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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無光深淵31

    這其實是一道送分題, 意味著端玄愿意將那件事翻篇了。

    但在玄覽看來,這位冷著臉的主人并不僅僅想要聽一個選擇,而是正在非常隱晦地、甚至連她自己都毫不知情地釋放出一個信號:

    ——哄我, 快點。

    于是她稍作斟酌,才開口:“我由衷希望能帶給您一場純粹的體驗, 不帶任何目的, 也不會再在痛感出現時獨自承受。”

    眼前黑衣的除妖師“嗯”了聲, 沒反對也沒答應,而是繼續看著她。

    玄覽又想了想,試探地補充道:“您可以在看不到我的情況下進行體驗, 這樣便不必擔心會被我解除共感。”

    她還記得端玄每次面對順從或狼狽的自己時, 總會流露出不自在。

    主人應該并不喜歡看到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那張臉在眼前晃。

    然而她的話卻引來了端玄古怪的目光。

    “你知道自己的保證聽起來像什么嗎?”

    “……抱歉, 愿聞其詳。”

    “‘我知錯了,下次還敢’。”

    “……”玄覽有些哭笑不得地推了推眼鏡,“真的不會了。”

    當發現自己的堅持非但沒能達到目的, 反而惹得端玄不悅時, 她就已經把相關選項剔除了。

    “那你就沒必要做那種保證。”端玄瞇起眼睛,“不然只會讓我覺得, 你還想給我丟迷霧彈。”

    ……她們反過來了。

    玄覽不合時宜地想。

    原本該是她更感性些, 端玄偏向理性,可如今的端玄卻像只警惕的貓, 正對她微微炸毛, 并且由著性子陰陽怪氣她。

    但這樣的端玄反而顯得平易近人多了,讓她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想要更認真地對待這只“貓咪”的訴求, 好好地哄她、安撫她。

    這么想著,玄覽伸出雙手, 主動環上端玄的頸子。

    “其實,我忽然有個想法。”

    “……什么?”

    “在感覺到疼痛的時候,再建立共感。”玄覽注視著她的雙眼,不緊不慢地提議,“您之前的一切感受,都源于我,而不是您自己的親身體會。雖然那樣更深刻,但終究還是有差別的。”

    注意到端玄眼中流露出自己熟悉的迷茫,她笑了笑:“我可以試試嗎?要是我趕不及,您還可以通過主仆契,進入我的識海里。”

    這個提議也算照顧了端玄的訴求,她沉默幾秒,答應了下來。

    即便約定好是純體驗,但在開始之前,端玄依然習慣地在心里對可能出現的意外做了大致的應對計劃。

    只不過真正進行后,她發現自己的計劃完全被一股巨浪卷走了。

    這竟是與共感存在時,相差無幾的感受。

    它分明沒有被鏡妖放大,卻帶給了她一模一樣的體驗。

    “你……什么時候偷偷補課了?!”端玄震驚地問。

    “沒有補課。”玄覽還能分神解答她的疑惑,“只是通過自身的反應,去進行一些調整罷了。”

    她們的敏感程度不同,但身體構造是一模一樣的。

    加上她繼承了端玄不錯的學習能力,那么只要給她一個驗證的機會,她就能立刻調整出最佳模式。

    她耐心地吻著端玄,尤其在從一開始就引起她注意的那段雪白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再是凹下去的小窩、橫著的骨,最終來到那朵妖艷奪目似活物的彼岸花。

    彼岸花印記的位置有些刁鉆,但端玄并未阻止。

    她甚至由著鏡妖將自己輕柔地放倒,伏在上面,這樣一來,她就不至于那么輕易地看見那張臉。

    出于解氣和好奇,她是那樣地縱容鏡妖,以至于完全將自己遵循的“禁止過界”拋在腦后。

    于是,一個令她結結實實打了激靈的吻,就這樣落在了彼岸花上。

    然而端玄還沒來得及發出低吟,便聽見懷中傳來一聲痛哼。

    與此同時,熟悉的劇痛從她頭部炸開。

    ——這不是共感導致的!

    一個念頭出現在端玄腦中,是她憑借自己的五感做出的判斷。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視線,意識也被一股無形力量拽入黑暗。

    但她很快就在黑暗中發現了光。

    無數閃爍著暗金色光芒的碎片撲面而來,如同被砸碎的琉璃彩窗、遷徙期的游魚、狂風中紛飛的落葉。

    剎那間,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該停留在何處,只是下意識告訴自己:必須努力記住看到的一切。

    她在碎片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玄覽,看到了不止一座的高大書架,甚至,還看到了一頭白獅。

    她和玄覽時常并肩位于同一處,或相擁相偎,或湊近親密交談,高大書架底下的桌幾上,擺放著兩杯正冒熱氣的咖啡。

    白獅則在一座冰藍色的室內化而為人,雪發結辮、身穿藍色旗袍,她轉過來時,一雙灰色的眼眸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一切似乎都串了起來,然而全部的情報至今仍是零散的。

    “我得……先把它們都記錄下來。”端玄忍著劇痛想。

    她念頭剛落,手中竟出現了紙筆,筆尖還留著濕漉的墨,紙張則是微微泛黃的宣紙。

    顧不上計較此刻的情況有多古怪,她抓著筆就往紙上落下一個“我”字。

    “我——玄覽。”

    “我——特殊場景。”

    “我——白獅神明——天道。”

    四道線一劃,她筆尖一頓,最終連出了第五條線——

    “我——天道。”

    這當然不是“我乃天道”的意思,只是強調了自己與天道之間的關聯。

    “我——白獅神明——天道——我”,三者之間的連線,形成了一個閉合的三角形。

    看著宣紙上的字與線,端玄輕吐一口氣,又將“玄覽——特殊場景——白獅神明”連在一起。

    至此,所有文字串成了一個閉合圖案。

    而后,墨筆留下的痕跡化為淡金色隱去,再一瞬,連同宣紙也跟著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白玉桿、灰色毫、筆尖沾墨的毛筆。

    分明是第一次見,端玄卻感覺它格外眼熟,伸手便將它握住。

    誰知接觸的位置驀地一麻,刺痛如電流般流經全身。

    但下一秒,端玄便離開了那片黑暗,眼前出現的,赫然是玄覽、齊然以及白茸茸的蜘蛛吉吉。

    “您終于醒了!”齊然率先開口,“您昏了七天,怎么也叫不醒!唯有跟您建立共感的鏡子知道您的狀態!”

    “……這么久?!”端玄喃喃,聲音還帶著睡意,精神倒是很快清醒過來,“那殿主們——”

    “來襲的,我們都對付得了!風聲前輩也有幫忙!我們還砸了不少神壇呢!”吉吉搶答,“對了,我現在能感應到蛛絲之間的聯系了!”

    “只剩下實力最強的兩位殿主遲遲沒有動靜,估計得靠您親自出馬了。”齊然接過話。

    “……”端玄努力聽清、聽完她倆的一通報告,微微點頭,隨后看向一直沉默的玄覽,下意識問,“你……還好嗎?”

    她一見玄覽,就想到她們原本只是想來一次純體驗的,而且在她失去意識前,玄覽還發出了一聲痛哼。

    “您昏過去之后,我便沒事了。”玄覽說話時,似不經意地撩了一下自己的發絲,但端玄很清楚,她指的是“頭痛沒事了”。

    “不過您從兩天前起,就一直抓著這支毛筆,手指怎么也掰不開。”齊然繼續說,“它有什么特殊之處嗎?”

    “……讓我先緩緩。”端玄還有點恍惚,“我想……想和玄覽單獨說點事……”

    齊然和吉吉對視一眼,識趣地退了出去。

    端玄則看向手中多出來的白玉墨筆。

    這支筆,是她完成閉合關系的記錄后出現的,取代了寫字畫線的宣紙。

    昏過去時看到的那些零碎片段,她醒后全記得,但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畫面,恐怕唯有她臨時記錄的東西,才是更重要的情報。

    “您打算與我說什么?”玄覽坐在床沿,溫聲問。

    “……我們應該是和白獅神明一起,被天道投放到了這個世界。”端玄說出自己的推測,但這一回,她的語氣格外篤定,“齊然大概是作為神使來的。”

    “類似的結論,您已經提過了。”

    “對,但現在這個結論得到了驗證。”端玄托起白玉墨筆,“這支來路不明的筆,就是證據。”

    她當即向筆內輸入自己的靈力,只見一條鮮紅的細絲從靈力進入處蔓延開來,仿佛為筆注入了生命。

    分明沒有與這件法器定血契,但端玄識海中卻出現了關于它的信息。

    【伏筆,暗示命運、賦予絕境者一線生機。】

    “……不過,我沒明白它該怎么用。”這句簡短的介紹令端玄一頭霧水,忍不住坐起來,正要嘗試與白玉墨筆定血契,以獲得更多情報。

    結果這筆忽然化作白芒,往她眉心一鉆,竟就消失了!

    端玄從未遇到過這種事,驚得立刻去自己識海找尋。

    當發現白玉墨筆安然待在識海的角落,既不亂動,也沒有發生更多變化,她才稍微松一口氣,無奈地看向玄覽:“還不受我控制。”

    注意到她下意識做推眼鏡的動作,卻沒有眼鏡可推,玄覽拿起放在床頭的眼鏡,小心打開,為她戴上。

    “它是兩日前突然出現在您手里的,我們也觀察了兩日。”玄覽說,“沒有發現攻擊性,應該是無害的。但……”

    她盯著端玄的眉心——恰好是剛才白玉墨筆自行鉆入的位置。

    特殊的法器經過允許,便可以待在主人識海里,這是玄覽通過端玄的記憶得知的。

    “但它未免太過‘自來熟’了。”

    玄覽的語氣依然平靜,心中卻升起一絲惱意。

    第32章   無光深淵32

    端玄沒有立刻接過話, 但腦中適時閃過了一些碎片畫面,尤其是關于自己和玄覽過去的相處狀態。

    這讓她忽然就能覺察到,玄覽此刻話語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實情緒。

    “你……也想待在我的識海里嗎?”她試探著問。

    她見玄覽一怔, 隨后又聽她拒絕道:“不必,我現在這樣待著, 對您的用處更大。”

    “好吧, 那你要是什么時候想了, 告訴我一聲就可以進來。”端玄也不跟她委婉,直接給出自己的態度,“就像你允許我待在‘鏡中世界’一樣。”

    不知是出于尷尬還是羞赧, 她聽玄覽只應了聲“是”, 便岔開話題:“您為什么會得到這支筆?”

    “不清楚, 但從結果來看,它應該是我的法器,并且還是另一個幕后者特意給我的。”端玄說, “你知道小說之類的作品都有‘伏筆’吧?它的名字就叫‘伏筆’, 簡介也和命運有關系。我懷疑……這是在向我暗示我的職能。”

    “書寫命運的神明?”玄覽猜測。

    “我也是這么猜的。”端玄贊同道,“除此之外, 我還可以通過收獲來反推另一個結論。”

    她抬手放在自己心口處, 這才繼續說下去:“這個彼岸花印記,應該是我的神印。”

    給玄覽留足了震驚與思考的時間后, 端玄嘆了口氣:“可惜, 記憶還是沒恢復任何對逃離有用的部分!這些結論的可信度都得打折扣了。”

    “我并沒有隨您一起昏迷,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知道您看見了什么。”玄覽適時提醒。

    “我看到一些很零碎的畫面。”端玄回憶道, “太碎了,但那些畫面跟你之前的描述很像, 比如,書架高到天花板的書咖。”

    玄覽頓時坐得更正了。

    “以及,‘我們’。”端玄看著她,“在各種各樣地方的、互動親密的我們。”

    說這話時,她主動將自己的掌心搭在了玄覽的手背上。

    “就像這樣的接觸,還有靠著彼此的互動……”

    “但現在的我們,把那些都忘記了。”玄覽低聲提醒。

    “但我們依然是我們。”端玄強調,“雖然我暫時還不習慣、也不清楚究竟該怎么跟自己的戀人相處,不過……我其實有點想學。”

    她頓了頓,立馬去征求玄覽的意見:“你呢?繼續維持這段關系,會讓現在的你不舒服嗎?”

    “不會。”玄覽搖頭,答得不假思索,“這反而是我想要問您的。”

    即便話已經說到這個程度,冒犯的事也做了些,可當“情侶”這個概念成為將要認真建立的關系時,她們多少還是有點無措。

    尤其對方還是某種程度上的另一個自己。

    “‘請多指教’這種話就不必說了吧?”端玄主動打破沉默,“我一昏迷就是七天,開始談戀愛之前,是不是得先解決更棘手的事?”

    她著實沒法在有任務的時候,去花太多時間思考“我該怎樣談一場戀愛”。

    “只剩下兩座神殿的靈脈還未放置蛛絲。”玄覽也第一時間進入了任務狀態,“妖物們的回憶記錄,我都收上來看完了,并沒有太多有用的情報。”

    “不過,‘天狗食日’的源頭位置已經明了,至于人造靈脈連接后,能否將靈力循環歸還無光深淵,只能寄希望于吉吉了。”

    “要是它成不了白獅神明,我們可能得留在這里很久。”端玄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如果我來使用‘鑰匙’,這方世界才是真正沒救了。”

    如果她真是掌管、書寫命運的神明,那么她能夠拿著“鑰匙”破局,就是必然的事。

    但她要想離開,大概率得把“鑰匙”一起帶走,無光深淵眾生茍活的命運因此被改寫,這個世界將徹底走向靈氣消失的末法時代。

    “無妨,我既然與您一起被投放,與您一起失憶,就說明我失憶前也愿意跟您一起歷此劫難。”玄覽笑了笑,“對了,還有一件事我沒報告。”

    “什么事?”

    “您昏迷期間,我也補過多次靈力,消耗的靈力用于投喂妖物們,齊然和吉吉也吃了不少。”

    如今再提到互動相關,玄覽更坦然了,“補靈時,我沒有太過冒犯,也沒有留下痕跡,更沒有觸發記憶碎片。但……我還是忍不住吻了您,并且稍微探了一點進去。”

    “……”端玄的目光頓時變得復雜起來,“我是不是該謝謝你毫無隱瞞?”

    “感謝您的包容。”玄覽垂眸,很自然地擺出一副認錯的模樣,唇角卻微微揚起。

    端玄自認為還沒有不要臉到當場“報復”回去,只是用力閉了一下眼睛,讓翻涌的情緒和升溫的兩頰都得到一個緩沖時間,才再次睜開眼。

    “現在呢?靈力還夠嗎?”

    “嗯,足夠戰斗和連續傳送了。”

    “那走吧。”端玄實在不想繼續在尷尬的氛圍里待下去了,干脆跳下床,“先和齊然她們分享最新情報,然后找那倆殿主去。”-

    對于端玄而言,無光深淵一直都不算真正的絕境。

    至少她還有用不盡的靈力,有完全忠于自己的血契鏡妖,以及齊然和吉吉這兩名“同類”作可靠隊友。

    困住她的,只不過是這個無序世界的未知規則,或者說,是“天道”給予的未知考驗。

    “說‘考驗’還是太客氣了。”聽完端玄的結論后,齊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這分明是劫難啊!無妄之災!”

    “那就當歷劫吧。”端玄坐在她對面,已經完全恢復了從容與沉穩,“這場劫在目前這個世界的結束方式,應該是打破‘天狗食日’,并將天地靈氣循環歸還大地,這也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

    “不過我需要事先聲明一點,未來依然是未知數,我不保證這么做就能夠逃離無光深淵,但暫時也沒有更好的路可以選了。”

    “沒事,大不了失敗了一起留在這里搞建設嘛!”吉吉本想安慰和鼓舞,奈何說出口的話實在不怎么吉利,只得尷尬地輕咳一聲,“我、我到時候一定會努力的!”

    確定完新階段的計劃后,一行人便出發前往目標神殿。

    種在殿外的風聲木妖精幾日前就已經痊愈了,但聽玄覽的描述,她并未回歸自己的神殿,而是和庇護的大小妖物們叮囑吩咐后,留在了無主神殿幫忙。

    “這幾日有勞前輩相助。”端玄向她道謝,“我們接下來要去找靜潭殿主,如果您仍不打算回家,那就煩請您代為守家了。”

    “不客氣,大人只管安心外出,這里有我。”風聲笑著應下,“那靜潭殿主吃軟不吃硬,脾氣犟起來什么話都聽不進。若是能夠,希望大人盡量避免與她交手。”

    “靜潭殿主是風聲前輩的昔日老友。”

    去無光深淵東方的路上,玄覽拿出了風聲寫下的回憶記錄:“她們雖都主和,只愿守住自己所在的神殿,但最終還是鬧得不歡而散。交涉時,需要盡量避免提及風聲前輩。”

    “嗯,還有更多細節嗎?”端玄用指尖點著記錄靈箋,“既然都主和,不歡而散的根源是什么?”

    “我想用我們那個世界的詞匯來解釋。”玄覽說,“簡而言之,靜潭殿主對白獅神明‘粉轉黑’了。”

    端玄:“……”

    “的確是準確易懂的解釋。”她推了推眼鏡,“但風聲至今仍是白獅神明的虔誠信徒。”

    充當坐騎的吉吉“啊”了聲:“那我和齊然……”

    “先隱瞞身份觀察一下吧。”端玄答,“雖然我個人覺得,即便她真發火針對你們,我也能第一時間護住你們。”

    “而且,如果我們的推測成立,吉吉成為神明的時候,她便會知道真相。”她揉了一把變得越發長的獸毛,“最后不管是作為同伴,還是作為敵人,發現自己受騙上當,欺騙一方還與自己最厭惡的白獅神明有關系,會發生的事就更不可控制了。”

    為了確保結果能往她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不可控的意外還是要盡量避免。

    當然了,端玄其實并不覺得“天道”能有這么好心,不然另一個幕后者也不會特意將“伏筆”留給她。

    這支來路古怪、名字也古怪的法器,至今仍然乖乖待在她的識海里,端玄暫時沒察覺出器靈的存在,唯獨知道伏筆很不愿意待在外面,那它八成是只在關鍵時刻才派上用場。

    靜潭殿主駐守的神殿位于無光深淵極東,距離無主神殿較遠,加上端玄又在記憶碎片里看到了白獅神明的真容,路上便和吉吉也講了講。

    吉吉作為一只蜘蛛妖活了幾百年,突然間被告知自己是歷劫中的神明,這段時間一直在努力接受這個身份。

    “雖然我不認為‘天狗食日’是我做的,但萬一呢?萬一我真是個虛偽又傲慢的神明,該怎么辦?”它小聲道,“其實我有點怕恢復記憶,我現在只希望這里恢復靈氣循環,可要是白獅神明真想滅世……”

    “那我們就打到祂服氣。”端玄給出了最簡單有效的方式,“滅世意味著祂不愿庇護弱小、蔑視生命,這種神明,還是換人吧。”

    “那、那要是打不過……”吉吉下意識問,隨后趕緊補充,“我不是要打退堂鼓,可祂畢竟是神明啊!而我們全被削了!”

    “打不過就先破局,離開這里,恢復神明之身后,再通過神明的方式教訓回來。”端玄推了推眼鏡,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別忘了,我也是神明。”

    ——還最有可能是書寫命運的神明。

    第33章   無光深淵33

    無盡的漆黑籠罩之下, 即便是不再灼熱的地面,也死氣沉沉。

    黑紫色的詭異靈植很快就出現在一行人的視線里,但與其他幾座神殿外的靈植不一樣, 它們的形態與正常世界的草木更為相似,只不過從枝干到葉片全是“黑紫”這一種顏色。

    “其實我一直沒想明白一件事, 但又因為這個世界的異常之處太多, 干脆暫時擱置了追究真相。”

    盯著一棵黑紫色的靈木看了會兒, 端玄隨口說,“不過如果你們想聽,那我就姑且說一說目前的假設。”

    “愿聞其詳。”玄覽接話。

    “我來這里前, 是一位得到過理論學習的除妖師, 并且會定期參與一些相關的研討會。”端玄說, “‘靈氣枯竭’的假設,在我們那個世界的研究領域,一直都是熱門話題。雖然靈氣枯竭并不會影響普通人類的生活, 但對于我們這些非人類的特殊種族而言, 失去靈氣的世界是異常可怕的。”

    她看向齊然,“尤其是妖族, 令妖族化形的力量唯有足夠的靈力。即便境外一些國家已經研發出了‘進化藥劑’, 可以將獸類變成‘獸人’,但那種藥劑的穩定性完全比不上修煉得來的人形。”

    “的確, 沒有足夠的靈氣固為靈力, 我們妖族只能維持獸態。”齊然皺眉,“但這并不是您想不通的事吧?”

    “嗯, 只是一個情景引入。”端玄點頭, “所以,我們那個世界的研究人員不止一次建設過靈氣枯竭世界的模型。或許是由于創造力和想象力比不上神明吧, 總之,在那些世界的模型里,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巖漿遍地、黑紫色靈植瘋長的情況。”

    “難道不是‘天狗食日’造成了這樣極端又惡劣的環境?”齊然抬頭望向天穹,“這段時間我們也制服了不少殿主,它們的回憶跟風聲、陸厲的情報都對得上,‘天狗食日’降臨之前,無光深淵無疑是一片最適合萬妖生長的樂土。”

    “不錯,正因此,這也是我們集齊所有靈脈碎片后,必須要面對的新問題。”端玄說,“簡而言之,‘天狗食日’被結束后,這片大地又會發生什么變化?”

    “……這能怎么預測?!”齊然擰眉。

    “假設天地靈氣的循環成功回歸,那么大地上將再次存在靈氣的奔流。”端玄推了推眼鏡,“這一變化會導致地殼活動和氣候異常。”

    “地殼活動將引發大地震,那些隨處可見的巖漿……就會像盛著滾燙熱油的兩個杯子用力碰撞在一起,噴得到處都是。巨變的氣候則會形成颶風、沙塵暴和寒潮之類的災害天氣。”

    齊然一愣,繼而神情變得凝重。

    “所以……哪怕我們選擇救世,世界依然會走向毀滅嗎?”吉吉弱弱地插話。

    “按理論和傳說來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是創世神話里最常見的做法。”端玄說話時,見前方被一道屏障阻攔,便從吉吉背上躍下,“大量妖物會在這場浩劫里死去,而它們的死亡會將巨量靈力散于天地,如同一場大規模的‘鯨落’,從而孕育新生。”

    “可它們都看不到新生的世界了!”齊然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難怪陸厲殿主會覺得我們斗不過天道!還說‘這個世界已經沒救了’!”

    “神使自然斗不過天道。”端玄揉著吉吉的獸毛,“可神明就不一定了。”

    此時此刻,她們已經站在了靜潭殿主的領地外圍。

    來的路上,一行人便討論過到底該如何勸服靜潭殿主,成為她們的盟友,但最終的討論結果卻呈現了驚人的一致。

    “靜潭殿主,我乃司命神的化身,為拯救白獅神明舍棄的這方世界而來。”端玄直接擴音喊話,“現在,你有一個和白獅神明當面對峙的機會,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協助我結束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劫難。”

    對于這種“粉轉黑”的神使,她們一致認為對方最想做的,應該是親手把白獅神明拉下神壇,親眼看著祂在泥潭里狼狽掙扎,完全失去作為神明的驕傲。

    ——至少,現在的吉吉正符合這點。

    至于靜潭殿主到底想做什么,只要她愿意親自出面交流,就能找到突破口。

    如果對方拒絕交流,那對端玄來說反而更好辦,她甚至可以做到在不傷害任何一只妖的情況下,找到地底靈脈,并且讓吉吉將蛛絲放進去。

    同樣的喊話持續三遍,并沒有得到半點回應,端玄輕嘆一聲:“看來得先失禮了。”

    靈力在她指尖環繞,很快凝成一把長劍,被她緊握在手中。

    “請您務必謹慎!”玄覽還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隨聲,她已經持盾走到了端玄前方,“靜潭殿主常年不出門,有關她的情報太少,只能確定她的本體曾是一條無毒巨蟒,且主和,但誰也不知這些情報會不會在近期發生變更。”

    “嗯,我有考慮到。”端玄點頭,“我們的到來和主動出擊,對這個世界的原住民而言就是一場意外。如果換成我,為了繼續活下去,或者對抗外來者,我也會盡快做出相應的改變。”

    “所以,請您允許我——”

    “但還是讓我來打頭陣吧,至少我是我們之中最強的那個。”端玄截住玄覽的話,“如果連我都能中計,那你們也沒必要一個個‘送’了,活下來比什么都重要,明白嗎?”

    她微笑著將鏡妖攔在自己身后,對著眼前的屏障刺出全力一劍。

    屏障如預料的那樣一擊即碎,但端玄并未第一時間進入,而是抬手扶住了自己的眼鏡。

    修為達到一定程度之后,不管近視、遠視還是散光,都可以被克服。

    而她常年備在身上的圓框眼鏡,也是改造法器之一。

    她為眼鏡注入靈力,再觸動機關,眼前便出現了一定范圍內的靈力分布情況。

    但結果卻令她驚訝。

    “沒有妖物?”她皺起眉,目光透過屏障裂洞,看向很明顯有居住痕跡的神殿,“既然沒有妖物,又為何要筑起屏障?”

    “可能是為了保護神殿和靈脈?”齊然猜測。

    “不對,且不說靈脈,神殿是白獅神明遺留的造物,靜潭殿主如果是個憎恨白獅神明的神使,她絕不可能耗費本就不多的靈力去保護神殿。”端玄搖頭,“情況有變,你和吉吉先別進。玄覽,給她們留一面傳送回去的鏡子。”

    她都這么說了,向來謹慎的齊然下意識靠近吉吉,緊緊握住它的獸毛。

    玄覽順從地變幻出傳送鏡,上前一步,手中的靈力盾也適時釋放靈力,在她與端玄身旁形成薄薄的防御罩。

    “我認為您需要助力。”不等端玄開口,玄覽主動說。

    端玄沒阻止她,只是做了個“跟上”的手勢,便縱身跳入洞內。

    但就在她落地的瞬間,異樣的觸感從鞋底傳來,像是一腳踩入了極深的淤泥。

    幾乎在覺察到異樣的同時,端玄跳離“淤泥”,并朝后進來的玄覽張開五指,一把握緊她的手。

    一股淡淡的土腥味恰在此時鉆入她鼻中,令她想起蛇爬過的地方。

    “蛇毒!”玄覽忽然出聲,“快屏息!”

    端玄在她提醒的時候便取出、戴上了防毒面具法器,正要給她也遞一個,卻被玄覽拒絕:“我是鏡妖,毒不到我。”

    “毒液有腐蝕性,戴上!”端玄直接把面具給她扣在臉上。

    她們正踩著靈力劍懸在半空,做完防毒措施,就御劍往神殿方向飛去。

    “這座神殿不對勁。”端玄繼續說,“像我在動畫里看過的那種……‘領域’或者‘固有結界’。”

    “為了對付我們,竟然不惜耗費如此龐大的靈力!”玄覽沉聲。

    “也許是想‘捕獲’我。”端玄環顧四周,“先找出施術者吧。”

    “我來探路。”玄覽說罷,手中已經凝出一面圓鏡。

    她將鏡子拋飛出去,繼而又凝一面,約莫放了十面鏡子出去才停手。

    這期間,端玄拿出平時用來探測靈脈所在的儀器,不出她所料,儀器果然也顯示異常,看來不把眼前的法術解除,她們就別想找到靈脈。

    “這位殿主有點意思,難怪強攻才是下策。”端玄收起儀器,語氣中透著贊許,“不過,跟我拖延時間是沒有用的。”

    她算個行走的靈力永動機,玄覽只要有她在,也會得到源源不斷的靈力,反而是用自身靈力維持結界的靜潭殿主耗不起。

    “未發現神殿外圍有妖物。”玄覽很快得到了來自鏡子們的反饋,“要進神殿看看嗎?”

    鏡子要想傳來畫面,就必須先映照出景象,也就是鏡子所在的地方必須有光。

    但以她們對神殿構造的了解,殿內此刻應該是漆黑一片,哪怕先放鏡子們進去探路,恐怕也看不清反饋畫面。

    “進。”端玄不假思索。

    即便是陷阱,她也要進去瞧一瞧,才能知道對方的目的。

    于是玄覽便將她領到了鏡子們指向的殿門所在處。

    但就在端玄舉劍想要破門而入時,殿門居然自行打開了。

    望著陰森森的漆黑殿內,端玄也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股抗拒入內的感覺。

    “……我的直覺應該從沒出錯過。”她對玄覽說,“陷阱就在里面,而且是相當棘手的陷阱。”

    “我來探路吧。”玄覽說完就要往里沖,卻被端玄一把拉回來。

    “你把自己當什么了?可以隨隨便便受傷的工具人嗎?”端玄沒好氣地說,隨后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鏡框,為她也開啟眼鏡的靈力探查功能,“要去一起去。”

    她們都沒有使用光源——在完全漆黑的環境中,使用光源反而會向暗中一方暴露自己的位置,只憑借眼鏡法器和直覺來感知周圍環境。

    幾面鏡子飄懸在防御罩外,忠心耿耿地守護著她們。

    一路上,端玄試著揮出劍氣攻擊周圍,但每道劍氣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完全沒有傳來丁點聲音,可當她將劍刺過去時,卻又明顯存在墻壁,只不過觸感是柔軟的。

    除此之外,越深入,隔著防毒面具入鼻的土腥味越重,空氣也變得越發潮濕。

    “殿門閉合了。”玄覽突然開口,“要出去嗎?”

    “不用。”端玄說,“我大概……知道這里是怎么回事了。”

    她手中凝出一團發光的靈力,有光源在,環繞在她們周圍的鏡子頓時接連反射,剎那間便將漆黑照亮。

    淺色墻面在蠕動,褐色的地面遍布褶皺,一圈圈黑紫色的帶刺環將地面、墻壁與天花板連在一起。

    “修為足夠高的妖族,能在體內煉化出內室洞府,尤其是蛇類。”端玄說,“那靜潭殿主的本體既然是條巨蟒,制造出足以迷惑我們的幻境后,再以自己的身軀作為牢籠,倒也不意外。”

    她看向身旁的玄覽,又撫了一面距離自己最近的鏡子,笑道:“可惜,我有你。”

    第34章   無光深淵34

    端玄可沒有在妖物體內打架的惡趣味, 更何況,她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找靜潭殿主打架。

    “既然殿主閣下無論如何都不愿現身一敘,那在下就告辭了。”她客氣地說完, 還留下足以治療劍傷的靈力團,隨后看向玄覽。

    用不著她說, 與她思路一致的玄覽當即啟動傳送鏡。

    端玄本以為靜潭殿主會阻攔她們離開, 她甚至暗中做好了抵御擠壓和酸液的準備。

    然而事實卻是, 她們順利傳送了出去。

    靜潭殿主并未阻攔,就如最初那樣,她沒有阻止她們進入自己的領地, 也沒有強迫她們探索“神殿”, 只是默默地為她們敞開了門扉。

    “……這就是‘主和派’嗎?”

    與齊然、吉吉會合后, 端玄望著正在閉合的屏障破洞,喃喃自語,“但我總感覺里面不對勁。太過安靜了, 也沒有一只妖物, 天地靈氣的濃郁程度也遠高于其他神殿。”

    以她的過往經驗,這種近乎死寂的安靜地, 除卻荒蕪地段, 通常是命案多發區域。

    “單聽您的描述,我認為這里和我的神殿差不多。”齊然皺眉, “我指的是沒有一只妖物的原因——它們可能曾經作為追隨者存在過, 但后來都被殺了。”

    端玄一怔,隨后面色一沉。

    “這可能嗎?!”吉吉目瞪口呆地看向齊然, “風聲前輩和那些妖物都說靜潭殿主是主和呀!”

    “這是可能的。”端玄卻肯定道, “情報量不足,并且信息存在封閉性, 我們對靜潭殿主會做的事,本來就有先入為主的假設。比如齊然所說的這個點,如果不是有過相似的經歷,只怕根本不會往這方面想。”

    “非要區分的話,我姑且也算個‘主和派’吧。”齊然攤手,“只不過我心狠又自私,不喜歡去維護我認為已經失去意義的和平。”

    “無所謂,你明白自己所做一切是為了什么就好。”端玄隨口應了句,岔開話題,“咱們先去另一座神殿吧,我記得情報里說,那位殿主與靜潭殿主交好且同族?都是蛇類。”

    “是,霜宿殿主是條眼鏡王蛇。”玄覽提醒。

    于是她們轉而趕往距離此處不遠的另一座神殿。

    但端玄并不打算先和霜宿殿主談合作,靜潭殿主的領地總令她有種強烈的違和感。

    “雖然就連樹精也能靠吞噬來獲得進化,我還是很在意一個細節。”路上,她還是忍不住說出來,“無毒巨蟒,這是大部分妖物對靜潭殿主的評價,而風聲前輩的情報也證實了這點。如果神殿的妖物都被殺盡,那蛇毒又是從哪兒來的?”

    “也許被她殺死吞噬的妖物里,就有毒蛇?”齊然猜測。

    “這種可能性有,不過得看吞噬量。”端玄托起下巴,“可大量攝入毒物后,身體又會自發地去對抗,要想靠吞噬毒蛇來讓自己具備毒蛇的特性……說實話并不容易。”

    “如果反過來呢?”玄覽猜測,“不是巨蟒吞噬了毒蛇,而是毒蛇吞噬了巨蟒。”

    “但殺妖事件發生在靜潭殿主的神殿——”端玄下意識反駁,卻被腦中忽然閃現的念頭截斷話。

    “是啊,殺妖的分明是條無毒巨蟒。”齊然點頭。

    “不,我們可能確實搞錯了!”端玄推了推眼鏡,“我現在有了新的猜想,但必須先見到那位眼鏡王蛇殿主才能確認。”

    她故意提及霜宿殿主的種族,而非名字,這回就連吉吉也反應了過來。

    “您覺得是霜宿殿主殺了靜潭殿主,還霸占了人家的領地?!”它脫口而出,滿眼震驚,“可她們不是好友嗎?!”

    “在這種見鬼的末世里,昔日好友反目多正常呀!”端玄并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的,“不管真相如何,我們探個究竟就是了。靜潭殿主的神殿結構有點特殊,不搞清楚她的下落,我們可能還未必找得到靈脈。”-

    霜宿殿主的領地外,剛靠近屏障,端玄便發現它與靜潭殿主領地的屏障具有驚人的一致性。

    她將這一發現告訴了一行人,隨后御劍飛到屏障前,依然先喊話:“在下端玄,也是初來乍到此地的‘爐鼎’,請求見霜宿殿主一面,打聽靜潭殿主的現狀。”

    “倘若霜宿殿主遲遲不現身,在下只好用自己的方式進來尋妖了!”

    這回她剛喊完第二遍,屏障便被打開。

    一位身穿戰袍的兔妖探出半個身體,神情復雜地望著她們,大聲喊:“抱歉!這段時間主人都去探望靜潭殿主了,這位大人若真有急事,還請移步靜潭殿主的領地!”

    她的聲音還顫抖著,明顯十分恐懼,但目光卻尤其堅毅,仿佛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實在不好意思,我們剛從靜潭殿主那邊過來,可那里的神殿一只妖都沒有,反而盤踞著一條劇毒大蛇,我們差點被它吞吃了!”端玄繼續說,“既然霜宿殿主去了那里,你們是否還能聯絡上她?她該不會也遇難了吧?”

    “絕不可能!”兔妖立馬否定,“主人的魂燈我們一直守著!直到剛才都沒有異樣!”

    不等端玄再問,她直接縮回屏障內,迅速將屏障封死了。

    “看來我的推測方向十分接近真相了。”端玄雙手環抱胸前,“霜宿殿主對她的追隨者撒了謊,靜潭殿主要么已經遇難,要么便是像那座神殿一樣,被霜宿殿主一起隱藏了起來。”

    “那我們要返回嗎?”齊然問。

    “你們留在這靜觀其變,如果發現霜宿殿主回來,通過鏡子傳訊告訴我。”端玄走向已經跳下蜘蛛背的玄覽,“要是她還愿意交流,就幫我問問清楚;她若流露出殺意,就逃。”

    玄覽隨聲化為鏡面,端玄吩咐完,便直接走了進去。

    “傳送落點是?”

    “蛇腹。”

    一問一答間,二人再度回到了剛才那片漆黑之中。

    考慮到霜宿殿主是條毒蛇,端玄一直沒摘防毒面具,玄覽也一樣,恰好省去了再度穿戴面具的時間。

    “來聊聊吧,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端玄盤膝坐在靈劍上,順手給玄覽也變了個懸空的座椅,“或者說,靜潭殿主出了什么事。”

    四周依然靜寂。

    “你的追隨者用‘探望’來描述你的去向,說明在它們眼里,靜潭殿主依然存活,你們依然是好友吧?”端玄耐著性子繼續說,“為什么要撒這種謊?這個世界已經亂成這樣了,還在追隨者面前維持這種關系,重要嗎?”

    毫無回應。

    “我雖然有的是時間跟你耗下去,但這樣毫無意義。”端玄瞇起眼,“我之前那番喊話也并非虛張聲勢,我乃神明化身,是為救世而來。如果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不配合,那我自然要按自己的方式推動計劃。希望你不要逼我動手。”

    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未來都市,面對死犟的惡妖,起先是好言相勸,如果對方堅持不配合,那就打暈帶走關押起來。

    “神明化身,又能做得了什么?”

    一道女聲終于響起,冷若寒霜。

    “那要看閣下想讓我做什么。”端玄稍微放緩了語氣,“如果是讓已死之妖復活,抱歉,我確實做不到。”

    女聲重重一哼,“靜潭已死,哪怕您拿‘跟白獅神明對峙的機會’做誘餌,她也不會答應!”

    “怎么死的?什么時候死的?你怎么確定她死透了?”端玄一捕捉到關鍵詞,就立即追問,“她死之后,她的追隨者又去了哪里?為什么她的神殿成了你的肚子?”

    “憑什么你問我就要回答?”霜宿殿主冷笑。

    “憑我可以殺了你。”端玄也將語氣轉寒。

    先前被她留在這里的靈力團,并未完全被蛇腹吸收,只見她將食指和無名指一并攏,身后不遠處,便傳來一連串炸裂的巨響。

    血腥味開始彌漫,始終不動的“墻面”與“通道”也跟著扭曲。

    借助玄覽腕上的手環,端玄一把將她牽引過來,護在自己懷中,同時取出儲物戒內最強的防御法器。

    她們被一輪淡淡的金芒罩住,耳畔不斷傳來吃痛的嘶叫與悶哼。

    “抱歉,我并不喜歡這種攻擊方式,但你始終沒有給我面對面交談的機會。”

    等周圍稍微穩定下來,端玄不緊不慢地說,“把獵物困在體內慢慢煉化,確實是不錯的打算,但對我無效。更何況,你的追隨者們還在等你回家呢,你要是死了,我必然會接管那里。”

    她說話時,見蛇血如同溪流一般從底下淌過,皺著眉丟出一張寒冰符,直接將它們連血帶傷凍了起來,防止傷勢變得嚴重。

    “……我答。”

    良久,她們頭頂才傳來霜宿虛弱的聲音。

    “那就按照問題順序,一個個答吧。”端玄客客氣氣地說,“需要我復述一遍嗎?”

    話音剛落,周圍景象驟變,成了正常的殿宇內景。

    一張玉質長桌擺在她們面前,一名褐色長袍的女子立于長桌另一端,一手還按著腹部,蹙眉落座。

    “靜潭是我殺的,這是許多年前的事。”霜宿并沒有與端玄對視,而是盯著桌面,“我依照她的遺愿將她吞噬,所以……知道她死透了。”

    出于習慣,端玄坐下后,便拿出靈箋開始記錄:“繼續。”

    “她的追隨者,當時全被她殺了。”霜宿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不僅吃光了庇護的妖物,還打開了封印靈脈的地下宮殿,強行將白獅神明遺留的靈脈合入體內。”

    “但這里依然有著足夠濃郁的天地靈氣,你將靈脈埋回去了?”端玄問。

    “不,還在我這里。”霜宿搖頭,“我知道您一直在收集靈脈碎片,這段靈脈我會給您,但不是現在……”

    端玄點頭:“知道了,請繼續。先說說你們的沖突吧?”

    “那時永夜已經降臨很久,‘白獅神明滅世’的絕望言論也流傳得甚廣,我與她素來交好,怕她因此痛苦,就時常去看望她,陪她一起想辦法。”霜宿回憶,“最初那幾次探望,我什么也沒看出來,她還反過來給我打氣,笑著安慰我不要太過憂慮,永夜終將結束,我們總能撐過去。”

    “但我萬萬沒想到……她竟悄無聲息地崩潰了。”

    她說,那日得知友人失控犯下的“暴行”時,震驚、憤怒、失望、絕望等諸多感受一并涌上心頭,一時間,她并未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我痛斥了她一頓,隨后就遭到了她的襲擊——她竟直接現出本體,要將我絞殺。”她這時才抬起頭來,面露悲哀,“求生本能之下,我奮力掙扎、反擊,于是靜潭中了我的毒,這才將我松開。”

    “然而當我掙脫出來,想要喂她解藥時,她卻……她卻央求我殺了她。”

    回憶如同沼澤一樣漫上來,霜宿雙手捂臉,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故友昔日的話與聲音,此刻還能在她腦中清晰響起:

    ——“你是眼鏡王蛇……我記得你……不排斥吃同族……”

    ——“如你所言……我犯下滔天大罪……無顏再活下去……”

    ——“所以……請你吃了我吧……把我的靈力和靈脈……都拿走……”

    第35章   無光深淵35

    端玄并未安撫陷入痛苦回憶的霜宿殿主, 只是繼續往靈箋上做記錄,神情平靜。

    反而是玄覽取出一塊干凈的白帕,遞過去柔聲道:“很抱歉, 讓您不得不回想那些事。”

    霜宿殿主紅著眼眶道了聲謝,接過白帕擦拭眼淚, 隨后又道:“說實話, 我也早就不覺得神明還會眷顧這個世界……但我還是想活著, 連同靜潭那份一起等下去……”

    “那您愿意聽聽我們的計劃么?”玄覽聲音溫和,“我們想要打破‘天狗食日’,并讓天地靈氣的循環重新回歸這個世界。為此, 我們這段時間才不停地尋找散落各處的靈脈碎片。”

    見霜宿殿主苦笑著點頭, 額上遍布細汗, 按著腹部的手也未曾放開,端玄取出一枚丹藥,用靈力托著送到她眼前。

    “先把藥吃了吧, 總不能讓你疼著聽。”她說, “實在對不住,我性子急躁, 傷著你了。”

    “無妨的, 畢竟是我失禮在先。”霜宿殿主忙搖頭,順從地接過丹藥服下。

    氣氛緩和不少, 端玄便將集齊靈脈碎片、打破永夜的計劃簡單講述一遍。

    但涉及白獅神明相關, 她只是用“往碎片內注入自己的神力”一言帶過,并沒有告知吉吉的存在。

    “原來如此, 我愿意協助您!”聽罷, 霜宿殿主立刻表態,“不過還請給我幾日時間, 這邊的靈脈碎片當年被我合入體內,我得將它分離出來才行……二位可以拿著這枚信物,先去我的領地為靈脈碎片注入神力。”

    她右手一翻,變出一塊葉片狀的令牌,恭恭敬敬交到端玄手上。

    “那我們先告辭了。”端玄收好令牌,目光卻并未從她身上移開,“我再給你留些丹藥和靈力吧,你看起來傷得不輕。”-

    “您看起來,并不相信霜宿殿主的一面之詞。”

    離開靜潭殿主的領地后,玄覽并未立刻變出傳送鏡,而是看向正在把玩令牌的端玄。

    “她將真話假話混著說了,加上講述這件往事本來就容易帶上真情實感,不注意細節,就很容易受騙上當。”端玄答,“而且,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靜潭殿主沒有露面,當年事的全貌,還不是由霜宿說了算。”

    玄覽點頭:“方才您詢問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她。您不讓關閉眼鏡法器是非常有先見之明的,霜宿的體內還有另一個靈力源,十分微弱,我猜那要么是靈脈碎片,要么……是靜潭殿主。”

    她的猜測是基于“靜潭與霜宿是關系相當好的友人”這一前提。

    如果當年二妖起沖突,只是因為霜宿的口不擇言和靜潭的崩潰,那她更傾向于霜宿非但沒殺靜潭,反而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將她保護起來,既阻止她繼續失控殺妖,也讓她得以安然活下去。

    “嗯,之前我們都在蛇腹內,觀察范圍有限,這也是我要求‘面對面交談’的本質原因。”端玄推了推眼鏡,“其實吧,從她沒跟我對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開始懷疑她話語的真實性了。”

    不管人還是妖,撒謊時,眼神通常都會飄忽,如果不是撒謊的慣犯,與詢問者對視時,便很容易被覺察到這點。

    “我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故意引導我攻擊自己體內,這樣一來,她在對話之初垂眸低頭就有了足夠的理由。”端玄望向不遠處的屏障,“不過既然她愿意交出靈脈碎片,當面揭穿謊話除了讓她難堪,也沒別的意義了。”

    “可我們是在幫她,也表現出了友善,她為什么還要欺瞞?”玄覽不解。

    “大概是因為我透露的身份吧。”端玄攤手,“靜潭既殺了那么多追隨者,又挖了神明留下的靈脈納入體內,在她們看來,這無疑是做盡瀆神之事。霜宿怕我這位神明化身降罪于靜潭,干脆就一口咬定她已經死亡。”

    她笑了笑,“哪怕是白獅神明本尊來了,祂又能跟死者計較什么呢?”

    玄覽恍然大悟。

    “我猜,霜宿大概是用了某種秘法,將被毒昏的靜潭殿主安置在了自己的內室洞府。”端玄繼續說,“就像我們讓那些不配合的妖物永眠一樣,她也讓靜潭殿主得以長久地沉眠下去,自己則替她繼續等待,直到永夜結束的那日,再將她喚醒。”

    二人對視一眼,便知彼此心里已經有了同樣的想法。

    “那么,接下來是回霜宿殿主的領地?”玄覽化為鏡子。

    “回吧,齊然和吉吉應該也等急了。”端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完,跨入鏡面。

    等她們與齊然二妖會合,找到霜宿殿主領地的靈脈,并放置蛛絲和保護結界后,已經是大半日過去。

    由于幾乎沒有發生戰斗,大家的靈力消耗量都非常少,但即便如此,回到無主神殿后,齊然和吉吉依然選擇拿著端玄給的靈力團,悶頭修煉。

    “好了,現在就只剩下靜潭殿主領地的靈脈碎片了!”端玄坐在玉床上,用力伸了個懶腰,看向身旁正閉目打坐的玄覽,“怎么樣?有收獲嗎?”

    端玄自認為自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壞家伙,因而即便已經和霜宿殿主達成一致,她仍通過主仆契吩咐玄覽,別撤回放置在靜潭殿主領地內的鏡子。

    “霜宿殿主已經發現我的鏡子們沒離開,但她看起來并不反感,甚至還允許鏡子飛進‘神殿’里……”玄覽閉著眼睛報告,“我們之前待的地方,應該不是內室洞府。”

    “我想也是。”端玄說,“如果她將靜潭殿主和靈脈碎片都藏在內室洞府,那肯定不會隨隨便便將它開放給入侵者。”

    她頓了頓,忍不住小聲問:“你……和你的鏡子們共感嗎?要是你很討厭那里的環境,就離開吧,我估計八成也得不到什么收獲。”

    “沒事的,我……”

    玄覽話還沒說完,人就打了個激靈,隨后蹙起了眉頭。

    “還是回來吧!”端玄忙說,還向她攤開掌心,“我幫你清洗鏡子,好不好?”

    飛進“神殿”的鏡子最終還是被玄覽招了回來,果然如端玄所料,它被粘稠且有腐蝕性的酸液淋了滿身。

    “計劃已經到收尾階段了,該做的監視工作咱們也部署好了,稍微放松點沒事的。”端玄邊說,邊用儲物戒內專門對付酸液的特殊洗滌劑清潔鏡子,“不如替我想想,情侶之間要想培養感情,該做點什么?”

    她說話時,玄覽一直盯著她擦拭鏡子的手。

    為了提高監視效果,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她的確與所有的鏡子都建立了共感,并且此刻也沒有解除。

    那雙手溫柔起來是真的細致,也不知是不是因著其主人有潔癖,就連縫隙內都被靈力包裹的洗滌劑清洗了一遍。

    “玄覽?”

    端玄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

    “……我覺得,培養感情更該是確定情侶關系前要考慮的。”玄覽回答,“用您比較容易理解的游戲‘好感度’來形容,這大概是個從無到有的過程。情侶關系的確定,已經算是一個相對圓滿的感情階段了。”

    “但不少作品里還有‘先婚后愛’這么個概念。”端玄反駁,“先有名義上的關系,再有身心上的深刻羈絆。我覺得我們應該更接近這種情況吧?”

    玄覽沉默了足足五秒,才不確定地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您想要跟我發展進一步的身心關系?”

    她們問答間,端玄一直沒有停下手中動作。

    “是啊,畢竟我們失憶前關系那么親密,我也沒興趣再找別人發展一段感情,那不就是只跟你過一輩子嗎?”端玄笑道,“而且直覺告訴我,天道大概率不可能只讓我們經歷這個世界,哪怕是為了往后的任務也能夠進行順利……”

    玄覽沒讓她再繼續說下去了。

    失憶令端玄成了個滿腦子只有任務的“工作狂”,就連考慮感情需求時,也是說著說著就歪到了“任務順利”上。

    趁著端玄的雙手都放在鏡面上,玄覽不假思索地向她發難。

    單獨面對她時,端玄已經能做到完全卸下防備,因而玄覽得以輕易得手。

    她緊緊貼住了那兩瓣柔軟,完完全全將端玄還沒說完的話封死在咽喉。

    她們湊得那樣近,近到兩副眼鏡差點磕在一起,還是端玄艱難地抬起手,替她們把眼鏡都摘了放到一旁。

    不知是不是因為端玄昏睡的那七天獲得了太多記憶碎片,如今這種程度的互動,好像已經不會再引起頭痛了。

    ——這也是她被玄覽帶著攪了一圈又一圈后,才后知后覺意識到的。

    鏡妖似乎總會無師自通習得一些新東西,端玄對于戀人互動的經驗完全來自記憶碎片,被她領著一通折騰下來,甚至還有點招架不住。

    幸好她們就連細致之處的氣味亦是一模一樣的,哪怕是咽下來自對方的涎,潔癖如端玄,也沒感覺有什么不適。

    “咳……我下回多注意,不在這種時候提任務了!”

    恢復說話能力的瞬間,端玄就舉手討饒,隨后小聲嘀咕:“你到底從哪兒學的這么多花活……”

    “您的學習能力很強,而我繼承到了這點。”玄覽微笑著拿出白帕,邊為她拭去額上細汗,邊悠悠說,“不過是舉一反三罷了,理論成立,您又愿意配合,那我自然能進步飛速。”

    端玄用幽怨的目光剮了她一眼,抓起放在一旁的鏡子和手帕,毫不留情地塞在她懷里:“自己擦!”

    第36章   無光深淵36

    惱羞成怒的端玄索性拋下玄覽, 獨自出門散心去了。

    說是散心,也只不過是找風聲前輩分享最新情報,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風聲木靜靜地扎根于無主神殿外, 見端玄向自己走來,她恭敬地打了聲招呼。

    “只剩下靜潭殿主領地的靈脈了。”端玄隨手放了個椅子, 在風聲木不遠處坐下, “但她和霜宿殿主的情況有些特殊, 并且好像把所有妖物都瞞過去了。”

    “此話怎講?”風聲問完,不等端玄回答,又補充道, “我能感知到, 您此刻的情緒并不穩定, 若您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也可以就此打住。”

    “沒事,該講的還是要講。”想起令自己難堪的“罪魁禍首”, 端玄笑了笑。

    注意到風聲語氣里的擔憂和關心, 她其實能猜到對方誤解了什么,但在執行任務過程中, 諸如此類事件發生過太多, 已經不足以讓她為之動搖。

    不過,失憶讓她對自己的了解本來就存在局限, 或許擁有完整記憶的那個她, 也會像玄覽那樣適時產生憐憫與同情心吧?

    拋開雜念,端玄大致將靜潭殿主領地發生的慘劇、兩條蛇的糾葛跟風聲說了一遍。

    “當年竟然還有這種事?!”風聲愕然, 隨后語氣低落下去, “若真如此,那我所知道的關于靜潭殿主的一切……恐怕都是霜宿的謊言!”

    “我記得靜潭殿主曾是您的友人, 這件事應該發生在你們鬧矛盾之后吧?”端玄問,“既和交好的友人鬧了矛盾,又因為觀念存在沖突,加上靜潭殿主的性子有些偏激,如果我沒猜錯,你們在那之后恐怕根本就沒再有交集吧?”

    說罷,她聽見風聲發出一聲嘆息。

    “不錯,我和靜潭……自分歧那日至今,沒有再見過面了。”風聲苦笑,“您與我交過手,也看到我現在的身軀了。是,我的確相信白獅神明終會回來,但在那之前,我得先活著,也必須擁有足夠護住追隨者們的實力。”

    “所以我‘過界’了,我殺了兩名殿主,用靜潭教我的秘術吞噬了它們的妖身,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靜潭最終會走向崩潰,我亦難逃其咎。”

    端玄并未評價,只做個安靜的聆聽者。

    白獅神明的離去、“天狗食日”的降臨,令這個世界從樂土墜入無序煉獄。

    她剛來這里的時候就發現了,存活至今的妖物,各有各的“狠”處,如果真要讓這里恢復和平安寧的秩序,只能由她這個靠實力碾壓一切的更強者“以戰止戰”。

    隨著在此地生活時間的增加,她已經大致弄清了這個世界的本質,也正因此,她越發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被天道扔進這里。

    如果是需要她代替白獅神明重鑄秩序,又為何要拉著白獅神明一起來?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依照她們獲得的情報,這個小世界有一位神明管轄就已經足夠了,兩位神明反而容易起亂子。

    再就是她們的失憶。

    如果天道想要白獅神明在受罰的同時,認識到自己當年的離開是個錯誤,又為何要抹消白獅神明的記憶?既給祂一副丑陋而弱小的身軀,又讓祂保留身為神明的記憶,豈不是更好?

    正當端玄為此陷入沉思時,面前忽然光芒一閃,玄覽化身的鏡子直接立在了她身旁。

    “齊然有急事找您。”玄覽說。

    “齊然能有什么急事?八成是吉吉出事了。”端玄邊這么想,邊起身和風聲告辭,隨后跨入鏡中。

    果然如她所料,她一回到殿內,就被齊然懷中的一團白吸引。

    一只白獅幼崽如同毛絨玩具般,怯怯地依偎著齊然,一雙灰色的眼眸里含著不安與驚慌。

    齊然正一下又一下撫著它的毛,一見端玄回來,忙抱著它上前:“吉吉突然變成這樣了!”

    “怎么變的?變之前有沒有看見或者夢見什么?”端玄一臉平靜地問。

    自從發現自己的靈力能讓蜘蛛長出貓科動物白毛,再推測出吉吉便是白獅神明本尊或其化身后,她就已經預想過這么一日——白毛蜘蛛完全變成白獅子的一日。

    “我還真夢到我成了森林里的一頭大白獅!那時候是晚上,我還看到了一輪冰藍色的月亮……然后就被主人搖醒了!”白獅幼崽倒是還能口吐人言,但聲音奶聲奶氣的,還帶著哭腔,“一睜眼,我發現自己真成了白獅幼崽!!”

    “看來我的猜測沒錯,我與吉吉之間確實存在某種聯系,以及這才是吉吉原本的模樣。”端玄推了推眼鏡,對齊然說,“它攝入我的靈力到達一定量,‘本質’就會被喚醒。”

    “可是、可是我這個樣子就沒法用蛛絲了!也沒法把它們連在一起!前功盡棄了呀!!”白獅幼崽急得提高了聲音,“我不知道該怎么變回去!而且、而且獅子是不可能有噴絲器的!”

    “別難過,蛛絲只不過是我預想的、與你有關的靈脈碎片粘合手段。”端玄安慰它,“說不定你拿現在的靈力去替代,結果也是一樣的。”

    “我也沒有靈力呀!!”白獅幼崽眼里汪起淚水,“我真變成廢物了!經脈里是空的,修為和體型也——”

    它話還沒說完,一團濃縮靈力球就被端玄遞到它面前。

    “肚子餓了就吃飯,多吃點,不著急。”端玄放柔聲音,等齊然代為接過靈力球,她還揉了揉白獅幼崽的腦袋,“萬一有事就來找我,而且,這不是還有齊然護著你嗎?”

    “對,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你進化之后如果有虛弱期,我來保護你。”齊然語氣堅定,“靈力的話,要多少有多少!我的靈力也可以給你!只要你吃得下!”

    白獅幼崽萬分感激地看著她們,嗚咽著應了聲“好”,抬爪將靈力球緊緊抱住。

    但它并沒有立刻吃靈力,而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端玄說:“我還能感應每截靈脈碎片里已放置的蛛絲!這個……不知道有沒有用……”

    說著說著,它又沒了自信。

    “沒事,我會去確認的。”端玄并不在意,甚至岔開了話題,“對了,既然你已經變回了白獅,我是不是該稱你為‘今霏’了?”

    今霏,這是白獅神明的名字。

    “這、我……”白獅幼崽頓時結巴起來。

    “這么說吧,如果你真是白獅神明,以后必定會完全恢復記憶,甚至官復原職,早點聽習慣也好。”端玄解釋,“反正我今后就當你是‘同事’了,其他人要不要改口,是她們的自由。”

    白獅幼崽沒應,下意識看向齊然,像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我叫慣了‘吉吉’,暫時不打算改口。”齊然搖頭,輕輕捏了捏它的前爪,“完全恢復記憶之后的事,到時候再說吧。”

    “我和主人一樣。”只有玄覽站在端玄那邊。

    于是吉吉勉強認下了“今霏”這個大名,由端玄徹底檢查過身體情況后,便帶著玄覽給的一面小鏡子,眼淚汪汪地被齊然抱回住處,繼續吸收靈力去了。

    “計劃似乎被打亂了?”玄覽試探著問。

    吉吉在計劃最為關鍵的時候變成了白獅,她們原本打算用蛛絲粘連靈脈碎片,可現在已經沒有蜘蛛了。

    “未必。”端玄搖頭,“它的變化反而確認了一件事——它就是白獅神明本尊,不然天道為什么要在最接近破局的時間點,突然為難一只當了幾百年蜘蛛的小妖?”

    “既然這里曾是白獅神明管轄過的世界,說不定只有白獅之態才能歸還天地靈氣循環,白毛蜘蛛恐怕連資格都夠不上。”她摩挲著粘在自己手上的獸毛,向玄覽笑了笑,“咱們繼續按計劃推進就好,你接著監視霜宿殿主,我去瞧瞧靈脈里放的蛛絲都怎么樣了。”

    “其實我正想向您報告此事,奈何吉吉的變化實在太重要了。”玄覽卻拉住她,揮袖凝出一面鏡子,“如您所料,靜潭殿主還活著,霜宿殿主將她帶到了神殿,正在喚醒她。”

    鏡中畫面很快清晰,一張和她們住處款式一致的玉床上,正躺著一位素衣女子,而霜宿殿主則坐在床沿,撮指點在她眉心,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霜宿知道你還在暗中監視么?”端玄邊看邊問。

    “我傾向于不知。”玄覽說,“我在這面鏡子上,用了您引以為傲的障眼法術。”

    端玄安心地點了點頭,又問:“喚醒過程持續多久了?”

    “從齊然來找我到現在。”

    “那應該快了。”

    她們的交談不會被傳到鏡子另一端,但霜宿和靜潭那邊的一切都同步在了鏡面上。

    約莫又過了半刻鐘,霜宿殿主移開了手,輕聲喚道:“靜潭?”

    玉床上的素衣女子睫毛撲閃,良久才睜開眼,茫然而虛弱地循聲看去。

    “……霜宿?!”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靜潭殿主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目光,“你……你也死了嗎?!”

    見霜宿笑著搖頭,她愣了幾息,目光下意識打量起周圍,放在身側的十指也逐漸收攏。

    “還是說……你沒有吃我?”她低聲問。

    霜宿并未回答。

    她緊緊摟住思念了數百年的友人,以一個無言的擁抱向她傾訴了全部。

    靜潭殿主并未掙開,她安靜地注視著再熟悉不過的天花板,默默將手搭在霜宿后背,亦無聲安撫她。

    “我不該說那么過分的話,我知錯了,你……愿意陪我一起再等一等嗎?”

    最后是霜宿打破了沉寂。

    第37章   無光深淵37

    “我猜霜宿喚醒靜潭, 正是為了勸她交出當年合入體內的靈脈碎片。”

    端玄邊看邊說,“那玩意兒雖然也可以看做人造法器,但本質畢竟和能夠收入丹田的血契法器不一樣, 加上又是神明造物,也不曉得靜潭究竟用了什么秘法。”

    玄覽微微蹙眉:“若是勸說失敗, 靜潭堅持不配合……”

    “那只能剖出來了。”端玄面不改色地說, “或者, 直接把她作為容器,以她為媒介,去粘合其他靈脈碎片。”

    二人都知道, 現下討論的是最壞的結果, 因而交談時, 她們的目光都聚焦在鏡中畫面上。

    而霜宿仍在和沉默的靜潭耐心講述近況。

    “永夜雖然還未結束,不過已經有新的神明到來了。”

    “那位新的神明很好說話,而且祂也砸了不少神壇, 只為集齊靈脈碎片, 拯救這個世界。”

    “祂不僅不會怪罪你當年的瀆神行為,還承諾可以為你提供與白獅神明對峙的機會。”

    “新的……神明?”靜潭似是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怔怔地看著她, “不是白獅神明嗎?”

    見霜宿搖頭,她卻皺起眉:“可我明明能感應到白獅神明的存在……”

    這話令霜宿也愣住, 她脫口問:“怎會?!”

    “很微弱, 但祂的確存在!”靜潭堅定地說,“我體內的靈脈碎片, 便是白獅神明的造物, 我絕不會感應錯!既然白獅神明已經回到了祂掌管的世界,那么這位新來的神明定然是騙子!我們莫要被祂誆了!”

    “哎呀, 看來傳聞誠不欺我,這位殿主在某種程度上也算今霏的忠實信徒呢。”端玄摸著下巴調侃,“倒是我成壞人了。”

    “目前應當只有靜潭殿主能感應到今霏的存在吧?”玄覽推了推眼鏡,神情凝重,“風聲、齊然和霜宿都是今霏的神使,可她們并未表現出任何異樣。”

    “畢竟她們可沒把靈脈碎片挖出來封印在身體里。”端玄攤手,“看來看戲只能到此為止了,準備送我過去吧。”

    “那靜潭殿主吞噬了一整個神殿的妖物,恐怕不好對付!”玄覽邊施法,邊提醒。

    “我沒打算和她打架。”端玄笑了笑,“別忘了,風聲前輩說靜潭吃軟不吃硬,跟這種性格偏激的妖玩硬的,她只會跟咱們玉石俱焚。”

    知道她向來心里有數,玄覽便也只是提了一句,隨后啟動傳送鏡。

    她們的突然出現頓時引起了靜潭殿主的警覺,不等她開口,霜宿殿主立刻起身擋在她面前。

    “神明大人!我并非有意隱瞞,只是……”

    “放松點,不必解釋,我全都聽見了。”端玄不慌不忙地擺擺手,目光移向她身后已經坐起的靜潭殿主,“這位就是靜潭殿主吧?看來白獅神明遺留的靈脈碎片并未失效,祂剛覺醒,你便能感應到祂了。”

    靜潭殿主才被喚醒,萬萬沒想到自己和好友的交談竟然全被聽去,又驚又懼之際,仍不忘問:“白獅神明‘覺醒’?”

    “是呀,祂當年被天道強行召走,費了好大勁才得以回來,結果又因此忤逆了天道,所以即便祂很久以前就已來到無光深淵,這么多年來卻一直沒有恢復記憶,就連種族也被更改。”端玄一口氣將新編的故事說完,從容地看著二妖,“直到我將大部分靈脈碎片激活,祂才得以恢復神明之身。”

    “我要如何信您?”靜潭殿主的語氣依然警惕。

    “這里的每位殿主,曾經都是神使,但如今只有你能感應到白獅神明的存在。”端玄繼續扯謊,“這正是因為,你體內的靈脈碎片與祂微弱的神力產生了共鳴。”

    “您既然承諾會讓我與白獅神明對峙,定是知道白獅神明如今在哪。”靜潭殿主盯著她的眼睛,“我現在就要見祂!”

    “靜潭!”霜宿被她的話嚇住了,當即回身按住她,又轉頭對端玄道歉,“靜潭她剛醒來,神志都不太清醒,多有失禮之處,還望您海涵!”

    “無妨,她想見,自然可以見啊。”端玄卻笑瞇瞇地點頭,“但如今的白獅神明十分虛弱,記憶也并未恢復,你要是見到了祂,又生出這樣那樣的懷疑,這可如何是好?”

    “只要您讓我見到白獅神明,我便不會再生疑!”靜潭語氣篤定。

    于是端玄看向玄覽,后者喚出一面圓鏡,連通了齊然那邊的小鏡子。

    鏡面一閃,齊然的臉出現,投來困惑的目光:“您有何事?”

    “有神使感應到了今霏的存在,想要見祂一面,不然就當我是騙子。”端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解釋。

    “……神明仍在恢復中,最多只能見見,應不了話。”齊然提醒。

    “嗯,我和她們都說明白了。”端玄點頭。

    齊然沒再追問,毫不猶豫地轉動鏡面。

    被她放在柔軟小窩當中、剛吃飽靈力正酣睡的小獅子便出現在眾人視線中。

    靜潭直接躍下玉床,趔趄著跪坐在鏡面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鏡中一看就十分弱小的白獅幼崽。

    反倒是霜宿呆在原地,隨后向端玄投來驚愕與質疑的目光。

    “別這么看我,祂確實是剛覺醒,而且暫時什么也做不了。”端玄攤手,“我正在幫祂恢復神力。”

    “要怎樣才能讓白獅神明盡快恢復到從前?”靜潭抬頭,急切地問,“我可以獻出全部的靈力……”

    “不急,先幫忙把打破‘天狗食日’的鑰匙做出來就好。”端玄截住話,“現下只剩你體內的靈脈碎片尚未注入神力,不過你這封印維持了幾百年之久,靈脈碎片和血肉恐怕已經長在一起了吧?”

    靜潭還沒回答,霜宿便先問:“若強行取出會損傷靜潭的身體,可還有別的辦法?”

    “不確定,沒有可參考的先例。”端玄如實說,“按照我的推測,靜潭如果做不到,恐怕會成為承載靈脈碎片的容器。”

    她說這些話,也是為了試探,試探這些神使是否知道拼合靈脈碎片的辦法。

    “我……可以成為容器嗎?”靜潭卻反問,聲音中竟含著驚喜。

    “靜潭!”霜宿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我只是想起還和風聲做朋友時,她曾告訴過我,拆散的靈脈是神明的‘本源’,類似于靈根一樣的重要之物。”靜潭輕聲解釋,“當年神明親手栽下風聲木,又效仿風聲木長成的模樣凝聚了靈脈,最后離開時,再將靈脈拆散……”

    她頓了頓,“可風聲早已為了活下去而違背神明期望!我賭氣將靈脈碎片合入體內,又吞噬了所有追隨者,便是想著……這樣一來,誰都永遠無法得到完整的靈脈。”

    霜宿聽得說不出話來,神情亦變得復雜。

    端玄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對靜潭說:“所以你為了報復風聲,走上了另一個極端?”

    “算,也不算。”靜潭反而逐漸平靜下來,“正是風聲的選擇告訴我,如果一味主和,只憑一位殿主的力量,恐怕根本無法堅持到神明歸來。”

    她看向霜宿,露出無奈而苦澀的笑:“所以,我選擇將我全部的力量,獻給我最信任、最重要的友人。殺生、瀆神的罪孽,由我獨自承擔就好。”

    “我只希望,她能靠我的力量一直活下去……活到永夜結束,或是神明歸來。”

    ——至此,真相完全明晰,至少旁聽的玄覽是這么認為的。

    神明離去、“天狗食日”降臨后,先是和白獅神明最親近的神使風聲,選擇殺死并吞噬兩位殿主,從而得以在永夜末世期間存活和庇護族人。

    再是與她交好的靜潭得知此事,二妖不歡而散,從此決裂。

    然而靜潭實則認可了風聲的選擇,但不知出于什么緣由,她在殺生之后故意激怒另一位友人霜宿,偽造出自己已經精神崩潰的假象,只求一死。

    不管霜宿最終做何選擇,一整個靜潭神殿的力量,便全交給了她,是她得以長久活下去的底氣。

    只是這一做法實在太過偏激,光是作為局外人旁聽,玄覽都感慨萬分。

    “你能不能成為容器,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端玄輕咳一聲,拉回了玄覽的思緒,“不如這樣,你先隨我們走一趟,去接觸那些注入神力的靈脈,看看能不能將它們拼合在一起。如果不能……”

    “我任由您處置。”靜潭接過話,“您認為怎樣取出靈脈碎片更好,就那么做吧。”

    她說話時,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霜宿的臉上,也因此將友人的神情變化看得一清二楚。

    敏銳如端玄,自然也注意到了這點:“不過考慮到你剛醒來,暫時還不清楚無光深淵的現狀,我再給你些時間調整?”

    一得到靜潭的肯定,她立刻牽起玄覽就跑,麻溜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你們就不好奇她倆會說什么嗎?”猝不及防又吃了一口大瓜的齊然在鏡子另一端問,“靜潭殿主所作所為難道不是在欺瞞霜宿?她真的很過分啊!萬一她們突然反目可怎么辦?”

    拜端玄所賜,她即便人不在場,也全程聽完了靜潭、霜宿和風聲之間的故事。

    “那就強取靈脈碎片唄!”回到無主神殿的端玄滿不在乎地說,“只要狠得下心,辦法我有的是。我只不過是將選擇的權利暫時交給了她們。”

    她看向仍在監視靜潭和霜宿的鏡子,想了想,對玄覽說:“還是切斷監視吧,對于這個世界的住民而言,方才那些事想必都是非常沉重的話題,我們作為外來者,理應給予尊重。”

    第38章   無光深淵38

    端玄和玄覽離開后, 神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聽完當年的真相后,霜宿本想問點什么,但她此刻內心的震撼實在太過強烈, 看向靜潭時,亦覺得這位曾經與自己無話不談的好友有些陌生了。

    而靜潭也像是在等她問話一樣, 安靜地看著她。

    “……為什么?”

    最終, 霜宿只問出了這句。

    其實關于心中的那些“為什么”, 她已經有了答案。

    為什么靜潭不和她商量?——殺死全部的追隨者,即便在當時也是駭人聽聞之舉,她一定會阻止。

    為什么靜潭在欺瞞她后只求一死?——唯有死亡能將真相掩蓋, 犯下這等重罪的靜潭, 在動手之前恐怕就已經心懷死志。

    為什么靜潭偏偏要選她?——她們對彼此而言, 都是最重要的存在。

    可即便預設了答案,她仍要問,仍要聽靜潭親口告訴自己緣由。

    “你想聽什么?”然而靜潭卻反問, 隨后又補充了句, “我可以告訴你每一個理由,但我并不覺得這些解釋足夠彌補我對你的……傷害。”

    是的, “傷害”。

    因為這些事至始至終都沒有讓霜宿觸及真相, 毫不知情的霜宿就在這場欺瞞里,孤獨地護了她幾百年。

    在靜潭看來, 自己所作所為已經玷污了這份純粹的信任。

    霜宿并未立刻作答, 而是做了個深呼吸,問她:“那么你呢?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沒遵循你的‘遺愿’?”

    她語氣平靜, 可靜潭卻因這話倒退了一步。

    “我……猜不到。”

    “因為我只想和你一起活下去。”霜宿上前一步, “末日繼續也好,結束也罷, 我都希望身邊一直有你在。”

    她并沒有用“陪伴”之類的詞,只是強調“存在”。

    “我自打有記憶開始,就和你生活在一起。”她輕聲回憶,“從剛孵化到長大,再到修出人形,我們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嗎?那么多年了,哪怕被神明選為殿主,我也早就習慣這一切,因而就連神殿也要挑在離你最近的地方。”

    靜潭沒有接話,只是默默等著她的下文。

    “你說我是你最信任、最重要的友人,其實我對你也是這樣的。”霜宿繼續說,“只不過,我從未接觸那樣的概念,一直以來都在誤解我們之間的關系,直到……直到你‘死后’,我獨自目睹過這樣那樣的悲劇,方才意識到這究竟是什么。”

    這番話,靜潭其實并沒有聽明白,但不等她追問,霜宿便突然現出蛇尾,將她緊緊纏起。

    她本以為是霜宿忽然想清楚了,要將她這個辜負自己真心的騙子吃掉,就當今日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她也并未蘇醒,而是早已死在多年前。

    于是她閉上眼睛、放松身體,靜靜等著血盆大口噬下。

    然而下一秒,她只覺有什么柔軟的東西在唇上貼了貼,隨后未被蛇尾纏住的上半身,也被霜宿的雙臂用力擁住。

    一瞬間,靜潭猛然明白對方究竟在做什么,繼而用力掙扎起來。

    “我不配!”她提高聲音喊了聲,“我是個——”

    “你不是說,你的解釋都不足以彌補我么?”霜宿截住話,瞇起眼睛看她,并將蛇尾纏得更緊,“既然如此,我不要聽解釋了,我只要你……補償我。”

    得知真相后,她其實是生過氣的,既氣靜潭的欺瞞,又氣自己和靜潭共有的、自我感動式的深情。

    但她很快就在怒火之中,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卻錯過幾百年的東西。

    她近乎發狠地將剛才蜻蜓點水般的吻繼續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聽進去了她那番話,靜潭沒有再亂動。

    恍惚之中,她甚至開始回憶。

    ——自己當年做出那樣的決定時,心里想的究竟是“讓我最信任也最重要的好友活下去”,還是……“讓我最重要也最喜歡的霜宿活下去”。

    這么想著,她嘗試回應這個吻。

    當發現霜宿不僅沒有立刻搶回主動權,反而任由她笨拙地取悅自己時,在靜潭心中埋了數百年的秘密,就這樣浮出了水面。

    即便這份雙向的感情來得不合時宜,可她們都還活著,沒有讓它錯過。

    ……

    “但我還是要為我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待一切都重歸寂靜時,靜潭不忘提醒霜宿,“如果新的神明當真能將靈氣循環歸還這片大地,我想災厄應該是免不了的。”

    她撫上自己充盈著靈力的小腹,低喃:“你也許很難相信,當時我吞噬我的子民時,他們……沒有反抗,反而認為像這樣將靈力集中在我這里,或許才能有一線生機……我不想再次辜負這份力量了。”

    “白獅神明尚弱小,我作為祂的神使,理應替祂承受災厄。”

    仍然緊摟著她的霜宿一句句聽罷,只是伏在她耳畔,認真而鄭重地允諾:“我會幫你。”-

    于是端玄回到無主神殿的第二天,就再度見到了這兩位蛇妖。

    靜潭和霜宿來訪時,今霏——也就是曾經的蜘蛛妖吉吉恰好蘇醒,正在目瞪口呆地聽齊然給自己描述她們的糾葛。

    因而剛從玄覽那兒得知兩位當事人的到來,它按捺不住想要出去問個清楚。

    但齊然一把就揪住它的后頸皮,將它抱回小窩里,冷靜提醒:“我告訴過她們,你還在恢復期,而且那靜潭殿主比我還性子偏激,萬一她認定你是個假的神明,搞不好真會生吞了你!”

    “別擔心啊!我只是想在遠處看看她們到底來做什么!”今霏直起身扒著小窩,怨念地瞪她,“而且我又不是沒被蛇吃過,你怎么真把我當幼崽嚇唬?”

    壞心思被戳穿,齊然尷尬地輕咳一聲,不走心地揉了揉小獅子的腦袋,但依然在猶豫是否要帶它一起過去。

    直到放在桌上的小鏡子突然立起。

    “今霏醒了嗎?醒了就帶上它,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端玄的聲音從鏡中傳來,直接替她們做好了選擇。

    無主神殿和齊然神殿的靈脈碎片,端玄暫時還不想讓靜潭接觸,因而在齊然和今霏糾結期間,她先拿出埋在每個神壇底下的靈脈碎片,讓靜潭試試能不能拼合它們。

    結果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就連真正接觸過完整靈脈的風聲前輩,也面色凝重地承認了這一點。

    “可這樣一來,你會成為容器。”但出于昔日的友誼,風聲還是忍不住提醒靜潭,“靈脈完整之時,倘若天地靈氣的循環要回歸天地,你……你的身體很可能會被靈力撕碎。”

    “這不重要。”靜潭的反應言簡意賅,但她的目光已經向風聲交代了一切。

    于是樹妖并未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征求起端玄的意思:“神明大人,我能否與你們同行?”

    端玄當然沒意見,或者說,她本來就打算說服風聲木與自己同行。

    因而當齊然抱著今霏出來之后,一行人便直接出發了。

    今霏在神殿的時候還信心滿滿,但真和自己的神使們見了面,它反而縮在了齊然懷里,一聲都不敢吭。

    好在所有神使都知道,這位剛覺醒的神明失去了記憶,誰也沒有因為它的沉默而難堪。

    霜宿甚至主動問它:“神明大人,您想知道‘天狗食日’降臨前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嗎?”

    “想!”今霏下意識答,而后連忙歉意地補充道,“我只在其他殿主們的回憶記錄里看過描述,大概……稍微能想象一點。”

    不等霜宿接著說,它忍不住又問出自己最在意的問題:“我、我從前是一位好神明嗎?”

    問完,小獅子縮得更貼近齊然了,看起來差點就要將自己的身體嵌入齊然的衣服里。

    “您怎么不是一位好神明呢?”霜宿笑著反問,“雖然您偶爾會跟我們發牢騷,說自己明明也擅長戰斗,怎么就被選為了‘司養神’,但您照顧我們的時候,一直都很上心。”

    “是、是這樣嗎……?”

    “至少,我們三個和我們的子民都有被好好對待。”風聲接過話,“您會耐心照料弱小的幼崽,會哼著歌哄幼崽們睡覺,還精心為每個族群都選了最適宜居住的領地,各種花草樹木也是您親手栽下、培育的。我不認為‘偽君子’能做到那種程度。”

    今霏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但目光下意識移向傳聞中對自己“粉轉黑”、且還沒發表評價的靜潭。

    對上它的目光,靜潭淡淡一笑:“我那時只是想不明白,為何您如此愛我們,最后卻離開了這方世界,并且遮蔽了日月,又放任末日降臨。”

    今霏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但端玄大人說,‘天狗食日’是天道所為,反而是您為了回來救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靜潭繼續說下去,“不管究竟有什么隱情,我都愿意像從前那樣信您。”

    這其實是端玄臨時編出來穩住神使們的故事,誰也無法確認真假,但今霏還是更愿意相信,自己就是故事中心思純粹、悲天憫人的白獅神明。

    神使們一路走,一路慢慢將自己所知的,這方世界過去的模樣盡可能詳細地描述給今霏聽。

    “我至今也沒能忘記夏天森林里的流螢。”

    “夜晚的月亮是冰藍色的,據說這是您最喜歡的顏色,也是您居住神殿的顏色。”

    “現在遍布巖漿的地方,那時都是清澈的湖泊和池塘,飼養著食用類的靈魚。您……甚至會親自跳進水里,把魚打上岸給我們吃。”

    “風聲沒變成現在這樣的時候,總喜歡扎根在林間吸收天地靈氣,不僅偽裝成普通靈木,還故意把氣息掩蓋起來。我有好幾次不知情,盤在她的樹枝上睡了,第二天醒來就發現莫名其妙換了一棵樹……”

    神使們皆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唯有一直關注著端玄的玄覽發現之前那支“伏筆”不知為何跑了出來,而端玄正在用它往靈箋上飛速寫著什么。

    “您……在記錄嗎?”她忍不住湊近,壓低聲音問。

    “也許吧?”端玄自己居然也不確定,“反正這支筆突然動了,肯定有什么原因,我就遵從直覺記一記好了。”

    第39章   無光深淵39

    端玄此刻記下的, 正是神使們向今霏描述的“過去的世界”。

    那段過分美好的時光,對于失憶的今霏來說是空白的,對于神使們而言恐怕也已久遠, 多少有美化的成分在。

    端玄本打算只當個故事聽,結果伏筆就是在這時自行從她識海里出來的。

    即便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能做什么, 但她始終記得它“暗示命運、賦予絕境者一線生機”的功能描述, 于是便遵從了自己當下的直覺。

    “你還記得我不久前說過的, 關于這個世界的猜測嗎?”她傳音給玄覽,“我無法確認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還是由天道虛構出來的‘箱庭’。”

    玄覽點頭。

    她也很快在端玄的記憶里找到了“箱庭”這個詞的釋義, 這原本是一種心理療法, 但隨著諸多作品的出現, 箱庭也逐漸變成了類似于“棋盤”的存在。

    然而箱庭的自由度卻遠高于棋盤,因為設定好了一切之后,擺放者就可以直接進行觀測了。

    “但我現在大概明白了一點。”端玄繼續說, “對于神明而言, 這種小世界應該就是一個‘箱庭’。祂們擺放好各類生靈、建筑,然后看著它們自主生活, 偶爾進行一些干涉, 或者為自己擬一個合適的身份參與其中。”

    “至于現在,我們——我、你、齊然、今霏, 我們應該就是被賦予身份, 并參與其中的外來者。”

    “那,‘天道’呢?”玄覽指出她未提及的另一個存在。

    “問得好。”端玄笑了笑, “但很抱歉, 現在的我沒法給出準確的答案。所以這個問題暫時擱置,你我都記著就好。”

    現在的她, 依然失去了很多記憶——作為一位神明,也作為一位愛人的記憶。

    玄覽心領神會,并未再追問,只是簡簡單單應了聲“好”。

    如今無光深淵的群妖皆被收服,主和的都做了盟友,依然守著自己的領地和子民,仍想著打殺的,要么被押送到齊然神殿關了禁閉,要么干脆永眠處理。

    因而這一路途經的諸多神殿,大都空無一妖,只為封存靈脈而存在。

    端玄恢復記憶時昏迷過七日,好些神殿的殿主不是由她經手鎮壓的,不過玄覽和齊然倒是輕車熟路,很快就領著她們來到封印靈脈的地方。

    玄覽打開結界,障眼法術隱去,一截靈脈碎片便出現在她們眼前。

    靜潭上前,向靈脈碎片伸出手,注入自己的靈力,溝通里面的“神力”。

    旁觀的今霏忍不住看向端玄。

    除了靜潭體內的靈脈碎片,每座神壇、神殿底下的靈脈碎片里,都放置了它的蛛絲。

    當時端玄叮囑它這么做時,它還覺得“這不太可能吧”,但還是乖順而認真地去做了,反正這事對它而言沒有任何損失。

    誰知道……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啊!

    它正暗自感慨,一聲克制的痛哼突然鉆入耳中。

    驚得今霏立刻循聲看去,只見正和靈脈碎片溝通的靜潭眉頭緊皺,神情痛苦,呼吸也變得急促。

    “果然,一到神殿的靈脈碎片就沒有那么順利了。”端玄卻并不意外地說,“不要逞強,撐不住就停下。”

    靜潭牙關緊咬,就連應聲的力氣也不舍得分出來,只是微微點頭。

    霜宿看在眼中,忍不住上前抬手。

    靈力自她掌心涌出,沒入靜潭后背,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

    而化作人形隨行的風聲,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做了同一件事。

    想到自己的識海里也有神印,齊然猶豫了一下,將發呆的小獅子塞進玄覽懷里,低聲叮囑了句“代我照顧它”,也大步上前幫忙。

    今霏也因此回過神,困惑地看向端玄:“您的靈力遠比她們更純粹……”

    它故意沒有問完,但足以讓端玄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們是你的神使,轉化后的內息或許能與你的神力更接近,我未必行。”端玄沒回避這個問題,耐心向它解釋。

    反正她是個移動的“產靈機”,寧可事后多貢獻點靈力投喂眾妖,也不希望為了省事出意外。

    今霏默默點頭,再看向站在靈脈碎片前的眾妖時,它心中不免生出愧疚。

    要是……

    要是它這個“神明”也能做點什么就好了。

    可它即便到了最關鍵的時期,還是什么也沒想起來……

    在四位神使的共同努力之下,紋絲不動的靈脈碎片終于飄向了靜潭。

    成功將第一塊來自神殿的靈脈碎片合入體內,靜潭長舒一口氣,臉上亦掛起了淺淺的笑容。

    霜宿又上前一步,拿出一塊干凈的帕子,為她擦拭額上沁出的汗水。

    “即便妖身是蟒蛇,你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端玄卻在這時出言提醒,“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她不知何時打開了裝在眼鏡上的靈力觀測儀器,將靜潭在容納靈脈碎片前后的靈力變化都看在眼里。

    今霏張了張口,也想說點什么,比如……“交給我”之類的。

    可它一想到自己如今修為盡失的情況,又擔心自己這番話更像是在添亂,最終選擇了繼續沉默。

    “我還能做。”但靜潭搖了搖頭,“真到承受不住的時候,我……不會隱瞞。”

    聞言,端玄就不再繼續勸了,只是隨手給靈脈碎片原來的位置加上一道禁制,獨自往外走:“去下一座神殿。”

    玄覽第一時間抱著小獅子跟了上去,直到出了神殿,才將不安的今霏放回齊然懷里。

    接下來的半日,她們去了三座神殿。

    加上最開始的那座神殿,總共四塊靈脈碎片被靜潭合入體內。

    在拼合第三塊靈脈碎片的時候,靜潭的臉上已經徹底失去了血色,但她依然堅持著走到了第四座神殿,待合完第四塊靈脈碎片,終于昏倒在了霜宿身上。

    “帶她回無主神殿吧,我們會照顧她。”端玄推了推眼鏡,有些麻木地吩咐。

    像靜潭這樣,習慣攬下能力之外事件的人或妖,她見過不知道多少次。

    不過她沒打算就此評價什么,畢竟她也是這類人,非常清楚他們有著自己的堅持,除非他們自己選擇放棄,不然誰來都勸不動。

    霜宿到底放心不下靜潭,于是也跟著在無主神殿住下,為此,端玄還特意給她們劃了個新區域做房間,隔絕屏障和防御結界一應俱全。

    她前腳剛從兩條蛇妖的住處出來,齊然就抱著今霏找上了她,請她去她們的住處談事。

    “不如直接換個地方說話吧。”正好端玄也有新的猜測需要她們幫忙驗證,“玄覽,去陸厲的神殿。”

    陸厲便是之前被玄覽親手打昏擒獲的虎妖,他盤踞的神殿就在風聲的神殿附近。

    上回端玄找到這里的靈脈碎片,并讓今霏放置蛛絲后,就沒再管過這里,不過玄覽在她昏迷期間,已經將此地的妖物全部轉移到了齊然神殿的“格子間”。

    如今這兒只是一片埋著靈脈碎片的無主空地。

    站在保護靈脈碎片的結界前,端玄轉過身,對上齊然和今霏迷茫的目光。

    “來試試吧,‘司養神大人’。”她笑瞇瞇地對今霏說,還做了個“請”的手勢。

    今霏一驚,脫口而出:“您怎么知道我想試這個?!”

    端玄還沒開口解釋,齊然就皺起眉:“現在的吉吉還不行吧?”

    這話讓今霏打了個激靈,下意識縮回她懷里。

    “正因為它也覺得自己不行,所以才更要試試嘛。”端玄卻推著眼鏡認真道,“我可記得自己給它喂了不少靈力,它修煉幾百年,加上我來之前還吃了不少妖,肯定也積累了不少靈力。那么,這些靈力現在都到哪里去了?”

    “如果今霏全部的靈力都被用來轉化形態了,那就意味著它現在的新身體本身就是一個容器啊!”端玄朝靈脈碎片攤開手,“收集靈脈碎片、化為本源的絕佳容器。”

    “那、那如果試驗成功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代替靜潭了?”今霏小聲問。

    “這是你親自留下的靈脈。”端玄提醒它,“能將它變成什么樣子,應該只有你才最清楚。”

    “您明明知道我失去了記憶……”

    “所以才要做些能夠刺激記憶恢復的事。”端玄又笑起來,“我覺得你是想做的,只是沒有足夠的勇氣。沒關系,我們都會給你擁有這份勇氣的底氣。”

    今霏再度陷入沉默,但它并沒有猶豫太久,就對齊然說:“我想試試。”

    齊然輕嘆一聲,卻還是抱著它跨入結界,讓它將稚嫩的爪子搭在靈脈碎片上,往里注入靈力。

    “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結界外,端玄對玄覽說,“我想,有些事情可能僅限于‘白獅神明’才能做到,那么同一件事,由‘蜘蛛妖吉吉’來做,和由‘尚弱小的白獅神明’來做,說不定能得到不一樣的結果。”

    她頓了頓,忍不住感慨:“這個世界的線索和情報實在太少了!只能靠一個又一個‘腦洞’去接近真相,還得往大膽里想象!”

    “這不正是您的優勢嗎?”玄覽卻說,“您做除妖師時,也是靠大膽的想象和推測,查清了不少大案。”

    “那還是得有證據啊!鐵證在手,查案不愁!”端玄嘆氣,“算了,能解決事情就好,方式合法就都不是事兒……”

    她牢騷話還沒說完,只聽結界內傳來小獅子的慘叫聲。

    端玄立刻閉嘴,以最快的速度沖進結界內側。

    今霏不知為何離開了齊然的懷抱,正在地上邊嗚咽邊瘋狂打滾,而原本懸浮在半空的靈脈碎片,竟然消失不見了。

    齊然的眉頭擰得比往常每一次都緊,她試圖將小獅子重新抱住,奈何今霏直接向她亮出了還沒長鋒利的指甲,不讓她接近自己。

    而聽聞慘叫趕來的端玄,見狀直接將小獅子的四肢全用柔軟的靈力繩索捆住,提著后頸皮把它抓到齊然懷里,還往它嘴里塞了一團靈力。

    “成功了?”她問。

    “成、成功了!就是好痛!!痛得我想咬東西!!”今霏咽下靈力團,說完又吃痛嚎了兩聲,“腦袋和肚子都好痛——!”

    聽它道出需求,齊然趕緊在自己的儲物法器里找尋合適的東西。

    結果端玄直接從儲物戒里拿出寵物專用的磨牙棒,橫在小獅子口中:“給你。”

    第40章   無光深淵40

    有磨牙棒來分散注意力, 今霏這才稍稍安穩了些,也沒再對齊然伸爪子了。

    齊然也得以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試圖為它緩解頭疼。

    借助喂給它的那團靈力, 端玄將它的體內情況仔細探了一遍,松了口氣:“只是這副身體太弱, 疼痛是難免的, 長大點就好了。”

    “吉吉吃足夠的靈力就能長大嗎?”齊然問。

    “理論上來說, 是這樣。”端玄伸出一根食指,在小獅子的眉心點了點,“但今霏既然說自己頭疼, 你也知道我們頭疼的時候, 是恢復記憶的前兆。”

    她話剛說到這, 小獅子就銜著磨牙棒合上了眼睛,安靜地陷入昏迷。

    “所以最終計劃該怎么調整,還得看它的記憶恢復到什么程度。”端玄輕輕搖頭, “萬一都像我們這樣, 只能看到一些無關緊要的畫面,那就只能先試著多喂點靈力看看了。”

    “那靜潭殿主那邊的靈脈碎片……”

    “我會弄出來。”端玄站起身, “試驗成功, 該回去了。”

    她又對玄覽說,“有勞你通知一下咱們的‘盟友們’, 這幾天務必做好避災工作。就說……‘天狗食日’即將結束, 靈氣循環回歸大地。”

    玄覽點頭,凝出一面傳送鏡, 正要先行離開, 忽聽齊然問:“既然您早已料到吉吉會成為容器,為什么今日還要眼睜睜看著靜潭殿主拼合靈脈碎片?”

    “首先, 成為容器需要容器自己有足夠的覺悟。”端玄說,“就像風聲提醒的那樣,打破永夜和歸還靈氣循環時,容器的身體很可能被靈氣撕碎。”

    “其次,哪怕神明也許有什么不死之身,但要在失憶的前提下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加上今霏又是偏向回避的性格,所以在它自己想明白,并決定主動成為容器前,我們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讓它被迫成為容器,才是害了它。”

    “……所以,您才要吉吉目睹神使為之付出的犧牲?”齊然恍然大悟。

    “不錯,這會成為它做出最終決定的推動力。”端玄看了眼失去意識的小獅子,“雖然這么做怪缺德的,但我自認為這有助于靜潭和今霏做出‘正確’的選擇。”

    “靜潭會發現,自己并不能承受如此重的擔子;而今霏也會發現,這是自己如今唯一能夠擔負的責任。”

    她們很快返回無主神殿,接著分頭干各自的事。

    齊然照看昏迷的今霏,玄覽傳送到別的神殿通知避災,端玄則直接去找了靜潭和霜宿。

    自從拼合了第四塊神殿的靈脈碎片,靜潭非但遲遲沒有醒來,整只妖的氣息也變得微弱。

    守著她的霜宿被急壞了,聽完端玄的來意后,她甚至當場給她跪下:“求求您!將靈脈碎片取出來吧!靜潭性子犟,定會不樂意,可我不能就這樣看著她陷入生死未卜的昏迷!”

    她毅然代替昔日的好友、如今的戀人做出了決定,隨后將臨時住處讓給端玄,獨自等在外頭,靜候一個結果。

    不多時,風聲亦來到了她身邊,什么也沒問,默默挨著她坐下,無聲陪伴。

    也不知是靈脈碎片之間有所感應,還是神明對于神使的感應,當端玄將一段血淋淋的靈脈碎片放在消毒過的棉布上清洗時,今霏也悠悠轉醒,并第一時間要求齊然帶自己去見端玄。

    見它急得恨不能自己下地跑過去的模樣,齊然便知它應是恢復了相當重要的記憶。

    于是端玄將取出的靈脈碎片用靈力封存起來收好,并通過主仆契召回仍在通知避災的玄覽,先聽聽今霏要對自己說什么。

    神明要議事,身為神使的霜宿和風聲自覺回避,直接去布置著隔絕屏障的房間內照顧靜潭了。

    今霏抬爪比劃了一陣,卻像卡殼了一樣,什么也沒說出來,最終懊惱道:“太復雜了!我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就、就直接給您演一遍吧!”

    見端玄點頭,它立刻跳到她身旁,語氣嚴肅:“沒想到就連沈大橘都攔不住你……我得罪的可是天道,參與我的歷劫,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隨后它又跳到齊然身邊,梗著脖子提高聲音:“我不怕!其實我這些年認真想過了,我也要做一件得罪天道的事!”

    它演得惟妙惟肖,端玄一看就明白,它在兩段對話里究竟分別扮演著什么角色。

    她并未打斷今霏的表演,只是端正了坐姿,蹙眉分析對話中蘊含的信息量。

    “很久以前,我悄悄創造過一個小世界,在里面養了很多妖獸、靈植,我很喜歡那個小世界。”今霏繼續說,“我本想就這樣一直守著它,奈何最終還是被那位大人發現了。祂……認為我是玩忽職守,嚴令我適可而止,并上交那個小世界的管理權。”

    “雖然我在上交之前,就把足夠維持萬年的靈氣和各種法則放入小世界,但那位大人的嚴厲你也知道。”今霏頓了頓,語氣也變得低落,“我……我擔心祂會為了讓我徹底死心,直接毀掉那個小世界……”

    它耷拉著腦袋走到端玄腳邊,勉強讓聲音變得穩重而冷靜:“明白了,坐標?”

    下一秒,它并未再跳來跳去,只是聲音顫抖了起來:“你、你真要去?!”

    “反正去哪歷劫都一樣,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它抬頭看向端玄,神情復雜,“拯救一個世界,并且給那位大人添點堵……我覺得這樣很好。”

    它嘆了口氣,“那我先帶那孩子去探探路,你來了也好省點心。”

    “……雖然我并不覺得會多省心,但既然你想提前回去看看那些小家伙們,那就去吧。”說完這話,今霏就不再吭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端玄。

    端玄皺緊的眉頭卻舒展開,她長舒一口氣,推著眼鏡瞇起了眼睛:“總算讓我等到了!”

    “可光從對話來看,如何結束永夜、如何歸還靈氣循環,仍然毫無頭緒啊!”齊然一頭霧水地提醒。

    “這些歸根到底都只是技術上的事,而今霏所說的這些,則直指這個世界的本質,以及‘我們究竟是來干什么的’。”端玄解釋,“真正在歷劫的神明,恐怕只有我,今霏只是參與歷劫,或者說,是陪伴歷劫,你應該是被祂順帶捎來、試圖協助我的‘那孩子’,玄覽和你們的情況差不了太多,只是和我關系更親近些。”

    “而且我原本未必是在這個世界歷劫,只是由于聽了今霏的打算,才臨時改變計劃。今霏也因此得罪天道,畢竟祂選擇了前往被天道勒令回收、但自己深愛著的小世界,所以祂才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蜘蛛,又被抹去了記憶。”

    解釋時,端玄想起了得到伏筆之前,自己憑借記憶碎片畫出的閉合關系圖,沒想到她“腦洞大開”拼湊出的關系,居然就是真相。

    “我有一個問題。”始終認真聆聽每一句話的玄覽問,“既然是歷劫,那么您在這個世界所做的事,必定會有個滿足‘歷劫成功’的結果。但這個結果是由誰來定?‘天道’嗎?”

    “如果當真如此,您和今霏神明從選擇歷劫世界的那一刻起,已經算是得罪了天道,如今又該做到何種程度,才能真正破局?”

    這也是齊然想問的。

    不管怎樣,她們在無光深淵所做一切,都是為了離開這里,返回自己原先生活的世界。

    “從這個世界目前的情況來看,選擇滅世的是天道,我們走的是阻止殺戮、重鑄秩序的救世之路,也是從一開始就違背了天道的意愿。”端玄答得從容,“既然如此,繼續做不愧對本心之事就行了。要是真為了破局,順從天道選擇滅世……”

    她鏡片之下的赤紅魔瞳隱隱透出殺意,“這種視生命如草芥的神,不如就在歷劫里死了吧!”

    話音剛落,殿外驟然響起一聲炸雷,似是在回應她這暗諷天道的狂言。

    今霏和齊然都驚得打了個激靈,唯獨端玄站起身,仰頭望向天花板。

    “賊老天,我還是那句話!”她大笑起來,“你最好祈禱我一輩子困在無光深淵!”

    得了答案的玄覽,聞言走到了端玄身旁,與她并肩而立。

    “您也只管放手去做。”她低聲道,“有用得著我的時候,務必記得告訴我。”-

    那之后,無光深淵全境雷雨大作。

    仿佛在預示著,一場新的浩劫即將降臨在這片大地上。

    體內靈脈被取出后,靜潭終于蘇醒過來,只覺身體莫名很輕松,像是空缺了一塊,但這種缺失卻讓她感到格外舒適。

    她一睜眼,便對上霜宿擔憂和不安交織的目光。

    “……發生什么了?”她直接問。

    “白獅神明被我們訴說的過往、我們的努力喚回了記憶,再度覺醒,已經親自前去拼合剩下的靈脈了。”霜宿按照端玄給的說辭回答,“神明讓我們留在無主神殿休息。”

    靜潭怔了好一會兒,下意識撫上封印過靈脈碎片的部位。

    可沒等她問,霜宿就用力抱住了她。

    “暫時不要再想贖罪了!”霜宿伏在她耳畔,聲音急切,“一切都等永夜結束、靈氣歸返之后再提好不好?算我求你……我求你和我一起活下去!!”

    同一時刻,風聲駐守的神殿外。

    玄覽為端玄撐開一方水幕,將雨絲盡皆隔絕在外。

    不遠處的齊然也為今霏做了同樣的事,又在它將靈脈碎片合入體內痛苦時,嫻熟地凝出靈力繩索,束住它的四肢,往它口中塞上磨牙棒,摟它在懷,一遍遍順毛安撫。

    “只剩下齊然神殿和無主神殿的靈脈碎片還沒回收了。”玄覽提醒,“我們……真能這么順利地結束歷劫嗎?”

    “傾盡全力,問心無愧。”端玄推了推眼鏡,“而且,我不認為賊老天會讓我只待一個世界就結束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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