應的話
它會很難過的。
就連剛吃的好東西都不香了。
云青嵐當然搞不明白白櫟的想法。他沖進儲藏室,準備用凈水洗一洗。
他扯下衣服,把里面的水分都擰進盆子里,又取來一個試劑瓶,把黏液都裝了起來。
得把這黏液好好研究一下。
他坐在盆邊,浸濕了一塊毛巾,撈起右手臂的袖管,觀察自己的皮膚。
已經不那么灼疼了,但卻有了奇妙的變化。
他的手臂變得很白,白到幾乎透明,甚至能看到皮膚下的血管。
手腕處還貼著那根繞了兩圈的藤環,上面的小紅花不知何時焉掉了,縮得只剩小瓶蓋那么大。
他擦拭掉黏液,食指捻著手臂掐了兩下。
像剛煮熟的雞蛋清一樣,嫩得可以掐出水來。
云青嵐把手湊到燈光下,仔細研究。皮膚上的毛孔幾乎看不見了,只能觀察到一些極其稀疏且細小的透明絨毛。
仿佛初生嬰兒的皮膚。
真是不可思議。
這黏液不僅可以療傷,還可以直接煥新皮膚。
第三次,第四次……
白櫟擔憂。
“咯啾……?”真的能行?
“咯啾!”真的,信我!
從人類那出來,云青嵐飛在空中,回憶小李空中的路線。
他:“……”
速度緩緩減慢。
只知道上下左右,分不清東南西北的隼迷茫。
等一等,東邊是哪一邊?
第 65 章 生活不易
翻書馬冬梅,合書馬什么梅。
云青嵐成功記住了馬冬梅,卻敗在了方向感上。云青嵐就像泡進了蜜罐里一樣,藤條扯開他的外套,隔著襯衣把他像蛹一樣包裹著。
收束起來的倒刺中溢出一股股黏糊糊的水,散發出濃烈的甜香味,混著空氣中辛辣的氣體,令人眩暈。
“你到底”
好暈,大腦的氧氣快沒了。
“我要憋死了。”云青嵐的聲音悶悶的。啪嚓啪嚓。
啪嚓啪。
耳邊有什么東西在刨動,身體重重的,完全無法動彈,四肢也沒有絲毫知覺。
啪嗒啪嗒。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頭頂發出脆響。
呼吸很不順暢,感覺快要窒息了。
云青嵐動了動唇,感覺齒間有很多云子。
“唔”
他張口想把云子吐出去,舌尖卻觸碰到了一個軟乎乎,濕漉漉的東西。
那東西一下就塞了他滿嘴,尖端壓在他舌根上,一股甜香的草本味道浸入口舌,順著喉管咽了下去。
是溫熱的黏液。
暖液路過胸口,到達了胃部,身體好受了很多。
右肩沒那么疼了,剛才他還以為自己的半邊身子被撕裂了。
手和腳也逐漸恢復了知覺。
只是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他眨了眨眼,依然什么也看不見。
難道他失明了嗎?
他左手費力地握了握,摸到一手潮濕的泥土。
這是哪里?
他的太陽穴陣陣隱痛,腦子里一片亂麻。
他忘記了什么時候失去的意識,也許是撞到了頭部。
可現在又是被卷到了哪兒?
嘴里的那個軟乎乎的東西還在輸送溫水,而他就像咬著奶嘴一樣,用力地吮吸著。
好餓,好渴。
他到底昏迷了多久。
云青嵐移動著四肢,手繼續往旁邊摸索。
是土,全都是潮濕的土。
他左手艱難地舉起,往上面推了推,幾塊濕土又掉了下拉,壓在他胸口上。
他好像被活埋了。
云青嵐的呼吸急促起來,他胸腔憋悶得難受,發出幾聲嗚咽。
嘴里還塞著那個軟東西,他的聲音被堵住了。
耳邊又傳來啪嚓的聲音,這次他終于能分辨清楚。
是刨土聲。他胸口的那幾塊泥巴,被什么東西給弄開了。
他手碰到旁邊的土墻,又仔細摸了摸,指尖碰到了熟悉的觸感。
是一根粗壯的,光滑的藤條。
他緊繃的心臟逐漸松弛下來。
頭頂處又傳來刨土聲,這次不在他旁邊,而在有些遙遠的地方,似乎隔了好幾層土。
白櫟救了他。
可是為什么他會在土里?
還有,基地離發電廠有整整兩公里。白櫟的樹根怎么會夠得著?
厚重的花瓣終于抬起一個縫,氧氣透過吝嗇地鉆進肺里,云青嵐扭了扭頭,他的視線被擋住,看不清院子里的情況。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喘著氣,終于拼湊出一句話。
這氣體里是含有酒精嗎,為什么這么暈?
云青嵐抽出一只手。摸到后頸處不老實的花蕊,使力扯了幾下。
綠樹枝頭,多出兩只落腳停歇的游隼。
白櫟了然,內心滿是平靜。
是一種“果然如此”“最終還是逃不過”“終究是來了”的熟練。
云青嵐對著鏡子,把身上的皮膚都仔細檢查了一遍,簡直恨不得挖一塊下來研究。
不過,左大腿上的那圈囚刺傷口,變得有些奇怪。
那圈針孔大部分都已經長滿,一點也不疼了。但剩下的幾個小孔,里面好像填充了什么東西,暗紅暗紅的。
是之前留下的花粉嗎?
云青嵐搖搖頭,把這個想法甩到一邊。
先找件衣服穿上吧。
儲藏室里沒有便衣,他只得光著身子,到工作室里的書柜下翻找。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里應該放了件軍服,是他上島時候,紀丘送來的。
他翻開柜子,一疊灰白相間的軍服整整齊齊地疊在里面。
有點像紀丘的那套軍服,只不過是迷彩的。云青嵐不喜歡帝國軍的衣服,但他也不好裸著出去。
換好全套衣服后,他便坐在椅子上發呆。
他腦子里都是剛才的畫面,身上還有種黏糊糊的錯覺。
也許,白櫟只是想給他“全身治療”,只是動作強硬了一點。
它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輕重,不該以人類的準則去要求它。
要怎樣才能讓它聽話,懂得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云青嵐靠在椅背上,愁悶地望著天花板。
在以前的訓導案例中,他會借用一些工具,必要的時候,也會使用電網籠。
但白櫟已經長得太大了,電網籠塞不下了。
或許可以往院子的土里埋張電網。
但有點舍不得弄疼它。
云青嵐抓著頭發,撐著額頭靠在桌上,越想越頭疼。
必須采取點兒措施了。
這個白櫟太放肆了。
而且杜鵑鳥是粉紅色的嘴巴內壁,在一眾黃嘴巴的小鳥中簡直不要太顯眼。
再而且,云青嵐來時,小杜鵑正奮力將比它小一點的幼鳥推往巢外。
都是為了生存,但云青嵐想了想,還是做出一小點的干預。
他找來幾根粗木棍交叉疊在鳥巢外圍,丑是丑了點,好用就行,主要能加高鳥巢外圈的高度,使得小鳥不容易被推下去。
然后撥開被推的小鳥,找來一塊雞蛋大的石頭,放到杜鵑幼鳥的的背上。
后背一碰到物體,記憶中排除異己的本能發作,小杜鵑支著兩條腿作為支撐點,纖細瘦弱的身體使勁抬起發力,想將同巢中的事物推擠下去,和以往不同,這次背上的東西重若千鈞,巍然不動,還反過來往下滾了滾,把杜鵑擠回巢中,翻滾幾圈,仰天蹬腳掙扎。
“……”
對手過于強大,小杜鵑迷茫了。
第 66 章 有蛋才能有小鳥
趁著大部分鳥家長們不在家,云青嵐搜尋鳥巢的過程稱得上是一帆風順。
偶爾撞上在家的鳥家長,仗著種族優勢,面對天敵,小鳥家長們焦慮徘徊巢邊無法上前驅趕,游隼依舊能慢悠悠欣賞一會兒喳喳叫的小鳥,揚長而去。
看完幼鳥,云青嵐做起正事,搜尋獵物,盯上草叢中一閃而過的野兔,一路低空飛行跟蹤在兔子身后,趁其穿過開闊地周圍沒有能躲藏的草木叢,身體驟然下沖,鋒利的爪尖寒光閃爍。
多次練習后,成長起來的小游隼們此時已經能做到獨自捕捉野兔。
遷徙返回時出現的野兔每只都瘦瘦小小,云青嵐和白櫟都懶得去抓,留著養一養,冬季過后吃了兩個多月的草補充消耗的脂肪,重新掛上了肉,肥得讓隼流口水。
整只兔子太大,一只隼吃不完,云青嵐就地吃了一半,回屋前站在溪邊洗洗沾上血跡的爪子,無意中看到溪水中有一顆圓潤的鳥蛋。
“看吧,我沒有惡意,”云青嵐側著身,用椅子做遮掩,把捕獵|槍收進外衣口袋,“一號?”
花蕊沒有反應,云青嵐眉毛一挑:“怎么,不喜歡這個稱呼?”
他兩只手心向上,往前兩步,右手再次撫上那根花蕊:“那,就叫你寶貝?”
“呲”花心處又噴出一股甜辣的氣味,花蕊根部愈發紅潤,也不知道是羞還是氣。
云青嵐捂著鼻嗆了兩口。這可難辦了,他訓導拾一的時候,是用的訓狗的方式。可他沒有訓過樹啊。
還是要吃人的那種。
“這樣吧,跟我說說,你到底為什么生氣?”他又坐回到椅子上,手搭在桌上,一副耐心傾聽的模樣,“我可以當你的知心導師。”
花瓣輕輕一抖,整個房間里的藤條都開始亂舞,在他面前的狹小空地上比劃。
“你在跟我做‘手語’?”
云青嵐皺著眉,眼眸跟隨著那些藤條轉動。“啪嗒”一聲,他右口袋的槍被一根藤條拽了出來,摔在墻上
所以它一直知道他拿著槍?
“好吧,現在我連最后的保命措施也沒有了。”云青嵐對著他舉起雙手,“你隨時可以吃了我,所以我不是你的威脅。”
藤條收起倒刺,纏上他的腰際,又是一聲輕響,左邊的口袋也被卸了。
是金屬落地的聲音,那只從海灘邊撿回的小耳環,就這么滾落在地。
中間一根豎條,其中一端伸出網狀的“觸手”,向外張開。
粗壯的花蕊向下落去,尖刺對準那只耳環,蕊身再次變成了粉紅色,仿佛要擠出血來。
腰間的藤條越纏越緊,那倒刺甚至有立起的趨勢。云青嵐的胃部有些不適,他抓住那根藤條,輕輕往外扯。
“這不是我的東西,是海邊撿來的。”他柔聲道,“你能不能放松點,我快被你扎死了。”
藤條的倒刺又收了下去,但依然纏得很緊。
“你要是吃了我,七天后,就沒食物了。”云青嵐輕嘆一聲,“沒人養你,你就會枯萎、餓死。”
“我不想你死。快放了我吧,寶貝。”
藤條收回半截,在空中僵持了一會兒。十幾秒后,一朵紅色的小花猛張開,對著那只耳環狠拍下去。
耳環發出滋滋聲,冒起一小股白煙,散出焦臭味。這氣味和辣椒味兒混在一起,直沖鼻腔,云青嵐被激得流出眼淚。
紅花的尖刺上滲出黏液,在地上暈開,也完全腐蝕了那只耳環。腰間的藤條終于抽走,云青嵐把腳收到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那攤黏液把地上腐蝕出一個坑。
屋內的藤條如數退去。那朵白花閉成一團,從往窗外收去,順帶綁走了他的捕□□。
“喂,你把槍拿走了,我怎么打獵?”
這棵樹還挺聰明,知道要拿走自己的把柄。不過云青嵐環視著這狼藉的屋子,這地方是不能睡了。
地上的金屬已經停止了化學反應,耳環變成了一塊形狀不明的黑色物體,似乎還在慢慢變小。
這個圖案有什么特殊之處嗎?會讓它如此反感。
云青嵐再次打開終端,用文字的形式把這個圖案的模樣描述了一番,發給了他的老師封臨。
封臨是他最敬重的學者,也是除了總領以外,唯一還與他互有聯絡的人了。
云青嵐相信,他會得到一個滿意的答復,封臨向來很偏愛他。
做完這件事,他再次回顧了一番郵件的內容。巧克力豆要三天后才送達,這兩天可難熬了。
他摸了摸內袋里的巧克力豆,咽了咽喉嚨,忍下了把它丟進嘴里的沖動。
去打獵吧。
云青嵐來到院子里,他的□□被吊在了最頂部的樹梢上,被藤蔓緊纏著。
“把槍還給我。”
食人樹不為所動,白花穩穩當當地蹲在樹頂。
“沒有槍,我們都會餓死。”云青嵐抱著雙臂,無奈道,“我保證不對你開槍,不行嗎?”
食人樹依然安靜,如一棵平凡普通的樹。
云青嵐長吁一口氣:“行吧。”
他再次走進大樓,來到一扇圓形的鐵門前。這是他的實驗室,由地窖改造出來的。
鐵門上嵌著一塊密碼鎖,還有個隱形的虹膜探測儀。
掃描虹膜后,鐵門自動向內打開。云青嵐走下階梯,進了他的武器庫。
小小的庫房里,擺著十幾把一模一樣的槍。云青嵐當然不會只做一把武器,他有備用的。
但這事兒不能讓一號發現了。
他選了一把揣進右腰的槍套里,又把大衣拉上,確保已經藏好后,才回到院子門口,跨上甲殼蟲車。
拾一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大路上晾毛,它的毛已經干了一半。
“走了,拾一。”
拾一跳上他的后座,車子向島的中部山丘處疾馳,那里有狼群出沒。
他找了處巖石林立的地方停靠,蹲下身在地上搜索。
有幾處新鮮的動物糞便,應該是今天清晨留下的。
白櫟問云養崽是什么。
云青嵐答,自己不養,看別人家的幼崽。
可惜每個巢的小鳥不多,如果能都聚在一起就好了。
白櫟歪頭,推推小伙伴,悄悄說他知道一個地方有很多很多小鳥。
云青嵐半信半疑跟他飛走。
半天后,救助站的育雛室外,小李急匆匆趕來,保釋兩只偷溜進入,被當場逮捕的游隼。
他指指桌上印了游隼照片,紅色大圓圈大斜杠,禁止入內標識的熟悉紙張,表情沉重。
“老實交代,你倆對小朋友們做了什么?”
第 67 章 禁止動物表演
犯事被抓包的隼們昂首站立。
隼,是好隼,不對弱小下手。
一個男媽媽預備役,一個毛絨控,能做得了什么?
吸個崽而已,頂多算他們個非法闖入。
再說,人類來得太快,他們只看了一眼就被抓了。
看一眼,指圍著飛了一圈,將睡覺發呆的小鳥們都吵醒了,嘰嘰啾啾喊餓,動靜過大,把隔壁房間里的人類吸引過來。
云青嵐找到一塊凸起的小高地,攀到兩塊巖石之間,打開□□的瞄準鏡,向著遠處觀望。
那里有一片稀疏的污染林,里面住著少量變異動物。而變異狼,已經占據了這座島上的食物鏈頂端。
它們可以吃掉任何其他生物,除了帶武器的人類。
云青嵐蹲了半晌,終于發現一只野獸,大致在500米開外。不過看上去不是狼,更像是狐貍。
拾一在他的腿邊安靜坐著,等待著指令。云青嵐視線追蹤著那只狐貍,直到它靠到足夠近的距離。
他穩著呼吸,按下扳機,一發麻醉彈射出,狐貍軟了下去。
“去。”他對著拾一做了個手勢。
拾一一頭鉆下低地,借著幾塊風干的巨石遮擋,往獵物所在的方向奔去。它要去探路,獵物倒地,可能有它的同類或其它捕食者在附近。
不過這一次,它被攔在了半路。
一隊穿著黑色袍子的人,如鬼魅一般,從巨石后面浮現,往這邊移動。
這個島上,從未出現過其他活人。
活人很難生存下去,他們大概率會被污染生物吃掉,或者感染K病毒變異。云青嵐能活下來,純粹因為他的免疫體質。
所以,這些人到底是從哪兒來的?
“拾一,回來。”
拾一緊急剎車,快速轉向,往反方向逃跑,不過不是朝著他這邊,而是鉆進了一邊的石林里。
“笨狗。”云青嵐嘖了一聲,他貓起腰往后退,繞到了石林的另一邊。
這些人來路不明,其中幾人還背著長狀土制槍。云青嵐必須盡快回去給總領發個報告。
不過他的獵物,也不打算就這么放棄了。在這個荒島上,每一發麻醉彈都很寶貴。
他繞了幾個圈才接近獵物,隱在一處廢棄的木屋后面,打開瞄準鏡對準那群人的方向。
一共二十四個人,包括一個小孩。那身袍子尤其獨特,黑色的帽檐幾乎把整個頭都遮住,背部印著一個銀色的圖案,他剛剛才見過。
是耳環的形狀,也是船帆上的圖案,那個奇特的生物。
云青嵐的眼角逐漸放大,一種不詳的預感攀上心頭。
這個圖案,今天第三次見到了——那艘船上,有人上了島。
人群漸漸走遠,只剩下幾個小點。云青嵐收起槍,從小屋里潛了出去。
不管這群人要干什么,得把獵物先拉回去。
他從工具箱里拉出一個網袋,徐步向前,套在了被麻醉的狐貍上。那只狐貍的頭只剩下三分之二,被提起來的瞬間,眼珠連著血絲掉在地上,滾到云青嵐的腳下。
狐貍還在呼吸,身體軟趴趴地上下起伏著。
“你也是個小可憐。”云青嵐拍拍網子,“我會讓你死快點的。”
木屋后的幾棵枯樹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只臟兮兮的瘸鼻子二哈把臉探了出來。
“你還知道回來?”
拾一討好地湊了過來,對著狐貍嗅來嗅去,云青嵐對它招招手,又從工具箱里找出一個大型馬甲給它套上,把狐貍綁在了它的背上。
“回去吧。”他拍了拍大狗的腦袋。
一人一狗回到甲殼蟲車車停靠的位置,再次踏上了回去的旅程。拾一前爪搭在云青嵐的肩上,牽引繩把它和狐貍都牢牢綁在后座。
臨近深秋,太陽下山得早了很多,云層密布的小島上很快暗了下來。云青嵐把甲殼蟲車車停在基地大門,取下拾一身上的繩子,它一頭躥進了院子里,貼著墻角飛跑進樓里。
食人樹安安靜靜地立在那兒,那把槍還掛在枝頭,只不過換了個位置。
云青嵐拖著狐貍,剛進院子,樹上的藤蔓就動了起來,其中一根往云青嵐的腳底下纏來,貼在網袋上。
“這是儲備糧,你別動。”
他說著就要邁出腿,藤蔓卻攔在他面前,纏住他的腳踝。他一個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你!”云青嵐把網袋拉到另一側,“你又怎么了?”
藤蔓輕貼著他的腳踝,順著大腿往上攀,探入了外套底下。云青嵐深吸一口氣,抽出左腰上的小刀,正要發作,右腰上的槍套卻被抽走了。
啪嗒,藤條扯出他的第二把槍,收回了樹梢上,和另一把整齊地掛在一起。
“”云青嵐望著那兩把槍,狠吐出一口氣。
“你還沒完了是吧。”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把槍還給我。”
食人樹收回它的藤條,安靜如松。
上次因為六一受傷,去看望落雪的想法擱置,接著圍觀下面樹林中的鳥們搶巢筑巢,下蛋孵蛋,然后又被小鳥吸引,不知不覺過去那么久,都到了今年小游隼戴腳環的時候。
所以……
“所以需要多點人去……”
小李通完電話,抬頭,發現游隼們不知何時去而復返,目光灼灼。
——一看就是在打什么壞主意。
小李:“……”
有種不好的預感。
第 68 章 老婆速歸,孩子被偷了!
不好的預感……暫時沒有實現。
游隼們飛得非常果斷,非常瀟灑。
拍拍翅膀,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絲云彩。
徒留人類在空地中迷茫,沒明白游隼們去而復返的原因。
人類工具好用嗎?
好用。
人類工具方便嗎?
方便。
“”云青嵐瞄了眼懷里的白櫟,依然安靜地躺他腿上
“你吵到它睡覺了。”他隨口解釋。
“睡覺?”石風瞠目結舌地望著那棵白團子,他怎么不知道安托斯要睡覺?
“關于這棵樹,你還有什么其它能告訴我的?”云青嵐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你們通常叫它什么?”
“我們?”
“你們這些教徒。”
“不不是教徒,你上次搞死的那些才是。”石風面如死灰地盯著手上的血跡,“我得先走了”
“這么快?”云青嵐遺憾道,“你應該喝口茶再走。”
難得遇到個不算敵人的家伙,他還想讓這個倒霉蛋試試白櫟的花茶呢。
“不,謝謝了,云博士,我過兩天再來找你。”石風慢吞吞地把兜篷拉到頭上罩著,心神不寧地往院門口移動。
“等等!”曲陸抓住石風的褲腳,“等,等我一起走,我還有話要跟云博士說!”
石風停下了腳,張口正要說點什么,云青嵐就打斷了他
“曲陸啊,”他壓低聲線,語氣陰森森地,“你為什么沒有變異?”
曲陸一臉心虛地扭過頭:“是,是喝了石先生給我的水,教徒的圣水。”
“圣水?”云青嵐朝他勾了勾手掌,“過來,跟我說說是什么樣的圣水。”
曲陸吞了吞口水,一只手還拉著石風的褲子不放,腳遲遲不敢邁出。
“你不是說有話要跟我講嗎,還在那里磨蹭什么?”云青嵐手腕一轉,抽出那把塞滿了泥巴的、不能使用的槍,對準曲陸的頭。
“別,別開槍!”曲陸被沾滿泥巴的槍嚇壞了,“你先別殺我,你聽我解釋——”
“你廢話好多。”云青嵐拇指做出撥檔上膛的動作。
“別!對不起!我這就說!我這就——”
“是食人樹送給我們的漿液。”石風打斷了他,小心地望了一眼那滿樹藤條,“可以讓傷口恢復的。只要在變異發生前喝下,有一定幾率免疫K病毒。”
“你應該已經喝過了吧?”石風左腳一直放在大門口,準備隨時開溜。還好,安托斯沒什么反應。
“是甜味的黏液嗎?”云青嵐腦海里浮現出那根小舌頭。
石風點了點頭,右腳一踢,掙脫了曲陸的手。
云青嵐胸口涌起一股不適感。
所以白櫟并不是只幫他一個人療過傷。
它的黏液對教徒竟然是免費開放的嗎?
“云小云?”曲陸被云青嵐的表情嚇了一跳。
只見剛才還淡定自若的云博士,此時陰霾滿布,整個人都籠罩在低氣壓里。
“滾出去。”云青嵐收起槍,“等組織好語言再來找我。”
“可是——”曲陸還想再說點什么,卻被石風抓住后衣領拖了出去。
院子里瞬間靜了下來。白櫟的頭還趴在他腿上,肉乎乎的花瓣比剛才軟了許多,沒有那么鼓了。
像一團軟趴趴的大型玩偶,乖巧可愛,可云青嵐卻沒心思感受。
他手指摸著花瓣的邊緣剝開一個縫。
“我記得,你的檔案上,只寫著黏液具有腐蝕性。”云青嵐伏下身,嘴挨在小觸須旁,“現在看來,你是分人的,對吧?”
白櫟的頭鼓了鼓,軟趴趴的花瓣貼到他嘴上。
“我在跟你說話,”云青嵐頭往后仰了仰,手掌摁住亂動扭的小觸須,“是不是只要給你喂過吃的,你就都收做信徒?”
“所以,我也是你的信徒之一嗎?”
白櫟感應到一股怒氣,從他派出的小觸腕上傳達過來。
人類生氣了?
白櫟迷茫地撐起大腦袋,花蕊從縫里鉆了出來。
它貼著人類的臉頰,安撫地摸摸兩下,尖端卻被人類的小手握住了。
“什么意思,你說是,還是什么意思?”云青嵐的臉色越來越差了。
白櫟趕緊伸出一根小藤蔓,在人類的肩膀上又點了一下。
“所以我連你的信徒都不算,我算什么。”云青嵐氣鼓鼓地拍掉那根小藤蔓,“你的飼養員?”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這么生氣。
可能因為發現自己最喜歡的寵物竟然,在外面到處偷食?
還認了好多個“主人”。
他怎么會這么幼稚,一定是跟白櫟相處久了,被影響了。
他咬咬牙,用力掰了掰白櫟的花蕊尖。
不過,白櫟實在進化了太多,花蕊尖已經粗到他不好使力了。
于是,他懲罰性的一捏,在白櫟眼里,就成了“撒嬌”似的小脾氣。
“是不是?”
白櫟傻愣在那兒沒有回答。云青嵐穩了穩心神,壓住內心的煩躁感:“算了,跟你怎么說得明白。”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明白。
他推了推白櫟的頭:“走開了,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白櫟紋絲不動。
“喂”
“行吧。”他雙手撐在藤蔓上,打算從縫隙里鉆出去,剛起身,就被摁了下去。
兩根細小的藤蔓搭著他的肩,把他牢牢禁錮在背后的粗藤蔓上。
其中一根的尖端,滲出了晶瑩的黏液。
“你做什么——”
他一張口,那根甜甜的,黏糊糊的藤蔓就塞進了嘴里。
這一決定非常正確,因為沒過一分鐘落雪便從遠處現身。
但巢屋空空,一只小隼都沒了。
察覺不妙用盡全力趕來還是沒能趕上的落雪:“……”
她扇翅轉身,咬牙切齒地沖向把孩子看丟的雄隼,一腳飛踢踹過去,嘴中氣憤怒罵。
雄隼抱頭狼狽逃竄,求饒聲響徹天空。
下方探頭的云青嵐和白櫟緩緩收回腦袋,把自己縮得更嚴實了。
情況不妙,他們還是晚點再出去吧。
第 69 章 掏出小時候的回憶
風吹開云層,漫天陽光灑落給云團鍍了層金邊,疾速飛行的鳥影劃過,擾成片片云絮。
藍天,白云,還有一只挨揍的雄隼。
孩子丟了,落雪顯然氣得不輕,追著今年新上任的伴侶猛揍,飛遠了些,變成兩個小黑點。
暫時安全。
小游隼們小心翼翼觀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觸霉頭,活動活動蹲麻的腳,轉移陣地進入塔內。
塔中,人們圍成一圈,祝落握著小隼,展開翅膀測量數據,測完拿出個攜帶編號的小鐵片,往小隼腳上扣住,用鉗子捏緊。
“看來,我們是談不了了。”紀丘把槍調到麻醉模式,瞄準了云青嵐的額頭,“云先生,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站在人類這邊,還是怪物那邊。”
云青嵐冷哼一聲:“這種幼稚的問題,我拒絕回答。”
“行。”紀丘打了個響指。
槍聲襲來,云青嵐站在原地,一偏頭,一根食指長的銀針射到了他的耳尖。是麻醉針,那是他自己的槍,他非常了解。
云青嵐摸了摸耳朵,絲毫沒有受影響。
普通的子彈對食人樹無效,而那個特質的白槍如果調到射殺模式,將會引起小范圍爆炸。只要云青嵐站在樹下,紀丘就不敢開槍。
“汪汪汪!”黑漆漆的二樓傳來幾聲狗吠,拾一不知什么時候潛伏到了士兵的身后,朝著其中一人撲咬上去。
與此同時,十幾根藤條朝著二樓襲去,幾個士兵被拖了下來,紀丘手上的槍也被藤條甩開。他低吼一聲,爬出窗戶,一躍而下。
“云青嵐,你有本事就站那兒別跑!”
他手持一把尖刀,砍掉迎面而來的藤條,以驚人的速度猛沖到云青嵐面前。
云青嵐下意識抬起左手,擋住面部,刀刃砍向他的手臂,紀丘是老練的帝國兵,哪怕面前橫著一顆血腥的白櫟,也毫不退縮。
幾根藤蔓向他卷,紀丘先行一步,他扣住云青嵐的脖子,把對方按在樹干上,刀比著那脆弱的脖子。
“別動!”他仰頭嘶吼,藤蔓已經纏住了他的腰際,倒刺扎出了血。
“我的刀也很快,”他對著樹冠吼道,“云青嵐,讓這個怪物停下,否則我就如了你的愿,今天一起死在這兒!”
云青嵐被壓在樹干上,扒著對方的手:“好啊。一起死!”
他嘴邊揚起詭異的笑,斜視著紀丘,那張原本清秀的臉宛如惡魔附體。
“寶貝,”云青嵐頭蹭到白櫟的樹皮上,“來吃了我們。”
“你!”紀丘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他手勁兒收緊,云青嵐難受地干咳兩下。
此時,白櫟的藤蔓動作變緩,它抽搐了兩下,把還未吸干的兩名士兵丟到了地上。兩具軀體的骨骼發出啪嗒響聲,其中一人脖子歪到一邊,已經斷氣了。
樹冠里鉆出那朵白色巨花,它張開花瓣,再次露出里面翻露半截的花藥囊。
紅色的粉末就飄灑下來,落到云青嵐的鼻尖。
這白櫟怎么那么喜歡對著他授粉?云青嵐對著鼻尖吹了吹
“你聽得懂吧?”紀丘繼續喊話,“如果再不停下,我就殺了這個研究員。看看是你快還是我快!”
白櫟對這句話有了反應,鋪開的藤條如數收了回去,窸窸窣窣地攀上樹壇。
“走。”紀丘扯著云青嵐的領口,把他制在胸前,后退幾步,“帶我去找凈土種子。”
[凈土] 是云青嵐捏在手里的項目,也是帝國總領最重視的東西。
那可是重要籌碼,若是能拿到種子,紀丘便可以毫無顧忌地殺了這個瘋子。
“下去!”
云青嵐被拉下了樹壇,刀尖一直對著他的咽喉。他的臉上、脖子上、手上,任何露出的部位,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白皙的皮膚到處都是擦破的傷口。
“真是個單純的孩子”云青嵐望著那棵白櫟,樹冠之上,那顆白色的大花已經縮成一團,在黑夜里,就像一顆閃光的球。
“單純?你看看自己在說什么!”紀丘怒吼著,“你看看這滿地的尸體!”
“怎么不單純?”云青嵐掃了眼地下的殘肢,“食肉只是他的本能,反抗是出于自保。”
還很好哄。他右手握著口袋里的迷你槍,輕輕摩挲著扳機。
他剛才沒有拿出這把槍,就是想看看這棵樹的反應——它真的會救自己嗎?
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云青嵐的心情無比愉悅,他發現了一個寶貝,一個具有共情力的,可以收為“寵物”的頂級變異體。
“別再發表你那惡心的言論了。”紀丘狠踢了云青嵐的小腿一腳,“遙控器你丟哪兒了?”
云青嵐的左腿還疼得不行,腳踝又被白櫟扎過,這一腳踹得他直往下跪。紀丘一米九的個子,足足比他高了半個頭,單手就架住了他。
“先生,給我站好。”紀丘的頭俯在他的肩旁,粗氣噴到他臉上,“我問你話呢。”
白櫟的枝干抖動了一下,藤蔓在樹壇邊緣拍打。云青嵐沉著臉,摸出口袋里的迷你槍。
一陣激烈的狗吠聲從身后傳來。紀丘身體一僵,他再次張口,嗓子卻像卡住一樣,只發出“咕嚕”一聲。
拾一撲到了他的背上,只鎖他的后頸。云青嵐趁機推開下巴處的尖刀,往另一邊撲去。
“拾一!別咬死了!”
已經遲了。拾一發狂時,身體的毛炸起,足足有半人多高,像一只巨狼。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斷了紀丘的頭。
云青嵐癱坐在地上,看著拾一撕咬著地上的尸體。紀丘的衣物被撕開,一個黑色的皮夾掉落出來。
他撿起那個錢夾,里面有兩張1000面值的帝國紙幣,還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印著四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他們并排站著,穿著同樣式的帝國軍服。
紀丘在最中間,其他人都是生面孔。云青嵐對著照片端詳片刻后,袖口在錢夾上擦了擦,把血跡弄干凈。
他把皮夾揣進了大衣兜里。此時,整個基地都被血腥味籠罩,白櫟開始蠢蠢欲動,變異體對帶血的干凈人肉總是無法抗拒的。
就連他自己也有些按耐不住。他已經很久沒有嘗過新鮮的、不受污染的血液了。
島上沒有能用的凈水設施。通常,他喝的水都來自于降雨時的儲蓄,運氣好的時候,中部山丘的河床里也能采集一些水源。
但這還不夠。有時候,他只能喝野獸的血維持生命。
監控是巢屋外側的監控,半圓球狀,常被小游隼作為趴窩午休的放松地。
還是老家的監控好。
白櫟懷念趴下,日常嫌棄起他們巢屋外側的監控。
不能趴不能躺,轉動起來嗡嗡響,還特別容易懟進羽毛。
小伙伴飛來,不去趴屋頂,咯啾咯啾地說要和他擠一個監控頂。
白櫟往旁邊讓了讓,兩只小隼擠擠挨挨,各自溢出半邊身懸空,也不嫌棄,懶洋洋攤開翅膀。
陽光溫柔,大片傾瀉,暖融融地灑進羽毛
第 70 章 隼脫發……脫毛了
深夜,月光清明如水。
遠方的小城泛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黑夜并沒有影響人們的夜生活。
熱鬧的夜市與游隼無關,
月亮的光輝微弱,游隼視野里世界灰蒙蒙,出眾的視力暫時失去作用。
哪里都去不得,睡覺最為合適。
巢屋中幼隼們處于生長期,睡眠需求大,趕在太陽落山前便找好舒服的睡姿,占據巢屋各處。
前來拜訪的小游隼們自然沒去和幼隼搶睡覺的地盤,云青嵐飛到塔樓頂部作為休息地,與花,與草,與周圍的生物一同沉沉入睡。
夜間的郊外靜謐,一點點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偶爾小路行駛過一輛汽車,發動機嗚嗚響動,音波震動,鉆進夢的深處,將記憶角落的塵土震落。
與居住地,與南邊景區公園不同,這是獨屬于幼年時期的夜晚。
還有獨屬于幼年時期的妖風。
風吹屁涼,隼被風偷襲,站在塔樓頂的身影往前一栽,風再從下往上一掀,整只隼從塔樓頂滾下去,來了個自由落體運動,慌忙扇翅,重新飛上來。
如今的隼,是捕獵大師,也是飛行大師,早就不是曾經被風吹下去要抓著磚縫攀爬的隼啦。
云青嵐拍拍胸,安撫慌張跳動的心臟,閉上眼睛接著睡。
他腦子里亂哄哄的,或許因為缺氧,他的思維開始渙散起來。
他只能安靜地躺著,吸食溫熱的黏液。
不管怎樣,白櫟會幫他的。
他很安心。
甚至有些發困。
他又昏迷了過去。黑暗中,他剛閉上眼,一根細小的藤條就爬了上來,安撫地蹭著他的臉頰。
更多的樹根纏了過來,把人類從腰到腿輕輕地卷住。
啪嚓啪嚓,白櫟繼續刨土,在地下挖出一個甬道,用樹根撐起一個空間。
它拖著人類的身體,又往目的地小心翼翼地拉動了幾十米。
而那根小舌頭,一直戀戀不舍地塞在人類嘴里。
它一邊分泌黏液,一邊蹭著人類的小舌尖,溫柔地摩挲著。
*
云青嵐感覺睡了很久。
他做了好多夢,每一個夢里,都有種黏糊糊的觸覺。
醒來時,他又忘了所有內容。
并且嘴里還麻麻的。
他的眼前還是黑漆的一片,不過身體沒那么重也沒那么痛了。
這次的空間似乎要寬松很多,他挪動著四肢,緩緩蜷起身體。
摸了摸四壁,并沒有感覺到樹根的存在。
“一號。”
他試著開口輕喊了一聲,發出的聲音格外喑啞。
而且嘴唇也麻麻的,他舔了舔雙唇,似乎已經失去知覺了。
“一號,”他又喊了一聲,“是你嗎?”
他虛弱地靠在土壁上,等待著回應。
沒有樹根來迎接他,右手上的藤環也不見了,白櫟不知去哪兒了。
這個空間似乎很寬敞,云青嵐摸著土壁,嘗試站起身。
他腿有些發軟,幾乎使不上力,而右肩更是一陣尖銳的疼痛。
連喝了黏液后都沒有治好,興許是傷到骨頭了。
云青嵐貼墻站著,活動了一會兒四肢,仰起頭吸了一口氣。
這里面的空氣應該是流通的。
興許有出去的洞口。
他摸著墻開始慢慢走動。雖然眼前漆黑,但還是有個方向,有微弱的空氣流了過來。
云青嵐的方向感很好,他敏銳地朝著那邊慢速移動。
哐的一聲,腳下踢到了個東西。
他伏下身摸索了一會兒,手掌觸碰到一個金屬物。
再仔細一摸這不是他的水杯嗎?
白櫟把東西藏這兒了?
他又沿著附近的泥土摸了摸,果然,扯出了一塊裹著濕泥巴的布料。
估計就是他的睡衣了。
白櫟為什么要收集他的衣服?
云青嵐搖搖頭,還是把布料放回了地上。
他好不容易教會白櫟不要亂拿他東西了。
這個就留給它吧。萬一它發現自己的“寶藏”不見了,說不定會來偷新的。
云青嵐拍了拍手上的泥,繼續貼著墻前進。他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里的黑暗,漸漸地,能看到一些大致的輪廓。
這個洞穴的四壁沒有樹根,但頂部卻盤踞著層層疊疊的粗壯的影子。
有點像蟒蛇,不過不會動。
云青嵐墊著腳尖,伸手試了試,還能觸碰到盤踞得較低的樹根。
看來這個洞穴頂部不算高,大概在兩米半到三米的樣子。
云青嵐繼續摸索著前進,洞穴似乎到了盡頭。這是個長條狀的洞穴,也并不是很長。
他沒有找到通風的洞口,興許是隱藏在土壁上。
云青嵐又貼著土壁走了一會兒,恢復著身體的行動力。他感覺更加適應這洞穴里的黑暗了,甚至連地上的杯子,還有睡衣上的花紋都能看清了。
不對,這感覺不是適應了黑暗,而更像是——
他抬起頭,只見那頂上盤踞的粗壯樹根,正發出熒光。
那熒光像是從枝干內部滲出來的,非常微弱,卻足以照亮那一小處空間。
“一號?”
云青嵐張開嘴,感覺唇上的知覺又回來了。他抿抿嘴唇,適應了一下。
“一號,你聽得見嗎?”
他對著那些樹根自言自語著。
“你能不能把我弄上去,或者,你下來一會兒。”
“你的手,或者頭,還有那個舌頭,什么都可以。我需要和你交流。”
樹根還是穩穩地泛著微光。
云青嵐見它沒反應,便靠在土墻上,準備先休息一會兒。
而他頭剛碰到墻,就感受到了一陣奇怪的歌聲。
是“感受”,而非聽到,因為他的耳邊沒有任何動靜。
那聲音像是從墻上共振到了他的頭骨里。
云青嵐趕緊離開墻壁附近,左右望望,尋找聲音的來源。
歌聲還沒有停止,依然在他的大腦里共振著,仿佛直接鉆進了他的腦子。
“一號?”
這個調子似曾相識,很古怪,有點悲,是沒有詞兒的吟唱。云青嵐曾經聽過,他的記憶力很好,這就是前幾天,那些樹林里的黑袍子吟唱的調子。
他內心有種不太好的直覺。
白櫟真的是邪惡教會所崇拜的神嗎?
云青嵐想到了那個被做成人棍,掛在樹上的祭品。
還有那些莫名其妙,對著基地方向磕頭的黑袍子。
云青嵐強迫自己停止想象。這些猜測都只是他的直覺,沒有什么理論依據。
萬一那些神經病崇拜的是海里那條丑蟲子呢?
他忍受著那難聽的調子,繼續對著頂上的樹干繼續自言自語。
“寶貝,你什么時候下來,我有點餓了。”
樹根還是沒有動靜。云青嵐撇撇嘴,又靠回了墻上。
有點想吃巧克力了。
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情緒,嘭地一聲,頂上的樹根突然發出響動,土塊嘩啦啦地落下來一大堆。
一根粗壯的觸腕鉆了下來,在微光中,它的四周散開了三四條略細的藤蔓,倒掛在樹根下面。
白櫟終于肯下來了,不過下來的只有舌頭。
也許他的頭鉆不進來吧。
“一號?”云青嵐往前靠近兩步,半瞇著眼仔細觀察。
嗯,的確是他的白櫟,這根暗粉色的,軟乎乎的觸腕,就是那根小舌頭。
只不過現在,這根舌頭真的一點也不小了,它最粗的部分,幾乎快有云青嵐的膝蓋那么寬了。
舌頭的尖尖蜷起,朝著云青嵐的臉上觸探過來。他往后一仰,卻還是被舔了一下。
哧溜一下,小舌頭的尖端貼著他的嘴唇舔了過去,留下一道甜甜的植物黏液,和他之前喝的那個很像。
“”云青嵐莫名有種被占了便宜的感覺。
他就是咬著這個東西,喝了那么多“水”嗎?
他感覺嘴唇又有點麻麻的。
又想起夢里那種黏糊糊的感覺了。
渾身的皮膚都有些發緊。
小舌頭還在他面前賣萌似的扭動。若是平時,他一定覺得這根舌頭很可愛。但這一刻,他只覺得背脊毛毛的,雞皮疙瘩似乎鉆出來了。
他不自覺地退后一步,卻被細藤蔓“捉”住了肩膀。
“你”
那兩根小藤蔓,就像人的手臂一樣,把他虛虛環住。
如果是白櫟的頭在這兒,云青嵐很愿意獎勵它一個抱抱。
但現在
難道他要抱這個有點壞壞的“小”舌頭嗎?
云青嵐起初圍觀樂呵得不行,接著某一時刻腦筋一轉,想到小猛禽的樣子便是他曾經的樣子,嘴角的笑容緩緩消失。
晚點吧,等毛換完了再來看。
隼回屋,轉過頭,珍惜地梳理自己長長的羽毛。
羽毛晃了晃,脫落。
日常更替的羽毛松動,隼沒在意,隨意扔到腳下,繼續梳理。
結果其余羽毛同樣如此,用力一拔便會脫落,一根,兩根,三根……
游隼也會脫發……不對,脫毛?
云青嵐停止梳毛,看著自己腳邊堆積的羽毛沉思。
不會要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