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螢火暗森10
齊然和今霏已經接到, 但玄覽并沒有急著回去。
和端玄說話的工夫,她又斬下不少靈植枝葉做研究樣本,甚至還連根拔起了兩棵變異靈木, 再換上端玄剛才穿的衣服,這才通過傳送鏡返回風聲的領地。
霜宿和靜潭被今霏通過神使契緊急召回, 玄覽一落地, 先把陸厲和承善關押起來, 再讓風聲為自己找一處不會影響旁人的空地,直接用靈力炸了兩個大坑,把變異靈木種下去, 用足夠結實的靈力屏障圍起來。
她依然在假扮端玄, 風聲沒識破她的偽裝, 只是看著仍在發狂的變異靈木,恭敬又詫異地問:“端玄大人,這是……?”
“不清楚, 我們這里只有你最懂木系妖精, 所以帶回來給你瞧瞧。”玄覽將變異靈植枝葉也拿出來交給她,“它們的攻擊性很強, 千萬當心!”
“大人放心, 我有經驗。”風聲忙應下,雙手飛速結印, 直接用法印罩住變異靈植的枝葉, 帶著它們去找地方抓緊時間研究了。
“我有個不好的預感。”
回屋的路上,端玄說, “但我想先聽一下今霏和齊然帶來的情報。”
玄覽微微點頭, 為她遞了一面傳影鏡,順手將仍悠悠飄懸在自己身旁的白玉墨筆也丟入鏡中空間。
端玄正要收回伏筆, 卻發現筆尖的墨泛起了異樣的紫色,她好奇地觀察幾秒,確定自己沒看錯,忍不住問:“你知道自己沾染了什么危險玩意兒嗎?”
伏筆點頭似的抖了抖,忽然繞著她轉起來,輕輕擺動筆毫,像是急著書寫什么。
端玄便讓玄覽給自己一塊空白靈箋。
她剛用貓爪接住靈箋,伏筆就急不可耐地飄過來,筆尖直接往靈箋上戳。
【異化源頭】
暗紫色的四個大字迅速落下,這回甚至沒有加上標點,寫完這些的伏筆筆尖也恢復了墨色,緊接著就像避難一樣一頭鉆進端玄眉心。
端玄抬爪捂住隱隱作痛的眉心,看著大字輕嘖一聲,立刻將這條新線索告知玄覽,并提醒:“待會兒跟今霏打探一下,她的內息是否有異常。”
所謂“異化源頭”,在涉及末世、感染、變異之類要素的作品里十分常見。
如果她沒猜錯,伏筆應該是在提醒她,今霏恐怕已經成為了讓這個世界也陷入重大危機的“感染源”。
“比永夜和靈氣枯竭還要糟糕的末世嗎……”端玄喃喃,“無光深淵的眾妖收到‘殺生散靈便可得到靈力’的神諭,這回是不是也該有新的神諭了?”
玄覽已經走進屋內,聞言并未搭話,而是看向齊然和今霏。
今霏正在給齊然療傷,齊然憑借敏捷的身手和一把鋒利的血刃,在與變異靈植的戰斗里只受了很輕的皮外傷。
但聯系端玄剛才的叮囑,玄覽打量齊然的人形時,不知不覺皺起眉頭。
她和端玄通過傳影鏡竊聽了神殿發生的事,很清楚齊然是靠著今霏的靈力……或者說“神力”才得以在短時間內能夠再度化人。
如果今霏即將是“異化源頭”,那接收了她大量靈力的齊然,恐怕會成為第一個感染者。
“……您為什么用這種目光看我?”
齊然的聲音拉回了玄覽的思緒。
“噢?你覺得我現在是什么樣的眼神?”玄覽繼續假扮端玄,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下。
“看將死之人的憐憫。”齊然皺緊眉,“我只是稍微放了點血,并不致死。”
她話音剛落,玄覽就收獲了今霏冷厲的目光凝視。
“瞧給你緊張的,不是放血的問題,我也希望是我多想。”玄覽搖頭,“不過在這之前,我需要先聽聽你們遭遇了什么——偶遇陸厲和他的狗就不必說了。”
齊然和今霏對視一眼,還是今霏開口道:“我們離開神殿,一路避著神使,抄捷徑入了那座森林。結果靈植們都發了狂,而且它們似乎將我的靈力視作養分,觸碰之后長得更瘋了!”
“你確定只是養分?”玄覽凝視她。
她和端玄一樣,雙眼從表面上來看都是血紅色,嚴肅起來十分駭人。
今霏原本下意識想接一句“確定”,但在對上那雙目光冰冷且失去高光的血瞳時,她只覺自己的聲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我們的經歷已經說完了。”見狀,齊然打圓場,“您多少也該解釋一下吧?”
“我現在有的也只是推測。”玄覽推了推眼鏡,“今霏的靈力并不是養分,而是異化源頭。那座森林的靈植們并不是神使,而是普通的木系妖精。它們也許被天道臨時賦予了什么特性,又在接觸神明的內息之后被正式感染,成為了你們看到的樣子。”
“怎么會這樣?!”今霏震驚萬分。
“很簡單,你掙脫了桎梏,不再乖乖聽話,所以被天道視作失控的棄子,也就是抹殺對象,那些靈植沒對你手下留情吧?”玄覽淡淡地解釋,“我猜,新的神諭很快便會降臨,這回應該是針對你了。”
“也許只是單單那一座森林罷了!”齊然忍不住反駁,“要是真按照您的推測,吉吉是異化源頭,那我為什么還能保持正常?”
“首先,連化人和口吐人言都不會的普通妖精與被神明選中的神使,兩者存在絕對的實力差距;其次,感染不同個體本就需要不同的時間,加上你還是高毒抗體質。”玄覽再次推了推眼鏡,“我能理解你想維護今霏的心情,但我們需要考慮到最壞的結果。”
“也許今天晚上臨睡前,你還是正常的黑豹妖,但到了明早就未必……”
“我知道了。”今霏忽然截住話,鎮定地應下,“這幾天我都會好好守著齊然,以及盡量不用靈力。”
她對上玄覽的目光,懇切道:“相應的,如果你們找到了破局之法,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今霏現在很害怕。”端玄在鏡中世界評價,“暫時點到為止吧,我們也該做別的措施了。”
于是玄覽目送她們走向風聲早已備好的房間。
只是短短幾步路,今霏居然還趔趄了一下,看起來怕得不輕。
“您打算做什么?”回房后,玄覽問。
“得盡快把這里變成無主神殿那樣的‘安全屋’。”端玄說,“為此需要大量的靈力,你那點不夠用。”
玄覽沒有接話,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所以我的計劃是,你把靈力給我些,讓我得以保持至少……大概一個小時的人形吧?”端玄的聲音輕下去,“然后我們……互相補靈。雖然很難跟你解釋原理,但我用伏筆算過了,持續補靈可以在我們之間構成穩定產生靈力的循環,既然我們成功接到了今霏她們,就說明伏筆的計算結果是可信的。”
她語速飛快,說完猛吸一口氣,繼續道:“而且你在無光深淵的時候就試驗過,即便我因為更進一步的補靈而昏迷,你也可以從我這里繼續獲得靈力。所以這個計劃是可行的,雖然有風險,但你就是我,你可以跟我做到同樣的事。”
認真聽完,玄覽卻嘆了口氣:“您一定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和我更進一步吧?”
“但我更怕夜長夢多,會出現更不可控的意外。”端玄揣起貓爪,遺憾而歉意地笑了笑,“你就當……就當我是個無情的任務執行者吧。等我恢復了記憶……”
“您不用繼續說了,好像在立flag一樣。”玄覽截住話,“既然您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我自然會全力配合。”
覺察到她的情緒變化,端玄閉緊嘴巴,將腦袋埋進毛茸茸的貓爪間。
她想說句“抱歉”,但玄覽并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
濃郁的靈力很快便從四面八方涌向她,端玄甚至還沒來得及準備吸收,就被靈力瞬間裹住全身,繼而感到每寸皮膚都傳來劇痛。
相比讓她自行吸收的補靈,這種“灌頂”的法子的確更能節省時間,但相對也更痛苦。
端玄并未喊停,強忍疼痛,抓緊時間轉化靈力,拓寬經脈,為自己再一次化人做準備。
誰知靈力供給卻忽然止住。
“這些靈力,應該足夠您維持兩小時的‘半妖之身’。”
玄覽的聲音傳來,緊接著端玄就被她傳送到了外界。
維持半妖之身,的確要比維持完全的人形更節約靈力,缺點是獸瞳、妖耳和尾巴這種特征就沒法藏匿了。
一時間,端玄竟分不出她是認真的,還是故意借此來懲罰自己的“無情”。
但不管腦子里轉過多少念頭,她自知理虧,毫不猶豫地變化起人形。
她出發前穿的那身衣服,后來被玄覽要去了,此時化作半妖,便是從頭到尾徹底暴露在對方視線中。
“好了,你……你自由發揮吧。”端玄輕咳一聲,身后的貓尾巴還知羞,悠悠晃到身前進行遮掩。
她腦子里沒有半點相關的記憶,說完便偏開目光,不想在玄覽眼中看到自己狼狽的倒影。
怎料下一秒,玄覽面無表情地朝空地一揮袖,一面等身大鏡直接立在了臥榻旁,清晰映照出她們。
端玄:“……”
“這算不算公報私仇?”她瞬間變成飛機耳,面上卻還在竭力維持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只是希望得到最有用的反饋。”玄覽將外袍收入儲物戒,挪到她身旁,一本正經地保證道,“請您安心,它不會錄影,只會實時監視您的反應,而我將根據實時監控和實踐去改進。”
可直覺告訴端玄,腹黑鏡子絕對還在計劃著什么,奈何她此刻別無選擇,至今還在的爐鼎體質、苛刻的記憶恢復條件,一起注定了她必定會遭受此等劫難。
情急之下,她只來得及提醒:“對了你的指甲有沒有——”
“我可以不動手。”
截住話的不止是這句保證,還有一個一如既往溫柔的吻。
第52章 螢火暗森11
玄覽說不動手, 就真的沒有動手。
可正因為她不動手,一切變得更災難了。
端玄只覺自己正面對著一只熱情又溫順的大型犬,潮熱的氣息不斷拂過她的皮膚各處, 伴隨著輕舐與慢啃,從自己的貓耳尖到肩頭。
還在無光深淵時, 她就發現這鏡妖總會莫名其妙點上新技能, 此刻也不例外。
并且因為她們的身體從表面上來看是一樣的, 除了心口的彼岸花神印,她有的玄覽都有,端玄很快便感到自己好似被架上了行刑椅, 玄覽對她的每一次交互, 都精準無比地落在最能調動她情緒的位置。
這讓強勢慣了的端玄不禁又羞又惱, 可偏偏這種被“完全了解”的奇妙感覺卻令她無比上頭。
理智使她還保持著克制,奈何獸類妖族大都具有野性本能,她現在倒霉成了貓妖, 自然也未能免俗。
于是在玄覽的有意引導下, 端玄很快就蔫蔫地伏在了她肩頭,喉中發出她自己也不清楚內容的細碎聲響。
她在同時看到了等身鏡中狼狽的自己, 但很快就被玄覽托住了后背, 整個人被穩穩地平放下去。
“放心,我還記得您不愛看。”
事到如今, 玄覽的聲音依然溫柔且含笑, 她伸手撥開仍掙扎著想要遮擋一下的貓尾巴,在外圍探了一下端玄的準備程度, 覺得鋪墊已足夠, 便在掌心凝聚靈力。
端玄此刻的思考能力大幅度下降,就連直覺也不再敏銳, 更何況她面對的人是她能夠徹底交付信任的另一個自己,一時間,她竟沒能察覺玄覽的意圖。
直到一股冰涼探入,她才驀地清醒過來,下意識夾住玄覽的手,但很快又松開,改為摟緊對方的頸子。
“我討厭冷。”她喃喃。
“明白。”
也不知玄覽是如何調整的,冰涼很快就成了暖流,生疏但輕柔地淌入,開始往更深處匯集。
“我應該馬上就要昏過去了吧?昏過去就可以感覺不到一切了。”端玄有些恍惚地心想。
然而事實卻是,新的記憶開始涌入大腦,可她非但沒頭痛也沒昏過去,反而同時在記憶碎片的海洋與現實的推進之中掙扎。
偏偏恢復的記憶亦是她們在進行戀人間的交互,只不過主導位置整個調轉過來。
記憶之中,是她在手把手悉心引導玄覽,乖順的鏡妖緊緊咬著唇,尋求安全感似的伏在她懷里,雙頰染緋,一動不動任由她左右。
“……原來是報應。”端玄又想。
“不是報應。”
她忽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從識海中響起,似乎還帶著一聲嘆息,“我們一直如此。”
突如其來的接話,令端玄瞬間重啟宕機的大腦。
聲音是從識海傳來的,她的識海目前只有一支伏筆……
“先聽著,我是你自己。”那聲音又道,“我一早料到天道會耍賴,才將一縷意識一并投入歷劫的世界。只有你絕對信任玄覽時,才夠資格解鎖我。”
“端玄”說話時,外界的一切仍在繼續進行。
端玄只覺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你要不干脆直接弄暈我再說話?”
“這個世界沒有給你再昏迷七天的容錯。”“端玄”卻說,“有我在,你只會恢復記憶,我會將所有風險控制到最小——包括你現在的變化。”
“所以我的爐鼎體質和變貓是你干的?”端玄追問,“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歡坑自己?”
“這是僅限玄覽存在時的最優解。”“端玄”答,“至少你不會因為實力不夠而被迫做出更壞的選擇。而且……”
“而且‘我’不能讓玄覽獨自面對接下來的事?”端玄接過話,語速飛快地猜測起來,“這個世界有著能夠威脅玄覽性命的存在,比如‘弒神者’?”
都叫“弒神者”了,能殺神,那自然也能殺死神使。
“是,她對我來說很重要。”“端玄”的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必須保護好她!”
“端玄”只字未提破局相關的事,恢復的記憶也僅限于交代她和鏡妖的過往相處,仍然沒有提及“天道”和“神明”。
“看來限制依然在。”端玄繼續在心里說,“不過我相信我自己,即便沒有身為神明的記憶,也能歷劫成功。”
“端玄”沒有再說話。
端玄索性閉起眼睛,在玄覽的陪伴下,她抓緊時間收拾著那些只屬于她們的過往。
鏡妖在很早的時候,就映照她化為人形。
因為這個時期實在太早,即便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畫面和聲音也趨于模糊。
她只知道,是她問鏡妖愿不愿意映照自己,鏡妖答應后,便在她的幫助下化為人形,擁有了她的容貌和全部記憶。
但鏡妖在繼承她的記憶之前,就已經產生了自己的意識,加之鏡妖從誕生開始,就成了她的血契法器,無意間知曉她經歷的一切,因而與她同又不同。
在漫長的歲月中,哪怕她們近乎形影不離,還是逐漸形成了不同的性格。
記憶里的端玄其實早就發現了這點,但她并不認為這是壞事。
鏡妖的本體雖是一面鎮妖鏡,本性卻十分溫和,正因悉知這點,她一直告訴鏡妖,不要被記憶所束縛,更不要一味地效仿她、成為她,而是借助來自她的記憶去找更適合自己的那部分,慢慢成長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鏡妖與她既是主仆,也是師徒,更是無話不說的摯友,她向來聽她的,于是便成了現在的端玄所熟悉的性格——溫柔又腹黑、沉著且從容,還對她有著極強的占有欲。
但鏡妖也許是出于“為仆的職責”,也許是出于對她的保護欲和占有欲,特別是在端玄不擅長的方面,她總會越發勤奮地去學習和研究,以便及時幫到端玄的忙。
隨著漫長歲月的悄然流逝,不知不覺間,她們就成了互補且互相依戀的一對。
再后來,她們便結了道侶契,這才有了端玄剛剛看到的親密交互。
起先的確是端玄在教,教得也很笨拙,在這方面她們都是新人,只能依照理論去慢慢地琢磨。
不過,因著玄覽總會在端玄不擅長的地方“瘋狂成長”,悉心求教的一方很快就成了端玄。
大概是“端玄”為了不讓她因為一次性接收太多記憶而昏過去,特意做了保護措施,這回端玄與其說是“恢復記憶”,倒不如說是“知道了個經歷梗概”,細節畫面除了比較重要的階段,幾乎全是一閃而過。
端玄倒是認為這樣就足夠,總好過在一堆記憶碎片里艱難挑重點,自己遺留的意識還是懂主次的。
壞處就是代入感太差了,至少她再度睜開眼睛看向玄覽時,腦子還是提不起做主導者的意識。
但她覺得玄覽應該不會介意這個,說不定這樣還能讓玄覽因為及時泄憤而高興些。
于是她繼續擺爛,只做一只黏人的小貓咪,貓咪被人類摸肚肚時會露出享受的表情,她也在同樣的事情發生時照做,頂多在玄覽的手或者肩膀湊近時懶洋洋地啃上一口。
怎料她剛放松下來,就見玄覽單手解開了衣領最上方的一顆紐扣。
根據端玄新恢復的記憶,在衣著上,她的就是玄覽的,玄覽的就是她的。
區別在于玄覽的穿衣風格停留在了相對保守的階段,而她則一年比一年穿得放肆,不執行任務時,她的古裝喜歡穿能看見胳膊的,衣領總是隱約能看見彼岸花神印的交叉領,唯有外袍才是立領。
伴隨白衣的脫除,玄覽簡單梳為一股的低馬尾也自肩頭滑落,拂過端玄的臉頰。
“您好像又恢復了點記憶?”玄覽忽然開口。
“對,但不多。”端玄邊應聲,邊撐著被褥想坐起,結果卻被玄覽攔住。
“不管您有沒有陷入昏迷,我都會自取靈力。”
鏡妖繼續無害地笑著,不等端玄反應過來,只見一片陰影朝自己罩下。
端玄素來是有耐心的,但她從不知道,原來一個小時可以如此漫長。
一切如她事先計算的那樣,充足的靈力激發了她的特殊體質,讓她又變回了一個“行走的產靈機”,然后滿溢的靈力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被玄覽吸收,一小部分很快又再回到她的丹田……
如此往復循環,一小時不到,玄覽就擁有了足以為“安全屋”筑起結實屏障的靈力。
可她并沒有急著去布置,而是托著端玄,再把靈力還回她的丹田,繼續重復剛才的步驟。
端玄前半個小時還配合著發出些亂七八糟的動靜,后來便如一只“死貓”——主要是出于效率考慮,整個過程隨時間流逝開始變得機械了,要是換個合適的場合、時間,她還是愿意想法子陪鏡妖一同取樂的。
也是這時,她才后知后覺明白,為何玄覽聽完自己的計劃會嘆氣,甚至為她感到遺憾,換任何在這種事上愿意交付真心的正常人,恐怕都會這樣想。
她已經開始大腦放空的時候,又聽玄覽問:“這回您記起了什么?”
“……記起了我們相識相知的過程。”端玄回過神,但思維卻瞬間跳到另一件事,“對了,你不用再吃伏筆的醋,它……不是器靈,而是我歷劫前為自己留下的一縷意識,也就是我的后手。”
玄覽一怔,下意識問:“所以,另一位‘幕后者’其實是您自己嗎?”
“不錯,而且目前來看只有我自己。”端玄點頭,“我要做這么忤逆天道的事,若沒有意外,除了你和這方小世界的主人,應該不會讓別的朋友或者同事牽扯進來了。”
第53章 螢火暗森12
端玄和玄覽補靈期間, 今霏正在另一個房間內為齊然檢查身體。
“你別把端玄的話太放心上!”
注意到今霏已經第五次將靈力探入自己經脈,齊然終于忍不住無奈道,“我不怕變成怪物!而且你不也做過幾百年的‘怪物’嗎?”
她也是急壞了, 腦子里完全沒了所謂的尊卑,問完見今霏仍恍惚著, 沒什么反應, 她一把抓住今霏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 再捧起她的臉,迫使她看向自己:“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說出來遠好過悶著一個人承受!”
“我……”今霏眼圈微微泛著紅,她張了張口, 本想說些什么, 可話還沒出口, 眼淚先止不住地落下來。
見狀,齊然干脆松開手,直接給了她一個用力的擁抱。
“屋里有隔絕屏障, 你想哭就哭!哭出來也好!”她大聲說, “然后把你害怕的事都告訴我!我們一起想辦法!”
今霏似乎已經在崩潰的邊緣,被她這么一勸, 當即也抱著她嚎啕大哭, 眼淚如決堤一樣。
齊然輕輕拍打懷中神明的后背,腦子飛速運轉, 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思考, 究竟是什么讓今霏如此恐懼。
然而,她用自己算不得太聰明的腦子稍微想了想, 卻發現已經有太多事疊加在一起, 并且每件事單獨拎出來,就足夠今霏陷入絕望。
和她這個一心只想回家的外來者不一樣, 今霏不僅是神明,還是螢火之森的創世神,齊然光是聯想自己穿越前在王城的安寧生活,便能大致猜到今霏當初到底耗費了多少精力,才讓螢火之森變成眾妖眷戀的樂土。
然而,這個灌注了今霏心血的小世界被天道肆意玩弄——她們明明已經集齊靈脈碎片,結束了無光深淵的末日,卻依然被扔到了這里;今霏雖然恢復了神明的力量,但卻也因此被變相軟禁于神殿。
一旦她有自己的想法,便成了天道的“棄子”,當她踏出神殿的那一瞬間,她就不再是掌管此界的神明,她的神力也不再是令萬千生靈向往的能源,而是異化源頭,沾之便會變異,甚至……失去自我。
這讓齊然不禁想起自己剛去見今霏時,為她帶路的神使得到了今霏親手賞賜的靈果,而這里所有的神使日常食用的靈果,據說也源自今霏的靈力。
——這個世界,不僅會因為今霏離開神殿而再度進入靈氣枯竭的末世,更會因為她忤逆天道的叛逆行為,出現大批大批的變異生靈。
光是想想,齊然就不寒而栗。
“對不起,是我說話太草率了!”她伏在今霏耳畔,萬分歉意道,“我不該對您說那些話……”
“不要、不要用敬語……”今霏嗚咽。
“我對不起你。”齊然便重新道了歉,“我大概已經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又為什么不告訴我。”
她只不過是個陪伴歷劫的神使,區區凡妖,在這個世界又被天道制約,一旦離開今霏的靈力,她就什么也不是。
即便她可以用生命來起誓永不背叛今霏,那又如何呢?
她能為今霏做的事太有限了,說難聽點,她擅長的只有戰斗和照顧幼妖,既不能像端玄那樣,盡快想出這樣那樣的周密計劃,也不能像玄覽那樣有著功能強大的本體。
而在環境優勢上,她甚至比不過風聲、霜宿和靜潭,因為她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原住民,熟悉地形、知曉規則,且天然有著能溝通的人脈。
但齊然并沒有因為意識到這些而自卑,反倒是因為發現自己能做的事有限,她立刻明白自己在這種時候最該做什么。
今霏的靈力會讓普通靈植沾之即變異,可她的血和毒不會。
其他神使只能對今霏敬而遠之,甚至只能用“白獅神明”去稱呼她,可她已經仗著和神明形影不離幾百年的優勢,與神明建立了能夠安心翻云覆雨的關系。
她還能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今霏、照顧今霏,在今霏感到無助、想要哭泣的時候給她一個能夠依靠的擁抱,或是給她提供一個足以抱著安睡一夜的“抱枕”。
于是齊然輕輕地吻了吻今霏的臉頰,溫聲道:“我認真想過了,我就只有這條命最有用。所以我會竭盡全力陪你一起活下去,在你每一個需要哭泣的時候,及時成為你的依靠。”
必要時,她愿意為神明獻上自己的生命。
即便這么做或許會讓她永遠失去回家的機會,但她想了想自己那些向來重情義的“家人”,又覺得倘若她們知曉自己做出的選擇,應該是會為她發自內心感到高興的。
這也是她能為今霏做到的全部。
“你、你突然說這些話干什么……?!”今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瞪大眼睛含著淚愕然看她。
見齊然又張口,她慌忙伸手去捂嘴:“別說了!!不許再說!會、會變成立flag的!!”
“立‘伏辣革’是什么?”齊然的聲音悶在她掌心里。
“就是、就是……”今霏咬了咬唇,心一橫直說了,“比如將士出征前對妻子說‘等我回來還吃你做的菜’,然后就戰死沙場了!”
“合著我還不能祝自己好咯?”齊然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那我改改……”
“不行不行!咒自己更不吉利了!!”今霏用力搖頭。
“好吧,我聽你的。”見她急了,齊然便不再堅持,輕輕挪開捂她嘴的手,“那你也別再探我的內息了吧?就像端玄說的那樣,我們直接拿著最壞的結果去想辦法。”
“我能不能……”
“但我不能讓你把靈力收回去。”齊然猜到今霏想問什么,“我這只妖很犟的,我決定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你,那我就不能再失去這份力量。”
“即便你真會變成……失去理智的怪物?”今霏聲音顫抖。
“那不是還有‘永眠處理’嗎?”齊然笑了笑,“實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就找端玄幫我永眠。你要是覺得寂寞,可以把我變成扇子之類的小玩意兒隨身帶著……”
她話音未落,就被再次堵了嘴。
今霏實在聽不得這種話,方才已經試過拿手捂嘴不管用,她索性直接捧著齊然的臉壓了上去。
齊然就猜到她會這么做,不僅毫不反抗,還配合著讓出位置,方便今霏徹底將自己的聲音封死在咽喉。
然而就在這時,她忽覺識海深處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便看見零散的畫面閃爍,耳畔也響起熟悉的聲音:
——“怎么,打不過本座,就打算討好本座?”
——“凡妖,對神不敬,死罪。念在你是齊裊徒弟的份上,本座破例留你一命。”
——“本座并不需要信徒,而且,你心思不純。”
齊然聽見的每一句話,分明是今霏的聲音,可那語氣卻相當高高在上,如同俯視螻蟻的傲慢神祇。
她在無光深淵的時候,就有過頭痛欲裂的經歷,那時是恢復了十分零碎的記憶,如今她也很快就明白過來——這或許是自己與今霏結契時發生的對話。
“呵,偏偏在這種時候讓我恢復這樣的記憶!”齊然暗自冷笑,“賊老天這算盤珠子真會打啊,響得整個無光深淵都聽得見!”
在她們最信任彼此的時候拋下重磅情報,明擺著是要用離間計!
齊然更相信自己的親身體驗,她也有過不堪的過往,且能理解每個人、每只妖都有自己的缺陷和陰暗面。
更何況,她這時候恢復的零碎記憶如果真是天道故意為之,搞不好還有斷章取義之嫌,她若輕易相信,才是真的愚蠢至極!
不過即便她腦子是清醒的,但頭痛實在難徹底克制。
今霏很快就發現了她的異樣,慌忙退出去為她緩解疼痛。
齊然忍著劇痛,盯著今霏萬分焦急的神情,開始努力在心里編故事。
狗天道說不定會給今霏一個同步恢復記憶的契機,這個故事不能光往好里編造,不然今霏聽完她的夸夸再去看真相,一定會愧疚。
“你怎么樣了?有沒有好點?”
大約過了一刻鐘,感覺齊然的氣息穩定下來,今霏才問:“是不是……是不是恢復記憶了?”
“我……我好像見到了我們結契的時候……”齊然捂著額頭,讓自己的語氣裝作聽起來恍恍惚惚的,“你攔下了作惡的我,我那時臉皮好厚,見打不過你,就想投靠你,做你的信徒……”
她故意結合自己最叛逆時期干過的混賬事,真話假話摻著說:“你也是……怪得很……你雖然氣得把我痛罵一頓,但后來居然答應了……你真不怕我頂著你的名號到處作惡啊?”
今霏聽得有點懵,但她冷靜下來想了想,卻搖頭接過話:“不怕啊!以我的性格,要是我有著絕對的力量,那你肯定在我的掌控之中,就像我能實時感應神使們的所在位置那樣。”
她抬起雙手,玩鬧似的揉搓起齊然的臉頰,笑道:“那我只要一發現你有作惡的念頭,我就能第一時間過去阻止你。作惡的壞人都沒了,哪還會有事呢?”
齊然:“……”
作為與今霏朝夕相處幾百年、自認為還算了解今霏性格的妖,她竟無法反駁這番話,甚至覺得挺有道理。
見齊然愣住,今霏本想再說些話來安撫她,誰知念頭剛起,她就忽然覺察到不遠處驀地涌動起一股強大力量。
“出去看看!”她立刻起身,主動牽住齊然的手,握得很緊-
風聲的木屋外,端玄正揣著貓爪趴在玄覽身后,看著她在周圍筑起厚實的隔絕屏障。
“不錯,只比我那時稍微薄了些,但應該夠用了。”端玄邊觀察,邊贊許地點頭,“現在這里是‘安全屋’,一會兒就讓今霏把霜宿和靜潭都召回來,然后等等看有沒有新的神諭……”
“端玄?!”身后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你不是恢復人形了嗎?怎么又變成了小貓咪?!”
今霏聽過齊然的情報,知道端玄修為盡失變成了貓咪,但只要端玄和玄覽分開出現,再加上玄覽精湛的演技,失憶的她根本沒法精準辨認“真假端玄”。
如今“端玄貓”和玄覽同框出現,她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哪里不對,頓時目瞪口呆。
“抱歉啦,為了方便行動和推進計劃,有些事我讓玄覽代勞了。”端玄坦然地轉過頭,如實承認,甚至一張貓臉還掛上了無害而真誠的笑容,“怎么樣,我們還挺像吧?”
也不知怎的,看見小白貓悠悠擺動的尾巴,再聽見這番帶著得逞笑意的話,今霏莫名想沖過去揪起這只貓,當場胖揍一頓。
但一貫的素養令她按捺住了沖動,直接看向剛撐開的隔絕屏障,轉移了話題:“這是什么?你剛才說什么‘神諭’?”
其實她這會兒才想起來,她剛到這里、給齊然療傷時,“端玄”已經無意提過“新的神諭”,奈何她那時慌得失了神,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并追問。
“這是‘安全屋’的‘防火墻’,我讓這座領地暫時‘消失’了。”端玄懶洋洋地答著,“‘神諭’當然就是天道下達的命令,但你作為被軟禁的世界核心,對此是不知情的,此外,所有接到‘神諭’的神使都被言靈束縛,無法向你通風報信。”
“在我們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第一道神諭就已經下達了,只不過那道神諭是針對我展開的剿滅行動,為的是挑起我們的對立。至于新的神諭嘛……我和玄覽的猜測一致,九成九是針對你的,我想神使們應該很快就能知道。”
說到這,端玄看向齊然,“但這回接收神諭的神使恐怕不包括齊然,因為齊然現在已經徹底是‘你的人’了。你先把霜宿和靜潭召回,我們得調整計劃。最遲明天破曉時分,如果領地內所有神使都沒接到新神諭,那我們恐怕就得外出找線索了。”
此時,玄覽已經檢查完隔絕屏障的堅固程度,走過來蹲下,輕輕抱起貓咪。
“抱歉,與我家主人更換身份一事,并非有意隱瞞。”她微笑著致歉,“是我私心作祟,不愿看到她談著計劃忽然變回小貓咪的狼狽模樣,也不愿她一直保持這副可愛又無害的騙人模樣,便將她軟禁在體內,讓她抓緊時間恢復人身了。”
“更換身份是為了更方便得到情報”這種真相說了傷和氣,玄覽索性直接將黑鍋甩到自己身上。
她料到齊然和今霏一定會信,隨后果然看到二妖齊齊露出“原來如此”的復雜神情。
唯有她懷中的小貓咪見了鬼似的仰起頭。
但不等端玄張口解釋,玄覽就順手將她摁進鏡中世界,進一步證實自己那番話的可信程度。
第54章 螢火暗森13
“你干嘛連黑鍋都搶著背啊?”
返回房間后, 端玄在鏡中空間揣起爪子嘀咕,“雖然交換計策確實是你提的,但同意你這么干的是我!”
“但我的確有那么想過。”玄覽卻說。
端玄一時語塞, 沉默幾秒才憋出一句話:“你不是喜歡我這副小貓咪的可愛模樣嗎?怎么還……”
“因為我知道您是被迫變成這樣。”玄覽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蹲下來抱起她, “喜歡歸喜歡, 我更愿看到完全恢復實力之后的您。”
她用額頭貼了貼小白貓毛茸茸的臉頰, 露出狡黠的笑容:“當然,如果您恢復之后故意變成小貓咪讓我開心,我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嘖!想得還挺美!”端玄笑罵, 抬爪抵在她臉上, 說起正事, “但你應該能感覺到吧?這個世界要想破局更不好辦,而且不管是無光深淵,還是螢火暗森, 從本質上來看其實都是在針對今霏, 并非我這個真正的歷劫者。”
她頓了頓,“所以我覺得, 哪怕我們破了螢火暗森的局, 說不定還有一劫,那才是真正拿來針對我的。”
“您未免想得太遠。”玄覽捏了捏貓爪, “雖然事先做足預期的確有必要, 但在那之前,還是先逃離眼下的困境吧?”
端玄嘆了口氣, 點著頭收回貓爪, 在玄覽懷里找了個舒適位置臥下。
“我恢復靈力的時候大致設想了一下,如果我是天道, 我會怎么設局。”她說,“第一種局面,‘弒神者’勝利,今霏或者我這個歷劫者死亡,也就是但凡兩個神明之一死亡,世界就會崩塌。”
“白獅神明是世界核心,世界核心死亡,世界自然會崩塌。”玄覽補充,“而您是歷劫者,死亡則代表歷劫失敗。您死后,光靠今霏一位神明,無法戰勝天道——不然她也不會無法獨自拿回‘螢火之森’,更不會被困于這方小世界幾百年。”
一談及任務,她們不約而同地嚴肅起來,并且毫不避諱談論生死。
“不錯,正是這樣。”端玄點頭,“我們假設第二種局面也是圍繞‘神明’和‘弒神者’來設局,那最壞的情況就是反過來,‘弒神者’全部失敗,但并不是以戰敗的形式,而是全部被今霏的靈力異化,成為怪物。”
“神使全部異變為感染者,世界無法恢復如初。”玄覽推了推眼鏡,用了比較現代的說法。
這種情況盡管匪夷所思,但確實是存在的。
畢竟所有神使的食物來源——靈果,本質上是今霏的靈力濃縮體。端玄這個神明吃了也許沒問題,可神使和普通妖獸恐怕沒法抵抗這種本源上的異化。
“簡而言之,就是‘身為世界核心的神明徹底失控’,所以這個世界依然無法保住。”說到這,端玄冷笑一聲,“即便讓今霏失控的真正源頭是賊老天。”
“除此之外,應該還存在第三種局面吧?”玄覽繼續推測,“比如,白獅神明通過另一種方式自我軟禁,這個世界保持美好與祥和,但您作為歷劫者卻是徹底失敗,并且,箱庭的存在與覆滅只在天道一念之間。”
“對,如果今霏什么也不做,那她就永遠無法奪回自己的小世界。”端玄嘆了口氣,“說實話,我還真擔心過今霏會不會被這個‘完美箱庭’迷惑住,幸好她最后選擇逃出來了!”
玄覽點頭表示理解,她頻繁打開傳影鏡竊聽齊然與今霏的對話,也正是怕出現第三種局面。
若真如此,即便她能采取強制手段帶走今霏,但今霏的精神仍會被困于天道的桎梏,不管逃出去多遠,她一定會重回天道的牢籠。
“至少這三種情況,我們都不能讓賊老天如愿抵達結局!”端玄語氣嚴肅,“但問題又來了,如果我們一心疲于應付三種BE結局的降臨,破局又會變得遙遙無望。”
這回玄覽沒有立刻接話,她仍在思考一個萬全之法。
“我們可以先確定一些必須達成的基礎目標。”端玄用爪子戳了戳她,“比如,‘誰都不能死’、‘研究抑制異化的方法’、‘控制全部的弒神者’。”
“……但光是‘研究’這個目標,恐怕就要花費很長的時間。”玄覽一怔,忍不住提醒,“我們在這個世界最缺的就是時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不需要。”端玄卻道,“我如今既是神明,又非神明,今霏供應的靈果我也吃了不少。要是我一直沒有發生異變,那么我就是破局的關鍵。”
這是她根據伏筆之中自己遺留意識的暗示猜的。
自己明知天道一定會耍賴,卻還是沒留下關鍵線索,只是強調務必保護好玄覽,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一點:她確信,自己這個歷劫者能夠在失憶及失去實力的雙重前提下破局。
而失憶狀態意味著失去重要經歷的應對經驗,實力全失意味著失去特殊法術的支援。
那么拋開這兩者,目前她還剩下的,除了跟玄覽黏黏糊糊的記憶,也就只有一具血肉構成的身體了。
“我的血肉和體質,都是破局關鍵。”端玄又向玄覽強調了一遍,“你甚至現在就可以用針管法器抽我的血,提取可用抗體了。”
玄覽用力咬了咬下唇,沉聲道:“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十二生肖》這部老動畫?”
“記得,是很多人類公認的童年陰影,怎么了?”
“五彩雞為了救中毒的人和動物,流盡了自己的血。”玄覽說話時,將懷中的貓咪摟得更緊。
端玄差點被她摟得岔氣,邊咳嗽邊反駁:“我哪有這么容易死?!”
玄覽卻不吭聲了,只是將臉埋進柔軟又溫暖的毛茸茸里,讓自己的氣息完全籠罩小貓咪。
“行啦,你再這樣吸貓我可要窒息了……”端玄無奈,但還是放松身體給她貼貼,并沒有再抬爪阻止她的吸貓行為。
她其實有點無措,只知道玄覽此刻十分不安,并不清楚該如何為玄覽緩解這種不安。
加上她“司命神”的身份,以及穿越前屢次完美執行任務的經歷,即便她拿“這都只是最壞的計劃”來安慰,玄覽也沒法不去考慮她提出的那些未來。
她唯獨能確定的是,自己吸毛茸茸的時候確實會得到極大的放松,尤其是可愛的小貓咪……于是她就盡心盡力扮演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貓咪,被吸得狠了,還會發出幾聲極像的“喵喵”來抗議。
至少,這樣能讓玄覽暫時沉浸在一種比較放松的狀態里。
結果端玄扮著扮著,卻發現玄覽的氣息漸沉,好似睡熟。
直覺讓她忍不住凝出一縷靈力,輕輕撥了一下玄覽的眼皮,果然發現對方睡著了。
這倒也不奇怪,玄覽從一大早就開始連軸轉,接應完齊然和今霏,回來就是長達一小時的持續補靈,拿到足夠的靈力又去撐起隔絕屏障,其體力和精力的消耗量確實已經到了極限。
先前她沒睡著,應該是討論要事時神經還緊繃著,一放松下來便撐不住了。
端玄有些心疼地蹭了蹭她,小心從她懷里鉆出去,通過床邊的等身鏡子返回外界,將玄覽的身體摘下眼鏡、擺好睡姿,最后再為房間的小窗戶施了個遮光法術。
“安心休息吧。”她低聲道,“接下來該我出力了。”-
盡管玄覽已經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陷入沉眠,然而她的意識仍在活躍。
“我為什么還沒做夢?”她恍恍惚惚地想,“我應該做些夢,夢到些……能為大家提供幫助的記憶……”
可她越是這么想,越是被困于一片漆黑,唯有源自端玄的記憶還時不時在“眼前”浮現。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才聽端玄講述了她們的過往,她潛意識開始自動補全每個只有端玄的畫面。
——獨自生活在公寓、獨自用餐的端玄,對面多了一把椅子、一副碗筷,一位和端玄一模一樣的白衣女子端坐她對面,嫻熟地為她夾菜、盛湯。
——獨自洗浴的端玄,身后多了個為她擦干頭發的人。她們一起淋著同樣溫度的暖水,最后分別換上風格截然相反的睡袍,有說有笑地走向臥室。
——獨自作戰的端玄,無論何時身旁都跟著一抹白影,誰見了都忍不住夸一句“你們真默契”,但唯有她們知道,這份默契源自長年累月積攢的陪伴與磨合。
……
沉浸在這些記憶的深海里,玄覽感覺自己的思緒也變得輕飄飄的。
她好像在不經意間找回了自己的歸處。
夢境之外、現實之中,她下意識靠近了身邊唯一一個熱源。
令她熟悉又安心的懷抱立刻將她擁住,她甚至不用怎么動,就能輕易在對方懷中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
“端玄……”她低喃了聲。
“我在,什么事?”
一時間,她竟分不出這是夢中的端玄在說話,還是夢外的端玄在回答。
但她還是依著此刻的念頭,繼續說下去:“我夢到我們了……全部。”
然而她說完又想起這個“全部”是有限的,張口正想解釋,眉心卻貼來一點溫潮。
“乖,先睡一覺。”
她還記得自己最聽這人的話,于是便昏沉沉地睡去了,這回是真睡熟了-
哄睡差點離開淺夢的玄覽,端玄抬手點了點自己的眉心,感受著躲在識海一動不動的伏筆,無聲嘆了口氣。
“哪怕沒有時間限制,也不能以失憶狀態在這兒待太久了。”她心想,“恢復記憶的執念要是太深,會入魔的。”
這或許就是她們并未討論到的第四種局面吧?——無論歷劫者還是陪伴者,只要記憶遲遲不恢復,就會在這種難以察覺的內耗中心生夢魘,繼而墮魔。
神明的血契法器在歷劫時由妖墮魔,這亦是絕望和崩潰成功降臨的體現。
所幸,她們互為彼此的“劍”,也互為彼此的“鞘”。
利劍無鞘便會剛過易折,但她們總有對方作自己的情緒穩定劑。
第55章 螢火暗森14
確定玄覽一時半會兒不會醒, 端玄靜悄悄地離開了房間。
她還要將新的推測和計劃告訴隊友們。
一刻鐘后,小屋內被當作固定會議室的房間又是一片死寂。
霜宿和靜潭已經回應神明的召喚趕來了,聽完端玄的四種假設后, 霜宿忍不住嘆氣:“性情再溫和的妖,也見不到美好的事物被破壞得粉碎!更何況, 螢火之森還是我們生活多年、無比眷戀的樂土!”
“掌管世界的神明失蹤, 末日降臨, 無論有什么隱情,對神明的怨恨自然會無可避免地出現。”靜潭沉聲道,“如果天道要歸還我們在無光深淵的全部記憶, 我覺得‘弒神者’一定會存在。我們得想辦法把他們找出來, 然后控制住。”
風聲也點頭:“我們真正的敵人是天道, 并非白獅神明。絕對不能讓謠言和絕望再次散播開來!”
三位神使互相對視,只一個眼神,便知道彼此在意和擔心的事與自己一致。
——如果讓深愛這個世界的白獅神明親眼目睹大家的絕望, 親耳聽見哀鳴與咒罵, 祂會不會覺得“是我給這個世界帶來了災厄”,繼而選擇逃離這不可挽回的局面, 甚至通過自裁來歸還靈力?
也無怪她們多想, 經歷過末世,她們便知一個個體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絕望和崩潰總會來得悄無聲息, 即便是神明也不例外。
正因此, 她們會優先考慮盡可能避免這種糟糕局面的出現。
“我有個想法。”齊然開口,“白獅神明既然能感應除我以外全部的神使, 應該也能效仿天道降下‘神諭’吧?我們能不能趕在天道的神諭降臨前, 跟大家解釋一下真相?”
有其他神使在場,她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再喊今霏的昵稱。
“我正有這個打算, 但考慮到‘人心難測’,我認為不能將真相原原本本告訴神使們,而是要適當進行引導。”端玄推了推眼鏡,“就比如,霜宿殿主所說的‘我們的敵人是天道’,得把‘天道’改成‘未知力量’。不然,光是‘天道’這個身份就會讓神使們恐懼。”
交流情報的時候,她就已經打好了腹稿,此刻便看著今霏說:“我給你一個參考,你如果想不到更好的,就背下來照著念。”
她清了清嗓子:“有來自界外的未知力量想要毀滅這個世界,祂趁我離開之際,先讓靈氣枯竭的末世降臨,令你們飽受折磨。”
“待我回來救世之后,祂又鋪開幻境軟禁了我,并將你們的意識也一并投入這方堪稱完美的樂土幻象之中,甚至還將協助我的另一位神明污蔑作‘弒神者’!不可饒恕!”
“如今我已經從祂的掌控里逃脫,祂便妄圖令末世再臨!除了靈氣枯竭,這回祂竟從我的靈力下手,你們以我供應的靈果為食,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以防萬一,我希望你們能在一切還未發生之前,聚集到我身邊來。”
“我會暫時收走你們的靈力,并給予你們庇護,直到一切恢復如初。如果你們仍想保留力量與敵人戰斗,我也會為你們提供用來對抗未知力量的抗體。”
“當然,如何選擇皆由你們自己來定。我只愿大家都能活下去,再次堅持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
“這、這樣真的可以嗎?”今霏聽完震驚不輕,“萬一神使們恢復記憶,發現細節對不上,或者天道新降下的神諭處處針對這番話里的漏洞……”
“天道既然要毀滅這個小世界,那祂對于居住在這里的神使們而言,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端玄解釋,“而你卻是親自照顧過此界生靈的神明,立場上,你和神使始終是一致的,除非你突然投奔天道。”
“我不會這么做!”今霏立刻搖頭,“我必須取回我的箱庭,徹底結束這一切!”
“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毫不動搖、永不妥協,那就堅信一定會有站在你這邊,幫你一起對抗天道的神使們。”端玄點頭,“此外,這期間你還需要再做一件事。”
今霏忙認真聆聽。
“這件事雖然必須由你主導,但我希望你能借此來團結神使們。”端玄說,“不管是無光深淵還是螢火暗森,你原來的箱庭已經被天道完全掌控了。在取回、復原它之前,你得給神使們造一個‘安全屋’,讓大家一點點從劫難帶來的陰影里走出。”
她頓了頓,“這么做也是為了驗證一件事。你既然是司養神,又成功創造過一方小世界,并且如今也有著用之不盡的靈力,那么同樣的事,你應該能夠成功第二次。”
在場的神使們一時間沒能明白端玄的意思,今霏卻是立刻理解了。
“就像我明明可以待在相對安全的神殿,但如果要破局,我就得離開神殿,另外開辟一個領地。”她說,“其實就是為了逃離天道的控制。等事情解決、箱庭取回之后,我想重回故地也好,直接在新領地上發展也罷,總之主動權都在我這里了。”
說到這,今霏緊繃的神情也放松下來:“也許,從各種意義上擺脫天道的約束,便是破局之法。”
“不錯,你領悟得很快啊!”端玄夸贊道,“但具體要怎么才能構建一個‘箱庭’,只靠失憶的你是很難做到的。除此之外,我想向你確認一件事。”
“請說。”今霏語氣恭敬。
“你真的直到現在也沒想起當年創世的細節嗎?”端玄問。
今霏一怔,下意識點頭:“是的,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不對,你已經恢復過記憶,但dlc的開啟又將那些記憶抹去了。”端玄卻搖頭,“其實當時神使們講述時,即便你能與她們共情,但也不過是在旁觀者角度聽了些美好的過往。”
“唯有你真正回憶起一切,尤其是回想起自己親手所做的一切,才會真正發自內心感到憤怒和悲哀。”
端玄還記得,在無光深淵聽神使們對今霏講述過去的美好時,伏筆自行跑了出來,似乎希望她用自己記錄些什么。
于是她便依照直覺,在靈箋上記錄下了神使們描繪的舊時場景。
如今她已經知道,伏筆是自己歷劫前留下的后手,不到關鍵時刻不出來,那么當時被她記錄的事件,必定會成為關鍵線索。
哪怕她只是根據事件進行大膽猜測,再匪夷所思的想法,或許也是最接近真相的。
今霏不知端玄為何如此篤定,但她愿意相信這些,當即蹙眉嘗試回憶。
“這種記憶還有什么抹去的必要嗎?”齊然不解,“不管怎樣,白獅神明都不會放棄這個世界。”
“如果今霏保留自己創世的細節記憶,那她大概會一眼認出這是個被美化的虛假世界。”端玄說,“抹去這部分記憶,多少能讓親身經歷過末世的今霏眷戀這份突然到來的寧靜吧。”
“……明白了,眷戀就會不忍心打破寧靜。”齊然點頭,說完話便若有所思。
“我的力量暫時還受限,除了給你們出謀劃策,大概也就只能提供點血液作抗體了。”端玄捋起衣袖,從儲物戒里取出針管模樣的法器,“我不太擅長研究這種東西,但可以教你們怎么用提取抗體的法器。”
趁著自家鏡子還在睡覺,她得趕緊把自己的血貢獻出來-
玄覽一覺醒來時,發現房間已經變得昏暗了。
毛茸茸的貓尾巴忽然掃在她的手背上,原本挨著她懷抱歇息的貓咪慢吞吞走到她面前,臥下去揣起爪子。
玄覽伸手捏了捏貓爪,輕聲問:“我睡了多久?”
“也沒多久,天剛黑。”端玄答,“夜晚正是行動的好時機。”
“今晚可有什么計劃?”玄覽追問。
“跟‘弒神者’過過招吧。”端玄翹起尾巴,伸了個懶腰,“我讓今霏對全部的神使搶先下達神諭,如無意外,今晚應該會有不少妖物找過來。”
玄覽不緊不慢地撐榻坐起,拿過枕邊眼鏡戴上,將貓抱起,溫聲道:“看來在我休息時,您又做了不少事。”
“那肯定,我總不能真摸魚一整個副本吧!”端玄笑了笑,還沒來得及繼續跟她講計劃,眼前玄覽的臉就忽然放大。
隨后,她就感覺自己被用力嗅起來。
從貓耳尖到后頸,再到爪子和尾部……每一處妖物采血專用的位置,玄覽都聞遍了。
直覺令端玄打了個激靈,心想這鏡子該不會是在確認有無血腥味,嘴上卻裝作完全沒料到:“哎喲,怎么有人一睜眼就吸貓——”
“誰讓您如此可愛。”玄覽湊在折成飛機耳的貓耳邊,聲音輕而酥,“不過,您使用了消除氣味的法術吧?”
端玄一怔,在撒謊和直言里糾結半秒后,她果斷選擇了坦白:“你也太敏銳了吧?這都能發現?”
她做了措施都瞞不過這鏡子,撒謊八成也沒大用。
“畢竟我睡前最擔心的就是您獻血,醒后自然要好好檢查一番。”玄覽輕飄飄地說,指尖在貓肚子上劃拉,“放了多少血?”
“倒是沒多少……”端玄自知理虧,蜷起四爪和尾巴,老老實實回答,“異化還沒那么快,我只是先讓她們提取些血清留著,方便糊弄投誠的神使們。”
“取了哪里的血?”
“是人形取的,就……靜脈采血,在胳膊上。”端玄正想變回人形,卻被玄覽托住后爪,放在身前的被子上。
她要是這會兒變人,那就是直接坐在玄覽的……咳,姿勢著實有點尷尬了。
第56章 螢火暗森15
沒法化人的端玄蹲坐在被子上, 離開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得仰頭看向玄覽。
“不必證明, 我還是信得過您的。”玄覽一如既往溫和地笑了笑,“不過您特意來守著我睡醒, 應該不是只想被我揉毛吧?”
說話時, 她的指尖正在抓撓小貓咪的背部毛, 捋得端玄享受地瞇起眼睛。
“屏障外側和神使們的臨時住處,都需要你的鏡子作監控。”端玄說,“臨時住處今霏已經搭好了, 大概可以容納五十名神使。要是以后投靠我們的妖物變多, 可能還得麻煩你擴大一下屏障范圍。”
“明白了, 我會盡力篩選掉動機不純的妖物。”玄覽點頭,“那么,您吩咐今霏下達了怎樣的神諭?我需要聽一聽。”
端玄便原話給她復述了一遍, 而后補充道:“她自己喊話的時候, 把語氣稍微改得溫和了點,不過最關鍵的都在。”
玄覽想了想, “我記得無光深淵有不少仍擁護今霏的神使, 今晚他們應該都會來,并且今晚是投靠數量最多的時候。如果我是‘弒神者’, 我大概率會挑選今晚混入投靠者們。您已經想到要如何鑒別‘弒神者’和正常神使了嗎?”
“沒有, 所以只能把他們全部都控制起來。”端玄說,“我認為敢在今晚動手的‘弒神者’, 大都有勇無謀。反而是積恨至深者, 不會貿然出手。畢竟他們如果保留了無光深淵的記憶,就該知道在我們手下翻不出什么浪。”
“那要是他們真的持有天道給予的秘密武器, 或者獻祭自身性命進行突襲呢?”玄覽耐心確認這些細節。
“那他們一擊即中的目標九成九也是今霏。”端玄站起身,“針對這種可能性,風聲她們已經做出了一個替身。”
“替身用風聲木制成,能夠通過感知周圍情緒,做出簡單的反應,內部被今霏放入一些模擬靈力循環的‘經脈’,再加上我親手施加的障眼法術,只要兩個今霏別同時出現,是很難分辨真假的。”
玄覽點了點頭,稍作思索,確認沒有遺漏的地方,這才抱起貓,掀開薄被下榻。
端玄跳下床,化出完整的人形,坐在床沿說:“今晚齊然不參與行動,她直接接收了今霏的大量靈力,雖然已經注射了我的血清,但還是需要靜坐觀察幾天。今霏還有別的事要做,也不跟我們一起。”
“無妨,戰斗我應付得來。”玄覽換上一套方便行動的白衣,佩戴好各種法器,與端玄一起走出房間,再去往屋外。
夜幕降臨,風聲的領地卻與她記憶中的相差甚遠。
她們居住的小屋不僅煥然一新,還掛上了各種作裝飾的靈植和冰藍色的靈力燈,房屋周圍的空地整整齊齊鋪上石磚地板,劃出小徑。
多盞暖橙色的靈力燈懸掛在路邊復古風格的燈架上,每盞燈的后方,都搭建起一座配色溫馨的小木屋。
玄覽初次張開的隔絕屏障范圍并不小,足夠五十座小木屋連成一條長街,木屋之間不僅擺放著郁郁蔥蔥的灌木叢、色澤淡雅而令人安心的鮮花,還種著參天靈木,枝杈間甚至有螢火蟲飛舞,一眼望去生機盎然。
“喏,這些是我特意讓今霏重新布置的。”端玄邀功似的向新建筑攤開手,“如今具有創世能力的司養神在我們這兒,那‘安全屋’自然要布置得像個‘眾妖眷戀之地’。”
玄覽有些意外地推了推眼鏡,好奇問:“神使們是不是也出謀劃策了?”
端玄笑著點頭:“對,她們經歷過最美好的世界和世界的末日,很清楚什么樣的陷阱最誘人。”
她們很快見到了風聲、霜宿和靜潭。
三位神使皆換上冰藍色的長裙,頭戴“勿忘我”花環,眉心、手臂之類的地方還畫著“勿忘我”的花鈿,從頭到尾都是白獅神明最具代表的特征。
“二位大人晚好。”風聲恭敬地與她們打招呼。
這回輪到端玄驚訝了:“服飾又是誰的主意?”
“我們自己想的。”霜宿道,“我們自愿接受白獅神明的庇護,即便神明從未要求我們穿上與祂相關的衣服和飾品,但我們聽齊然說,神明們其實很愛看信徒穿戴這些,于是自作主張了。”
“齊然這提醒確實不錯,沒準今霏現在正偷著樂呢!”端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對了,趁著神使們還沒來,先幫我們一個小忙吧。”
玄覽適時凝出數面鏡子,告訴三位神使該將它們放置何處。
神使們安放鏡子期間,她則和端玄離開隔絕屏障,去附近放鏡子。
盡管今霏離開神殿的時間并不長,但靈氣枯竭降臨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她們很快就發現附近的靈木已經有了枯萎的跡象,不一會兒,又在溪流里看見了翻起肚皮、浮上水面的死魚。
“這個‘箱庭’被天道肆意糟蹋,只怕很難復原了。”端玄輕嘆一聲,蹲下去撈起死魚,指尖瀉出無色的靈火,轉眼將整條魚燒為灰燼,撒入水中,“我讓今霏重新創造一個箱庭,但其實我也沒法保證,那個箱庭究竟是否可以成為能夠讓萬妖重新開始生活的世界。”
玄覽信手將一面鏡子安放在溪水中,輕聲道:“說到底,這是今霏神明自己的世界,您為她做的已經足夠多了。”
“也是啦。”端玄洗了洗手指,站起身,“但我這個人總是愛管閑事,總會想著盡力去拉朋友一把。”
她現在已經默認齊然和今霏是自己的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她幫忙時就容易下意識竭盡全力。
“所幸,今霏神明并未辜負您的信任。”玄覽淡淡地說。
她的語氣令端玄詫異轉頭,隨后無奈一笑:“你對她的意見還挺大嘛!不過每個個體的情況都不一樣,我能輕易做到的事、說出的話,放在今霏身上會難比登天,這其實是很正常的。”
玄覽沒再作聲,只是默默走向下一個安置鏡子的目標地點。
她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生氣,明明端玄是自愿選擇這個世界進行歷劫,今霏也在努力改變和掙脫天道的束縛,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右手忽然被牽住,追上來的端玄有些尷尬地向她賠了個笑:“我應該說錯話了,雖然一下子沒想到錯在哪……但還是向你道歉,對不起啊!”
由于沒有恢復太多跟戀人一起生活的記憶,端玄只能憑借直覺去跟玄覽相處,覺得是自己錯了就直接滑跪,事后再復盤或者思考該如何補償。
其實玄覽也只是忽然無名火起,一時間找不著緣由,聞言摩挲了一下端玄的手背,用小指輕輕跟她的手指勾了一下,允許她牽住自己,算是原諒。
她們就這樣沉默地牽著彼此,一路走,一路繼續放鏡子。
大概放到第六面鏡子時,玄覽忽道:“兩點鐘方向來了六名神使。”
“走!去會會他們!”端玄立刻豎起耳朵,進入備戰狀態。
她被玄覽帶著傳送到目標所在地附近,剛看清那六只妖物的模樣就愣住了。
“您認識?”玄覽問。
“……也不算認識吧,剛來這兒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端玄輕嘖一聲,“那會兒我還是只小貓咪,他們接到神諭,在找‘弒神者’。但他們發現我之后不敢上前確認,怕認錯妖會傷到我,最后就被齊然撿漏了。”
她甚至還記得六只妖的氣味,豺、狼、虎、豹各一只,還有兩只妖是有著魚尾巴的鮫人,瞧著像一對孿生姐妹。
“看來那時的他們都是善妖。”玄覽說,“現在就未必了。”
她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通過鏡子聽到了六只妖的爭執內容。
“一定是陷阱!那么多神使都在觀望,沒有第一時間去,你們急什么?!”豺的脾氣比較差,說話也很直接,“無光深淵的經歷還沒讓你們長記性嗎?!”
“可白獅神明回來了呀!”年輕些的鮫人反駁,“我們自記事起就受白獅神明照顧,神明也說了,導致末日降臨的是敵人,祂是回來救我們的!”
“白獅神明根本打不過那家伙!祂怕是要把我們都獻祭散靈,才有力量與之對抗!”豺氣惱道。
“隨便你怎么想,反正我依然相信神明大人。”斑紋虎頭也不回,繼續趕路,“更何況如今神明并非孤身一人,不是還有另一位神明么?你們既然恢復了無光深淵的記憶,應該也知道那是怎樣一位強者吧?”
“你在說‘弒神者’嗎?就那只我一巴掌下去看著都要死的小白貓?”紅色毛皮的狼輕嗤一聲,“祂與天道對著干,如今力量怕是被大削,不做拖油瓶都不錯了!”
“看不起就別跟來,我們姐妹四個足夠自保了。”年長些的鮫人冷聲道。
豺與紅狼對視一眼,依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們這不是不放心,畢竟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了。”豺嘆氣,“萬一神明真把你們散靈,我們也不想獨活,沒意思!”
“能不能閉嘴!”一直沒說話的雪豹張口就懟,“唧唧歪歪一路,煩死了!”
玄覽原模原樣跟端玄復述了一遍他們的對話,端玄邊通過鏡子觀察六只妖,邊托著下巴陷入思考。
“你覺得他們之中就有‘弒神者’是嗎?”她問。
“是,但線索還不夠明顯,我無法確認到底誰才是。”玄覽點頭,“偽裝成支持者是最好的選擇,可那只豺妖和紅狼又是發自內心不信任今霏神明。”
她從袖中取出一根風聲木的枝杈:“這是風聲交給我們的本命法器,能夠感知目標的情緒變化。我第一時間將它傳送到了最靠近他們的鏡子旁,應該不會出錯。”
“那就都懷疑,全控制住,然后一個個解除嫌疑。”端玄已經從儲物戒中取出了鎮妖的法器,“準備動手。”
第57章 螢火暗森16
所謂的“控制”, 并不一定需要武力壓制,精神系法術在這方面的用途就顯得格外廣泛。
端玄的初步計劃是,用馭妖鈴迷惑六只妖, 由她們來主動將六只妖驅趕入“安全屋”,目的是為了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弒神者”原本該在路上完善的偷襲計劃也會因此宣告失敗。
但她暫時不確定, 螢火暗森的神使們是否也能被如今的自己輕易操控。
畢竟馭妖鈴只能影響S級以下的妖物, 靈氣枯竭剛在這個世界發生,妖物們的實力基本都在巔峰時期。
而無光深淵已經是靈力大幅度消耗后的世界,即便妖物們養蠱似的弱肉強食、壯大自身, 實力也遠遠不及現在。
于是玄覽便需要在馭妖鈴幻術失敗的瞬間, 進行再度壓制。
不過考慮到她的能力比較綜合型, 這個環節端玄就交給她自由發揮了。
只要不危及妖物們的性命,不管是“物理控制”類的直接打昏,還是利用儲物戒內的強力麻醉針, 又或是展開鏡中世界作囚籠, 全憑玄覽心情。
該說不說,默契高就是方便, 端玄只是稍微打了幾個自己的常用手勢, 玄覽立刻理解了她的作戰計劃。
她們悄然接近六只妖,最終分別落在能夠以最快的速度互相支援、且互相配合的位置。
端玄已經取出一張幻術符, 貼在馭妖鈴上, 待玄覽準備完畢,便輕輕晃動手中的銀色鈴鐺。
“叮鈴——”
玄覽埋伏在另一邊, 就位之后, 她的全部注意力就已經落在了六只妖身上。
只見豺狼虎豹四妖第一時間相繼出現目光呆滯的反應,但那對鮫人姐妹卻瞬間警惕地背靠彼此。
“有幻術!是‘弒神者’嗎?!”年輕的鮫人急道。
年長的鮫人并未回答, 而是微微張口。
惑人歌聲自她口中發出,溫和而妖媚。
伴隨歌聲響起,豺妖的目光開始恢復清明。
鮫人的歌聲竟能和馭妖鈴直接對抗!
玄覽沒有急著動手,而是耐心觀察了足足十秒,大致判定了一下鮫人能力的等級,這才揚手丟出三枚麻醉銀針。
麻醉銀針是她對麻醉注射針的改良版,體積小更容易攜帶和隱藏,玄覽也更喜歡用這個。
差點清醒的豺妖再度失去意識,年輕的鮫人猝不及防,捂著脖子倒地,唯獨年長的鮫人立刻將靈力聚集在中針處,邊抵御強力麻醉藥劑,邊冷靜地道:“閣下若是‘弒神者’,我可以與您聯手!”
“這就詐出來了?”端玄瞇起眼睛想,“不對,既然他們推測偷襲者是‘弒神者’,也可能只是為了自保而撒謊,等哄騙‘弒神者’進入神明庇護的安全屋,再揭露對方身份,這樣他們就安全了。”
她與玄覽對視一眼,確定對方也這么想,便取出早已準備好的銀色面具戴上,打開里面能夠改變聲音的裝置,冷冷一哂:“就憑你們幾個歪瓜裂棗?本座只是稍作試探,你們便全軍覆沒!”
“但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鮫人提醒,“而且我的親友們即將投靠白獅神明,他們有不少都是白獅神明虔誠的信徒,閣下若放過我們,我可作您的內部眼線!”
“你賣隊友倒是夠干脆啊,看來你應當也恢復了無光深淵的記憶,還是個識時務的。”端玄故意陰陽怪氣,“來說說吧,你有什么辦法向我證明你的忠誠——不會背叛‘弒神者’,更不會將自己被脅迫的事告訴神明們。”
“我可以用言靈封印此事,也可以用我族的‘鮫人淚’抽離本命靈識交給您保管。”鮫人仍捂著中了麻醉銀針的部位,然而意識卻越發清晰,“但這兩種保證手段均有漏洞可鉆,不如由您來為我加上桎梏?”
“這家伙倒有點意思。”端玄又想,“她不僅不怕馭妖鈴,還能免疫強力麻醉劑,這會兒又打算試探能否與我近身接觸,莫非還想反殺‘弒神者’?”
想歸想,她表面上卻道:“既然如此,那就免談!”
暴露是不能暴露的,更何況她們只是想控制對方,盡可能避免不必要的戰斗。
端玄話音剛落,就見一道白影自林間一閃而過。
玄覽不知何時打開了鮫人身后的傳影鏡,障眼法鋪開之時,她傳送過去一個紐扣大小的法器,令其貼在鮫人頸部,當即把她電暈過去。
但在被障眼法干涉的鮫人視角,她會誤以為自己是受了致命傷而昏倒。
“除了這名鮫人,其他妖物應該都沒達到S級。”玄覽邊對端玄說話,邊令傳影鏡放大,將六只妖先后傳送到領地附近,“雖然無法確認是否有‘弒神者’混入其中,但控制起來暫時還不成問題。”
端玄點了點頭,在用于傳訊的特殊靈箋上寫下最新情報,共享給留在領地的今霏和神使們:“那就讓她們先安置吧,留心一下年長的鮫人。”
等六只妖全部被送走,她來到玄覽身旁,托著下巴皺起眉:“難道是因為神使們都恢復了無光深淵的記憶么?剛才他們的對話你也聽見了吧?大多數神使居然又在觀望,而不是如我們料想的那樣聚過來。”
同樣的事,她記得在無光深淵也發生過一次,那時是她讓齊然散布自己這個爐鼎的消息,打算以身作餌釣殿主們上鉤,結果妖們反而都怕得不行,最后還是得她們親自找上門。
玄覽也覺得困惑,想了想,提議道:“可否需要我帶您走水路,去神使們的領地探探?”
她早就拿到了神使們領地的水井分布圖,即便靈氣枯竭,只要水流還未斷絕,水路依然可走。
監控鏡都布置好了,端玄心想守株待兔反而是浪費時間,便點頭應下。
但準備出發之時,她卻拒絕被玄覽放入鏡中空間。
“雖然今霏親口解釋了我的身份,但我認為還會有妖堅信天道的神諭。”她說話時,已經相當熟練地變回小貓咪,跳進玄覽懷里臥好,“你不如就這么抱著我出現在神使們面前吧,正好也觀察一下他們的反應。”
這并不是她的惡趣味,她只是想以此來確認一下,神使們對于天道和今霏的信任到底各占多少。
天道讓神使們恢復在無光深淵掙扎、茍活的記憶,并非毫無意義之舉。
正如風聲、霜宿她們所說的那樣,不管到底有多少隱情,在她們這些原住民看來,其實就是白獅神明頂不住來自天道的壓力,才會選擇棄世而去。
這也是為什么陸厲殿主會堅信白獅神明斗不過天道——要是今霏真有反抗的能力,末日何至于降臨在這片樂土上?
哪怕今霏再誠懇地進行澄清,已經發生過的悲劇所造成的傷痕,也依然會留在神使們心中。
因此,神使們的怨恨與不信任定會存在,而今霏也只能靠漫長的時光去一點點療愈他們。
這件事落在端玄這個在未來都市生活過的住民眼里,目前最有效的措施,就是“密切關注群眾的聲音”。
盡管這種事她并不擅長執行,但如果只是“觀察”和“總結”、“復盤”,還是比較容易的。
她思考時,整只貓已經被玄覽裹在了透明的靈力保護罩里。
玄覽很快就挑好了出發地點,抱著小貓咪縱身躍入附近較深的溪流之中-
同一時刻,“安全屋”內。
正盤膝感知內息變化的齊然驀地感覺識海里多了什么,不等她反應過來,便聽見一道男女莫辨、幾乎沒有起伏的熟悉聲音在腦中直接響起:
【白獅神明已死亡,天地靈氣即將枯竭。外來的弒神者偽裝成白獅神明,其靈力足以異化一切,引發新的末日。請諸位神使務必盡快擊殺弒神者。】
【此外,為協助諸位應對靈氣枯竭,已投放一名可被諸位感知實時方位的爐鼎。該爐鼎罪盈惡滿,可隨意取用。】
“今霏!!”齊然立刻叫出今霏的名字,甚至還沒收功就睜開眼睛伸出手。
直到觸碰手感熟悉的毛皮,她才松了口氣,緊接著就是一陣劇烈咳嗽,趕緊調整紊亂的內息。
今霏為了讓她安心,有意變回本體陪著她,讓她一卸力就能靠在自己身上。
見狀,她嚇得趕緊變回人形,將齊然抱在懷中問:“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嗎?”
“咳咳……沒有!是——”齊然甚至還沒說出“神諭”二字,就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了,頓時皺緊眉,朝今霏無奈地搖了搖頭。
今霏讓她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忙問:“你是不是夢到天道把我怎么了?”
她還記得端玄在散會后特意叮囑過自己,對付天道時,絕不能心慈手軟,要敢于挑戰既定的規則,比如,她得學會鉆漏洞得到情報。
將這話問出口時,今霏還有點緊張,心也跟著嘭嘭直跳,生怕鉆漏洞套話會傷到齊然。
齊然一聽就心領神會,腦子飛速運轉起來,很快便點了點頭:“我夢見天道將你殺了,找了個替身當‘白獅神明’,偏偏神使們還深信不疑!”
“我又急又氣卻一點也沒辦法,想找端玄商量,結果她不僅成了小貓咪,還變成妖妖都想搶奪的‘爐鼎’了!那叫一個慘!你是沒能看見那情景!”她甚至為了騙過天道,相當入戲,語氣“悲憤”,“還在無光深淵那會兒,她讓我去宣傳自己是爐鼎,結果神使們一個都不敢來!現在倒好,誰都能聞著味兒過來分一杯羹!我都替玄覽不值了!!”
今霏邊連聲安撫,邊努力去提取她話中透露的情報。
——新的神諭是天道否認了自己的神明身份,真打算借神使之手殺她了?神使們能感知端玄的位置追殺她了?
“那……那你知道端玄現在在哪兒嗎?”她按捺住心中的難過與不安,試探著問。
齊然說話時就在感應了,聞言脫口而出:“在我們遇襲那座森林附近,陸厲領地的水井里!”
第58章 螢火暗森17
陸厲領地的水井旁, 玄覽已經換上了端玄的黑色風衣,懷中抱著小白貓,正利用鏡框上的法器觀察周圍。
這次身份交換, 是為了讓神使們將曾經能夠震懾自己的端玄和變為白貓的“弒神者”區分開,如果天道下達的新神諭恰好提及“爐鼎”, 這么做也能打消神使們對端玄的覬覦。
之所以選擇陸厲的領地, 也是基于還在無光深淵時, 陸厲及其追隨者對白獅神明表現出的極端態度,根據端玄的推測,極端聲音聚集的地方最容易出現“弒神者”。
陸厲和他的獵犬部下承善早已被玄覽捕獲, 如今正關在風聲領地的地下牢獄里, 但此時他的領地依然燈火通明。
“有不少妖物聚集在木屋內, 但隔絕屏障阻隔了全部的聲音,可能是覺醒記憶后在商量后續計劃。”玄覽邊通過法器觀察,邊對端玄說, “需要我現在就進去嗎?”
“你想去就去嘛。”端玄完全是無所謂的態度, 她根本不擔心玄覽會擺不平這些妖,只是不忘叮囑, “試探結束后最好直接弄暈, 盡量別給他們留下心理陰影。”
即便玄覽從表面上看既溫柔又隨和,但端玄十分清楚她“非人”的一面, 尤其是戰斗的時候。
如果她不給玄覽提限制條件, 這鏡妖動起手來簡直就是一臺“絞肉機”,除非對方還有存活價值, 她才會考慮手下留情。
“明白。”玄覽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馭妖鈴, 隨后抱著貓大步上前。
她甚至還禮貌地敲了敲木門,大概等了五秒, 也沒見妖過來為自己開門,這才自行破去門上屏障,推門入內。
屏障一除,端玄就聞到一股子亂七八糟的妖味兒,抬頭看見一屋子妖圍坐在木桌旁,大概有十來只,都是生活在森林里的種族。
“爐、爐鼎?!”有一名兔妖甚至認出了玄覽,頓時忍不住驚叫出聲。
“晚上好啊,看來大家的記憶都恢復了?”玄覽揉著懷中貓,效仿端玄的語氣,向所有妖露出一個和善的微笑,“在討論什么計劃?讓我也聽聽唄。”
瞥見屋內還有空地,她抱著貓從容走過去,從儲物戒里拿出一把椅子坐下,悠然環視一圈。
這里的每一只妖,都是被她親自審過、投喂過靈力的。
也許是因為她的壓迫感太強,又或者是無光深淵的記憶讓妖物們意識到了熟悉的危險,玄覽目光所及之處,每只妖都下意識偏開目光,連與她對視都不敢。
“……您不是白獅神明的協助者嗎?為什么會跟……‘弒神者’在一起?”良久,一名背生雙翼的羽妖詫異又小聲地問,目光十分警惕。
“怎么想都是我把‘弒神者’收服了吧?”玄覽舉起小白貓,用臉頰蹭了蹭貓背,而端玄也配合著輕輕“喵”了一聲,裝出一副服帖模樣,“難道你們又接到了新神諭?并且神諭還說我倆是一伙的?”
“這倒沒有!”羽妖忙擺手,“新神諭只說……只說要我們殺了‘弒神者’,并且還投放了一個能夠被我們感知實時位置的‘爐鼎’,供我們取用……”
“呵,真正的敵人又開始造謠了。”玄覽輕嗤一聲,“那就麻煩你,原模原樣復述一遍新神諭的內容吧,我也好及時調整計劃。”
羽妖聲音已經開始顫抖了,但在她鼓勵的目光注視下,還是乖乖講了他們新接到的神諭。
屋內眾妖大氣不敢出,甚至還有妖幫忙補充羽妖漏掉的詞句,生怕“端玄”發怒牽連自己。
“白獅神明已死?盡瞎扯。”玄覽聽完就罵,“祂如今正在我們的領地里創造新的世界,等那個世界完成,便能將你們轉移過去。如果你們不放心或者想見祂,祂的神諭你們應該也聽見了吧?去祂身邊住下,接受庇護,抵御真正的‘弒神者’。”
“新的世界?!”一驚一乍的兔妖關注點也與眾不同,“那我們這個世界豈不是被拋棄了?!”
“你們沒有發現么?這個世界早已被未知力量肆意玩弄得不像樣了。”玄覽反駁,“難道你們覺得,住在一個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突然降臨末日、不知什么時候記憶會被突然抹去、不知什么時候平時吃的靈果變成讓你們身體異化的劇毒的世界,并且在那股力量的左右下茍延殘喘就很好嗎?”
“我知道你們對白獅神明有怨言,但想要居住在安定的世界,過上舊日那般寧靜的生活,也是你們在末世掙扎時夢寐以求的吧?既然如此,我們便是同一陣營的。”
她拉回原本的話題,鄭重而嚴肅地說下去,“因著你們實力不濟,那股未知力量就由我們這些做神明的去對抗,你們的敵人,只有真正的‘弒神者’。”
“恕我直言!未知力量其實就是‘天道’吧?”一名鼬妖開口,“我們要如何相信,這回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脫,而不是永無止境地卷入神明與天道的拉鋸戰里?”
“是啊!我們、我們不想再成為你們犧牲品了!”又一個聲音小聲說。
“很抱歉,這件事恕我無法保證,信與不信也只取決于你們自己。”玄覽攤手,“我們能提供的,依然是相對外界來說更安全的庇護之地。”
她揮袖召出一面等身大鏡,已被風聲她們安置在“安全屋”各處的傳影鏡紛紛投來實時影像,既有領地全景,也有供神使們休憩的小屋內景。
“還在無光深淵的時候,我們就嘗試建立過庇護之地。那時的條件雖然差,但你們既不必擔憂被殺或者被捉去散靈,也不必每天為了靈力攝入發愁。”她邊關注眾妖的神情和反應,邊繼續說,“如今的庇護之地是由白獅神明親自搭建,至少居住環境是舒適的。”
“如果我們不愿去,你還會把我們捉起來強制‘庇護’嗎?”坐在角落的一名熊妖沉聲問。
“白獅神明的確希望大家都能活下去,哪怕是被軟禁,但我向來認為‘良言難勸該死鬼’,不愿去自然是后果自負,我們可沒精力時刻盯著你們。”玄覽瞇起眼睛,“當然,假如你們實在撐不下去,來向我們求助,這次我們必會回應。”
她打了個響指,等身大鏡迅速縮小,最后變為巴掌大的一面圓鏡,被她用靈力托著放在木桌上。
不等妖物們再開口,玄覽起身收了座椅,直接通過傳送鏡瞬移離去,留下妖物們面面相覷。
“嘖嘖,真無情啊!”
走遠后,端玄在她懷中嘀咕,“不過要是換成我,我大概也會這么說。”
“大概因為我們都只是任務執行者,無法與任何一方感同身受,不管是神使們,還是今霏神明。”玄覽輕輕抓撓貓毛,“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您也許不愛聽,但我還是忍不住——他們是今霏神明的神使,作為創造了這個世界、并將萬千生靈帶到這里、又遺棄過他們的神明,今霏本來就有責任安撫他們,我們反而只是來替今霏收拾爛攤子的局外人。”
“雖然這話確實不中聽,但有一定的道理。”端玄輕嘆一聲。
她這會兒倒是想明白了,玄覽會這么說,其實也不算對今霏有偏見,反而是在一次次提醒她:牢記她們是歷劫者,目標是完成任務,時刻保持冷靜與理性,切忌與這個世界的原住民過分共情。
情感既能成為推動進展的催化劑,也能成為拖垮重大事件的罪魁禍首。
她們在這個“箱庭”要做的,僅僅只是為今霏開辟一條破局的道路,讓她自己做出選擇,這樣才能真正奪回這方小世界,以及神使們對她失掉的信心。
“接下來還要去別的領地嗎?”整理完思緒,端玄主動問,且是以商量的語氣,“以往的習慣告訴我,應該盡可能多地了解神使們的情況。但正如你所說,其實選擇權都在神使們手里,信今霏的,哪怕親友勸再多也會毅然投奔,不信今霏的,即便我們再耗費心思保下他們,事后他們依然會認定我們是在強制軟禁。”
“那么,我建議您只是‘看著’,不要參與,不要引導。”玄覽說,“我也只在明顯處給妖物們留下聯絡神明的鏡子,由他們自己來選擇是否被庇護。”
端玄思索一陣,拿出靈箋給今霏發了條傳訊,將她們接下來要做的事通知她,隨后看向玄覽:“走吧,只做‘觀察者’。”-
那之后的三天,端玄和玄覽都只是“看著”,沒有再闖入神使們的集會進行引導。
今霏創造新的小世界之際,倒是發來了回應,她認同玄覽的提議,每個神使都是獨立個體,他們理應得到自由選擇的權力——即便這個選擇是弒神。
這三天里,“安全屋”陸陸續續接納了三十七名神使及他們的追隨者,其中有五名奔著刺殺來的“弒神者”,均被風聲、霜宿和靜潭控制,押入地下牢獄。
一來就被關起來的陸厲和承善也恢復了無光深淵的記憶,但他們并未反抗,也沒有要求神明釋放他們,只是沉默地待在牢獄內,時不時在能被監視的空白靈箋上書寫什么。
“他們明白技不如人,已經服輸了。”負責監視靈箋內容的風聲如此報告,“但他們依然保持幸災樂禍的看戲態度,‘箱庭’究竟會走向何處,對他們而言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應該是他們依然不信任白獅神明,不覺得我們能從天道手中搶回這個世界吧。”端玄分析,“繼續監視,其他幾位‘弒神者’也一樣,但不要太把他們的話放心上。”
風聲點頭,遞上早已準備好的空白靈箋,正要請她幫忙施加監視術式,剛伸出的手卻忽然頓住。
“……我忽然感應到了一股強烈的悲傷,是從白獅神明和齊然的臥房傳來!”她立刻告訴端玄。
“先過去看看!”端玄順勢接過空白靈箋,起身趕去。
第59章 螢火暗森18
自從得知今霏的靈力會成為異化的源頭, 而接收靈力最多的自己恐怕會成為第一個“感染者”,齊然便一直待在房間里閉關,監視內息的變化。
今霏放心不下她, 即便正在創造新的小世界,也時不時去看看她, 給她送些茶水, 以及為她定時注射端玄的血清。
考慮到諸多情況, 她們房間外的隔絕屏障是由端玄親手布置的,這會兒趕過去之后,端玄稍作思索, 只解除了門上附著的屏障, 隨后用力敲了敲門:“今霏?齊然?我有要緊事, 能否開一下門?”
正監視外界情況的玄覽也在這時趕來,與跟隨端玄的風聲交換了個眼神,風聲便默然告退, 去依照事先定好的計劃做最壞的準備了。
端玄知道玄覽一直在通過傳影鏡聽著屋內動靜, 自然也知道她此刻是為何而來。
她們默契而安靜地等了半分鐘,仍不見誰來開門, 只聽到今霏“嗚嗚”連聲, 似是嘴巴被堵住。
玄覽這才上前一步,從門縫中探入靈力, 凝為薄薄的劍氣, 一下斬斷了木制門閂,推門入內。
卻見今霏被赤紅如火的觸須纏住全身, 嘴巴也被堵上, 整個人被齊然緊緊抱在懷里,一見她們就露出求助的目光。
而此刻的齊然, 雖然上半身還是人形,但裙擺底下的雙腿和豹尾已經全部變成了赤紅的觸須,甚至觸須翻過來時,還能隱約看見有吸盤狀的圓環密密麻麻連成一片。
聽見她們進來的動靜,齊然直勾勾地轉頭看來,一雙灰綠色的眼睛赫然變為血色!
但奇的是,她并沒有對她們發起攻擊,只是擺出警惕的防御姿勢,同時將懷中的今霏抱得越發緊。
玄覽搖動馭妖鈴,如她所料不起作用,齊然既得了神明的力量,又異化成這副模樣,綜合實力已經超過S級了。
回想起強力麻醉針也對高毒抗的齊然無效,她猶豫了一下,握住端玄的手指,打算從儲物戒里挑一件法器,強行將觸須斬了。
“不必,我來。”端玄卻阻止了她,撮指凌空畫咒。
她的指尖被靈力劃出一道口子,鮮血很快化作一個個咒符,在她的牽引下飄向齊然。
齊然依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但這回二人都能注意到,她正在死死壓制著什么,也許是在克制本能,不讓自己去抵抗血咒。
于是血咒就這么順利地落在她體表,印在皮膚上的瞬間,齊然驀地痛呼出聲,捂著腹部滾落在地,纏住今霏的全部觸須,竟也奇跡般松開。
“幸好之前留的后手還有用!”端玄松了口氣,趕緊上前抓住今霏的胳膊,分開她和齊然。
她在無光深淵剛與齊然結盟不久,便強迫齊然吃下了一枚控制類的法器,剛剛她嘗試用血咒催動法器,這才讓齊然的靈力暫時從源頭被打散。
玄覽也在同時出手,腕上手環瞬間化作暗金色的繩索,將齊然捆了個結實。
今霏狼狽不已,也許是先前堵嘴的觸須放得太深,她咳嗽了好幾聲,才沙啞著嗓音解釋:“齊然、齊然突然異化了……”
“你的實力明明比她強,怎么不反抗?”端玄問。
“我、我擔心我的靈力會進一步加快異化,而且我不想傷到她……”今霏很是尷尬地垂下目光,隨后自責道,“她真的因為我變成了怪物!你的血清也不管用……”
“冷靜一點,你還能收回她的全部靈力。”端玄平靜地提醒道。
她很清楚,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被情緒左右,亂了分寸亦是天道最想看到的局面。
“不行!我試過了,我的身體會排斥異化的靈力!”今霏紅了眼圈,“我恐怕只能在異化發生之前,才可以收回神使體內的靈力……”
“那她還保留神志嗎?”端玄看向被玄覽五花大綁的齊然。
“我不知道……”今霏搖頭,“但我確信,她對我沒有殺意,只是、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把我困住……”
“今……霏……”齊然忽在這時開口。
她的氣息非常亂,眉頭因為丹田突然受到來自內部的重創而緊皺,一說話,血便從唇角淌落。
“我聽著!”今霏忙應道,抬頭一見齊然此刻的模樣,眼淚就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別告訴……神使們……”齊然斷斷續續道,“不然……他們會弒神……絕對會……”
今霏此刻完全被悲傷的情緒浸染,聽她竟然還想著保護自己,當即崩潰了:“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你變成這樣——!”
“不是你……是……天道……”齊然邊說,邊掙扎著看向端玄。
不等她懇求,端玄就一記手刀敲暈了今霏,隨后將她塞進適時出現在自己身旁的傳送鏡內。
玄覽手中飛速結印,先前被端玄打開一個口子的隔絕屏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合攏。
“你看起來仍能保持清醒,但異化之后形成的本能沖動又在瘋狂沖擊你的神志。”端玄走到齊然面前,凝聚靈力幻化成兩只手,一只捏著她的下巴固定位置,另一只手則去翻她的眼皮,觀察她的眼睛,“你想阻止今霏告訴我們這件事?……不對,準確來說,你只是不希望風聲她們這些神使知道異化已經開始。”
“是……”齊然虛弱地說,“但我……難以控制自己……”
她明明只是想抱住第一時間試圖收回異化靈力的今霏,告訴她不要難過,結果腦中一片混亂,一股強烈的意識反復在她識海回蕩——不能讓今霏離開,也不能讓今霏發出聲音!
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觸須已經將今霏整個束縛住。
哪怕她想和這股意識對抗,可身體做出的行為反而更加極端,甚至差點要把今霏勒得窒息了。
端玄想了想,取出一支干凈的針管,捋起袖子開始采血。
以防萬一,風聲提取她的血清給神使們用之前,都是稀釋過的,現在,她想在齊然身上直接試未提取也未稀釋的血。
“我接下來要做的試驗,也許會失敗,讓你的異化程度進一步加深。”她邊采血,邊對齊然嚴肅道,“但既然今霏連回收異化靈力都沒法做到,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哪怕什么都不做,你的情況也只會越來越糟糕,而不是穩定在現下……除非‘永眠處理’。”
這是靈力感染的邏輯,未來都市在一個特殊時期,曾經就有過這么一項研究。
而身為特殊種族——魔族的端玄,正好也是參與者之一。
“您隨意……”齊然幾乎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下來,“但我希望……在無法挽回前……請您將我……永眠……”
早在與今霏互通心思的時候,她就已經想過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拜托端玄對自己進行“永眠處理”了。
至少這樣做,她還有機會在一切塵埃落定時蘇醒,恢復正常,繼續陪伴在今霏身邊,而不是作為一只失智的怪物,永遠迷失在混亂而瘋狂的意識控制中。
“我答應你。”端玄點了點頭。
將血液注入齊然體內前,端玄忍不住看向負責控制齊然的玄覽。
鏡妖此刻神情平靜,似乎是覺察到自己的目光,她才抬眸看來,眼中依然看不出什么情緒。
四目相對,端玄推了推眼鏡,無奈道:“抱歉啊……”
“不必道歉,現下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玄覽反而向她笑了笑,“我會在補靈時,試著加強一下造血干細胞的活性。”
這些天,她也慢慢想開了,有些犧牲是必要的,也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手段。
更何況,齊然的情況跟其他神使還不一樣,沒有哪個神使能像她這樣大劑量接受今霏的靈力,哪怕以后真需要用血液而不是提取后的血清,對于端玄而言,需血量反而更少。
“到時候又要麻煩你了。”端玄輕嘆一聲,這才將排盡空氣的針管刺入齊然的身體。
齊然閉上眼睛,努力加快“神血”在體內的流動。
但她丹田還損傷著,這么做的后果是傷上加傷,所幸玄覽一直盯著她,一察覺到不對,便立刻出手阻止。
“交給我們,你只要放松身心,休息就好。”端玄也輕聲安撫。
“我怕一睡……就是永眠了。”齊然露出苦澀的表情。
端玄明白她的堅持,便不再勸,只是拿出隔絕痛感的藥給她服下:“你是高毒抗體質,我的止痛藥對你雖然未必能起多大作用,但聊勝于無。”
“神血”入體后的三分鐘,齊然都沒有任何反應。
但在進入第五分鐘時,她的瞳孔猛地一縮,緊接著,身體也開始痛苦地劇烈掙扎起來。
殷紅不斷自她口中涌出,她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灼灼燃燒,劇痛幾乎麻痹了她的神經。
——“我會死嗎?”
即便知道,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被“永眠處理”,齊然還是忍不住去想。
她還想到了此刻正靜靜躺在鏡中世界的今霏。
要是吉吉沒被打昏,看著她痛苦,也許會哭得撕心裂肺吧?
她的神明對她實在是太過溫柔了,就連想反抗她,也怕神的力量會誤傷她,居然一直都在硬生生忍著。
若不是端玄和玄覽及時趕到,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恍惚間,齊然好像看見端玄拿起了一支通體為白玉打制的毛筆。
這支筆她見過幾次,但印象不深,也不知這是用來干什么的。
此時此刻,她只能看到端玄在用這支筆寫東西,卻沒法看到具體的文字。
而在玄覽眼中,面前已憑空出現兩行鮮紅血字:
【絕境逢生,逆轉死局。】
【神血為媒,降其神靈,佑其信徒,權能“司養”,其名——今霏。】
第60章 螢火暗森19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寫下血字后, 端玄看著玄覽說,“既然我們是在被大削實力、奪走記憶的狀態下歷劫,那我們被拿走的力量和記憶, 究竟暫存在哪里?如果神明能在歷劫期間恢復實力和記憶,那打破封印的方式又是什么?”
“合理的契機?強烈的情緒?觸及和自身相關的本源?還是自我覺醒?”
伴隨她的聲音, 血字消散, 柔和的冰藍色光芒憑空出現, 將正在痛苦掙扎的齊然籠罩其中,隱約還能聽見一聲聲熟悉的獅吼。
玄覽卻在這時面色驟變,她松開齊然, 揮袖釋放正在鏡中世界昏睡的今霏, 匆匆把人拖到冰藍色的神光內, 隨后救火似的撲向端玄。
“您用自己的血作祭品請神了?!”她一把抱住端玄,厲聲問。
血字消散的瞬間,端玄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
她扯動嘴角, 解釋的話還沒說出口, 只覺喉中涌上腥甜,慌忙捂緊嘴巴轉過臉, 卻被玄覽用力捏住兩頰, 只得將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玄覽立刻把她轉移到鏡中世界,再催動靈力聚集到她身旁, 不管不顧地探入她體內, 查看情況。
“……您知道自己為此付出了什么代價嗎?!”片刻后,她緊緊盯著端玄, “靈力逆流, 五臟六腑俱碎!”
“咳咳……但是付出代價就意味著請神成功了……”端玄枕在她肩頭,閉著眼睛虛弱道, “放心,我死不了,這不是……還有你在?”
“胡鬧!!”向來維持表面溫柔的玄覽,此刻已然動了怒。
但她瞧著端玄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怒火先熄了大半,心疼地擁她在懷,只想將她永遠困死在鏡中世界,替她承受全部的傷痛。
端玄張了張口,本來還想說些話,至少得讓玄覽知道自己為何突然鋌而走險。
奈何她受到的反噬太重,此刻渾身上下劇痛無比,聲音也沙啞得很,能忍住不把血吐到玄覽身上就不錯了。
見她一副急著說話的模樣,玄覽輕輕搖了搖頭,閉眼湊過去,與她眉心相貼。
端玄下意識縮了縮,生怕她這時用“共感”,不過她瞬間就明白了玄覽要做什么,立刻放松身心。
下一秒,她的識海中多了一道靈識。
這道靈識纏著她的靈識,同一時刻,玄覽的聲音直接在她腦中響起,帶著嘲諷之意:“疼得連主仆契都忘了么?”
“那確實是有點疼的……”端玄小聲嘀咕,隨后說起正經事,“我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說,如果思維受限,那么這個思路的可行性約等于沒有。”
玄覽沒有插話,一如既往安靜聆聽,邊聽邊為她梳理逆流的靈力、護住破損的五臟六腑。
“盡管我們在歷劫,但我們的神職并未被開除——天道要是真有這個權力,哪還用得著想方設法把我們困在小世界里?”端玄繼續解釋,“因此,歷劫中的我們依然擁有神職,甚至可以在達成某種必要條件時,在一定程度上使用原本的力量。”
“這個程度,應該只取決于當前小世界的承受閾值,以及在這個小世界動用神明力量的合理性。”
她在識海里為玄覽投影出今霏使用過的三種獸態——白蜘蛛、白獅幼崽、成年白獅,“比如在無光深淵時,因為救世的必要條件,是身為世界核心的白獅神明通過遺留在此的本源力量,歸還本該屬于這個世界的靈力循環,而這也是眾妖‘民心所向’,所以她在那時可以取回自己的部分力量。”
“也就是能使用一部分神的權能。”玄覽補充。
“對,所以在螢火暗森面臨類似的絕境時,我就忍不住去想,我們是否可以人為創造一個通道,讓今霏的力量自己回到這里。”端玄說話時,眼前的三只妖獸迅速消散,接著又變成一串閉合的關系:
【被賦予神職的神明——被神明創造的箱庭——箱庭的反饋加強神明的權能】
“如果天道無法有效干涉神明力量的覺醒和利用,那么在這個閉合關系里,其實就沒有天道什么事兒了。”端玄說,“舉個例子的話,很多作品里有著‘祈請神明的力量暫附于身’的設定,包括有不少宗教的信徒也會使用請神術。如果術式成立,那么這些‘世界的原住民’,其實就是有神職的神明與這個世界的通道。”
“簡而言之,您剛才是在祈請身為司養神的今霏為她的信徒齊然降下庇護之力,祭品……不,‘通道’則是您自己的血,并且是屬于高次存在的神血。”玄覽跟上她的思路,“由于神職、神明和請神術都是存在的,祈請要求合理,‘通道’也滿足了降神的條件,即便是天道,也無法阻止這個過程。”
但“祈請庇護”只是表象,其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端玄用這種卡bug的方式,招來了“司養神今霏”的祝福,而失憶的今霏得以因此接觸與自己相關的本源力量,從而恢復記憶。
“其實我早該明白的,至少在這兩個世界里,歷劫者始終不是我,我只是在陪伴歷劫而已。”端玄笑了笑,“我要做的不是靠一己之力打出完美結局,而是協助今霏奪回‘箱庭’。”
“畢竟,她才是無光深淵、螢火暗森這兩個世界的核心存在。”
玄覽猜測,端玄現在應該很想知道外界的情況,于是在她的識海中幻化出一面傳影鏡。
此刻,齊然和今霏正并排躺在冰藍色的神光之中。
今霏眼角還含著淚水,神情痛苦,神光正在緩緩涌入她的頭部,也許是她正在本能地取回屬于自己的力量。
齊然反而安靜了下來,安詳地合著眼。從她裙底伸出的眾多赤紅觸須并未變回原樣,但直覺告訴端玄,它們的狀態已經穩定了。
可她還是不放心,想要玄覽親自出去看看,于是開口:“你……”
“我哪也不去。”玄覽知道端玄想說什么,直接打斷話,“你現在用的身體只是一只虛弱的小貓咪,不是怎么折騰都能很快恢復的魔族之軀。”
她生氣時,連敬稱也不帶了,從剛才到現在,她一刻不停地為端玄補靈,不過某個對感情遲鈍的家伙已經因為反噬的疼痛過于劇烈,暫時察覺不到別的觸感。
端玄拗不過她,也沒了反抗的力量,只好乖乖聽話,任由玄覽抱著自己。
所幸沒過多久,今霏便睜開了眼睛,隨后坐起身,撮指向玄覽一點,一朵冰藍色的“勿忘我”小花出現在玄覽眼前。
“這個可以救你家主人。”今霏低聲解釋,“放在她的神印上。”
玄覽甚至來不及道謝,立即將小藍花送入鏡中世界,撥開端玄的衣領,在彼岸花神印上放好。
端玄只覺一股龐大但溫和的力量瞬間涌入體內,才被玄覽護住、剛開始自我修復的五臟六腑,被這股力量一流經,便開始瘋狂長出新肉,她逆流的靈力也在同時恢復正常。
“她受損太嚴重,虛不受補,你先帶她去靜養休息吧。”今霏又提醒。
玄覽沒意見,只是在經過她們時,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她雖然暫時失去了有關“神明今霏”的記憶,但這時依然能覺察到,今霏的氣場已經大變。
除此之外,她的眉心凝出了一枚“勿忘我”形狀的五瓣藍花印記,想來應該和端玄的彼岸花印一樣,是她專屬的神印。
這樣的今霏,的確不需要再讓她們操心了-
玄覽帶著端玄離開后,今霏垂眸看向倒在面前的齊然,伸手輕輕在她臉頰上摩挲。
她的確可以取回全部的記憶,但端玄在無光深淵昏睡整整七日的經歷告訴她,現在并不是恢復全部記憶的最好時機,她沒有這么多時間可以浪費。
所以她只取回了創造螢火之森的記憶,以及……與齊然相關的過往。
“你的變化真的很大。”她低喃,“剛遇見你時,你還是個叛逆的家伙,明明本心向善,卻非要把自己定義成‘惡妖’,做我信徒的理由,居然也是希望我能及時阻止你作惡。”
齊然仍在昏迷,無法回應。
今霏沒有再說話,而是走下臥榻,將她打橫抱起。
她穿過已經補全的隔絕屏障,就這么抱著半截身體變成觸須的齊然,坦坦蕩蕩地走向屋內的三位神使。
風聲其實已經做好了面對大量神使異化的準備,但計劃卻被玄覽臨時叫停,讓她們先等一等白獅神明的消息。
雖然一頭霧水,風聲還是順從地跟霜宿、靜潭一起等待。
于是就等到了懷抱變異齊然的今霏。
“異化已經開始,你們體內都有本座的靈力,誰都無法繼續在這個世界長久逗留,否則就會變成這副模樣。”今霏語氣平靜地告誡道,“七日后,新的小世界成,你們便在這期間做好遷移的準備吧!”
取回創世記憶的她已經明白,原本的“箱庭”如今被天道的法則完全侵占,以她目前能取回的力量,遠遠不足以和天道的法則對抗,所以異化才會發生。
那么,她只要用自己的力量構建一個新世界,放入完全屬于自己的法則,這些依賴她的靈力生活的神使們,就都能夠得救。
不等三位神使從震驚中回過神,她已抱著齊然回到自己創世的“工作間”。
桌上放置著一個透明的箱子,是她前些日子聽取端玄的提議、決定創世時,耗費大量靈力凝成的,此時里面除了分隔出區域的土壤和水源,什么都沒有放置。
今霏輕嘆一聲,將齊然放在一旁的木床上,凝靈在手,化作一截風聲木,隨意往空地上揮灑起靈力。
如同女媧折柳蘸泥水、點化出活人一般,她的靈力落在箱中土壤里,剎那間長出青翠靈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