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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無光深淵24

    端玄忽然覺得, 身邊有一個太了解自己的人還是有點危險的。

    鏡妖在剛醒來的那次試探之后,恐怕就已經開始籌劃眼下的接觸了。

    一步一步拋出暫時不知真假的線索,用恭敬的措辭和無害的笑容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 只等她點頭應下,便悄然收網。

    如果不是因為她過于強, 如果她們之間沒有締結主仆契, 鏡妖是不是會做出更過分的舉動?

    這家伙到底為什么會對她有這么強的親近執念?總不能是她們失憶前真在彼此神魂里刻下過什么烙印吧?

    端玄漫無邊際地想著, 不避不讓,任由柔軟銜住自己的耳垂。

    盡早離開這個世界固然重要,但恢復記憶的機會也不能放過。

    如果類似這樣只屬于戀人間的互動, 在不傷害鏡妖的前提下, 也能喚醒一些記憶碎片, 或者引出新的發現,她還是樂意為之作出讓步的。

    很可惜,除了輕微的酥麻與滾燙, 端玄什么也沒感覺到, 唯有耳部的靈力被順走了不少。

    不過,有件事她倒是可以確認了。

    “哪怕體內靈力充盈, 沒觸發野性本能, 你也喜歡跟我貼貼吧?”她看向玄覽,“只是這種程度的碰觸, 就能讓你感到開心?”

    “如您所言。”玄覽沒有繼續跟她附耳低語, 而是坐正身體,變回了乖順無害的模樣, “先前我不明白這算什么, 只知作為‘主仆’而言,我對您會懷有這般強烈的依戀感, 實在太過奇怪。”

    “但作為‘情侶’或者‘戀人’就完全沒有問題——是這樣嗎?”端玄挑眉,“難怪你醒來之后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玄覽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見她選擇了收斂,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端玄想了想,從儲物戒里拿出更多記錄靈箋推過去,“這樣吧,空閑的時候,你繼續‘了解’我,我也繼續查記錄。有什么發現、想法或者意見,咱們及時交流。”

    “現在就有。”玄覽邊接過靈箋,邊悠悠道,“您的語氣和措辭像是在發布任務。”

    端玄:“……”

    “根據2月14日的記錄內容,我認為自己不應該是個滿腦子只有任務的工作狂魔,奈何我失憶了。”她推著眼鏡解釋,“我會盡量想辦法,在那之前,委屈你將就一下。”

    實際上,她并不覺得自己短時間內能有什么思路。

    對于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領域,她素來習慣敬而遠之,奈何眼下這一領域又十分重要,她只能硬著頭皮琢磨了。

    “戀人之間,到底應該用什么語氣交流?距離和邊界又是怎樣的?感情升溫究竟源于身還是心?”玄覽的聲音響在她耳旁,“您是不是已經開始思考這些問題了?”

    下意識陷入思索的端玄心中一凜,知道隱瞞“自己”毫無意義,倒不如趁機抓個人陪自己一起苦惱,故意態度惡劣地反問:“是又如何?我要解決問題,不該想么?”

    “該,可您連個頭緒都沒有,即便列出一二三四五六條結論,也沒法證明它們是否正確。”玄覽答,“更何況,情感本就是多變的,生硬總結只會讓您陷入新的困境。”

    “那你覺得我該做什么?”端玄問,“或者你給我提供一個思路?”

    “什么都別想,順其自然即可。”玄覽說,“順從您內心的感受,舒適就是舒適,愉快就是愉快。”

    “……很抽象的答案。”端玄聽得云里霧里,“不過你好像已經‘悟了’?”

    玄覽搖頭:“談不上悟了,但我似乎更容易進入狀態。”

    端玄也覺得這家伙是真明白了,奈何她實在聽不懂對方的意思,哪怕想追問,也怕問答起來會出現雞同鴨講、對牛彈琴的情況。

    她習慣性地想了想,決定就按鏡妖說的做——什么都別想,遵從內心。

    現在她更想查過去的記錄,于是便拿起靈箋,聚精會神地繼續看。

    二人對坐無言,玄覽將端玄的舉動瞧在眼中,但并沒有阻止的意思。

    她剛承諾過,嘗試的部分只管交給她就好。

    等端玄發自內心需要的時候,她會負責引導-

    接下來的三天,端玄依然帶著玄覽外出砸神壇,挖走底下的人造靈脈。

    如果恰巧遇上圍著神壇獻祭或休息的妖獸,她們便故技重施,將它們引到齊然神殿去,關入新的格子間,順便給前一批妖物投喂靈力。

    返回無主神殿之后,她們再一起去找齊然和吉吉,分出更多靈力供她們吸收,聽聽她們的食用感受。

    “不得不說,您的靈力確實奇特。”齊然邊給吉吉梳毛,邊回憶道,“我以前住在不缺天地靈氣的地方,那里的靈氣都不及您給我的純粹。”

    “我們是同盟伙伴,若不給盟友一點好處,我想你也不愿服氣。”端玄笑道,“吉吉呢?我瞧它的毛發好像又長了些。”

    吉吉簡直快變成一個白絨絨的毛團了,只吃了短短幾日的靈力,類貓科動物的獸毛就長得能遮住它眼睛,齊然此時正給它扎小辮子。

    “您的靈力很香,我從沒吃過這么香的靈力。”有齊然在身旁,吉吉的膽子稍微大了些,話也變得多起來,“不用吃血肉真是太好了!以前我煉化妖物們的靈力總會肚子疼,唯有吃您的靈力不會。”

    它看向自己的尖腳,猶豫幾秒,還是小聲道:“我現在只擔心自己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子……蜘蛛雖然丑陋,但這副身體畢竟修煉了幾百年,還是蠻強的。萬一、萬一我變成廢物了怎么辦?”

    “這不是還有我嗎?”齊然接過話,手指在它頭頂挼了挼,“如果真能進化,對你來說是好事啊!哪怕真成了廢物,我給你講過的故事里,觸底反擊、走上巔峰的廢物還少嗎?”

    她的安撫有種簡單粗暴的直白,然而吉吉卻很受用,安心地應了聲,繼續享受她的梳毛。

    “根據你們的描述,我想我的靈力應該屬于優質食糧,不至于讓誰退化。”端玄推著眼鏡糾正道,“不然,我若想制服群妖,只需要給它們投喂靈力就行。而那些殿主……”

    正說到這,她忽然感應到殿外的防御結界被攻擊了。

    “那些殿主也不會找上門來,而是避著我走。”將未說完的話補全,端玄起身,“一起去吧,正好你們也能試試力量是否有變化。”

    玄覽已經取出了她留給自己的靈力盾,拿起放在身側,還沒來得及收起的靈力劍,大步走在她前頭。

    “來得比我估計的慢,只怕是被您震懾到了。”齊然邊抱著吉吉跟上,邊嘀咕,“您前些時日還讓我裝弱小,結果輪到自己卻如此高調!”

    “我只不過是想節約時間,以及驗證一些想法罷了。”端玄頭也不回地答,“而且,就算我扮作弱小者,那些殿主也不是傻子。毫無戰斗能力的爐鼎出現在天地靈氣枯竭的世界,這跟天上掉餡餅有什么區別?明眼妖都知道這是陷阱,不如直接亮出爪牙。這種前提下,還敢來的妖物嘴里才套得出有用情報。”

    說話并不耽誤她們趕路,不多時,四人小隊便見到了攻擊防御結界的妖物。

    那妖物的身軀足有三層樓高,單看外形,能清晰看到樹皮紋理,應當是只樹妖,但它的根須卻變異成了章魚般的八條觸須,枝干也光禿禿的,不長一片葉。

    此刻,那些觸須正以疾風暴雨之勢拍擊在結界上,相當厚實的結界,竟出現了幾道細長的裂縫。

    “攻擊力還挺強,起碼得是A級妖物,疑似融合了海洋型軟體動物。”端玄對自己布置的結界非常自信,甚至還有心情給樹妖評個等第,“要是比體型的話,我覺得吉吉更有優勢。”

    齊然倒是早就考慮過吉吉第一個迎戰的可能性,聞言低頭看向懷中毛團:“你想去么?可以拒絕。”

    “我要去!”吉吉已經迫不及待試驗自己的新力量,答完便倏地彈射出去。

    穿過結界的瞬間,它的身體驀然也變為三層樓高,抬起尖腳朝樹妖扎去。

    危機突然降臨,樹妖立刻停下攻擊,靈活的觸須齊齊調轉目標,開始從四面八方逼向吉吉。

    “雖然是八腳對八腳,但吉吉的種族特性讓它的動作更靈活。”端玄邊觀戰,邊不緊不慢地解說,就當是在安撫擔憂的齊然,“反觀對手,即便成了‘觸手樹妖’,有些種族習慣仍刻在它骨子里。比如,植物妖大都習慣扎根在土壤里修煉,它操縱觸須時,本體也會習慣待在原地。”

    齊然本就是擅長戰斗的妖,被她一提醒,頓時明白過來。

    無光深淵可沒有“公平戰斗”一說,她當即變作黑豹躥出去,趁著吉吉吸引樹妖注意力時,悄無聲息地繞到對方后背,亮出尖銳如劍的利爪。

    對于端玄而言,這種力量型的A級妖物實在算不得厲害,故而她看著齊然一擊得手、重創樹妖,也沒覺得意外。

    樹妖的本體被齊然利爪化作的尖刺貫穿,頓時張開空洞般的嘴巴,發出沙啞尖叫,結果吃痛而亂揮的觸須也被吉吉的尖腳精準踩中,死死釘在地上。

    “我的力氣變大了好多呀!”吉吉驚嘆,“以前這種程度的妖,我光是刺破它們的皮都困難!”

    “別大意!”齊然沉聲提醒,“它還沒屈服!”

    由于端玄禁止殺生,她們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給予樹妖致命一擊,只得先全面制住它的動作。

    “不用你提——”

    吉吉話還沒說完,心中突然升起危機感。

    多年以來的直覺,令她下意識松開尖腳蹦遠。

    幾乎同一時刻,它看見樹妖空洞的巨口里伸出一條粉色的分叉舌頭,狠狠拍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滾燙的硬地面竟被拍出一道溝,當場裂開!

    沾滿涎水的舌頭分明已被燙得發出“哧哧”聲響,下一秒卻追著它抽來。

    “嗯,還融合了蛇妖。”

    吉吉心驚膽戰之際,忽聽端玄的聲音從身后響起,“退下吧,交給我。”

    融合型妖物,按照端玄穿越前遵循的人族規則,這種實力的一般判定為S級。

    S級的妖物破壞性極大,為了避免年輕除妖師的傷亡,她通常會親自出手制服。

    但就在端玄抬手的那一瞬間,一道白影先她一步掠向樹妖。

    玄覽一劍斬斷蛇信,腥臭的血噴涌而出,被她舉盾擋下,繼而將手中靈力劍直接投入樹妖口中。

    再度被貫穿身體,樹妖痛得發出尖嘯,受傷的八條觸須瘋狂涌向靈力劍,還沒來得及卷上劍身,構成劍的靈力便化作無數尖刺,將它的觸須和口腔串在了一起。

    “你倒是快準狠。”端玄趕來,邊評價,邊將一張鎮妖符拍在樹妖身上。

    在強力的鎮靜法術壓制下,發狂的樹妖總算變得安靜,如同爛泥一般癱倒在地,陷入昏迷。

    “有印象嗎?”端玄指著樹妖問齊然。

    齊然觀察好一陣,才皺眉道:“有點像北方的某位殿主,但我不確定是不是它……模樣變化太大了,我第一次見它時,它的樹根還是正常的。”

    “舌頭呢?”

    “我沒湊近樹洞看過。”齊然搖頭。

    “先帶回去吧。”端玄道,“不過這么大的體型,哪個神殿都不好塞啊……”

    話雖如此,確認過周圍沒有別的妖物后,她還是將樹妖拖到了防御結界內,甚至還貼心地挖了個大坑,把妖觸須朝下“種”在里面,又用土屬性法術上了好幾道束縛,這才開始為樹妖醫治。

    刺傷樹妖的靈力劍與尖刺,皆被端玄化作靈力,融入它體內。

    這期間,端玄順便探了探樹妖的內部情況,發現它的內丹已經黯淡無光,這是太久沒得到靈力滋養的表現。

    “既然是占據一方神殿的殿主,怎么會靈力不夠?”她詫異地問齊然。

    “據說,有些殿主上了年紀,知道自己壽元將盡,繼續吸收微薄的天地靈氣,恐怕也沒法讓修為更進一步,便會圈養小妖,把靈力都留給小妖了。”齊然解釋,“至于這位殿主……我猜它可能是想賭一把,輸了大不了賠上一條命,贏了便能帶著爐鼎回去。”

    端玄托著下巴思索一陣,“你知道那座神殿的大概方向嗎?我想去實地瞧瞧。”

    “不等它醒來問個清楚再去?”齊然問。

    “它要是真打算庇護小妖,肯定問不出什么。”端玄迅速修補結界,“而且,一旦發現殿主外出,附近的大妖肯定也坐不住,說不定會趁機襲擊神殿,捕殺被庇護的妖們。”

    她收服群妖的目的,便是為了避免它們互相殘殺。

    “那您快去吧,我和主人會看守樹妖!”變回毛團的吉吉提議,“主人也是殿主!哪怕再來大妖,我們聯手,也不帶怕的!”

    “不急,我先留個傳送陣。”端玄說罷,開始從儲物戒里拿出設陣用具。

    “其實不必如此麻煩。”玄覽忽然開口,“只需要留下我的本體在這里,我隨主人同去,若這里有什么意外,我化為鏡子,便能供主人回來。”

    “這是什么原理?”端玄愕然看向她。

    “我也不清楚,但試過可行。”玄覽答,“比如我現在變成鏡子,您‘進來’,便可以通過我放置在齊然神殿的另一個本體,出現在那里。”

    說罷,她當場變成供一人通行的鏡子,立在端玄面前。

    端玄下意識想起,鏡妖吃妖時似乎也是這么做的。

    不過她很快就拋開這個念頭,抬手伸向鏡面。

    觸碰瞬間,她只覺如冷水一般清涼而粘稠的液體裹住了自己的手,下一瞬,這種感覺就消失了——她的手穿過鏡面,接觸到了另一個空間的空氣。

    映照她的鏡面閃了一下,投影出齊然神殿格子間的景象,此時此刻,許多妖物正仰頭望向天花板,露出驚異與困惑的目光。

    “喂,你們看到那只手了嗎?”

    “看見了!”

    “是神明的手嗎?!”

    “我怎么感覺更像爐鼎的手?”

    “好白的手,好想咬一口嘗嘗……”

    很快,妖物們的聲音從鏡面另一端傳來。

    “……挺神奇的。”端玄收回手,瞥了兩眼,上面并沒有留下粘稠之物的半點痕跡,“那你快凝聚新的本體吧。”

    片刻后,一面一人高的鏡子被豎在了距離樹妖不遠處。

    保險起見,臨走前端玄再次嘗試了一次。

    這回她整個人都進了鏡面。

    方才的粘稠感頓時裹住了她的全身,冷得她打了個激靈。

    可她等了將近十秒,也沒有出現在樹妖面前,而是站在一片漆黑的空間里,隱約還能聽見類似心跳的“咚咚”聲從上方傳來。

    “你在搞什么呢?”她蹙眉問,“試完我們還得抓緊時間出發。”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借此機會告訴您,倘若遇到應付不了的意外,您還可以躲在這里。”

    玄覽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聽起來尤其空靈,“只要我真正的本體不死,誰也別想將您從這里帶走。”

    聽罷,端玄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開口:“我待在這里的時候,你有什么感覺?”

    “我很高興。”玄覽答得毫不猶豫。

    “……我不是問心情。”端玄扶額,“算了,你不難受就好,先放我出去吧。”

    第25章   無光深淵25

    離開鏡中世界好一陣, 端玄還是能輕易回想起待在里面的感覺。

    她與外界完全隔絕了,只能聽見來自鏡妖的聲音。

    雖然并不打算嘗試,但她隱約有個猜測:如果鏡妖不愿放她出去, 在不用主仆契強行下令的情況下,她恐怕會一直被困在里面, 除非她從內部重創鏡妖, 將她的本體損壞。

    另一個發現也令她驚訝。

    鏡中世界分明寂靜、漆黑又陰冷, 可她待著卻并不覺得恐懼,反而格外安心。

    要是她和鏡妖先前的猜測全部成立,再根據她剛才的親身感受去推斷, 那么她在失憶前, 說不定就很習慣把自己關在鏡妖的身體里。

    也正因此, 如今的她才會覺得被人形鏡妖抱在懷里很舒服。

    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推下去,鏡妖會喜歡和她貼貼,倒是也能說得通。

    畢竟愿意把一個大活人裝到自己體內, 這種親密關系已經不是“零距離”, 而是負距離接觸了。

    “給,這是大概的路線。”齊然的聲音中斷了端玄的思緒, “我只是偶爾去過一兩次, 時隔久遠,不太清楚原本的特征還在不在。”

    “沒事, 反正早晚要去。”端玄收起她遞來的簡易地圖, 凝出靈力飛劍,拉上已經變回人形的玄覽啟程。

    “關于‘鏡妖’的種族特性和能力, 你究竟記得多少?”路上, 她忍不住好奇問。

    “說實話,我并不確定。”玄覽答, “那些記憶似乎被藏起來了,但我若針對某個問題去想,腦子里就會自動出現答案。不過這些答案都會保留下來,成為我現在記憶的一部分。”

    “越來越奇怪了……”端玄嘀咕。

    她不熟悉鏡妖這個種族,也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無法判斷玄覽的話是真是假,只得按照自己的想法提議:“你要不先在我記憶里找那些關于鏡子的玄幻作品,然后試試自己有沒有對應的能力?”

    “我的確在做您說的嘗試。”誰知玄覽先她一步想到了,“我畢竟不是您本人,如果能將自己獨有的能力發揮出來,對您的幫助才是最大的,對我自己也有好處。”

    “的確,能夠通過多個虛假本體傳送,相當于多一個保命神技了。”端玄欣慰點頭,“這樣一來,我們制服的妖物也不必全集中在齊然的神殿,它們繼續生活在原本的地方就好。”

    她們又朝著北方趕了一段路。

    期間還碰上了三只出來覓食的妖物,一嗅到她們身上的靈力香味就撲上來。

    端玄按捺住出手的沖動,默默看著玄覽一拳一個將它們全部打昏,再收入鏡中世界。

    “我的本體可以儲物,尤其是活物。”玄覽不忘解釋,“不過安全起見,我會讓它們一直沉眠下去。”

    “空間大概有多大?”端玄問。

    “不清楚,但上回那些妖物并沒有將空間填滿。”玄覽答,“我想,我的品階應該不低。”

    “光是關著它們,你有什么感覺?”端玄覺得這個還是有必要問清楚。

    “非要形容的話,大概就像吃了一點點墊肚子的零食吧。”玄覽笑了笑,“您似乎很惦記這事?”

    “倒也不算惦記,只是試圖理解一下失憶前的我們是如何相處的。”端玄偏開目光,拉她回到飛劍上,繼續趕路,“反正對現在的我來說,這種接觸……很奇怪。”

    “那您就把我當成一個衣柜吧。”玄覽眨著眼睛,“躲進衣柜里,被柔軟的衣物包裹,在衣物和木柜散發的淡香里冷靜一下,暫時回避一切。這樣的舉動您能理解嗎?”

    端玄沒應,但對于玄覽而言,她沒吭聲反駁基本就是默認,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

    人形的器靈,嚴格來說已經不能再當成器物看待。

    端玄能接受鉆衣柜,可如果衣柜突然哪天活過來,開始跟她說話,她便會為自己待在對方身體里,無意給對方造成過負擔而尷尬、愧疚。

    不過,她只會在趕路這種空閑的時候發散開去想一想,一旦開始執行任務,就立刻中斷思路,專注于眼前事。

    依照齊然的地圖,樹妖駐守的北方神殿并不難找。

    她們趕到地方時,只見一群妖物正在攻擊殿外的結界。

    而在結界內部,頂在最前面的是幾棵郁郁蒼蒼的高大靈木,它們扎根于結界邊緣,身上不斷釋放靈力,無聲守護。

    靈木的枝干上,還棲息著松鼠、猿猴、鳥雀之類的小妖。

    它們非但沒有躲在樹洞里,反而跟靈木們一起放出靈力,可它們的力量太過微弱,端玄二人到來時,不少小妖已經因為力竭昏倒,有的掛在枝干上,有的被樹妖或者同伴拖拽進樹洞里。

    至于那群來勢洶洶的妖物,則在一頭兩人高的巨大虎妖指揮下瘋狂撞擊結界,很快就將結界撞得血跡斑斑。

    不過,當端玄和玄覽出現后,嗅覺敏銳的虎妖立刻轉過頭,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沒想到爐鼎竟然送上門來!”它開懷大笑,發出渾厚的男聲,“上!生擒爐鼎者,孤會將爐鼎的胳膊卸下來賞它!”

    一時間,眾妖齊齊高喊“是”,當即棄了靈木們苦苦支撐的結界,直奔端玄她們而來。

    “看來已經有自封為王的了。”望著黑壓壓一片妖,端玄邊感嘆,邊取出銀色馭妖鈴,“也不知道這一鈴鐺下去,能震懾多少個。”

    她說話便是為了給玄覽封閉聽覺的時間,誰知玄覽卻變為巨大的鏡面,提議道:“進來!我能擴大鈴聲!”

    端玄一愣,下意識吐槽:“你又不是喇叭成精!”

    但既然鏡妖說可以,她便忍不住想要試一試。

    任務要緊,這回端玄再跨入鏡面,回到那片漆黑的空間時,心中已無任何雜念。

    她神情嚴肅地搖起馭妖鈴,清脆的鈴聲回響在鏡中世界,更為空靈動聽。

    搖鈴十秒后,她眼前忽然白光一閃,一面鏡子出現,映照出外界的情況。

    只見原本兇狠的妖物們皆呆站在原處,唯有那頭虎妖僅僅只是動作遲緩了一小會兒,便全速朝她們沖來。

    端玄立刻做好了迎戰的準備,然而通往外界的鏡面并未出現。

    “……你想戰斗?”她皺眉問。

    “是,請您相信我。”

    玄覽說話間,虎妖已經亮出利爪,大吼著撓向鏡面。

    或許是為了保留力量,下一瞬,給端玄時刻映照外界情況的鏡子便消失不見。

    周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整個空間倒是沒有因為玄覽的動作而發生震動,只能聽見玄覽的心跳聲越來越快。

    端玄倒是信得過玄覽,戰士總要獨當一面,允許隊友獨自作戰,也是信任彼此的體現。

    她只是有些懊惱,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被鏡妖哄騙了!

    這家伙就是仗著她會信任自己,且不忍心傷害自己,才將她誘進鏡內困住,自己迎敵。

    “利益最大化”是她們都認可的思路,而在這個思路的邏輯之下,外出遇到戰斗時,身為破局主導者的她,確實應該盡量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端玄仰頭望向黑暗,本想威脅玄覽,要是敢逞強,下回自己就不進鏡子了,可她偏偏又悉知自己愛逆反的倔脾氣,若真這么說了,鏡妖只會更發狠地拼命戰斗。

    “加油啊另一個我~”于是她干脆懶洋洋地做出打call的動作,“你是最棒的!絕不會仗著實力麻痹大意!我最喜歡這樣的你了!”

    她很清楚,過于夸張的贊揚,反而會調動自己的警覺心,令自己更加關注周圍環境。

    不到兩分鐘,通往外界的鏡面便出現在她身前。

    端玄趕緊一步跨出去,幸好無光深淵的環境暗,她不必適應光線變化,抬眸就能看清周圍的情況。

    距離她們幾步遠的地方,小山似的虎妖倒在血泊中,斷了一條前腿,被靈力繩索緊緊捆住,遠處那些妖物仍呆呆的,看樣子被鏡妖擴大的鈴聲對它們影響不小。

    反觀玄覽,她正在清洗靈力盾上的血污,除了呼吸聲略急促,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一身白衣仍然干凈。

    端玄在虎妖身旁蹲下,靈力在手中化作細棍,撥了撥那條還沒涼透的斷腿。

    “截斷面平整,但不是劍傷。”她說,“怎么做到的?”

    “我試著用鏡面擋下它的攻擊,再嘗試利用鏡面的空間傳送進行分割。”玄覽如實答。

    “是不是因為它說要卸了我的胳膊當賞賜,你才這么干的?”端玄問。

    “我只是在威懾罷了。”玄覽微笑,“這種自封什么孤什么王的家伙,不吃點苦頭,很難屈服。”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對上她含笑的眼眸,端玄便知自己的猜測才是真相。

    “下回別這么狠,斷肢不好接。”端玄嘆了口氣,放出靈力裹住斷腿,拼回原處縫合。

    她活得太久,什么都會一點,轉眼就令傷口愈合,但骨頭想要長到一起、恢復如初,還得花上好一陣休養,這只虎妖短時間內是威脅不到她們了。

    玄覽用劍指著虎妖,淡淡道:“我想暫時將它和那些妖物都關起來。”

    “你能承受得住就行。”端玄沒意見。

    她看著玄覽化為一面巨大的鏡子,直接立在地上,鏡中伸出無數透明的靈力觸須,把卷到的妖物全部拖入鏡內,隨后恢復人形。

    打量她幾秒,端玄忍不住伸手環住她的身體,用力往上一抱。

    玄覽:“……”

    “體重倒是沒變化,妖物們都在異空間嗎?”將她放回地面,端玄好奇問。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剛吃完妖回來的玄覽甚至連爬玉床都悄無聲息的,若是那些妖物真在她體內,早該把玉床壓塌。

    “我暫時沒想起這方面的記憶。”玄覽搖頭,目光越過她,望向遠處的結界,“不妨先過去看看?”

    大敵被突然出現的二人輕易降服,靈木們不僅沒放松,反而趁著他們交戰的時間加固了結界。

    端玄靠近時,發現原本掛在樹上幫忙的小妖全沒了影子,估計都被勒令回安全地方藏身了。

    她示意玄覽變回鏡子,映照出被“種”在無主神殿外的樹妖,并對結界內長得最高的一棵靈木喊:“你們的殿主誤入我的領地,如果希望它活著回來,將你們的靈脈畫一份給我。”

    雖是威脅,但她的語氣并沒有帶半點攻擊性——如果這座神殿里的住民不會互相殘殺,她甚至想與他們盡快結盟,給予庇護和幫助。

    樹妖已經蘇醒,不等端玄吩咐,玄覽便讓它也能看到這邊的情形。

    “……聽這位大人的。”一個沙啞而疲倦的女聲自鏡面傳出,“大家都會得救,不必繼續受苦。”

    靈木們面面相覷,但只是交出靈脈的影像并不會對它們造成任何威脅,因而沒多久,就有靈木化為人形,帶著兩只妖奔向神殿地下。

    “我們初來乍到,還有不少事需要請教,委屈您再在那邊待上幾日。”端玄對樹妖說,“作為保證,我每日都會來這里釋放一定量的靈力,只放在結界外,你們自行取用。”

    樹妖沒有接話,只是緩緩合上樹洞般的漆黑眼睛。

    等待畫靈脈的妖回來期間,端玄邊慢慢地凝聚靈力團,邊有一搭沒一搭和靈木們聊天。

    “你們在這兒住多久了?”

    “……不記得。”

    “那你們見過‘天狗食日’前的世界嗎?”

    “風聲大人見過!”一只小松鼠從樹洞里爬出來,大聲說,“風聲大人還是神明親手栽下的呢!”

    端玄正想追問,卻見一根帶葉的藤蔓迅速卷住了它,葉片直接貼在它嘴巴上,將它拽回樹洞。

    “大人莫要聽小孩子胡言亂語。”拽小松鼠的靈木微微晃了晃枝丫,“這里只有神明遺留的寶殿。”

    “但神明的寶殿支撐不了太久。”端玄道,“我想找到結束‘天狗食日’的方法,將天地靈氣歸還給這個世界。”

    “恕老朽直言,這是不可能做到的。”答話的靈木嘆了口氣,“很久以前,領地內便有位老前輩欲靠渡飛升雷劫來破界,結果卻落得道消身殞的下場!‘天狗食日’也并未因此結束!”

    “反正我是不缺靈力的爐鼎,不好好利用自己的力量,得過且過才是最大的浪費。”端玄搖頭,“你們都不愿說也無所謂,我直接問那位‘風聲大人’就好了。”

    她轉頭望向鏡中,淡淡一笑:“風聲大人,一會兒勞煩您解答。”

    端玄也只是依照直覺故意猜測,不管答案正確與否,那位“風聲大人”若還在這個世界,定會被動或主動現身。

    三秒后,鏡面另一端的樹妖低低地應了聲“好”。

    “風聲大人!!”靈木慌忙喊,“您不能——”

    “我不會有危險。”樹妖截住話,“我不在時,你們該做什么,還做什么。”

    它的聲音蒼老而威嚴,聽得靈木垂下枝杈,很快吩咐同伴修補結界去了。

    “您是這兒的殿主吧?剛才來了頭虎妖要搶占這里,被我的同伴制服了。”端玄轉而和鏡中樹妖大致講了一下情況,“考慮到一些情況,我暫時不希望無光深淵再發生殺戮,虎妖及其手下,我會找地方重新安置,不允許它們再來襲擊這里。”

    “大人想問什么,便問吧。”風聲卻岔開話題,“成王敗寇,您問什么我都可以解答,還請您莫要為難我的孩子們。”

    “不急,您先休息。”端玄搖頭,“我不問他們便是。”

    畫靈脈影像的妖們很快就匆匆趕回來,端玄掃了眼畫,順手將凝成的靈力團拋到半空,穿過鏡面返回無主神殿外。

    玄覽卻沒變回人形,而是說:“主人,我想去一趟齊然的神殿,安置新的妖。”

    “這么快又捉了新的妖?!”看守樹妖的吉吉大吃一驚。

    “讓齊然和吉吉陪你一起去吧。”端玄點頭,“我要單獨和這位前輩談談。”

    目送齊然抱著吉吉跨入鏡面,她才看向被稱作“風聲”的樹妖。

    “我可以幫您化人。”她主動提議。

    人形不僅能時刻看到神情變化,還能通過一些肢體語言的細節,判斷出對方此刻是否在說謊。如果風聲愿意,端玄還是希望能與人形的她交談。

    “我需要一些靈力。”風聲答,“不必給我太多,我吞噬的妖物性情暴戾,若保留太多靈力,便容易失控。”

    “是蛇妖?還是長觸須的妖?”端玄走到它面前,邊渡靈力邊問。

    “長觸須的妖。”風聲輕嘆,“我乃‘風聲木’修煉成精,能輕易感應到持有者的心聲,并產生對應的變化。吞噬妖物后,便無法控制地受其影響,化出了它們的模樣。”

    得到足夠的靈力后,它變為人形,但也只是讓頭部、胳膊和軀干變成人樣,胯骨往下仍是八條觸須,被端玄的靈力鎖在地里。

    端玄盯著觸須思考幾秒,問:“您應該活了很久吧?可曾見過神明?”

    “見過。”

    “神明是什么模樣?像我這樣的人形,還是不可名狀之物?”

    這個世界總不能還跟克蘇魯神話有關系吧?

    “人形,但種族是妖。”風聲篤定道,“此地還是茂密森林的時候,神明會現出妖身,臥在我們當中休憩。”

    “您還記得祂是什么妖嗎?”端玄追問,“我已經試驗過,即便說了冒犯的話、做了冒犯的事,神明也不會降下懲罰。”

    “是白獅,一頭高傲且溫柔的母獅子。”風聲不假思索地答,“但‘天狗食日’是在神明離開之后很久,才突然降臨在這個世界。”

    她頓了頓,“絕大多數妖都認為,天地靈氣枯竭是白獅神明做的。祂厭惡了這個世界,不僅拋棄它,還想要毀掉它,可我卻認為其中另有隱情。”

    第26章   無光深淵26

    “掌管這里的神明, 只有白獅神明一位嗎?”端玄繼續問。

    如果是這樣,那就能解釋為什么神殿和人造靈脈的風格會如此統一,它們也許都出自白獅神明之手, 是白獅神明的造物。

    “是,不過每座神殿都有祂的神使駐守, 我亦是其中之一。”風聲點頭, “但我們皆是凡妖, 無法追隨神明離開此界。故而白獅神明臨走前,特意將承載自身神力的靈脈截為數段,分散在各地神殿、祭壇內, 以保證天地靈氣能夠一直循環下去, 永不枯竭。”

    “結果‘天狗食日’的到來依然導致了天地靈氣枯竭。”端玄大致有了頭緒, “如果白獅神明真的厭惡此界,為什么不直接在離開時就滅世,反而要維持靈氣循環?這與祂掌管此界時的表現矛盾了, 除非祂就是個虛偽至極的偽君子, 你們所看到的都是假象。”

    “白獅神明是善神!”風聲篤定道,“祂行事光明磊落, 殺伐果斷, 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抱歉,我個人愿意相信您的判斷, 但事實上, 靈氣枯竭仍然困擾著這個世界。”端玄彬彬有禮地提醒道,“其實我一直在思考, 如果把神明留下的靈脈碎片合為一體, 是否就能打破‘天狗食日’,建立新的天地靈氣循環。”

    風聲倒是沒有因為她的推測而情緒失控, 反而冷靜下來接過話:“這也是我聽聞您的所作所為后,冒險前來試探您的緣由。我們這些‘殿主’皆是神使,只要烙印不滅,便會被神明留下的規則束縛。此事恐怕只有您能做到!”

    “剛才與您交手的那只黑豹便是殿主,她也是白獅神明的神使嗎?”端玄問。

    “她應當是在‘天狗食日’后才來的,我侍奉神明時不曾見過她,殿主名冊上也不曾記載過黑豹妖。”風聲答,“不過我的確能感應到,她與我有著同樣的‘烙印’。”

    “那她懷里的白蜘蛛呢?”端玄再問。

    “非要說的話,它的毛發與白獅神明尾巴尖的那團毛簇略有相似之處。”風聲無奈地笑了笑,“但我并不認為它是白獅神明的化身,白獅神明最討厭的便是蜘蛛,祂很少會用‘惡心’去形容一個種族。”

    “好,您所說的情況,我都牢牢記下了。”端玄點頭,“您是侍奉過神明的‘老人’,我真摯地希望您能協助我們。當然,您駐守的神殿我也會給予相應的庇護,以及為那里的住民們提供充沛的靈力。”

    她友善地向風聲伸出手:“我名喚端玄,方才那位白衣的鏡妖叫玄覽,是我的侍從以及戀人。如果您愿意,我們會盡快為您收拾出臨時住處,供您養傷。”

    端玄認為結盟全憑自愿,強扭的瓜不甜,強行擄來的隊友也不值得信任,反正就算沒有盟友,她也能靠自己的實力集齊所有靈脈碎片。

    風聲毫不猶豫地握緊了她的手,笑道:“不必麻煩,我本就是樹妖,埋在殿外的泥里便可自行療愈,還能幫您放哨。”

    “那我就再給您一些靈力吧。”端玄松手蹲下去,開始往土壤里注靈。

    這期間,玄覽和齊然、吉吉也從神殿傳送回來。

    齊然見到樹妖的人形,還愣了一下:“她就扎根在咱們這兒了?”

    “嗯,重要人物當然要重點保護起來。”端玄煞有介事地點頭。

    只有玄覽聽出言外之意:名為“保護”,實則為“監視”或“觀察”。

    端玄嚴格遵循風聲的提醒,不給她過多靈力,覺得夠治療了便起身,看向回來的一行人,“風聲前輩需要休息,先進殿吧,我大致跟你們說一下新情報。”

    無主神殿內,早已收拾出了一間商量事宜的靜室,大家席地坐下。

    “新情報有點多,有些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匪夷所思,我慢慢講給你們聽。”端玄提醒完,便自顧自講述起來。

    當她提到齊然很有可能是白獅神明的神使時,齊然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從沒見過什么神明!”她下意識反駁。

    “別急,你被抹消的記憶,說不定就是和神明有關的。”端玄不緊不慢,“容我大膽猜測一下,你那位師父就是神明,所以你才怎么也想不起關于她的重要事。”

    “這……!”齊然啞口無言。

    “目前已知的判斷方式,是觸碰與記憶相關的事物,能感覺到劇痛,就說明這是最接近記憶的東西。”端玄繼續說,“不過你可能更容易驗證,那位樹妖說,你擁有白獅神明的‘烙印’,這種烙印一般存于神魂,你不妨試著找一下。”

    齊然咬了咬牙,盯著懷中毛團看了幾秒,最終心一橫,將吉吉遞給玄覽,閉目打坐,讓靈識沉入識海,觸及神魂。

    在大家關切的目光中,隨著時間流逝,她的眉頭開始皺起,身體也微微顫抖,很明顯是在忍耐疼痛。

    “快阻止主人!!!”吉吉等不下去,直接一個飛撲用力撞進齊然懷里,愣是將她撞得悶哼一聲,強行從入定狀態里抽離。

    齊然并沒有去管擅自做主的吉吉,她抱著腦袋倒地,弓起身體,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痛吟。

    “你看到了什么?”端玄不忘問。

    “白……獅子……”齊然幾乎是擠著聲音回答,“神殿……藍色的……”

    僅僅只是幾個詞,竟然就讓她費盡全力,不等端玄追問,她只覺一陣更為劇烈的痛楚襲擊了自己,大叫一聲昏死過去。

    “主人!主人!!”吉吉嚇得伸出所有的尖腳扒拉她,聲音都帶了哭腔。

    “不慌,她自己會醒來。”端玄推了推眼鏡,目光也移到它身上,“你的真實身份,我也有所猜測,不過這樣一來,問題反而會變多,而且現在的你也做不了什么。”

    吉吉抬起八只含淚的灰色小眼睛,困惑而迷茫地看著她。

    端玄卻并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吩咐玄覽先送它和齊然去休息。

    “吉吉是白獅神明的化身。”玄覽回來的第一句話,便是道出了端玄的猜測,“但祂未必是自愿來到這個世界。”

    “不,恰恰是祂堅持回來,才會變成這副模樣。”端玄搖頭,“蜘蛛是白獅神明最討厭的種族,祂是被幕后者變成這副模樣,奪去力量后,又抹消了記憶,甚至還和自己的神使身份對調了。否則只要祂想,就能輕易打破‘天狗食日’,離開這片曾經由自己掌管的世界。”

    玄覽想了想,“所以,完整的人造靈脈便是破局‘鑰匙’?”

    “目前來看是這樣。”端玄點頭,“不過,這把鑰匙即便真拿到手上,恐怕我們也沒法立刻離開。”

    “或者說,我們可以選擇用‘鑰匙’離開,但無光深淵一旦失去所有的靈脈,就會面臨真正的靈氣枯竭。”玄覽跟上了她的思路,“這個世界,會因為我們的離開而徹底毀滅。”

    “重鑄此界秩序、歸還天地靈氣循環還是有必要的。”端玄認可了她的假設,“此外,我一直不覺得離開無光深淵就能返回原來的世界,‘鑰匙’應該只是通往下個世界的道具。”

    思路理順,一人一妖相視一眼,皆嘆了口氣。

    “如果吉吉是白獅神明,齊然是祂的神使,那我們又是什么?”趕在端玄之前,玄覽先道出了心中疑惑,“我們進入這個世界,又為了什么?”

    “我大概率是和神明有關的身份,否則我的靈力不會導致吉吉的變化,也不會讓幕后者選擇更換我的體質。”端玄隨口猜測,“你的本體有點像鎮妖鏡一類,而我是除妖師,咱們失憶前又是戀人關系,那你應該就是我的血契法器吧。至于是為了什么……線索太少,我實在編不出來了。”

    她語氣輕快,完全是以開玩笑的口吻在說這些話,可玄覽就是能察覺到她的焦慮。

    ——藏得很深,不讓任何人看出來的焦慮。

    幾乎沒有多想,她以手撐地,迅速靠了過去。

    端玄一瞧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任由玄覽將自己抱住。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另一個自己給抱抱的感覺,確實不錯啊。”枕在玄覽肩頭,端玄呢喃,“我好像有點理解,為什么我們會成為伴侶了。”

    她這種人,最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當“自己”具象化,并且與她思維同步,還能夠及時感知她的需求,甚至可以填補她原本的不足之處,相處時間一長,哪怕不做伴侶,她也會逐漸習慣與具象化的另一個“自己”一起生活。

    聽罷,玄覽并未追問“為什么”,而是輕聲提醒:“我又消耗了很多靈力。”

    “沒關系,我有的是靈力。”端玄笑了笑,拋開自己最習慣的思考,放任內心需求,嘗試去做當下最想做的事。

    她保持著被擁抱的姿勢,側過臉叼住了近在咫尺的柔軟。

    同一時刻,她感到放在自己背部的手開始下移,然而是順著自己的脊梁骨,撫貓一樣慢慢地捋下去。

    “您好像一只慵懶的貓。”她聽見玄覽說,“但我并不覺得奇怪。”

    端玄還銜著她的耳垂,聞言沒吭聲,只是稍微用了一下牙,齒尖玩兒似的磨來磨去。

    但她很快就僵住了。

    撫背的手仍在繼續,可鏡妖的另一只手卻放在了她衣領上,也開始下移。

    她下意識想逃,又覺得自己該相信鏡妖的分寸感,于是就這樣僵著全身,等她的下一步。

    鏡妖的指尖,最終在她心口位置停下。

    “我總覺得,您這里有著什么東西是我并未繼承的。”玄覽說,“但您的衣物遮得嚴實,我也不好意思提起。”

    不等端玄松口發問,她便直接將手探了進去。

    第27章   無光深淵27

    制住玄覽只需要一瞬間, 甚至只消端玄一個念頭。

    她緊緊扣住玄覽的手,強行將它挪開。

    “別亂碰。”她貼在玄覽耳畔,沉聲警告, “先告訴我,你覺得那是什么?”

    直覺告訴端玄, 鏡妖無法通過映照復制過去的, 可能是類似于神明烙印的東西, 也就是僅限她專屬的特征。

    冒犯帶來的不適反而是其次,她只是怕貿然觸碰會傷到玄覽。

    “印記。”玄覽早已卸了力道,但姿勢仍然沒變, “我猜, 它和齊然識海里的神明烙印, 應該是同一種東西。”

    “那你還敢碰?”端玄松開手,掰過玄覽的肩,讓她們視線齊平。

    “我映照您時就發現了它, 您烙印在我神魂的主仆契也是這個模樣, 只是碰觸的程度,應該不會有什么影響。”玄覽說完, 目光移向已經被自己撥開的位置。

    一朵鮮紅的彼岸花, 正靜靜地盤踞在心口處的皮膚上,看似紋身, 然而仔細觀察, 會發現它的精細度高得像極了活物。

    “依照您的記憶,這是記事起就存在的東西, 您一直默認它是胎記。”玄覽繼續說, “這也從側面證明了一點:您穿越前的記憶并不全。也就是說,您很有可能從那時開始, 就被抹消了關于真實身份的記憶。”

    “這種線索即便得到驗證也沒什么用吧?”端玄拉好衣領,忍不住吐槽,“能展開的推測太多了,而且哪怕我真是神明,如今也跟吉吉一樣,由于失憶完全沒法發揮神明應有的實力。”

    “不,還是有點用的。”玄覽卻搖頭,“您莫要忘了,這個世界有著與惡意截然相反的‘存在’,并且目前它對我們有利。”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是不是可以初步認為,另一位幕后者很有可能是您與白獅神明曾經的同伴?”

    端玄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謹慎地考慮起玄覽提出的可能性。

    “這讓我想起穿越前看的古早玄幻小說了。”良久,她開口,“某位神仙下凡歷劫,祂的友人、戀人甚至靈寵有的選擇陪伴歷劫,有的則利用漏洞暗中施以援手。”

    “既然已經出現了神明、穿越和失憶等要素,我認為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玄覽推著眼鏡提醒。

    “光是嘴上這么猜來猜去可不行,先按計劃繼續執行吧。”端玄翻身下床,“我打算再去砸祭壇、攻打神殿的時候,把吉吉也帶上。”

    “您想讓它接觸靈脈?”玄覽問。

    “嗯,但不止是碰觸。”

    端玄找過去的時候,吉吉仍守在昏迷的齊然身旁,甚至還將一只尖腳輕戳在她的丹田處,給她渡靈力。

    “我有個驗證你真實身份的方法。”端玄開門見山地說,并拿出之前從祭壇里挖出的人造靈脈,“你想辦法往這些靈脈里留下專屬于你自己的東西,什么都可以。”

    “我自己的東西?”吉吉困惑地眨了眨八只眼睛,盯著人造靈脈思考一陣,忽然從噴絲器里拈出一截雪白的蛛絲,“這個可以嗎?我只能想到這個了。”

    “可以,但不能損壞靈脈。”端玄點頭,“我要你在無光深淵所有的靈脈碎片里,都留下你的蛛絲。”

    吉吉沒有立刻應下,而是陷入沉默。

    “如果你有什么疑問,直接說就好。”端玄說,“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我都可以告訴你,雖然未必有用。”

    “您還沒有告訴我,關于我的真實身份,您究竟猜到了什么。”吉吉小聲說,“現在的我有沒有用是另一回事,可我真的想知道!”

    “哪怕會變成齊然這樣,你也想知道?”端玄特意問。

    見吉吉用力點頭,她卻指向靈脈:“先按我說的試試。”

    吉吉:“……”

    雖然很不喜歡端玄這種繞彎子的方式,但它為了弄清真相,還是忍著惱怒照做了。

    雪白的黏液被它的靈力搓為極細的絲,一縷接著一縷鉆入靈脈的截斷面。

    “有什么感覺嗎?”等它停下吐絲,端玄問。

    “……我說不出來。”吉吉歪了歪腦袋,似在努力回想,“好像能感應到什么東西,但這種感覺太微弱了,跟沒有似的。”

    “嗯,那就繼續。”端玄將第二截靈脈也放到它面前。

    結果這回吉吉不干了,它蜷縮起尖腳,抬眼瞪著端玄:“我要先聽結論!”

    瞧它這副強裝鎮定的認真模樣,端玄忍不住笑出聲。

    “你的主人還昏著,就不怕我趁機威脅你?”她伸手輕戳吉吉的背。

    白絨絨的獸毛順滑而干凈,戳起來還挺舒服的。

    “您、您要真是這種人,哪里還用得著定下‘禁止殺生’的規矩!更不會給外面那只樹妖療傷!”吉吉鼓起勇氣道,“再者、再者我們現在是結盟的同伴!而且我能感覺到,您要驗證的事只有我能做!所以、所以不管我怎樣,您都不會傷害我!”

    端玄又笑了聲,雙指并起,夾著一撮獸毛微微往上提。

    頓時嚇得吉吉伸出尖腳,緊緊扒住齊然的衣袖。

    “好吧,我就先說結論。”松開手,端玄正色道,“但你要是真聽昏厥了,醒來之后必須跟齊然解釋清楚,這家伙可護犢子了。”

    “那我肯定會解釋的!”吉吉保證。

    “你可能是白獅神明的化身,更可能就是祂本尊。”端玄直接跳過推理過程,將答案甩給它,觀察它的反應。

    她注意到吉吉的八只灰色眼睛陷入呆滯,但沒過幾秒,吉吉就用一只尖腳撓了撓自己,“然后呢?這跟往靈脈里放蛛絲又有什么關系?”

    它過于平靜的反應讓端玄有些意外:“你倒是接受良好?”

    “我又不是不動腦筋的傻子!”吉吉沒好氣地道,“您講完那些情報,卻對我欲言又止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猜測了!而且我剛來這里的時候,就是下意識不想殺生。如果這里的妖獸們都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當然對它們下不去手啊!”

    提起這個,它整只蜘蛛看起來都萎靡了些,喃喃:“可我還是……還是沒能……”

    “已經做過的事,在一切明朗之前就不要去回想了,將功補過更重要。”端玄截住話,“如果我沒有猜錯,最終拼起全部靈脈碎片、并將天地靈氣循環歸還無光深淵的,只能是你。要是由我來做,恐怕只能獲得離開這個世界的‘鑰匙’。”

    她用指尖點了點靈脈,“所以,我希望你能做這樣的嘗試——在所有的人造靈脈里留下你的蛛絲。從今往后,我每去一處神壇或者神殿,都會帶上你。”

    “這對我來說并不難,我答應您!”吉吉用力點頭,“但也請您帶上我主人一起!她應該有權知道這些事情!”

    “這恐怕得等她醒來。”端玄說,“要是她不愿意,我總不能強行帶她去。”

    齊然醒來前,她抱著吉吉來到無主神殿的地底,讓它繼續在此處的靈脈里留下蛛絲。

    “之前那種感覺強了一點,但也只是一點點。”放完蛛絲后,吉吉特意強調,隨后迫不及待地問,“還有哪里?齊然的神殿?樹妖的神殿現在可以去嗎?你們新捉的妖物應該也有神殿作領地吧?”

    端玄正要回答,只聽玄覽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齊然醒了。”

    齊然的臨時住處里并沒有放置鏡子,這也是端玄信任她的表現,給予自己的隊友足夠的隱私保證。

    她是蘇醒之后第一時間找過來的,頭還脹痛不已,見到端玄時,仍在按著太陽穴。

    “我想起了……白獅神明的名字,以及她的模樣特征。”齊然強忍疼痛說,“她名喚今霏,白發灰瞳,衣著是……淺藍色的旗袍……”

    她每說一句話,臉色便差一分,頭痛似乎還在加劇,可她竟然硬生生撐住了!

    “主人!!”吉吉慌得立刻爬過去,迅速變化身形,用巨大化的毛茸身體接住她,讓她得以靠著自己休息。

    “沒事……我很能扛痛的。”齊然撫著被自己梳成辮子的幾撮獸毛,輕聲安撫它,但并未再說更多話。

    “看來,強行回憶也只能得到不怎么關鍵的情報。”端玄邊在儲物戒里找止痛藥,邊說,“不過手頭線索已經差不多了,繼續按計劃做下去就行。”

    “您又有什么計劃?”齊然疲倦地問。

    她倒是并不排斥執行任務,只不過抵抗頭痛要花上不少精力,她不知道自己的狀態是否還能跟得上計劃。

    “出門逛逛,順便讓你家吉吉往靈脈里加點東西。”端玄將兩丸止痛藥遞到她面前,“具體計劃路上再說,暫時不需要你戰斗,你變成貓咪,趴在吉吉身上掛機休息就行。”

    “……您好像特別希望看我變貓咪。”齊然忍不住怨念地看了她一眼。

    但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并不好,變回幼化的獸態更有利于恢復,因而服下止痛藥之后,還是乖乖變為一只黑豹幼崽,趴在吉吉的獸毛里閉目養神。

    按捺下rua貓的沖動,端玄朝玄覽點了點頭,“走吧,先去那只虎妖的神殿。”

    虎妖已被關入齊然的神殿,暫時還在沉眠狀態,端玄根據先前那批妖物們上交的回憶靈箋,很快就確定了它的神殿所在地,根本不需要喚醒這家伙。

    也許是為了一下就吞并風聲的神殿,虎妖調走了大部分“兵力”,如今它的神殿只剩下防御結界,以及最基礎的護衛隊。

    端玄直接暴力開拆,打碎防御結界之后,便御劍闖了進去,很快找到一個看起來像是頭目的人形妖物,只一個照面就將對方打翻。

    “你們的殿主已經被我捉了,帶我去找靈脈。”她一腳把妖踩在地上,用劍逼著他道,“不然我就直接把這里炸平。”

    “癡心妄想!”誰知這妖竟是個忠心的,大吼一聲后,居然就往劍上撞!

    端玄早就習慣活捉妖物,對于像這樣想靠死來脫罪或解脫的人,自然也有一套應對方式。

    她以驚人的速度化劍為靈力,反手將靈力灌入妖物張大的口中。

    “若不帶我去,或是敢欺騙我,我就讓你親手殺了這里所有的妖,再親手把那位永久沉眠的殿主也殺了。”

    絕對的實力差距之下,她可以通過入體的靈力,隨意操控妖物。

    在她的掌控下,完全是人形的妖物被迫顯出妖身,是一條褐色的垂耳獵犬。

    它不甘地嗚咽了兩聲,內心掙扎一陣后,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帶著端玄一行走向一座隱秘的偏殿。

    端玄見狀,回眸與玄覽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繼而跟獵犬走進偏殿,再順著一條漆黑狹長的通道,走向陰暗的地下。

    “你應該聽說過我的傳聞吧?”路上,端玄繼續問話,“你侍奉的殿主一看到我,就跟失心瘋一樣撲上來,看樣子你們這兒也缺靈力。”

    獵犬沒吭聲。

    “其實我一只妖也不打算殺,我只是想離開無光深淵罷了。”端玄無所謂它接不接話,自顧自真話假話混著說,試圖套出更多情報,“我來到這個世界時,就聽到了神明的口諭。祂告訴我,只有我能拯救無光深淵,讓天地靈氣循環回歸大地。”

    “不可能!”獵犬突然反駁,“神明早就拋棄了這個世界!怎么可能還會送救世主過來?!”

    “誰知道呢!”端玄攤手,“反正這就是我的任務,我會拼湊所有的靈脈碎片,讓它們變成打破‘天狗食日’永夜的鑰匙。”

    獵犬不走了,哪怕端玄再通過靈力威脅它,它也不為所動。

    “神明從來不會眷顧我們這些凡妖!”它冷笑,“祂只會篩選出最符合天道要求的妖,至于我們這些普普通通的種族……全部都是棄子!等你拿到鑰匙,留給這個世界的必定只有末日!”

    “但就以你們現在這種殿主與殿主之間互相廝殺、掠奪地盤的方式,跟末日又有什么兩樣?”端玄故意接過話,“而且天地靈氣每時每刻都在消耗,找不到破局的辦法,誰也不能離開這個地獄般的世界。”

    “那又如何?”獵犬輕嗤一聲,“至少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是我們選擇拼盡全力活下來!神明與天道都不是好東西!什么破局之法!不過是祂們對我們的戲弄罷了!”

    端玄微微蹙眉,意識到自己是遇上風聲所說的“相信神明滅世論者”了。

    不等她繼續問,獵犬忽然發出驚叫,下一瞬,便整個消失在了地面上突然出現的鏡子里。

    “這里不安全。”玄覽邊說,邊凝聚出另一面一人高的鏡子,“先撤!”

    端玄知道她的直覺比自己還要敏銳,當下不假思索地跨入鏡面,跟在她們身旁的吉吉也忙馱著齊然爬進去。

    玄覽直接將她們傳送到了神殿結界外,恰好是剛才端玄打破結界的地方。

    大家剛站定,就見偏殿所在位置突然炸開,碎石四處飛濺,嚇得駐守附近的妖物抱頭亂竄。

    “……忠心者總會想方設法玉石俱焚。”目睹預料之事成為現實,端玄嘆了口氣,向目瞪口呆的齊然和吉吉解釋道,“下回再去別的神殿找靈脈,不如直接挖洞,除非你們打算套話問情報。”

    齊然很快回過神,問:“那現在還找這里的靈脈嗎?”

    “當然,而且還要用我們的結界把它保護起來。”端玄說完,便縱身再次躍入結界。

    她取出感應靈氣濃度的儀器,很快就定位到了靈脈真正所在的位置。

    “既然有這種法器,為什么還要特意找妖帶路?”吉吉不解地問玄覽。

    “套話,問出更多情報。”玄覽回答,“我們不能只聽認同白獅神明者的話,對神明的濾鏡,會讓它們無意之中忽略掉很多細節。”

    “也是為了補充情報。”端玄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比如最新情報是,神明之上,還有‘天道’的存在。白獅神明的離開、‘天狗食日’的降臨,都有可能是天道的意志或要求。”

    “……我們還要和天道斗?!”吉吉打了個寒顫。

    “說不準,但也別急著怕。”端玄卻笑起來,“目前已知幕后者不止一個,還有某個存在會幫我們呢!”

    “反正一直被困在這兒也沒意義,斗就斗唄!”反而是齊然毫不畏懼。

    端玄動手挖掘時,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發現試圖攻擊她們的妖,就順手打暈。

    “我說不出為什么,但只要一想到與天道作對,就會發自內心感到害怕,以及……愧疚。”吉吉低聲道,“這算不算是作為白獅神明化身的證據呢?”

    “可以算,畢竟從已知情報來看,白獅神明似乎非常聽‘天道’的話。”端玄說,“這讓我想起一些人類家庭,身為孩子的人類不管活到幾歲,也不能忤逆‘長輩’。即便長輩說的話完全錯誤,觀念完全落后、過時,孩子也只能選擇順從。”

    她頓了頓,“不過這并不是孩子的錯,長期處在被馴化的環境之下,有些習慣會被烙印進骨子里,哪怕意識到,也很難徹底擺脫。能意識到并嘗試反抗,已經很棒了。”

    這番話讓吉吉稍微輕松了一點。

    有儀器引路,端玄又有過挖掘的經驗,沒一會兒就找到了靈脈,讓吉吉下來。

    “這里的靈脈看起來十分完整,但依然有截斷面。”端玄用靈力化作的細棍在某處點了點,“從這里把蛛絲放進去吧。”

    吉吉上前吐絲時,她又吩咐玄覽:“那只獵犬要關到齊然的神殿去,把虎妖也弄醒,分開審問關于白獅神明和天道的事。”

    “可以現在就去么?”玄覽問。

    “你隨意,這兒有我一個人也夠了。”端玄笑著說。

    玄覽點頭應下,化為鏡子消失在原地。

    然而很快又有一面鏡子出現在端玄面前,不過只有巴掌那么大,看起來像是補妝用的那種可隨身攜帶的小圓鏡。

    “任務完成后,我會通過這個化身回來。”鏡中出現了玄覽的影像。

    這兒暫時沒端玄的事,她好奇地摸了摸鏡子背面,又忍不住在迷你玄覽的臉上戳了戳。

    戳第一下的時候,她甚至還能感覺到指尖觸碰到臉部皮膚時的柔軟。

    結果戳到第二下,指尖卻傳來一陣刺痛。

    “請您不要趁機戲弄我。”迷你玄覽推了推眼鏡,張口亮出兩排白牙。

    端玄吃痛地甩了甩手指,聞言卻起了逆反心,直接對準白牙中央的空隙,豎起小指戳了下去。

    “……”

    下一秒,她收獲了鏡妖看傻子一般無奈的目光。

    第28章   無光深淵28

    端玄和小圓鏡的互動時間很短, 短到就連聽覺敏銳的齊然都沒投來目光。

    放在穿越前,端玄其實很少做這種一看就不穩重的小動作,可不知怎的, 看到這個狀態的鏡妖,她就是沒忍住, 想要捉弄她。

    結果不出意外地挨了咬。

    小圓鏡里已經沒有玄覽的身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單獨拎出來的虎妖。

    端玄邊不動聲色地擦著小指上的水漬, 邊看著昏迷中的虎妖被靈力繩索五花大綁。

    鏡妖倒是體貼,還會給她直播審問實況。

    為了不影響吉吉放置蛛絲,端玄干脆給小圓鏡施加了個傳音法術, 只讓自己聽見鏡中發出的一切聲音。

    虎妖被弄醒、暴怒之后被二度馴服的過程都屬于噪音, 端玄自動過濾了它們, 邊關注吉吉的進度,邊聽著小圓鏡另一端的動靜。

    “名字?”

    “……陸厲。”

    “為什么要攻打其他神殿?”

    玄覽并沒有一上來就提及白獅神明和天道。

    “當然是為了靈力!”被她的靈力繩索束縛,虎妖陸厲并未化人, 但一雙上翹的眼睛依然能流露出鄙夷的目光, “孤須得養一整個領地的子民!領地內靈脈失活,自然要另覓別處!”

    “如果其他神殿的靈脈也失活呢?”

    “不可能!殺生散靈, 便可讓靈脈源源不斷產出天地靈氣!”

    “是誰告訴你們, 殺生散靈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玄覽的語氣冷了下來,“是神諭么?”

    陸厲卻輕笑一聲, “是剛來這兒的年輕人吧?孤寬恕你的無知。”

    “無知的是你!”玄覽故意提高聲音, 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謊話,“我們奉神明之命, 前來救世!殺生散靈只會加速這個世界的滅亡!”

    “救世?哈哈哈!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沒救了!!”陸厲大笑, “不管你們是神明還是天道派來的,在這個變為煉獄的‘修羅場’里, 只能看到弱肉強食、適者生存!”

    “不可能!這里明明是天道最重視的——”

    “不說別的,看看這片永無白晝的灼熱之地吧!”陸厲截住話,“孤也算是這方世界的老人了,過去這里是什么模樣,孤比誰都記得……”

    說到這,它微微垂下眼睫,眸中也流露出一瞬的悲哀。

    “我聽說了,這里過去是森林。”玄覽適時插話,并注意調整了自己的情緒,以便引導虎妖進入回憶。

    “不錯,是一片相當茂密、四季如春的森林。”陸厲低聲道,“天地靈氣永遠充沛,我們從來都不用為了食物和水源而煩惱,只管埋頭修煉,不斷讓自己變強。若僥幸能得神明青睞,便可成為祂的神使,甚至能獲得去往‘上面’的資格!”

    “真有妖去過‘上面’嗎?”玄覽追問。

    陸厲冷哼一聲:“所有妖都不過是神明與天道飼養的玩物罷了!祂們膩了便拋下此界,完全不顧我們的死活!”

    “但凡神明或天道有一個在意我們,‘天狗食日’何至于降臨!我們又何至于為了活下去互相廝殺!”

    “有沒有一種可能,原先掌管此處的白獅神明也被天道欺騙,當祂得知‘天狗食日’降臨后,便想方設法將我們送來此地。”玄覽沉聲假設。

    “結果有什么不一樣?”陸厲反問,“你們縱使再厲害,終究受制于神明和天道!白獅神明至今也沒有現身,恰恰說明祂斗不過天道!你們這些神使又能做得了什么?!”

    “先到這里吧。”聽到這,端玄出言提醒,“讓它也像其他妖物那樣,寫一份回憶記錄上交,拒絕配合就永眠。”

    玄覽應下后,她想了想,又道:“獵犬暫時不必審問,但回憶記錄一樣要寫。”

    “有什么新收獲嗎?”趴在吉吉背上、暗中觀察她的齊然忍不住問。

    “大概搞明白了一個等級體系。”端玄解除附著于小圓鏡的傳音法術,抬眸看向她,“吉吉放好蛛絲了嗎?”

    “放好了,就等您布置結界。”

    于是端玄邊在靈脈四周布置結界,邊解釋給她們聽:“殿主是白獅神明篩選出的‘守衛’,白獅神明是天道為這個世界指定的‘守衛’。這么比喻你們能理解嗎?”

    見她們齊齊點頭,她繼續說下去:“白獅神明的能力,足夠維持這個世界的穩定。我所說的穩定,既包括天地靈氣循環,也包括生態鏈,甚至可以說,在白獅神明的管理下,這里曾經是一片無憂無慮的樂土。”

    “然而這片樂土的支配權并不在白獅神明,而在‘天道’手里。”她推了推眼鏡,“于是白獅神明離開后,只要天道想要毀滅這里……不,準確來說應該是舍棄這里,‘天狗食日’就降臨了。我們也可以據此得知,白獅神明無法忤逆天道意志,不然‘天狗食日’根本就不會發生。”

    “但只要白獅神明回來,施展祂的能力,這個世界還是有救的!”吉吉抓住重點。

    “但祂‘回來’救世,其實就是做出了忤逆天道意志的選擇。”端玄提醒,“為此,祂必定會付出相應的代價,尤其是失去直接影響救世成功率的能力。比如,失憶和喪失神力。”

    “現在已知吉吉或許是白獅神明的化身,而我則是白獅神明的神使,那你們又是什么?”齊然困惑問,“協助白獅神明救世的友人?還是阻止白獅神明救世的天道使者?”

    她已經趁著扛痛那會兒冷靜過了,明白即便真相與猜測再匪夷所思,她也必須接受,并將新獲得的情報加入線索的一部分。

    ——唯有這樣,才能離“破局”更近些。

    “跟我們相關的線索太少,暫時還不清楚我們在棋盤里究竟有著何種身份。”端玄搖頭,“不過,我單方面認為我們是協助救世者,反正我是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一方小世界走向毀滅的結局。”

    她說話時,只覺手中小圓鏡抖了抖,隨后自行脫手飛出,在她身旁化為人形的玄覽。

    “已經安排好了。”玄覽說,“虎妖和獵犬都愿意配合。”

    “它們最好是真心愿意。”端玄不抱太大希望地說,“走吧,先回無主神殿看看風聲前輩,要是她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就讓她帶我們去她的神殿。”

    “不直接潛入進去找靈脈嗎?”齊然問。

    “它們是選擇保衛家園、照顧弱小的救世者,目前算是我們的同盟伙伴。”端玄解釋,“對待友善的同伴,自然要有商有量,和和氣氣。”-

    一行人返回時,在無主神殿外扎根的風聲木妖精仍在閉目養神。

    “她全部的靈力恐怕都拿去維持靈脈活性了,哪怕您給了她足夠的靈力,她的身體也處于虛不受補的狀態。”齊然是這么解釋的。

    仍馱著她的吉吉用尖腳在地上劃拉了一陣,眼巴巴地看著端玄。

    端玄立馬就懂了它的暗示,干脆直接進殿,凝了一大團靈力拋給她們:“吃完記得反饋感受!”

    目送白蜘蛛馱著黑豹幼崽高高興興穿過隔絕屏障,端玄又看向跟在身旁的玄覽。

    “凝出本體和短時間內多次傳送,消耗是不是很大?”她主動問,“你是不是又該補靈了?”

    根據為數不多的經驗,端玄認為“真情侶”之間應該是要經常關心彼此的。

    之前玄覽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擁抱了她,她覺得自己也該在短時間內回報對方一下。

    “請您放心,消耗都在我的承受范圍內,沒有超負荷。”玄覽朝她微笑,“而且,我們不是才補過靈嗎?”

    “是嗎?”端玄挑了挑眉,伸手捉住她的腕部,牽著她走到她們的休息處坐下,再將指尖搭上脈門,探入靈力。

    這期間,她感到肩膀一沉,不用看也知道,是鏡妖歪靠在了她身上。

    “……還真沒有消耗過量。”探完,端玄才垂下目光去看玄覽,“不過,以后我也會經常查的。”

    端玄覺得,自己還是比較了解自己的。

    比如因為頻繁執行高強度任務而疲倦,或者在出任務時受了表面看不出的內傷,她都會習慣地選擇隱藏自己的脆弱,不希望讓任何人為此操心。

    哪怕她們如今不以情侶關系對待彼此,她也會嘗試關心另一個自己。

    “您隨意就好。”玄覽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她們就這樣靜靜地靠著彼此坐了片刻。

    端玄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思路,以及調整接下來的計劃,鏡妖不會催促她,也不會在這時貿然打擾,只是同樣給她一個“我隨時在”的依靠。

    這種感覺令端玄很安心,以至于差不多理順思路之后,她甚至還有心思去想她們的事。

    “有個疑惑,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問,但總覺得還是趁早弄清楚比較好。”

    端玄再次主動開口,“你總用‘您’稱呼我,并且習慣對我用敬語,這么說話的時候,你……是不是還挺開心的?”

    她原先以為,敬稱和敬語只是證明她們過去也是主仆關系,然而自從“真情侶”的關系被推理出來之后,這種天然帶著距離感的相處方式,就變得微妙了起來。

    搞不好,是鏡妖或者過去的她們本來就喜歡這口……

    玄覽認真想了想:“是有點。”

    真相暫時明了,端玄正要松一口氣,又聽她說:“您呢?您會為此感覺不適嗎?”

    “一開始確實覺得怪怪的,現在聽多了倒是還行,你要是真心喜歡,就繼續這么叫吧。”端玄如實答,“畢竟你用著我的聲音和模樣,被另一個自己叫‘主人’以及恭敬對待什么的……實在是不好意思啊,我從沒面對過這種事情,也不清楚別人會怎么處理。”

    “您自己認為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玄覽說,“覺得不舒服就告訴我,哪怕不介意,也可以告訴我,我們隨時都能進行溝通和交流。”

    她頓了頓,有意湊到端玄耳旁,認認真真地告訴她:“不用覺得抱歉,我愿意包容您的一切。”

    也不知怎的,端玄突然打了個激靈。

    她甚至找不到這種情緒的源頭,只是在那一瞬間,同時感到了放松與委屈。

    ——是的,委屈。

    似乎應該有什么情緒在此刻決堤,但端玄由于找不到其源頭所在,眼中反而流露出了迷茫。

    最終,她只是輕咳一聲:“那可要經常麻煩你了。”

    她看著鏡妖一如既往露出和善而溫柔的笑容。

    但下一秒,她的臉就被一雙手捧住。

    “感覺難受的話,要告訴我。”

    剛才還正兒八經開導她的鏡妖,此刻卻如同蛇一般纏上了她,與她一模一樣的手安撫似的刮了刮她的雙頰,指尖一寸寸摩挲起她的臉部輪廓,像是在試探什么。

    端玄下意識僵住了身體,但口中還是應了聲“好”。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的實力足夠在覺察到鏡妖過界的瞬間,就制住對方,然而理智又提醒她,情侶之間如果要表達拒絕,她那種方式未免顯得過于生硬了。

    正因此,她默默認可了鏡妖的提議,時刻準備在察覺到之前,先進行言語上的阻止。

    結果她就聽見了鏡妖的嘆息。

    “您不必把神經繃得這么緊。”玄覽無奈地看向她,“您不允許的事,我不會做,請您再多給我些信任吧?”

    端玄這才放松了點,同時開始反思自己過于強烈的警惕究竟從何而來。

    思來想去,她最終選擇把鍋甩給令她們失憶的幕后者。

    過于親密的互動,恐怕會引發記憶的突然恢復,這樣就有可能傷到玄覽,而她不希望玄覽因此遭受不必要的痛苦。

    ……要是有什么法術,能讓她們臨時“共感”就好了,能承受同樣的痛苦,會讓她心里稍微舒服點,也可以更方便理解鏡妖的感受。

    端玄這么想著,隨口就問了出來。

    玄覽居然也認真陷入思考,很快便不確定地問:“您真要試試?”

    “你有辦法我就試。”端玄點頭。

    “我能想起相關的記憶,但不確定效果如何。”玄覽邊提醒,邊讓自己與她眉心相貼,“請您不要抵抗。”

    這話剛落下,端玄驀地感覺眉心一麻。

    似乎有什么東西飛速鉆入自己識海,令她下意識想要調動靈識,但玄覽的提醒又在同一時間讓她放下了一切防備與警惕。

    她不知道玄覽究竟對自己做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一麻”之后,確實有一種不屬于自己的感覺從體內傳來。

    “我將‘共感’限制在了身體感覺上,您不用擔心我們的心里想法會互相感知。”

    怕她多慮,玄覽特意解釋,“這是鏡妖的能力,但僅限于作用在被我映照的對象身上。”

    端玄這才回過神,盯著玄覽看了整整三秒,突然抬手輕戳了一下她的左臉。

    臉部對觸感的察覺更為敏銳,她剛做完這個動作,就感到自己的左臉也被戳了一下。

    還挺方便?

    她正暗自感嘆,還沒想好要利用共感去驗證什么,就被鏡妖捉住了手:“試試效仿我剛才對您做的動作。”

    “有什么區別嗎?”端玄不解,但還是照做。

    ……她很快就明白了。

    同樣的動作,明明她除了警惕完全沒有別的感覺,放在鏡妖身上,卻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一瞬間,她感到血管和經脈里好像有千萬只螞蟻在爬,可她立馬又覺得這樣的形容是在侮辱自己此刻的真實感受。

    不等她開口將這種怪異的區別告訴玄覽,只見玄覽先張口,突然將她的食指銜住。

    第29章   無光深淵29

    一時間, 端玄很難找到合適的詞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不過,她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出話了。

    “共感”的作用下,她感到自己嘴里也像是橫了什么東西, 隨后,她的食指開始被溫熱的柔軟攪動, 同樣的觸感也在她的舌尖綻放。

    端玄:!!!!

    如同受驚的小獸, 她瞬間掙脫了并沒有多少約束力的禁錮, 抽回手的時候,還能感覺到身體在發熱。

    ……不,那不是屬于她的溫度, 是共感傳遞過來的, 鏡妖此刻的感受。

    端玄總感覺又因為一時興起把自己坑了。

    鏡妖雖然與她有著一模一樣的容貌, 然而或許是由于被這個世界賦予了野性本能,鏡妖的五感比她預料的敏銳太多。

    此時她微微弓起身體,仔細體會著這些被鏡妖壓制的怪異感受, 有些懊惱自己做出了這個選擇。

    偏偏她還什么也沒驗證, 就生起了放棄的念頭——不知道是不是爐鼎體質作祟,她似乎很難去抵抗這種感覺, 再這樣下去, 她一定會被拽進一個未知深淵里。

    “您還好嗎?”

    玄覽在這時開口詢問,“我還是解除共感吧?”

    端玄聽出了她的選擇, 鏡妖已經認定她難以承受了, 這句詢問并不是讓她做決定,而是一個通知。

    可她卻搖了搖頭:“不用, 你……可以繼續。”

    她的聲音在顫抖, 但語氣依然堅定。

    如今的情況,可以說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掌控, 進入了一個她根本不熟悉的領域。

    然而對于鏡妖而言,這些卻是能夠不動聲色忍受、壓制的。

    端玄的想法一直都很大膽,她甚至已經在想,如果放任現狀繼續發展下去,說不定就會得到新的記憶碎片。

    “……您不必如此逞強。”

    可她聽見玄覽又輕輕地嘆了口氣,“您現在這副模樣,也會讓我痛苦。”

    端玄一怔,下意識投去詫異而困惑的目光。

    但不等她追問,就被玄覽捧住臉頰。

    她們的眉心再度相貼,繼而共感解除。

    在此之前,鏡妖雖然也有強勢的時候,卻還是會優先考慮她的決定,這次竟一反常態駁回了她。

    令端玄失控的所有感覺,很快如同潮水般退去。

    徹底回歸往日平靜后,她甚至還花了點時間適應,這才看向玄覽:“為什么你會覺得痛苦?”

    “您不喜歡。”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注意到鏡妖眸子里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憐憫。

    端玄幾乎沒有被這種目光注視過,她一半迷茫一半好奇地盯著那雙赤色眼睛,認真思索一陣,終于捕捉到一個大概合適的詞:“你在同情我?”

    “您仍然在用對待任務的態度,對待我們之間的共感。”玄覽有意放慢了語速,“您不僅完全沒打算享受,還強迫自己在這種狀態里冷靜下來,并且制定一個能夠有所收獲的短計劃……比如,通過共感來再次觸發記憶碎片。”

    端玄:“……”

    完全被看透了。

    她其實下意識想問玄覽,“難道我不應該這么做嗎”,但也不知怎的,她居然不敢真把這話說出口。

    也許是出于直覺吧,直覺雷達在隱隱作響,告訴她這話只會傷人而不自知。

    一向有計劃且自信的除妖師,因為來自另一個自己的精準評價陷入了苦惱。

    “大致明白了,我的功利心和目的性太強了。”她努力試著接上玄覽的話,“我的眼里只有任務、任務、任務,對于一個除妖師而言,這是相當稱職的。但我作為情侶與你相處時,應該完全不合格吧?”

    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這些反思的話里帶上了一絲討好與安撫。

    “是。”玄覽無奈地點了點頭,“而且,我可能沒法糾正您。這是您賴以生存、持續許多年的習慣,正因為有它的存在,您得以多次‘破局’和死里逃生。”

    “但我可以學習吧?”端玄搭上她放在自己身側的手,“不是糾正或者改變習慣,而是養成新的習慣。只要建立起這方面的意識,然后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注意一點,再交給時間……”

    她有意頓了頓,向鏡妖笑道:“我覺得我的學習能力還蠻強的,你要不要試著信任我一回呢?”

    玄覽微微一怔,但很快便報以同樣的笑容:“自然,我會一直相信您。”

    氣氛這才放松下來。

    “我能為您提供一個復盤方向嗎?”玄覽試探著問。

    “你說。”

    “您可以關注一下,自己有沒有試圖兩邊一起要。”

    對上端玄不解的目光,玄覽的聲音一如既往溫和,“您每次遇到搖擺不定的時刻,都可以這么想一想。”

    “如果您真的要像執行任務那樣利用共感,那么我們自然也是可以制定計劃的,并且把共感存在的每時每刻都充分利用。”

    “如果您只想開拓新領域,那就拋開這些目的性,跟著即時的感覺走。”

    “我不是說兩邊一起要必不可行,可您對另一邊完全不熟悉,越想試著兼顧,反而會離目的越來越遠。所以,倒不如每次都只在意一個方向。”

    “就像現在,您可以想想自己急需共感的理由。”

    在她的引導下,端玄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我想要盡快結束這個世界,但直覺又告訴我不能操之過急。”

    良久,她才開口,卻是對玄覽道出心里話,“我既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是什么,甚至無法確定,它究竟是個一次性的棋盤,還是一個由天道虛構出來的‘箱庭’。”

    “所以,我才希望能盡可能多地、快地恢復一些記憶,幫助我們更安全地逃離。”

    “但您有沒有想過,恢復記憶的過程可能是幾個月,甚至幾年?”玄覽提醒她,“如果我是幕后者,我若想通過失憶來約束您的能力,自然會拖長這個過程。”

    “我想過。”端玄點了點頭,隨后沉默了足足三秒,“但還是忍不住去賭——‘萬一’呢?萬一就是某一次的嘗試,碰巧觸及了真相……”

    她話還沒說完,卻聽玄覽笑出了聲。

    “抱歉,我只是突然覺得,抱著這種想法的您,反而和我比較相近。”玄覽很快止住笑,禮貌而歉意地解釋道,“不過這么說也不合適,畢竟,我是個源自于您的存在。”

    端玄并不惱怒,只是好奇問:“如果是你,你會為了這個‘萬一’去利用共感嗎?”

    “不會。”玄覽搖頭,推了推眼鏡,“我只是單純希望能夠通過共感,將我的實時感受傳遞給您,并以此讓自己獲得滿足與快樂。”

    “至于收獲,有更好,沒有也不意外。”

    這些簡短的話,讓端玄沉默著消化了好一番。

    盡管時間寶貴,可她依然愿意消耗時光,去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待上片刻。

    玄覽也給她留足了思考的時間。

    “齊然和吉吉還需要時間吸收靈力,養傷恢復的風聲前輩一時半會兒也沒法問出更多新情報,我的實力威懾讓不少殿主不敢貿然前來,無主神殿短時間內應該是安全的。”

    不多時,端玄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像是在說服什么人。

    “留給我們的時間暫時充裕,所以您的新計劃是?”玄覽適時接過話。

    “再體驗一次共感。”端玄看向她,“行嗎?”

    只是“體驗”二字,就讓玄覽明白了她的選擇。

    “當然可以。”

    為了避免被打擾,端玄甚至在休息處周圍也布置了幾道屏障,如果齊然真有急事,她們也好有個緩沖的時間。

    “建立共感之后要做什么,這回就由你來決定吧。”眉心相貼前,端玄特意提醒。

    玄覽點頭:“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您感覺不適,請務必及時告訴我,不可以勉強自己。”

    于是共感再度建立。

    當屬于鏡妖的感受又一次出現在自己身上,端玄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究竟可以在這個過程中學到什么。

    她與玄覽就像兩個極端,她更偏向絕對的理性,鏡妖則偏向感性。

    在理性的思維方式下,她縱然能適時產生應有的感受,但很快就會從感受帶來的情緒里抽離,也就是習慣性地強迫自己恢復冷靜。

    而鏡妖的敏銳,卻能彌補她在這方面的缺陷。

    鏡妖會慢慢地帶著她在那片未知的深淵里沉浮,告訴她,她也可以暫時拋開理性,在她這里放縱自我。

    ——因為她是另一個她。

    在自己面前,可以脆弱、笨拙、不知所措,無論露出什么狼狽模樣都沒有關系。

    端玄忽然間就明白,自己在這種時候到底該做什么了。

    她仔仔細細解下鏡妖衣服上每一顆作為紐扣的法器。

    同一時刻,兩瓣柔軟落在她頸項,緩慢又細膩地下移。

    于是那種輕微的戰栗被共感同步給了鏡妖,又在鏡妖身上被放大,再反饋到端玄那里,令她的神魂也跟著發顫。

    “我好像知道你為什么……能放大馭妖鈴的鈴聲……”

    在未知的深淵里撲騰時,端玄竟還惦記著這事。

    但她很快就從一閃而過的念頭里脫離,捏住眼前幾乎碰到下巴的高領,如同剝橘皮一樣將它打開。

    她的指尖落在玄覽凹下去的小窩里,下移的兩瓣柔軟也在同時輕觸同樣的位置。

    再度被放大的觸感襲來,端玄張了張口,感覺自己此刻急需說點什么,不然……

    不然怎樣呢?

    好像也不會怎樣,反正只有鏡妖能聽見,那幾道隔絕屏障不正是為此設立的?

    她很難去分辨,此時此刻究竟是自己擁抱著鏡妖,還是鏡妖依偎著自己,但她只要微微低頭,就能很輕易讓自己的聲音在鏡妖耳畔發出來。

    第30章   無光深淵30

    在另一個自己面前失態, 這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

    所以端玄選擇不去克制。

    但她畢竟沒有可以用來參考的過往經驗,此時此刻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短促而慌亂的嘆息。

    “您還好嗎?”

    玄覽適時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鏡妖是仰起頭來問的, 輕微的吐息拂在端玄的下巴上。

    明明是幾乎不可查的動靜,然而在共感的作用下, 就連它也被放大。

    這讓端玄下意識覺得, 自己可能不太好。

    其實她們的互動還僅停留于最淺層, 但這一過程中她感受到的反饋,已經不亞于……

    “還好。”她長吁一口氣,回答的同時, 十分干脆地將突然出現在腦子里的兩個字抹消, “就是沒想到, 你的共感……居然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難怪鏡妖會反復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嘗試。

    玄覽笑了笑,卻并沒有再問她是否要解除共感。

    恰恰相反,她主動搭上端玄的雙肩, 借力讓她們吻在了一起。

    就像第一次冒犯端玄那樣, 她做出的決定既主動又突然。

    然而這回,端玄居然已經預料到了這項突發事件。

    不管是出于直覺, 還是理性的判斷, 總之她相對坦然地、從容地接納了對方的無禮。

    從剛才就已經開始的靈力循環,如今進行得更為明顯。

    當她們之間的氛圍好到一個臨界點時, 劇痛卻在一瞬間刺入端玄的識海。

    即便端玄事先有所防備, 可被共感無意放大的痛楚依然令她遲鈍地僵了兩秒。

    而就在這短短兩秒里,她無比清晰地感覺到, 鏡妖十分冷靜地從她這里撤了出去, 并且捧住了她的臉。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且完全沒受疼痛的影響, 仿佛已經事先演練、模擬了無數遍。

    正因這短短兩秒的細節,一個念頭驀地自端玄腦中閃過。

    她下意識扣住玄覽的手,忍著劇痛艱難地擠字:“別解除……”

    仿佛有一把金屬叉子,在她腦中不斷攪動、刺下。

    但當玄覽的眉心與她輕觸的瞬間,這些痛楚便如退潮一般,轉眼離她遠去。

    待她恍惚回過神,鏡妖已經倒在了懷中,雙目緊閉、神情卻格外平靜。

    “……玄、覽!!”

    幾乎一字一頓念出對方的名字,端玄將人緊緊抱在懷里,一腔怒意不知該如何宣泄,干脆釋放出相當濃郁的靈力,為玄覽緩解痛楚。

    她真是信了這鏡子的鬼話!什么“不會利用共感”,什么“只想傳遞感受”,早在鏡妖突然笑她和自己相近的時候,她就該察覺到對方真正的心思了!

    她又被鏡妖算計了!

    當她為了獲得更多記憶碎片、又不希望只有鏡妖承受痛苦,并將自己的想法告訴鏡妖時,對方就已經開始設圈套了。

    其實這個圈套并不算強制,她隨時都可以離開。

    只不過現狀是,每一步的后續,都是她主動要往里跳的。

    而最終的結果也是鏡妖最希望看到的:鏡妖成功誘導她觸發了記憶碎片,并在劇痛還能忍耐的時候,將她輕巧地摘了出去,避免她和自己一起陷入昏迷。

    “試圖兩邊一起要的家伙是你啊!”端玄邊咬牙切齒,邊將散落在身旁的紐扣狀法器一個一個裝回去,把玄覽那件白衣的高領“合攏”,“你把我這個‘外行’徹徹底底騙過去了!”

    然而陷入昏迷的鏡妖暫時并不能回應她。

    零碎的記憶片段,再次在玄覽腦中閃現。

    她似乎還聞到了一股清香——醇厚的、帶一點焦味的,自己最喜歡……或者說,端玄最喜歡的咖啡香。

    朦朧的畫面中,這回出現的是一個書架。

    盡管沒法看到它完整的狀態,可玄覽卻下意識覺得,它很高,大概是頂到天花板的那種高度。

    而在書架前方,此時正立著一人。

    被發帶束成一股的烏黑發絲,松松垮垮垂在那人背上,似乎是察覺到了玄覽的目光,那人微微側過身,向她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還喝得慣嗎?”

    “……什么?”玄覽下意識問。

    “咖啡呀。”

    咖啡杯里的霧氣明明很淡,可它們此時卻“恰好”將那人的臉遮住,只露出兩個被蒙上白霧的圓片。

    玄覽:“……”

    她好像知道對方是誰了,但不等她叫出對方的名字,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出了故障的電子屏那樣,開始閃爍起來。

    “只能恢復到這個程度么?”

    趕在畫面徹底破碎前,玄覽輕聲問。

    這句話甚至沒有明確的主語,只是她在自言自語罷了。

    然而站在書架前、身形已經被畫面扭曲的人居然接過話:“是啊。”

    那人的語氣聽不出悲喜,好似在冷靜地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繼續嘗試的意義是?”幾乎沒有停頓,直覺讓玄覽立刻追問。

    “毫無意義。”

    滴答——

    像是水珠滴入古井,泛起漣漪,眼前的一切也隨著這一聲輕響歸于沉寂。

    視野一片漆黑,然而玄覽并未像上次那樣立刻離開這方幻象。

    她不覺得剛才的問答是記憶的一部分,反而感覺更像是實時發生的問答。

    ——她向那位和端玄一模一樣的人,問出了此刻心底最渴望得到回答的問題。

    而“端玄”對此做出了明確的解答。

    那人究竟是誰?

    是幫助她們的另一位幕后者?還是故意偽裝成端玄的……天道?

    “喂,你待在這里干什么呢?”

    玄覽的疑惑沒持續多久,就聽到熟悉而清晰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她愕然回頭,只見端玄正站在黑暗中,右手掌心托著一團用來照明的靈力。

    “您……”

    “有主仆契在,你的識海還是很好進的。”不等玄覽問出口,端玄就給了解釋,“我想試試能不能跟你一起看到記憶碎片,就不請自來咯!”

    敏銳如玄覽,一聽便知這番話帶著深深的怨惱。

    她很清楚,不到萬不得已,端玄其實不會做這種不請自來、不尊重他人隱私的選擇,她會在這時出現在這里,只能是因為自己的欺騙激怒了她。

    “抱歉。”玄覽立刻低頭,擺出了順從的姿態,“是我……”

    “要道歉就去外面說。”端玄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這兒烏漆墨黑什么也沒有,壓抑死了!”

    玄覽只得應了聲,和上次一樣凝劍斬破漆黑。

    但她一蘇醒,就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什么東西緊緊束縛住了。

    “先說你‘收獲’了什么吧。”

    黑衣的除妖師坐在她身旁,垂眸看向她時,目光就好像看著一只罪孽深重的惡妖,“不管是看到的畫面,還是聽到的聲音,又或者是聞到的氣味,我要你全部交代清楚。”

    ——她的主人完全失去了不久前的喜悅、無措與慌亂,只是冷漠地執行著審問環節。

    這都是拜她所賜。

    審問另一個自己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更何況,端玄尤其不喜歡看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露出現在這種甘愿受罰的神情。

    但還是得審,審完之后,她必須和鏡妖講清楚。

    她更討厭被自己所信任的對象欺騙的感覺。

    玄覽點了點頭。

    她幾乎感覺不到頭痛了,想必又是端玄幫她進行了緩解。

    “我在記憶里看到了你,并且與你對話了。”她如實說,“但我并不認為,那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為什么這么判斷?”

    “因為我們之間的對話……很怪。”

    她說不出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怪,只覺得十分違和。

    “那就原模原樣復述給我聽。”端玄吩咐。

    于是玄覽一句句說出口,并在最后附上了當時身處的環境:“那個地方有著讓我覺得高到天花板的書架,以及非常濃郁的咖啡香味。”

    端玄托著下巴回想好一陣,才確定地說:“我確實沒去過那樣的地方。不管是生活、工作的城市,還是執行任務的地方,都沒有這樣的書咖。”

    “不算關鍵情報,但它卻仍被抹去了。”玄覽下意識提醒,“這是與您身份有關的記憶。”

    “嗯,考慮到這一點,那我大概知道,為什么你會覺得這段對話奇怪了。”端玄說,“你的問題都是基于咱們現在的處境,并且是兩個完全獨立、且沒有明確指向主語的問題。”

    “而對方的回答,就好像你帶著這些問題,去隨手翻開所謂的《答案之書》,你覺得答案符合邏輯,或者能接受,那就是該問題的答案。可實際上,這個答案真的有在回答你的問題嗎?”

    “如果有,那么我們需要考慮的東西就更多了。”她繼續說下去,“比如,‘對方是基于什么判斷給出的回答’。再比如,‘對方的回答是不是反話’。”

    玄覽怔怔地看著她。

    對上她的目光,端玄想了想,“可能我的思維跳得有點快,我感覺你更想聽‘它并不是記憶’這一判斷的理由,才這么跟你解釋。”

    “是,我的確更想聽這個……”

    “如果不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那就只能是線索或者陷阱了。”端玄說,“告訴我,你更傾向于什么?”

    玄覽沒想到,她竟然還會耐著性子聽自己的判斷,而不是盡快結束這個話題,以便質問她的欺騙行為。

    她認真地考慮了一陣,才開口:“線索,并且是反話。”

    “真正的回答是?”

    “‘記憶不僅可以恢復到這個程度’,以及‘繼續嘗試恢復記憶,很有意義’。”

    “你的判斷依據是什么?”

    “如果是我,當我想要給熟悉的人傳遞某個關鍵情報,但身邊又存在某種限制的時候,我會這么繞彎子,并確信對方能正確解謎。”玄覽回答,“而我在那個場景里看見的人,是您……也就是另一個‘我’。我的判斷,基于對‘我’的了解。”

    端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夸贊道:“很有意思的思路,也確實是我會干出來的事。”

    但不等玄覽接話,她就撮指點在了對方的眉心。

    “不過,我得先確認這是不是你的新圈套,再考慮要不要相信你的判斷。”

    其實,這句話只是隨口加的。

    通過細致觀察鏡妖的神情、態度和語氣,端玄很清楚,這家伙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做出的判斷雖然十分主觀,也沒有什么憑證,但她認同了。

    她只是還在氣頭上。

    “你以為我想體驗共感之前的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捏住玄覽的兩頰,端玄冷笑,“我已經做好嘗試的準備了,再不濟,哪怕你告訴我一聲呢?——告訴我,你、也、不、想、看、我、疼。”

    她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此時對待鏡妖的姿態,也像極了性格惡劣的紈绔。

    “抱歉,我確實不想看您疼。”玄覽乖順地重復了一遍-

    因為這件事,端玄一連三天都沒再讓鏡妖開啟共感,并且只允許她用擁抱的方式補靈。

    她們雖然仍在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按照原先計劃推著進度,甚至帶齊然和吉吉繼續給神壇、神殿的靈脈添加蛛絲,并肩作戰時也完全沒有出錯,但齊然還是很快就發現了異常。

    “你們吵了?”她是個耿直性子,回無主神殿休息時,便忍不住問。

    既然被盟友察覺到,端玄也沒有繼續隱瞞的打算,只是好奇而詫異地反問:“有這么明顯?”

    “我師父和她道侶每次吵完,都是你們這種氛圍。”齊然說完才意識到哪不對勁,忙改口,“呃,我不是說你倆是道侶關系……”

    “沒事,現在你可以把我們當這種關系。”端玄截住話。

    齊然:?

    就連剛得到新的靈力團、想要大口爽吃的吉吉也停下手中動作,投來驚愕的目光。

    考慮到齊然生活在古代,端玄特意補充了句:“在我們那個時代,同性相戀并不罕見。”

    “……這是罕見不罕見的問題嗎?”齊然神情復雜,“恕我冒昧一問,你倆究竟是什么時候……處上的?”

    “我們只是基于被抹消的記憶,才建立了這樣的關系。”不等端玄接話,玄覽先解釋,“閣下可以認為,我們是在扮演和維持情侶關系,嘗試引出更多的記憶碎片。”

    “嗯,確實是這樣。”端玄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個真相大概是觸及到了齊然的知識盲區,她看著主仆二人愣了幾秒,也沒想好究竟該說什么。

    “所以吵架也是扮演情侶的一環嘛?”吉吉卻來了興致,“可是你們看起來很默契,也會互相照顧和信任,有什么吵架的必要嗎?”

    “可能是在模擬觀念沖突吧。”齊然終于回過神,將目光投向吉吉,“就像我們吵架的時候那樣,只要關系夠深,沖突自然是難免的。我師父和她道侶關系也好得很,但她倆依然沒少吵。”

    話雖如此,直覺讓她認為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追問了,趕緊找了個借口,抱著吉吉迅速撤離“低氣壓”現場。

    殿內一下子變得安靜。

    玄覽下意識撫上自己的手腕。

    “如果您還沒解氣,可以再審一次。”她低聲提議。

    更準確地說,是將她視作惡妖,再綁起來一次。

    “毫無意義。”端玄依然面無表情,“而且,我發現你還挺樂在其中的。”

    那樣的話就不算解氣了,而是獎賞,她現在并不想賞賜這個腹黑的鏡子。

    玄覽沉默了很久。

    她對端玄的了解,已經比之前更深刻了,端玄不愛搭理她的這三天里,她也在不斷自我反省,努力弄明白自己到底對她做了多過分的事。

    “那您……還希望通過共感來觸發記憶碎片嗎?”

    最終,她小心翼翼地問。

    她們是因這件事鬧了別扭,“解鈴還須系鈴人”,正確處理同樣的事件,應該也能起到相似的作用。

    “要定計劃,還是純體驗?”端玄雙手十指相扣,淡淡地將這個問題拋還給她,“選一個,不可以兩邊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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