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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被伏黑惠的手臂一摟, 松田伊夏難得的短暫性大腦空白。

    與此同時,腰酸背痛腿軟。

    顯然被“負(fù)心漢”這個字眼喚起了某種記憶,提前再次領(lǐng)略了一番金發(fā)男人的醋勁。

    黑卷發(fā)少年沉默轉(zhuǎn)頭。

    再轉(zhuǎn)頭。

    十余米外, 熟悉的白色跑車依舊保持在方才的位置。

    隔著黑色的防窺玻璃,他仿佛和里面坐著的人對上視線。

    松田伊夏:“……”

    吾命休矣!

    再次僵硬轉(zhuǎn)頭。

    后腦仿佛被從里面投射而來的目光燙穿。

    這是什么戰(zhàn)術(shù)?要從多方面損毀他的名譽。

    雖然這種東西松田伊夏自認(rèn)為沒有也一直沒想過要有, 但是剛和安室透保證過現(xiàn)在就出這種事情,未免太快了吧!

    伏黑惠隱隱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帶著些許審視、觀察和琢磨不清的情緒。

    但是“任務(wù)”在身, 他實在沒有精力去找目光來源。

    ——主要是他根本不想抬頭露出自己的臉!

    太丟人了。

    伏黑惠咬牙,在心里做了一百八十遍心理建設(shè), 讓玉犬咬了策劃者八百八十口, 才繼續(xù)道:

    “你,你忘了那天?!!”

    黑卷發(fā)少年大驚, 什么那天, 他什么都沒有干過!

    對方繼續(xù):“你把我堵在小巷, 說要帶我走那天!”

    松田伊夏:“……”

    糟, 這句話他還真說過。

    但他原話本來是把對方帶到?jīng)]人的地方審…等等, 也有點奇怪。

    一條街之外。

    捧著從鈴木園子那里求來的書,江戶川柯南猛得停下腳步。

    扭頭時差點擰斷自己的脖子!

    他幾步?jīng)_到最靠近的位置,如同尾隨琴酒一樣躲在一家咖啡廳門口綠植后方。

    警惕又驚恐地看去——

    看見了被陌生面孔抱住腰部的熟悉身影。

    一瞬之間, 江戶川柯南的面色十分迷茫:

    不, 不對吧!這不該是松田伊夏魚塘里的魚吧?

    這家伙喜歡的不是成熟的那種——!!!

    就在小偵探陷入沉思時,一道凌厲的女聲從后方傳來。

    “胡說!”

    扎著高馬尾戴眼鏡的咒術(shù)師幾步過來, 站在兩人面前, 叉腰揚眉呵道:“怎么回事, 松田, 你不是只和我一起訓(xùn)練?”

    江戶川柯南:“……”

    他差點沒拿穩(wěn)手里的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時自己暴露喜歡小蘭后,想要反過去揶揄對方, 結(jié)果被少年一句“我喜歡男的”擋回來時的瞳孔地震。

    現(xiàn)在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啊?!

    松田伊夏,你怎么男女通吃啊?!!!

    沒等他看清那個扎馬尾的女生的模樣,就看見遠(yuǎn)處又一道身影急速跑來

    “伊夏小寶貝,你怎么在這里?他們是誰!”

    短發(fā)女高迅速按住他的肩膀,眼含淚水:“那個夜晚,那個你為我眼眸干杯的夜晚,難道都是假的?!”

    松田伊夏:“……”

    他:“至少寫點新詞再來……”

    他沒記錯的話,這個詞不是他們之前寫給阻止同級生被搭訕playB里面的!

    少年還沒有來得及閉目,躲在旁邊的江戶川柯南已經(jīng)快昏迷了。

    他顫顫巍巍的吐魂,比當(dāng)事人還要沉浸其中,比當(dāng)事人還要心驚膽戰(zhàn)。

    金發(fā)年上,黑發(fā)年下,馬尾學(xué)姐,短發(fā)學(xué)妹……

    你是在集卡!怎么會有這么琳瑯滿目的卡池,這么與眾不同的魚塘?!

    在見證了粉發(fā)看著像體育生的人飛撲爆淚,疑似語言障礙的白發(fā)不停說飯團語,男孩已經(jīng)緩緩坐在了地上。

    表情滄桑又絕望。

    他的心已經(jīng)如同當(dāng)了三十年一年級小學(xué)生一樣冰冷,自覺無論接下來出現(xiàn)什么樣的場面,都沒法撼動自己。

    終于,在場面混亂許久之后,一道沉重的、壓制喧鬧的腳步聲緩緩傳來。

    江戶川柯南慢慢扭頭看去。

    他麻木的表情逐漸裂開,碎成一地粉末。

    一道黑白相間的身影,比所有人都突出一節(jié)的、鶴立雞群的身高。

    沉重的腳步,毛茸茸的身體。

    ——這是熊貓吧?這就是熊貓啊!!

    松田伊夏……松、田、伊、夏!!

    告訴我,你的魚塘里面怎么還有這個?!

    你的魚塘里甚至有只熊貓啊!!

    一出場就殺死所有比賽的熊貓站在眾人面前,用自己的爪子指向風(fēng)暴中心那人:“伊夏,你說過最喜歡熊貓了對吧!”

    松田伊夏:……咒骸來湊什么熱鬧?!

    不管今天他們到底準(zhǔn)備搞什么,以后再見到這些家伙,他一定一個個揍一頓。

    “我問你,這個海膽是怎么回事?!”熊貓指向因為一直被夾在中間,被迫從頭到尾緊抱少年腰不放的伏黑惠,不可置信,“你難道不喜歡毛茸茸了?!”

    伏黑惠:“……”

    他正要暴起就被倒霉同級生在下面狂捏肩膀,再一轉(zhuǎn)頭,看見虎杖悠仁“冷靜冷靜冷靜”的口型,只能忍氣吞聲。

    變成一個更鼓的海膽。

    被熊貓一屁股擠開時,伏黑惠臉上甚至閃過幾分解脫。

    這場鬧劇,終于要結(jié)束了……

    剎那間,空氣仿佛凝滯,然后響起了悠揚的大提琴樂曲。

    江戶川柯南:“……”

    他轉(zhuǎn)頭,看見旁邊咖啡廳的員工不知道受到了誰的拜托,一手捏著可觀的小費,一手提著音箱。

    音樂聲正從里面飛出。

    咖啡廳門被從里推開,分外高挑的白發(fā)男人穿著高領(lǐng)毛衣,外搭一件長款毛呢外套。

    發(fā)絲自然垂下,勾下墨鏡時一舉一動仿佛精心設(shè)計般。

    莫名其妙,男孩松了口氣:對嘛,這才符合松田伊夏魚塘標(biāo)準(zhǔn)。

    這口氣還沒送完,白發(fā)男人突然擺了一個做作的姿勢。

    “inatsu,不聽話的小貓咪。”五條悟?qū)毷{(lán)的眼眸閃爍著款款深情,嘴唇在陽光下微閃,似乎還涂了唇膏,“離那些壞蛋遠(yuǎn)一點,快點到悟先生這里來~”

    江戶川柯南:“……”

    松田伊夏:“……”

    其他人:“……”

    如同商量好一般,眾人全部默契地退后好幾歩,和五條悟扯開了分外明顯的距離。

    白發(fā)男人露出受傷的表情:“inatsu,怎么可以這樣對悟先生!!你的衣服還放在我家里沒有拿走!”

    釘崎野薔薇的表情十分一言難盡:“我們要不還是不要帶他一起了。”

    受害者松田伊夏:“……同意。”

    這家伙演起來也太惡心了!!!

    “快走!”熊貓得令,一把扛起少年,轉(zhuǎn)身朝著與五條悟來時咖啡廳方向相反的地方跑去。

    其他人緊隨其后!

    在熊貓的肩膀上,看著越來越遠(yuǎn)的白發(fā)男人和他背后的商業(yè)街,黑卷發(fā)少年頭頂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等等。

    ……自己是不是上鉤了?

    ——***果然是上鉤了!

    任誰都想不到五條悟作為最后出場的一環(huán),主要起一個把前面的選手都襯托得和藹可親的作用。

    已叛逃的詛咒師現(xiàn)在被昔日隊友包圍,顯得分外弱小無助。

    如果其他更熟悉他的人在這里,會對這幅場面持懷疑態(tài)度。

    因為松田伊夏完全可以一個人霸凌所有人!

    在熊貓身上顛了不知道幾條街,昨晚勉強退去的酸軟感好像重新襲來,松田伊夏以熊貓掛件的姿勢開口:“……你們真是大費周章。”

    “哈,對待叛逃的家伙,只有綁架這一種手段。”禪院真希冷哼一聲。

    比起其他人,她更想直接和面前的家伙打一架,問出他叛逃的原因。

    但是此時有更重要的事情,熊貓安撫了她幾句,問道:“伊夏,米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松田伊夏:“問之前,你至少應(yīng)該讓我知道是什么事吧?”

    幾人對視一眼,似在猶豫要不要開口。

    到底還是沒法直接把人當(dāng)做敵人防備,再加上剛才路上本來松田伊夏有很多用術(shù)式打倒幾人離開的機會,卻一直沒有動手,所以他們態(tài)度也緩和許多。

    “米花市沒有咒靈,你知道?”

    釘崎野薔薇一字一句道。

    少女說這句話時聲音透著一股冷意,在聽清的那刻,松田伊夏下意識反駁:“怎么可能?”

    下一秒,他表情瞬間沉下。

    黑卷發(fā)擋住實現(xiàn),光影籠罩出一種冷抑的陰鷙。沒等開口,口袋中手機忽然響動。

    看時間,應(yīng)該是天氣預(yù)報短信。

    旁邊的狗卷棘立刻沒收手機,交給伏黑惠保管。

    “手機也要沒收?”少年揚起眉,語氣稍微緩和,“至少讓我看一眼信息吧?”

    “你要看什么信息,我們幫你看。”禪院真希寸步不讓。

    “行,打開,賬號里有個置頂,對,就是那個甜品做頭像的——這是他新研究的。”松田伊夏不忘解釋,“他給我發(fā)什么了?”

    “發(fā)了。”海膽頭道。

    松田伊夏:“……語氣怎么樣?”

    “看上去挺禮貌的。”伏黑惠評價,“他給你發(fā)了一個微笑,在剛才。”

    黑卷發(fā)少年:“……”

    他腦內(nèi)瞬間閃過昨天,安室透瞇起紫灰色的眼睛,嘴角勾起抹若有若無笑意的模樣。

    眼前突然一黑!!!

    第132章

    只要一想到安室透此時此刻正在某個地方冷笑, 松田伊夏就感覺自己頭暈眼花腰酸背痛腿抽筋。

    他沉默,此時此刻也明白,這群人在大街上突然發(fā)瘋的原因是想把自己運走“審問”。

    這到底是什么人販子行為……

    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 同級生和學(xué)弟學(xué)妹們實在有點青出于藍(lán)了。

    松田伊夏無語凝噎,最后還是目前的事情戰(zhàn)勝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到來的慘烈未來。

    “和我無關(guān)。”他蹙眉停頓片刻后, 目光看向不遠(yuǎn)處的伏黑惠,“你們的任務(wù)……”

    上次在小巷堵住對方時, 他從那里得到的信息是“窗”多次上報米花不同位置有濃烈的詛咒殘穢,疑似咒靈。

    無法確認(rèn)等級、范圍。

    以至于東京咒高的學(xué)生都被分散到米花的各個角落調(diào)查。

    幾人一路追蹤詛咒殘穢, 卻一無所獲。

    直到今天——

    曾經(jīng)讓“窗”發(fā)出無數(shù)次警告, 一層層上報的詛咒殘穢,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這才調(diào)出檔案, 發(fā)現(xiàn)米花市歷往的咒靈檔案的數(shù)量同部分小型城市一樣。

    米花和東京等地相比并不算是非常繁榮的城市, 如果忽略其他, 這個數(shù)量并沒有什么問題。

    但是它確實全日本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之一。

    有這個“特色”在前, 只出現(xiàn)過三四級咒靈且數(shù)量不不多的情況就顯得分外奇怪。

    之前并非有人沒有注意到這個情況, 但是窗檢測到的詛咒殘穢以及真正被歸檔記錄的咒靈事件之間差距很大。

    再加上米花有松田伊夏這個常住在內(nèi)的特級咒術(shù)師,每次檢測到有咒術(shù)殘穢但是卻還沒有發(fā)現(xiàn)咒靈蹤跡的異常事件,以及米花市咒靈數(shù)量不匹配的問題都可以歸功于:

    某特級在回家路上順手干掉了。

    就這么順手到現(xiàn)在, 一直等他叛逃, 米花的問題才終于暴露在眾人面前。

    松田伊夏:“……”

    他聽完都忍不住陷入沉默,感覺這些家伙心態(tài)還挺好的, 這么久一直把他當(dāng)問題清除器在用。

    好像有點異常, 沒關(guān)系, 應(yīng)該是特級路過順手消滅了吧!

    說不定偶爾還會感慨天天命案搶劫大爆炸的地方?jīng)]有醞釀出特級咒靈等大禍, 都是他在拼命加班“守衛(wèi)和平”。

    所以現(xiàn)在咒高的其他人干脆殺上門來,直接當(dāng)面問到底是不是他在當(dāng)蒙面咒靈清除器。

    “五條悟出的主意?”松田伊夏眼眸微瞇。

    這種事情他完全可以直接來問, 何必這么大費周章搞這一出。

    幾息之間,他忽然明白白發(fā)男人的用意。

    對方試圖將他重新推回咒高學(xué)生面前,并且不是以針鋒相對的方式重逢。

    有這個魚塘翻車的事件再前,所有人里該自閉的自閉該社死的社死,原本那層裂開的關(guān)系扣子好似勉強被荒謬的開場掩蓋。

    讓兩方能暫且心平氣和的講話。

    連禪院真希都沒有立刻舉起咒具,問出他叛逃的原因再酣暢淋漓打一架。

    有些多此一舉。他其實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融入某個團體,又會不會和誰分道揚鑣。

    叛逃時也沒有想過回去。

    但是五條悟好像默認(rèn)等一切結(jié)束,他會重新回到那邊,并且樂此不疲地鋪路。

    緊蹙的眉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放松了些許。

    松田伊夏抱臂,懶洋洋地開口:“就你們在調(diào)查這件事情?那家伙應(yīng)該會多找?guī)讉人來吧?”

    幾人對視一眼,沒有立刻應(yīng)聲。

    “唉,我還以為大費周章把我搞到這里是做好了交流的準(zhǔn)備。”黑卷發(fā)少年揚眉,雖然嘆著氣,但是面上半點看不出遺憾。

    他朝著海膽伸手:“既然只是想要一個答案,那剛才問題我也回答過了,可以把手機給我了吧,海膽?”

    伏黑惠:“……請不要擅自給別人用其他的稱呼。”

    余光瞥見已經(jīng)開始用手捂嘴,邊偷笑邊指著他小聲重復(fù)“海膽”的兩個一年級同伴,他額頭上緩慢冒出一個“#”。

    這兩個家伙!

    但比起給兩人一人一個頭槌,他現(xiàn)在有更重要的使命:挾持好人質(zhì)——手機。

    想起看完信息后手機還被捏在手里,伏黑惠再次打開確認(rèn)在剛才那段時間里沒有人聯(lián)系過對方后,他將手機放回自己口袋里,代為保管。

    完全沒注意到因為尚未摁滅手機,屏幕和衣料摩擦,就這么打開了麥克風(fēng)。

    最后是禪院真希先開口,回應(yīng)了對方的問題:“還有七海先生。”

    對方難得稱呼一個人用“先生”這種敬語,但是唯一靠譜且成熟的七海建人完全值得。

    聽到這個名字,松田伊夏道:“他今天沒來?”

    釘崎野薔薇后退兩步,十分防備:“你之前不是還暗戀過他。讓七海來說不定就走不了了!這種事情,只有我們完全足夠!”

    松田伊夏忍不住指自己:“你到底對我有什么誤解?”

    短發(fā)女高秒答:“會把所有金發(fā)成熟系都獵回去吸干的惡魔。”

    惡魔本魔:“哈?”

    再看旁邊,伏黑惠已經(jīng)別過頭,一副有點贊同這個古怪的描述但是又感覺丟人不想和這些人為伍的糾結(jié)表情。

    熊貓摸著下巴反駁:“應(yīng)該也不止固定在金發(fā)這個條件……”

    “他現(xiàn)在還在調(diào)查……”松田伊夏想到什么,忽然轉(zhuǎn)頭問道,“七海被分到調(diào)查哪個區(qū)域了?”

    “在。”熊貓順口一答,“在金融大廈附近——哎呦!”

    話音未落,頭上被狠狠敲了一拳。

    禪院真希黑著臉:“你是不是忘記這家伙現(xiàn)在的身份了?”

    上趕著給叛逃的詛咒師送情報,明明他們才是來審問的!

    熊貓揉著自己的頭,嘟囔:“這不是還沒有打起來……”

    “都讓你問完兩個問題了,我們——”話音未落,禪院真希睜大眼睛,“你?!”

    方才還說要雙方都要擺出誠意,陳懇交流的少年已經(jīng)迅速突出包圍。

    他站在矮墻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幾人。

    臉上浮現(xiàn)出再熟悉不過的笑容,肆意張揚:“嘛,我也沒說要和你們交流情報。”

    伏黑惠立刻去摸口袋,已經(jīng)空了!

    “在找這個,惠?”松田伊夏微眨眼睛,手臂一揮,掌中多出一個熟悉的黑色手機,“下次拿到還是捏在手里更安全。”

    伏黑惠:“……”

    他倒是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禪院真希將手中的咒具往肩膀上一放,提高聲音:“喂,你準(zhǔn)備過去干什么?”

    “當(dāng)然是把落單的金發(fā)成熟系一網(wǎng)打盡,抓捕歸案。”黑卷發(fā)少年揚眉笑道。

    米花金融大廈,就是自己接到的任務(wù)里那位米花市赫赫有名的法官身死的地方。

    最重的任務(wù)自然會落在更為成熟、經(jīng)驗豐富的咒術(shù)師上,知道七海建人在那個區(qū)域后,他便直覺兩件事之間脫不了干系。

    雙指并攏貼在唇邊,輕飄飄地飛出一吻。

    “再見~”

    猩紅擬翼自后腰處延展而出,他干凈利落地離開小巷,幾步躍上圍墻,朝著目的地趕去。

    方才聽到的所有信息在腦中滾過,他整合著目前所有的線索,將陷入沉默的手機塞進口袋。

    一時沒有想起自己到底忘記了什么。

    幾公里外,白色跑車內(nèi)。

    清亮的女聲在車廂內(nèi)回蕩,因為每次結(jié)束都被重新拖回原來的位置,反復(fù)多次后卡得如同出了bug。

    “你之前不是還暗戀過他。”

    “暗戀過他。”

    “過他。”

    金發(fā)男人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半響后,再次按住精度條,拖回已經(jīng)牢記于心的點位。

    釘崎野薔薇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之前不是還暗戀過他。”

    安室透:。

    他覺得自己前幾天遇到那個金發(fā)家伙的時候,不應(yīng)該那么淡然地擦肩而過。

    第133章

    金融大廈內(nèi)部。

    七海建人站在觀光層, 連打了兩個噴嚏。

    隱約有種微妙的寒意。

    就好像因為不知名的理由被不知名的人物盯上,馬上就要經(jīng)歷一段慘痛的人生經(jīng)歷。

    四分之一的丹麥血統(tǒng)都沒讓他的面色如此難看,難看到站在入口位置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走上前來, 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

    謝過對方的好意,金發(fā)男人繃住臉上表情, 重新看向窗外。

    金融大廈有三分之一的樓層都用作游覽觀光,工作日沒有多少人上來, 又不是吃飯時間,連來餐廳吃飯的上班族都少。

    他穿著一身白色西裝, 站在落地窗上實在有些扎眼, 身后視線不斷,怎么看這個人都不像是普通游客。

    隔著護目鏡, 窗外的景色依舊一覽無遺。

    下午的日光并不似正午時明亮, 隔著厚重的云層灑向鱗次櫛比的建筑時, 色調(diào)分外昏暗。

    一天前“窗”消息中出現(xiàn)的極不穩(wěn)定的詛咒殘穢, 在一晚的時間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四周同這棟大樓的衛(wèi)生打掃一般干凈。

    從此處望去, 整個城市都“一塵不染”。

    空氣中沒有絲毫黑紫色的污穢殘余,米花市今天唯一的“陰暗”面大概只來自于今天厚重的云層和晚秋并不刺眼的陽光。

    七海建人在心中思索。

    他在這里站得太久,久到面前玻璃的反光之中隱約出現(xiàn)一道身影。

    高挑的少年站在觀光長廊盡頭。

    他靠著墻壁, 兜帽與樓梯轉(zhuǎn)角共同投下的陰影遮擋眉眼, 只能看見尖削的下頜。

    寬大的兜帽衫遮擋住所有身體輪廓,只從下方露出兩條被修身長褲勾勒出腿型的腿, 閑散地交疊在一起。

    在七海建人自倒映中捕捉到對方時, 他好似有所預(yù)料般, 頃刻間勾唇一笑。

    在胸前環(huán)抱住的雙手并未移動半分, 但金發(fā)男人依舊從對方稍向旁側(cè)偏轉(zhuǎn)的下頜明了傳遞的信號:

    離開,去那邊。

    七海建人不動聲色地收斂回目光, 并沒有第一時間行動。

    他如同每個陷入迷茫期的日本上班族,在落地窗前心不在焉地發(fā)呆。

    幾分鐘后,才轉(zhuǎn)身走向不遠(yuǎn)處的自動販賣機,拿著一罐剛掉下的冰咖啡走向樓梯口。

    抵達(dá)方才黑卷發(fā)少年暗示過的位置,七海建人目光微沉。

    他轉(zhuǎn)頭看向周圍,這里比方才沒什么人來的觀光臺還要寂靜,四周都因為不透光而籠上一層暗色。

    未等金發(fā)男人有下一步動作,從最頂層下來的電梯經(jīng)過上一層的停頓,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诿媲啊?br />
    正要打開。

    七海建人后退一步,準(zhǔn)備側(cè)身避開里面可能會有的人,沒想到門開那刻,一只手迅速深處,修長的五指一把攥住男人領(lǐng)口。

    右手立刻握住了纏著繃帶的咒具,金發(fā)男人壓下身體反擊的下意識沖動,攥緊刀柄,一直在看清對方的面容時才略微松開五指。

    少年依舊帶著兜帽,黑卷發(fā)從兩側(cè)散落出幾縷,不安分地勾住側(cè)臉,隨著動作劃過皮膚,帶來些許癢意。

    “膽子真大。”電梯門合攏,松田伊夏才慢吞吞地松開拽著男人領(lǐng)口的手,笑道,“這里前幾天剛死過人,你就敢這樣過來打探消息。”

    七海建人有些驚詫:“死人?”

    黑卷發(fā)少年這才轉(zhuǎn)頭看他,發(fā)覺男人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以對方的性格,也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演戲。

    松田伊夏揚眉:“連你們那邊都沒有得到消息?”

    這倒是奇怪了。

    自己從琴酒那里看見過死者的照片,死者長內(nèi)南雖然在全國名聲不顯,但至少在米花市,他是大部分人都能叫出名字的法官。

    以這種詭譎的方式死在金融大廈的招待室里,普通民眾和媒體不知道倒是情有可原。

    但是連咒術(shù)方都沒有收到過相關(guān)消息,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少年的目光再次落在對方的臉上,帶著輕微的審視,兩人對視過后,七海建人先一步收起了自己的咒具。

    “抓捕被通緝的詛咒師不是我今天的工作。”他道,“比起這個,我更想把時間花在必要的事情上。”

    說話時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電梯內(nèi),肩膀之間的距離足夠站下一個小孩,即使這里被少年確認(rèn)過沒有攝像頭,也沒表現(xiàn)出曾經(jīng)的熟絡(luò)。

    “所以我更喜歡和你談合作。”松田伊夏揚眉,臉上閃過笑意。

    七海建人:“……我覺得你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說話方式。”

    聽見“喜歡”兩個字,不知道為什么,他從方才站在落地窗邊時起就有的寒意更甚。

    黑卷發(fā)少年頭頂緩慢冒出一個問號。

    他沒明白這個話題到底從何而來,干脆草草繞過:“看來你沒在這里找到什么線索。”

    “換句話說,什么都沒有。”金發(fā)男人目光微沉,“這里實在太干凈。”

    咒靈從人類的負(fù)面情緒當(dāng)中誕生,即使無法生成有破壞性的咒靈,在人口聚集的地方也會出現(xiàn)些許詛咒殘穢和蠅頭等低級咒靈。

    但是在游客、忙碌的上班族和位于商業(yè)中心的各種人物活動的地方,卻連半點負(fù)面情緒的殘穢都沒有出現(xiàn)過。

    干凈到有些刻意。

    “看來有人提前來打掃過了。”松田伊夏道,聲音在電梯廂內(nèi)回蕩幾圈,落在對方耳朵里,“又或者被什么東西吃了也說不定。”

    七海建人一頓。

    他腦中閃過什么,正要開口說話,原本平穩(wěn)的電梯廂忽然一抖。

    微顫。

    但并不像是來源于電梯運行時的震動。

    而是來源于更深層的位置,連帶著整棟大樓,都在某種東西的吐息之間緩慢顫動。

    少年目光凌然,第一時間穩(wěn)住身體,面色陰沉地感受著腳下傳來的整棟。

    好似一場緩慢到來的、不合時宜的地震。

    空氣凝滯。

    幾秒過后,讓兩人如臨大敵的震動卻忽然消失不見。

    在電梯廂穩(wěn)定那刻,七海建人立刻去檢查電梯按鍵的情況。

    全部可以正常使用。

    雖然咒力和術(shù)式讓電梯事故會給兩人帶來的損害將至最低,但在密封的狹小空間中,除了交流情報外其他一切調(diào)查都束手束腳。

    “先出去。”金發(fā)男人道,他的手指已經(jīng)搭在電梯按鈕上,轉(zhuǎn)頭看向側(cè)后方的少年低聲詢問。

    卻沒有收到回答。

    松田伊夏仰頭看向上方一層不染的頂面。

    光滑的電梯內(nèi)壁清晰映出乘客的模樣,散下的黑卷發(fā)絲,還有那雙暗沉的異色眼眸。

    “你剛才聽見了?”少年問道。

    就在震動消失的那刻。

    不到0.5秒的時間。

    一道快而伶俐的、輕微的響動自電梯之外急速掠過。

    在與電梯廂相撞時,隱約傳來接連不斷的聲響。

    因為每道聲音之間沒有間隔,出現(xiàn)的太快、太頻繁。

    他霎時間沒有想出是什么。

    所有聲響夾雜在一起,醞釀出一種輕微而巧妙的熟悉。

    讓少年本能地有些不適。

    “先出去再說。”七海建人沉聲道。

    他在剛才并沒有捕捉到任何動靜,又或者是專注于震動后即將發(fā)生的情況,忽略了在停止那刻的異動。

    但無論什么時候,出現(xiàn)只有一方才能聽見的聲音都不是什么好事。

    背后夾雜著繁復(fù)的原因,金發(fā)男人伸手,準(zhǔn)備重新啟動電梯。

    余光瞥見少年依舊蹙眉,他問道:“你有什么想法?”

    “哦,沒有。”松田伊夏攤手,“我只是在感慨。”

    七海建人奇怪地轉(zhuǎn)頭看他。

    少年煞有其事地?fù)u頭嘆氣:“唉,上次和另一個金發(fā)的家伙遇到電梯事故,我就不是今天這種待遇。”

    現(xiàn)場的金發(fā)男人:“……”

    自己就多余問這一句!

    他覺得對方是想岔開話題,但也確實做到了。

    作為最愿望的松田伊夏戀愛事件受害者,他現(xiàn)在聽到這種“把別人當(dāng)你們play中的一環(huán)不顧他人死活事后還要來當(dāng)事人面前炫耀”的離譜話術(shù),實在失去交流的欲望。

    發(fā)出一聲疲憊的長嘆,七海建人終于準(zhǔn)備按下按鈕。

    這個樓層的案件卻先一步亮起。

    電梯再次晃動兩下,在兩人瞬間警惕起來的目光當(dāng)中,電梯門緩緩打開。

    露出門外等待的身影。

    “剛才好像有地震,叔叔說電梯里的人最好都出——”

    電梯門外,戴著眼鏡的小男孩的聲音堵在喉嚨里。

    他仰頭看了眼里面的兩人,目光落在松田伊夏的臉上,又落在七海建人的頭發(fā)上。

    江戶川柯南木著臉,轉(zhuǎn)身就走。

    沒走出兩步,就被人從后面拽著衣服扯進電梯,一把按在角落。

    七海建人:“……”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原本準(zhǔn)備出去的腳步停頓,實在沒搞清楚現(xiàn)在的情況。

    陌生小男孩被詛咒師按在電梯角落,整個人還不到少年大腿高,顯得弱小無助又可憐。

    而詛咒師本師,則露出屑到極點的冷笑:“來了還想走?”

    七海建人:“……你這是在?”

    松田伊夏毫不猶豫:“綁架小孩,你沒看出來?”

    從剛才江戶川柯南的眼神他就知道這家伙想的是什么!對方是工藤新一的時候天天和毛利蘭一起,是江戶川柯南的時候天天和小蘭姐姐一起,讓他就這么走了,這個姐控肯定回去就給毛利蘭說。

    再憑借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對某位咖啡廳服務(wù)生的信任,這消息不出半天就能傳到安室透耳朵里!

    雖然他還挺喜歡看安室透生氣的模樣,但是他覺得起碼還得再休息三天,自己才有承受這份怒火的體力。

    而且那家伙真生起氣來就不是情緒了,完全是要人命的angry sex。

    想起來他就腰疼!

    七海建人被對方直白的話堵的啞口無言。

    他前面是說過自己今天只是來調(diào)查,不管詛咒師的事情。

    但是他說這句話只是想說可以合作,也不用那么敵對。

    你在一個咒術(shù)師面前當(dāng)綁架犯,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第134章

    江戶川柯南上次有這種感覺, 還是在滑雪旅游村的紀(jì)念品店外,用變聲器接毛利蘭的電話,在雪地上寫下紀(jì)念品名字忘記擦, 還被出來的長發(fā)女孩看個正著的時候。

    總之就是心虛,非常心虛。

    男孩原地心虛了一會兒, 忽然反應(yīng)過來:等等,自己為什么要害怕啊!

    明明現(xiàn)在心虛的, 就該是松田伊夏這個屢教不改海王翻車道德水平一塌糊涂的家伙!

    想到這里,江戶川柯南忽然硬氣起來。

    他瞥了七海建人一筆, 覺得同樣是金發(fā), 但是對方看上去沒有波本那種危險的氣質(zhì)。

    臉頰輕微凹陷,皮膚蒼白。身上帶著一種成年人的疲憊。

    江戶川柯南的表情逐漸同情:看來被松田伊夏折騰得不輕啊……

    他轉(zhuǎn)頭, 再看向黑卷發(fā)少年的表情更為犀利。

    “我已經(jīng)看見了!伊夏, 你之前明明說——”

    小男孩下意識開始生氣, 道德制裁話術(shù)尚未說完, 就猛然想起對方根本沒有做出過承諾。

    這家伙每次被譴責(zé)根本就無所謂啊!

    道德束縛這種事情, 對松田伊夏根本沒用!

    想法剛從腦袋里冒出來,他忽然看見平時一副無所謂模樣的家伙迅速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表情甚至帶了幾分急切:“別亂說。”

    江戶川柯南:?

    他腦袋上冒出一個問號。

    不對勁。

    這家伙什么時候這么在乎這種事情了?

    敏銳的小偵探瞇起眼睛,目光落在少年臉上, 分外銳利。

    幾秒過后, 江戶川柯南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qū)Ψ剑骸澳阏剳賽哿耍空J(rèn)真的?!”

    此話一出, 兩人都沒注意到, 身后的七海建人動作一頓, 伸手推了推眼鏡。

    蹙眉朝這邊看來。

    松田伊夏沒回應(yīng), 略過這個話題,站起身來。

    江戶川柯南在心里松了口氣。

    他就說嘛, 這家伙怎么會……

    眼前忽然一晃。

    背對著七海建人,少年半身陷在陰影當(dāng)中,只有一雙異色眼眸折射不知從何而來的光亮。

    修長的手指勾下高領(lǐng)內(nèi)襯,露出頸飾上方明亮的寶石。

    眼中帶著幾分揶揄和炫耀的笑意,食指抵在唇邊。

    松田伊夏勾唇?jīng)_他眨了眨眼睛。

    不言而喻。

    剛才還覺得這家伙絕對沒有可能真談戀愛的男孩直接傻在原地。

    半響后,他:“啊??”

    黑卷發(fā)少年已經(jīng)施施轉(zhuǎn)身,仿佛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只留下江戶川柯南在旁邊懷疑人生。

    他發(fā)現(xiàn)了,松田伊夏胡來頭疼的是自己,松田伊夏‘金盆洗手’頭疼的還是自己!

    不過至少感情生活穩(wěn)定比四處留情到處翻車要……

    好似閃電自腦海深處劃過。

    那顆紫灰色的寶石從眼前再次浮現(xiàn),下一秒,同某個金發(fā)服務(wù)生的眼睛重合。

    不,這顆寶石要更黯淡一些。

    可能因為此時此刻身處的環(huán)境昏暗,相比于那雙在充滿陽光的咖啡廳里的眼睛。

    更適合含著暗芒的模樣。

    江戶川柯南:……哈哈,不會是他吧。

    他在心里干笑片刻,又回想起上次見面時對方扔下的炸彈:

    “我搬去和別人同居了~”

    小偵探:“……”

    笑不出來.jpg

    事到如今終于明白,當(dāng)時少年為什么信誓旦旦說自己好久沒和安室透發(fā)過信息。

    都同居了,哪兒還需要發(fā)消息啊?!

    無數(shù)念頭在腦中閃過,最后只剩下一句:松田伊夏他哥,對不起——

    一想到對方和犯罪分子握手成功,他就想替哥行道!

    更別說今天自己還是跟蹤組織成員過來的。

    再不說清楚,這家伙馬上代表警察家屬和組織聯(lián)姻了啊!!

    江戶川柯南猛得深吸了一口氣,拽著黑卷發(fā)少年的衣角正準(zhǔn)備開口,就感覺電梯輕微晃動了一下。

    太久沒有離開,敞開的電梯門自動合攏。

    松田伊夏神色慵懶地朝著外面看去。

    從電梯口延伸出去的走廊、擺件和遠(yuǎn)處的寬大落地窗被框在緩慢合攏的四方形當(dāng)中。

    男孩拽著對方衣角,在門只剩下一條縫隙時,手下身軀驟然僵住。

    眼前一花。

    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松田伊夏已經(jīng)攔開馬上要合攏的電梯門,朝著走廊盡頭追去。

    抬頭,只能看見遠(yuǎn)處拐角一閃而過的大衣衣角。

    灰黑色,很陳舊,長至小腿。

    江戶川柯南一愣。

    頃刻之后,他大腦轟然一炸,踉蹌兩步后立刻追了上去!

    太快了。

    無論是那道影子離開的速度,還是少年追去的腳步。

    幾息之間,前方就只剩下一道背影。

    小偵探急促地喘息,旁邊的七海建人已經(jīng)領(lǐng)先他幾步追去,擦肩而過時不忘讓他找個地方待著。

    不像是那些已經(jīng)習(xí)慣他出現(xiàn)的警察,對方分毫沒有退讓,不打算讓一個小孩參與其中。

    方才被江戶川柯南以為是‘老實受害者’的男人此時迸發(fā)出銳利的氣質(zhì),比所有他所見過的警官還要逼人。

    只有真正上過以命博命的戰(zhàn)場,才會有這樣危險的血性。

    ……和松田伊夏一樣?

    他對于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此時最該做的是停下腳步,不魯莽地沖進去給人添亂。

    但是那個影子。

    他在跑動的時候,終于從記憶角落找出答案。

    那個讓松田伊夏瞬間追去的身影。

    陳舊、長至小腿的灰黑色大衣,完全遮擋特征的帽子,輕微佝僂的背部。

    自從成為偵探以后,他也借職業(yè)之便翻看過很多次當(dāng)年的爆炸案。

    自街角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兇手,沒有留下任何影像,唯一有的,就是來自目擊者的描述。

    衣服、體貌、特征。

    摩天輪爆炸的十余分鐘后,唯一的目擊者撐傘走過街巷。

    一無所知地同逃犯擦肩而過。

    他或許在原地駐足轉(zhuǎn)頭,隔著細(xì)密的雨幕,安靜注視過那個在雨天不撐傘蒼茫離開的陌生人。

    然后又冷淡地收回視線,朝著相反的方向。

    重新走進雨幕之中。

    之后的數(shù)年,暴雨不息。

    心臟因為劇烈運動不斷跳動,在胸腔中炸開巨大的響聲。

    江戶川柯南繞過一個又一個走廊,終于追至前方。

    衣著陳舊的逃犯被逼向盡頭。

    他身后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屋外太陽已經(jīng)落下,天空中只剩余暉。

    聳立的建筑物映出燈火,逃犯背對所有光芒,即使面對著幾人,也籠罩在詭譎的陰影之下。

    看不出任何特征。

    只有下頜,不知道被哪里投射而來的光芒照亮。

    洗到泛白的襯衫從短了一節(jié)的外套袖口中探出。

    比起一個真正的人。

    好似更像某種從記憶中投射而出的幻影。

    沒有任何猶豫,松田伊夏步步逼近。

    鞋跟落在地面,發(fā)出沉重的響聲。風(fēng)自側(cè)方吹來,掀開了少年身上寬大的連帽衫。

    下方,黑色緊身上衣的腰背處是一片交錯的鏤空。紅色蓮花紋路自此處蔓延,一對猩紅擬翼伸展而出。

    自身后方展開,在地面籠下黑沉的陰影。

    逼近那刻,穿著陳舊大衣的逃犯猛然側(cè)身!

    “……別想跑——!!”江戶川柯南喊道。

    他幾步上前。

    瞬間從腰帶扣中彈出的足球被用力踢出,正朝著那道扭曲人影的頭砸去!

    但下一秒。

    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力氣,逃犯朝著落地窗直直撞去!

    隨后,他縱身一躍。

    極飛而去的足球自對方的帽檐位置擦身而過,砸在玻璃上,隨著破碎的落地窗一同傳來劇震。

    “嘩啦————!”

    玻璃頃刻間碎裂,碎片自半空揮灑而出,折射出夕陽魚鱗般的波紋。

    臨近傍晚,職員成群結(jié)隊離開金融大廈的時間。

    此時此刻卻寂靜無聲。

    整個走廊的玻璃、墻壁乃至擺件盡數(shù)寸裂,卻好似一滴水落入深潭。

    沒有掀起任何波紋。

    ……死寂。

    仿佛除了他們之外,再沒有任何人存在。

    頃刻伸展而出的猩紅的擬翼刺入一側(cè)墻壁,如同最后的安全繩索般,將松田伊夏固定在墜落的一步之遙。

    手臂垂下。

    沒有任何猶豫,在逃犯準(zhǔn)備自百米高空跳窗而逃時,黑卷發(fā)少年幾步向前。

    手背幾乎泛起青筋,五指收攏,攥緊那個差點跌落的逃犯。

    側(cè)臂抵在玻璃破碎的斷口處,尖端陷入皮肉之中。

    墜在半空的逃犯身后,馬路被無限縮小成為細(xì)長的條帶,汽車不過是一個個圓點。

    只要松手,這個人就會在十幾秒間變成一攤?cè)饽唷?br />
    血肉橫飛。

    ……但是,但是。

    怎么能讓他…這么輕松地去死。

    松田伊夏比誰都明白。

    死亡對他們這種人而言不過是解脫。活著,才是永無止境的折磨。

    “我來拉你!”江戶川柯南完全忘記對方的擬翼比自己的伸縮腰帶靈活,他氣喘吁吁地將腰帶一端系在固定臺上,朝著那邊跑去。

    腳步在中途忽然頓住。

    面前,少年狹長的擬翼在光影中折射出寒芒,如同被片片水晶打磨而成的藝術(shù)品。

    倒映在男孩的眼眸當(dāng)中。

    同他背后的蓮紋一般清晰。

    不久之前,松田伊夏如同閑聊般的話在耳畔響起。

    “……一般你們看不見這些東西,除非被逼到絕境,或者什么特殊情況。”

    現(xiàn)在算是……絕境?但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那么多次險境,卻一次都沒有看見過這種咒力的化物。

    既然不是絕境,那現(xiàn)在……自己為什么能看見?

    心臟跳空一拍。

    江戶川柯南猛然抬頭看去。

    破碎的窗戶邊緣。

    與多年前擦肩而過的兇手重見。松田伊夏伸手,緊攥住那節(jié)腕骨。

    仿佛只要再用力,就能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響。

    逃犯卻依舊低著頭。

    黑色寬沿帽掩蓋面部特征,遮擋發(fā)絲。只剩下那件大衣,被他拽住的那條手臂袖口處露出的襯衫。

    仿佛沒有情緒,只是一具被操縱的空殼。

    因為捏得太緊,手心傳來被衣料紋路磨損的微痛。

    呼吸之間,只余下劇烈的心跳。

    大腦幾乎眩暈,好似一切只發(fā)生在須臾之間。

    自走廊盡頭離開的兇手,順利地逼入死角,輕松攥在手心。

    如同一場幻夢。

    松田伊夏的目光落在相交的手上。

    瞳孔瞬間緊縮。

    沒有。對方手腕上沒有那根紅繩!他的手指錯開衣料,去觸碰逃犯手腕位置的皮膚。

    指腹下方,觸手冰涼。沒有一絲一毫的脈搏。

    念頭閃過的那一秒,戴著兜帽的逃犯緩慢抬起頭。

    兜帽隨之滑落。

    露出瘦削的下頜。

    自嘴唇向上,皮肉、骨骼、眼球,融化般扭曲交融。

    隨后,整個‘人’就這樣融化。

    黏膩的、屬于血的觸感從手心位置傳來,

    逃犯變成一灘由無數(shù)血肉組成的黏膩液體,順著手臂攀巖而上!

    “是咒靈!”

    咒力自手心凝結(jié),猛然將咒靈打散出去。

    松田伊夏躲開對方再次纏來的動作,沒有回頭:“后退!”

    江戶川柯南立刻退后幾步。

    幾息之間,他就明白了方才有疑問的緣由: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炸彈逃犯,只是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誘餌,他們早就在順著走廊跑來時,陷入了咒靈的陷阱當(dāng)中。

    所以他作為一個普通人,能夠看到所有咒力的化物。

    因為這里、這四周,早就已經(jīng)——成為了咒靈的巢穴。

    前側(cè)方,七海建人握緊手中纏繞綁帶的咒具,提高聲音:“小心,它在展開領(lǐng)域!”

    不知道何時。

    無數(shù)由血肉凝聚而成的咒靈,從四面爬來,幻化出的人類的手刮過墻壁。

    發(fā)出簌簌響聲。

    松田伊夏立刻想起那道自電梯外發(fā)出的聲響。

    恐怕他聽見的那一刻,這個潛藏在金融大廈的咒靈,便化作無數(shù)具有人類模樣的‘誘餌’。

    從電梯井的四壁爬動而過。

    目光看向不遠(yuǎn)處,天空之上,懸浮的咒靈之間隱約露出猩紅光芒。

    一個詭譎的圓球正在成型。

    他反手從腰側(cè)抽出短刀,踩著墻壁借力,整個人騰空而上!

    瞬間劈開幾個鋪開的咒靈。

    那些不過是特級咒靈分散開來的分身,被少年洶涌的咒力撕裂身體,不過化為幾道黑紫霧氣。

    之后又聚合成形。

    劈裂,斬斷,躲避。

    手臂數(shù)次揮舞,依靠擬翼在高空中一次又一次騰起。

    如一柄出鞘的刀刃,松田伊夏朝著中心襲去。

    咒靈不再徒勞進攻。

    最靠近他的再次黏合、重現(xiàn),無數(shù)利齒自破口處展開,想要從他身上撕下血肉。

    更易躲避的利爪化為長鐮,不留余力地朝著少年揮舞!

    黑卷發(fā)少年側(cè)身躲過,鋒刃蹭過臉頰,留下一道狹長的細(xì)口。

    一滴猩紅的血自刀口滑落。

    松田伊夏略微瞇起眼睛。

    潮水般襲來的攻勢,只要撕破開一個微小的口子,就能接觸到已經(jīng)快要成型的領(lǐng)域。

    從胸膛中輕輕熨出一口氣。

    頃刻之間,少年已經(jīng)向著薄弱處襲去!

    黑紫色自面前散開,露出幾道能窺見蒼穹的破口,猩紅光芒從內(nèi)里溢出。

    他收攏刀刃,不再理會再次襲來的咒靈,躲避著一次又一次攻擊,朝著破口處、向快要成型的領(lǐng)域核心攻去。

    周圍襲來的一切攻擊成合圍之勢,只要稍有不慎,只要有任何一點偏差,就會被刺穿皮膚。

    所有攻擊在少年異色的眼眸之中化作一道道既定軌跡的弧線,被一一躲過。

    光芒越來越盛,領(lǐng)域核心近在咫尺。

    只差一點!

    身后抵御攻擊的擬翼瞬間收回,不顧一切地前伸,想要將位置的領(lǐng)域和危險扼殺在襁褓之中。

    快要接觸到撕裂口那刻,熟悉的聲音自側(cè)方而來。

    無法掩蓋的急切,如同每一次親眼看見死亡逼近他時,忍不住發(fā)出的吶喊。

    “小心左邊——!”

    ……哥?

    身體瞬間捕捉這聲話語,松田伊夏下意識服從,朝著側(cè)方偏移。

    余光卻在窺見一道襲來的鐮刃時,瞬間明白,那是錯誤的指令。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輕微的痛呼聲從喉嚨中擠出。

    鐮刀瞬息間貫穿腹部,留下狹長的刀口。

    那道敞開的裂口重新縫合,變成一道需要再次破開的墻壁。

    只是幾秒的停頓,領(lǐng)域最后的準(zhǔn)備已經(jīng)完成。

    他向后躲開再次襲來的咒靈,鐮刀從腹部扒出,自空中飛濺出血滴。

    勉強落在破碎的窗戶邊緣。

    松田伊夏轉(zhuǎn)頭。

    剛才那道沖他喊出話語的那道屬于松田陣平都身影,就佇立在身后。

    同每一次看見時沒有任何區(qū)別。

    ‘他’伸手,輕輕一推。

    少年朝著下方墜去。

    松田伊夏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qū)Ψ健?br />
    ‘松田陣平’也附身,沉默地注視著他。

    ‘他’的黑卷發(fā)垂下,擋住了成年人俊朗的眉眼,在陰影之中只能看見下頜。

    和抿緊的嘴唇。

    同方才那個讓他追至此處的咒靈化形如出一轍。

    炸彈犯、紅繩、松田陣平、幻影……

    不需要更多的精心設(shè)計,這幾個元素重合,就足夠讓人陷入混亂,輕松地引上崖角。

    然后瞬刻伸手推去。

    ——理所當(dāng)然的墜落。

    “松田伊夏——!!”

    男孩稚嫩的聲音幾近破音,又湮滅在呼嘯的風(fēng)中。

    腰帶固定在不遠(yuǎn)處的裝飾物上,他幾步?jīng)_至破碎的窗邊,伸手。

    只望見那雙微微顫動的異色眼眸。

    少年尚帶著幾分錯愕。

    來源于那聲讓他差點被攔腰斬斷的、兄長的幻音,和毫不猶豫推下的手。

    江戶川柯南徒勞地伸手,想要拽住些什么,卻在整個人往下探身那刻發(fā)覺。

    松田伊夏并沒有伸手。

    不慎從高空墜落,又或者是一腳踩空。

    人總會伸出手臂,想拽住什么挽救。那是來自于最本質(zhì)的求生意識的動作。

    但少年沒有。

    疾風(fēng)之下,黑卷發(fā)絲自后散開,被揚起卷曲而凌厲的弧度。

    血液自腰側(cè)飛濺,染紅一小片下頜。

    明明是毫無防備地被人推落。

    卻好像已經(jīng)無數(shù)次站在高挑邊緣,低頭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

    然后縱身一躍。

    松田伊夏身后,他墜落的地方。

    半空之中炸開黑紅交織的團團迷霧,如利爪劃破天空,撕扯出一道通往未知深淵的裂口。

    方才那道屬于松田陣平的化形,和其他所有咒靈一起消失了。

    變成黑紫色的煙霧,涌入其中。

    之后又成為一雙雙黑色的手臂,拽住少年的衣領(lǐng)、手腕、小腿、衣角……

    拉下只能窺見黑暗的領(lǐng)域之中。

    光芒寂滅。

    他好似沉入無底深淵。

    那一雙雙手將他慢慢懷抱,裹挾。

    再次下墜。

    ……

    ——****金融大廈,十余公里之外。

    一道消瘦的身影走進房間。

    仿佛被困在某個地方許久,他走路時腳步踉蹌,好似不習(xí)慣用雙腿走路。

    從窗外透入的晚霞余暉,依舊讓習(xí)慣黑暗的人感到刺眼。

    他伸出手,陳舊的衣袖下方,露出一道環(huán)繞在手腕上的暗紅色澤。

    隨著時間的沉淀,早已經(jīng)暗淡無光,滿是污漬。

    那人抬頭,遠(yuǎn)遠(yuǎn)望去。

    夜幕暗下,米花商業(yè)中心燈火通明。

    商場之上,隱約有彩光露出。

    是旋轉(zhuǎn)到高點的摩天輪。

    他拉開椅子,坐在室內(nèi)唯一一張書桌前。

    面前是一臺陳舊的傳真機。

    第135章

    七海建人握緊鉈刀, 自金融大廈破碎的玻璃邊緣處往下看去。

    百米之下,行人和車輛依舊如河流般緩慢向前奔走。

    行色匆匆,無人看見天空之上浮現(xiàn)出一道黑色的狹長縫隙, 仿佛把蒼穹撕破。

    ……特級咒靈。

    金發(fā)男人藏在護目鏡下方的眼睛略微瞇起,審視著下方的裂縫。

    那是對方領(lǐng)域的入口。

    不到幾秒, 那道墜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你在這里待著。”說完,七海建人沒有絲毫猶豫, 自高樓跳下。

    正朝著那處裂縫而去。

    頃刻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男孩尚未從方才的場景中回過勁來。七海建人走前將他放到了靠近樓梯的地方,一直到松田伊夏方才被裂口吞噬那刻, 這棟大廈的時間好似才開始流轉(zhuǎn)。

    有喧嘩聲從上下的樓梯通道傳來。

    白領(lǐng)在茶水間抱怨今天又加班, 飯點電梯人太多擠不下,關(guān)系好的在角落笑談瑣事, 還有維修工大聲詢問哪里的空調(diào)有損壞的聲音。

    腳步聲、笑聲、說話聲、各種東西碰撞的聲音。

    只有這一層悄無聲息, 好似被排除在整棟大廈之外, 江戶川柯南下意識抬頭看向面前的墻壁, 想要看清樓層。

    什么都沒有。

    本該這些樓層的位置, 只有一片慘白的漆面涂層。

    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樓層。

    男孩輕微地咽了咽口水。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預(yù)感,只要順著樓梯走下正常的樓層,就能重新回到安全的地方。

    那個不認(rèn)識的陌生男人將他放在這里的時候, 也簡短地說過快從這里下去。

    ……但是。

    少年方才的目光又在眼里片段般閃過。江戶川柯南本來就沒有邁出的腳步收得更回。

    身后的走廊都被扭曲成詭譎的形狀。

    他確實比不上方才一同跳下的七海建人, 有和叫咒靈的生物交手的能力。

    但是……這家伙懂什么松田伊夏!!!

    剛才松田伊夏那個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對勁吧,現(xiàn)在就他在場, 要是不去那還得了?!

    江戶川柯南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 轉(zhuǎn)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跑去。

    ——***裂縫之內(nèi), 咒靈混沌而無序的領(lǐng)域唯有寂靜。

    幾個月之前。

    一次激起驚濤駭浪的懸賞, 足以讓各界的焦點全部對齊那個不過剛成年的少年。

    有人或包藏禍心,或出于警惕地研究過他。

    他幾乎沒有弱點, 習(xí)慣于以進攻作為防守,傷口、疼痛、言語……都不足以讓他展露出任何遲疑和弱點。

    甚至,他享受和死亡擦肩而過那刻從靈魂深處誕生的對于死亡的顫栗。

    但是有兩個人從那場因為懸賞而起的圍剿中活了下來。

    甚至完好無損。

    于是幕后那人從這場僥幸逃生中窺見了松田伊夏碎裂的一角。

    從一張張被貝爾摩德親自收集的調(diào)查資料中,慢吞吞地拼湊出一個裂縫。

    籌劃者有些洋洋得意地感嘆:

    看嘛,特級咒術(shù)師也不是無堅不摧。

    只需要對準(zhǔn)這里,精準(zhǔn)地落下刀刃。

    他就會顯得如此……脆弱。

    ——***自咒靈領(lǐng)域無盡的黑暗中下墜。

    像是被無形的氣流托舉,周圍的空氣變成看不見的海水,讓急速從高樓墜落的松田伊夏緩慢懸浮起來。

    腦中刺痛不已,明明眼睛緊閉,但是卻有無數(shù)觥籌交錯的光影閃過。

    忍著疼痛,黑卷發(fā)少年很快理清緣由。

    一場專門針對他設(shè)計的陷阱。不需要太過精巧,只需要夠快。

    很多陰謀可以得逞,不在于多么步步為營,只因為太過快速突然,沒有給對方任何反應(yīng)的機會。

    組織。

    松田伊夏輕微蹙眉。

    布局的那人太過了解他。

    但是目的卻又不是為了殺死他,如果是,在掉入的這刻咒靈就會發(fā)動襲擊。

    領(lǐng)域中忽然變得喧囂。

    沙啞的聲音自空中響起,由無數(shù)道不同音調(diào)的聲音重合在一起,帶著血腥的狂熱。

    “審判!審判!”

    “審判!”

    面前倏地亮起刺眼白光,終于不再下墜,而是平穩(wěn)地落在什么地方。

    這就是咒靈的領(lǐng)域?

    眼皮沉重,怎么都睜不開,但松田伊夏聽見一眾尖利到不是人類能發(fā)出的尖叫和歡呼中,有一道更為平穩(wěn)的聲音道:

    “肅靜——”

    “現(xiàn)在,衡量被審判者抵押物的重量。”

    從他的生命開始那一刻起。

    隨著最后回蕩的聲音落下,黑卷發(fā)少年感覺有什么東西撫上了他的頭頂。

    像是一只冰涼的手。

    之后天旋地轉(zhuǎn),他熬過那陣讓人頭暈眼花的暈眩,終于睜開眼睛。

    這是……他自己的記憶?

    四周黑暗散去,場景變換,他坐在一棟高樓上,天臺邊沿很寬。

    小孩坐在上面,想要把腿放下去,身后會剩下很寬一截空位。

    不算太高的樓層,但是無論是誰從這里往下看,都會有種頭暈?zāi)垦5母杏X。

    這是一棟老舊商場,隨著米花市中心商場建立早已無人問津,里面的店鋪也大多是些早已不流行的品牌。

    客流量太少,例行檢查也敷衍了事,至今沒人發(fā)現(xiàn)天臺的鎖已經(jīng)老舊,只要有一個堅硬的長條物品,稍微用點巧勁兒就能輕松打開。

    但是不過十歲的男孩不大喜歡待在家里。

    潮濕、陰冷、從門外隱約傳來的電視聲響,像滿是潮氣的沼澤。

    踏出校門后他總沿著房子的反方向走,頗有種再見我現(xiàn)在就要去流浪的感覺,等街上燈火闌珊、人煙稀少后,再踏著月色回去。

    此時此刻,不過是每一個如出一轍的晚上。

    松田伊夏坐在這個闊別好幾年的地方,難得有些迷茫。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沒有現(xiàn)在早已在不同咒具下磨出的繭,小小的一點。

    能隨便被成年人握在掌心。

    從……開始的那一刻。

    那這個時間點選的還真糟糕,比他出生晚了十年,這個咒靈難道平等地討厭所有平均能自理年齡以下的小孩,把他們排除在生命這個概念以外?

    該不會是討厭小孩的負(fù)面情緒變成的咒靈。

    他用這具小小的身軀在天臺靜坐了一會兒,晚風(fēng)帶著些許涼意,略微驅(qū)散了空氣中的暑熱。

    像是夏季。

    手指隨著心中盤算在天臺邊緣微微敲動。

    略一偏移,指尖好似碰到了什么東西。

    松田伊夏有些警惕地轉(zhuǎn)頭看去,隨后微微一愣。

    ——是一個快遞盒。

    他伸手將其拿起。

    不算沉重,但也沒有多輕,在觸手的瞬間上面粘貼的收件信息就映入眼眶。

    寄件人:松田陣平。

    手指微不可聞一僵。

    但這份七年前的寄件再次出現(xiàn)在手中時,他依舊忍不住,打開了硬紙板包裝的外殼。

    里面還是一個盒子。

    更精巧,審美有些堪憂。上面的蝴蝶結(jié)邊緣有點褶皺,似乎被人用摸慣了各種工具和機械的手小心綁了好幾次,才終于稱心合意。

    蝴蝶結(jié)剛好在禮盒正中間,只需要輕輕一拉,就能打開。

    松田伊夏略微頓住,然后循著記憶轉(zhuǎn)頭看去。

    旁邊還有好幾個盒子,本來就封著沒有打開的,拆開后又重新裝回去的,大大小小加在一起,剛好十個。

    松田陣平每年都會送來的禮物,之前還在家時會直接放在他的床頭,后來離開,又會提前算好時間,讓郵差帶著包裹嚴(yán)實的盒子準(zhǔn)時敲響大門。

    ——他一個都沒敢打開。

    很多次,男孩將這些禮物盒從衣柜深處拿出,一個個擺放在床鋪上,安靜地注視了很久很久。

    然后又原封不動地放回原地。

    里面會有什么?他對松田陣平在這方面也知之甚少,沒法隔著一層厚重的紙殼默契猜出里面到底是什么東西。

    也許是書本、玩具,或者文具之類的。

    現(xiàn)在,這個謎團終于可以解開。

    記憶同齒輪運轉(zhuǎn),此時在這具身體里的松田伊夏只是回憶的旁觀者。

    他看著這雙小小的手挨個拆開那些禮物,珍重而緩慢。

    像是在享受臨行前最后一頓美味的大餐。

    當(dāng)時很流行但卻昂貴的玩具、整套品牌口碑很好的文具、一套精裝版的兒童故事繪本……

    每拆開一個,他都會翻來覆去地?fù)崦⒍嗽敽芫茫缓笥中⌒囊硪淼胤旁谏韨?cè)。

    垂在天臺邊沿的腿慢吞吞晃動,腳下空空蕩蕩。

    最后一個。

    剛把這個拿起來,男孩卻忽然有些遲疑。他覺得這里不能擺放得這么整齊,要更凌亂一點,像不小心踩空才好。

    要不然留下的愧疚會太久。

    男孩雙手拍了拍自己被風(fēng)吹至微涼的臉,覺得把禮物帶來這里是個錯誤的選擇。

    但只剩下最后一個。

    風(fēng)似乎格外喧囂,他要小心把一些重量較輕的東西抱緊在懷里,用雙手擁緊,才能避免它們被風(fēng)吹下高樓。

    ……可能連剛十歲的男孩比同齡人矮小太多的瘦削身形,也沒法抵御從側(cè)方席卷而來的驟風(fēng)。

    黑卷發(fā)男孩小小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懼意。

    他的心臟安靜地待在胸腔里,一下下跳動,偶爾的缺拍也只是來源于禮物的驚喜。

    做出某種決定后,他似乎有些輕松。

    從出生起,松田伊夏便安靜地下墜著。一步步、執(zhí)拗地走向自己認(rèn)定的終局。

    好累。

    他不感覺疲憊,但是有人已經(jīng)托著自己走了太久。

    最后一個盒子里有好多東西。

    松田陣平的賀卡里除了生日祝福,還用無奈地語氣寫出了這些的來由。

    是他在警校的朋友非要一起送來的禮物。

    但是太粗心大意了,根本沒有注明這些東西到底是屬于誰的。

    他今天才真正拿到對方的禮物,淺薄的收禮經(jīng)驗中,實在沒法做出區(qū)分。

    看著都是在寺廟里買的,各種寓意很好的擺件手繩,小小一點,精巧漂亮。

    因為太小,剛好可以塞進懷里。

    分辨不出來到底哪個來自松田陣平,他干脆把這些都妥帖地放進口袋里。

    然后他看向天空。

    黑壓壓一片,也許有幾顆星辰閃爍,但都被絢麗的霓虹燈光奪去色彩,從這里看去只有一片寂暗。

    他反而感覺有些輕飄飄的,心中一塊承壓多年的巨石就這樣安穩(wěn)地落地了。

    喉嚨中隱約擠出輕微的哼唱聲。

    最后一個被拆開的禮物盒放在旁邊,在黑卷發(fā)男孩沒有注意到時,忽然被迅猛而起的風(fēng)吹下,朝著下方倒去。

    自盒中滑出一道方方正正的黑影,眼看就要隨著盒子的翻落掉下天臺。

    他連忙伸手去拽。

    瘦小的身體向前,在大風(fēng)中整個人向下栽了一下,才重新坐穩(wěn)。

    差點從高空栽落帶來輕微的頭暈?zāi)垦#倌陞s沒有在意,而是伸手朝著盒子里方才看見的那個東西摸去。

    太小太癟,只比硬紙厚一些,在顛簸時落入了一側(cè)夾縫當(dāng)中,他方才沒有看見。

    對著城市的霓虹燈光,男孩略微瞇起眼睛,看向手中捏緊的被遺漏的禮物。

    ……是一個……御守?

    櫻花般的粉紅色,反面繡著繁復(fù)的圖案。

    他手指微動,輕松將其翻到了反面。

    動作在看清上面繡著的字時忽然頓住。

    連天臺的風(fēng)都就此止息。

    是松田陣平送的?不像……

    大概是對方賀卡中所說的朋友。

    男孩原本安靜的神情微變,隱約露出一抹復(fù)雜又忍俊不禁的笑意。

    會有人給朋友十歲的弟弟送這個御守,應(yīng)該只是不小心拿錯了。

    簡直像是犯規(guī)一樣。

    這不是……完全沒辦法再繼續(xù)了。

    指腹摩擦過那行繡工平整的字,他盯著看了許久,最后還是小心翼翼將其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原本已經(jīng)不準(zhǔn)備帶走的禮物又被小心裝進來時的背包里。

    男孩最后看了一眼天臺,腳步遲緩地離開。

    那些自記事起環(huán)繞不去的壓抑、郁結(jié)和一直沒有放下的念頭,在今晚安靜沉入湖底的時候。

    生命才真正開始。

    “從他的生命開始那一刻起。”

    審判者需要衡量的屬于他的價值,從今天才真正開始起步。

    記憶繼續(xù)向前延展。

    下一秒,隨著一聲尖利的哀嚎,一切畫面而止!

    松田伊夏緩緩睜開眼睛。

    他左眼的視線有些模糊,被自上方涌下的血液浸染,視線中滿是紅色。

    手中動作卻半點不晃。

    匕首穿過咒靈落在自己頭部的那只手手腕,不顧對方尖利的長甲刺入皮肉,直接將其砍下。

    然后扔掉垃圾般隨意丟去一邊。

    眼睛眨動幾下,視線中的模糊才終于散去。

    從回憶脫身,他才終于看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一柄巨大的天平上。

    面容如同覆蓋著一張慘白面具的‘審判者’站在身后,無數(shù)方才在金融大廈上同他纏斗的咒靈分身如同觀眾般將他和天平緊緊環(huán)繞。

    金色天平的支架和橫梁正中間是一塊銀色的凸起,如同鑲?cè)肫渲械氖旨堋?br />
    瞬間,他想起照片中米花法院的法官死時,就被擺放成為了十字架的模樣。

    同上面的雕刻如出一轍。

    唯有天平散發(fā)著白色的光芒,如果不是所有的‘圍觀者’和‘審判官’都長著畸形的身體和尖牙利齒,仿佛埃及神話中的末日審判。

    一側(cè)天平上方。

    不斷從額前傷口滴落的血模糊視線,讓少年雙眼不住瞇起。

    他卻毫不在意,唇角勾起的弧度愈發(fā)夸張。

    笑容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將他異色眼眸中的厲色勾勒得更加危險奪人。

    他只被觸碰了幾秒不到的時間,對方抽離記憶的速度太快,但也不過是戛然而止在剛剛進入的那段記憶。

    “沒人教過你,不能在別人的腦子里亂翻?”眼中閃過一道寒芒,身體中的咒力在對方設(shè)定的規(guī)則領(lǐng)域之中無法使用,他卻絲毫不見慌張。

    反倒雙腿交疊,換了個格外悠閑的坐姿。

    匕首輕巧地翻過一個刀花,小臂發(fā)力,甩去上面殘存的咒靈血跡。

    他如同一只被侵犯領(lǐng)地的黑豹,臉上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郁色:“你最好祈禱,在手段用盡之前能讓我死在這里。”

    從步步為營的那兩個幻化出來的人,再到瞬間被入侵的大腦和記憶。

    情緒化作更深的笑意,舌尖頂過口腔內(nèi)壁,在臉頰處浮出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突起。

    想起那個對方化作松田陣平的模樣,他眼中寒芒更甚。

    舌釘自唇齒間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響。

    “叮當(dāng)。”

    “要不然。”他彎起眼睛,銀光自猩紅唇齒間一閃而過,“我會把你砍成碎片。”

    縱使沒有咒力。少年卻好似依舊在頃刻間迸發(fā)出極強的壓迫感。

    特級咒靈已經(jīng)具備同人一樣的思維能力,‘審判官’模樣的中心那一只下意識因為危機感向后退去,方才被砍斷的手一時無法復(fù)原。

    松田伊夏沒有等到對方的反擊。

    他眼中笑意更甚。自己想的沒錯,這個領(lǐng)域的規(guī)則不僅會約束自己,還會約束對方。

    如果想要在這里殺死自己,它要經(jīng)歷審判的流程,才能最終實行。

    審判者蒼白如面具的臉上只有兩道狹長的空洞作為眼睛,幾道縫合紋路從眼下一直延伸到嘴邊,像是一具古怪的木偶。

    機械性轉(zhuǎn)頭,聲音卻從緊閉的嘴中發(fā)出:

    “你,沒有,上審判臺的,資格。”

    天平驟然向他所坐的另一側(cè)傾斜,好似想把上面坐著的那人倒下天平之下的深淵。

    咒靈聲音繼續(xù):“你的靈魂,毫無抵押的,價值。”

    話說完,周圍立刻傳來喧鬧的喊聲,那些小咒靈如同幽靈般搖晃著身體,歡呼起來。

    “掉下去!掉下去!掉下去!”

    松田伊夏輕輕嗤笑了一聲,聲音分外諷刺。

    “這是在報復(fù)我剛才只讓你看了那么點記憶,公報私仇啊,審判官大人。”

    “這是你自己工作的‘失職’。”黑卷發(fā)少年咬重了失職那兩個字,刻意放慢語速,“沒有能力通過記憶衡量我的價值,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按照‘規(guī)則’,審判官的失職,應(yīng)該不能被怪罪到被審判者身上吧?”

    那盞天平轟然停止,隨著少年的話語慢慢回到平衡的狀態(tài)。

    咒靈面具般的臉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周圍環(huán)繞天平的小咒靈紛紛發(fā)出凄厲不滿的叫嚷。

    無能狂怒,讓人心情大好。

    松田伊夏轉(zhuǎn)頭,兩指貼在唇邊,慢吞吞朝著咒靈堆里最激動那個拋了個wink。

    “啊——!!!”

    又一聲尖利的嚎叫,它整只咒靈往后翻去,差點氣暈。

    “規(guī)則。”‘審判官’咒靈緩慢開口,“允許受審者租借抵押物。”

    租借其他東西來抵押,繼續(xù)這場審判?

    松田伊夏揚起眉毛,很快從這些信息中明白所謂天平的規(guī)則。

    將一切有價值的東西,記憶、生命乃至靈魂放上天平一端。

    如果沒法承接住另一側(cè)會擺放上的‘罪證’,就會受到處刑。

    咒靈說完,卻沒有給他任何可以自由選擇租借對象的權(quán)利。

    因為可選擇太少。

    出于領(lǐng)域當(dāng)中絕對的‘公正’,‘審判者’會從自己看見的記憶當(dāng)中衡量合適的對象,最后送至這里。

    但是因為少年迅速地抽身,它所看見的記憶太少。

    只有一件東西,從記憶中跨過七年時間,依舊被攜帶在身上。

    胸口微燙。

    松田伊夏伸手抽出那枚發(fā)燙的東西,粉紅色的御守邊緣已經(jīng)有輕微磨損。

    按照傳統(tǒng),這枚御守早已脫離了一年的有效期限,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沒有任何祝福的裝飾品。

    但是此時此刻,淺淺的光輝從它身上亮起,仿佛這個隨手買下的禮物,真的受到了神明的饋贈。

    一道身影自天平中間浮現(xiàn)。

    不知道咒靈到底怎么做到,金發(fā)黑皮的男人沒有絲毫困惑和警惕,只是平靜地聽著對方的話語。

    一切東西:財富、記憶、生命都被明碼標(biāo)價。

    讓他選擇,將什么押送出來,給少年做為被審判的籌碼。

    如同一場豪賭。

    如果輸了,自己抵押出去的一切將同對方的一樣,化為烏有。

    安室透微微抬頭。

    似乎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巨大的天平,一場由怪物組織的審判,還有坐在一側(cè),笑著沖他揮手的少年。

    一枚櫻色的御守安靜懸浮在半空,離得太遠(yuǎn),他看不清上面究竟寫了什么,卻感覺熟悉。

    抵押什么?

    把什么放在屬于少年的那側(cè)天平上,讓他的重量多到可以承受咒靈一道道壓下的罪孽。

    男人紫灰色的眼眸略微垂下,目光落在天平的刻度標(biāo)上,只在最左邊亮起輕微光芒的寶石,似乎安靜訴說著對方比羽毛還輕盈的重量。

    于是安室透沒有絲毫猶豫:“我的一切。”

    無論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也好,還是真正發(fā)生在此時此刻,再嚴(yán)肅不過的一場審判。

    “加上我。”金發(fā)黑皮的男人轉(zhuǎn)頭,看向那張戴著面具的臉,“這就是他的重量。”

    話語落下。

    隨著重物砸落銀盤底部的響聲,松田伊夏所坐著的托盤上方,原本只微微亮起一個的一排寶石瞬間迸發(fā)出刺眼的光芒。

    “……哈。這不是太重了,顯得我勝之不武啊。”少年從喉嚨里擠出輕輕的,略帶沙啞的聲音。

    笑音像夏季被風(fēng)吹動的枝葉一般安靜。

    那個名字。曾經(jīng)在松田陣平的只言片語中出現(xiàn)過的名字。

    明明沒法確定,到底哪一個才屬于他。

    松田伊夏卻好似在現(xiàn)在有了答案。

    聲音像是嘆息:“……降谷零。”

    金發(fā)男人睜大眼睛。

    對方卻扭頭略微避開目光,伸手接過重新回到自己面前的御守,然后笑著沖對方揮了揮。

    “放心好了,我可不會讓你賠得傾家蕩產(chǎn)的,膽大的賭徒。”

    居然就這樣,這么輕松地把一切押注在自己身上。

    這不就和當(dāng)時在天臺上一樣了。

    讓他收回已經(jīng)邁入深淵的那只腿,繼續(xù)沿著這條路往下走。

    策劃這場陰謀的人也許已經(jīng)挖出了他所有的過往和弱點。

    以為幾道幻影、幾段記憶,就能輕松把他擊碎。

    這點倒是沒有那個藍(lán)頭發(fā)的討厭人咒靈看得清楚。

    松田伊夏的靈魂從來不需要被誰打碎,從出生起,它就碎裂不堪。

    但是卻依舊能頑強地、令人驚異地拼湊成形。從來不是一擊就碎的玻璃擺件。

    而且,那些縫隙。早早被松田陣平用手輕輕撫過。

    然后被用新的、柔軟的、卻無論什么刀刃都無法割裂的東西填補完整。

    松田伊夏揚起眉,虎牙隨著笑容抵在唇邊,眉眼肆意而張揚:“因為你還不知道,那枚御守上寫了什么。我得親眼看看你知道以后的表情。”

    他臉上還殘留著血跡,連腰側(cè)傷口都尚未包扎處理。

    笑容卻任情恣性到?jīng)]有人會懷疑他所說的話。

    然后就此定格。

    安室透從夢中驚醒。

    腦中混沌一片,幾秒的反應(yīng)之后,他才想起自己在公寓的沙發(fā)上。

    旁邊亮著燈,發(fā)出去的短信遲遲沒有回應(yīng)。

    他在等待時忽然睡去,夢到……

    金發(fā)男人忽然一愣,立刻起身。

    身體內(nèi)部好像有輕微的燙意,從心臟處擴散,像是在剛才夢境當(dāng)中,他的靈魂真的隨著交付一切,同少年的貼合起來。

    隱約有黑紫色的氣息泛起。

    安室透蹙眉看去,來源是擺放在桌上的那柄刀刃。

    這是松田伊夏給他的咒具。

    每當(dāng)他戴上那副可以看清咒靈的眼鏡時,都可以看見有成型的煞氣偶爾自上方飄過。

    但是……

    手摸向眼眶。

    他沒有佩戴任何咒具。

    金發(fā)黑皮的男人猛然從沙發(fā)上站起來。

    不同尋常的發(fā)現(xiàn)再次印證方才夢境的真實性,他套上外套,匆忙換掉家居鞋。

    松田伊夏在方才對話時有說過這邊他能解決,男人過去并沒有什么用處。但是安室透依舊準(zhǔn)備去一趟金融大廈。

    推開大門。

    門外正有人準(zhǔn)備進來。

    黑卷發(fā)隨著動作垂下,墨鏡擋住了大半部分表情,卻依舊能看出對方臉上的沉郁。

    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不速之客根本沒準(zhǔn)備敲門,埋頭就要往前走。

    安室透:“……”

    幾秒之后,他猛得把門關(guān)上了。

    等等。

    也許是他開門的方式不對。

    第136章

    開門, 正準(zhǔn)備走進來的松田陣平。

    關(guān)門,貼著日歷的門板。

    開門,奇怪地抬頭看的松田陣平。

    關(guān)門, 日歷旁邊還沾了幾張便利貼的門板。

    關(guān)門……等等,松田陣平的手從門板上穿過來了!!

    安室透陷入人生中最迷幻危機的時刻。

    沉默, 沉默……

    ……手馬上要碰到他了!!!

    金發(fā)男人大腦停止運轉(zhuǎn),但是身體卻下意識往后撤了一大步, 如臨大敵。

    難道……還是在做夢?

    自己從睜眼的那刻開始就很不對勁,不僅沒戴上特制的眼鏡就能看見咒力, 現(xiàn)在還在門口看見亡靈同期。

    公安謹(jǐn)慎地伸出兩根手指, 掐了自己一把。

    ……疼得格外真實。

    周圍一切布局也和現(xiàn)實里沒有任何區(qū)別,也看不出絲毫破綻。

    沉思間, 松田陣平已經(jīng)穿過門, 正要往里走。

    如同往常一樣。

    黑卷發(fā)男人非常之不爽的目光隔著一層墨鏡狠狠刮過安室透的臉, 將對方從頭發(fā)絲到鞋都打了負(fù)分。

    仗著有張臉就為所欲為, 沒有半點警校第一和公安的樣子, 有你這么當(dāng)臥底的?!

    哪哪兒都看不順眼,但是金融大廈離這棟公寓有小半個米花的距離。

    松田伊夏被扯進咒靈領(lǐng)域的速度太快,根本來不及將消息傳遞出去, 所以他才會立刻離開金融大廈回到公寓, 準(zhǔn)備給安室透留下線索。

    同每次從這家伙旁邊走過一樣,松田陣平面無表情且隱含怒意地躲都不躲, 直接朝著對方肩膀撞去。

    反正那家伙充其量也就是感覺肩膀有風(fēng)。

    響起自己對準(zhǔn)后腦打出數(shù)十下拳頭, 可惡的金發(fā)男人卻只是覺得有風(fēng)在呼呼吹自己頭發(fā)的模樣, 他就氣得咬牙切齒。

    “砰——”

    輕微的碰撞聲響起。

    在兩個人都沒有任何準(zhǔn)備的情況下。肩膀驟然碰撞, 甚至讓沉浸在震撼當(dāng)中的安室透向旁邊踉蹌了兩步。

    松田陣平猛然回頭。

    剛才的動作撞歪了他的墨鏡,顯出幾分凌亂。

    沒有礙事的阻攔, 紫灰色和青黑色的眼睛自黑暗中交匯。

    空氣有一瞬間的停滯。

    松田陣平的確沒想到還會有再和安室透見面那天,雖然他每次都說如果能看見一定立刻打一頓,但是這個機會突然到來,第一反應(yīng)依舊是錯愕。

    室內(nèi)昏暗,方才安室透準(zhǔn)備離開房間時關(guān)了燈,此時只有屋外透入的燈光。

    顯得兩人面容都分外模糊。

    “呦。”松田陣平伸手勾下臉上的墨鏡,將那只手隨意抬起,青灰色的眼睛看向?qū)Ψ剑昂镁貌灰姡瑉ero。”

    回應(yīng)他的是一個擁抱。

    沒有任何言語,也沒有詢問這一切的原因。金發(fā)男人只是幾步向前,將這個闊別七年的動作落在好友身上。

    松田陣平似乎輕嘆了一聲,但轉(zhuǎn)瞬即逝,那家伙依舊像之前一樣,即使自己現(xiàn)在是個幽靈,和人擁抱時依舊一副瀟灑模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

    其實不過十余秒的擁抱,安室透終于準(zhǔn)備松開對方。

    恰在此時,聲音自旁邊響起:“降谷零,和我弟談、戀、愛高興?”

    聲音幽幽,仿佛審判的鍘刀落下。

    方才舊友重逢的溫馨瞬間落下,不過瞬息之間,他立刻從七年不見陰陽兩隔的好友變成了大舅哥和可惡的‘弟夫’。

    身上瞬間閃過一陣?yán)湟狻?br />
    安室透:“……”

    吾命休矣——!!

    金發(fā)男人立刻松手,重新打開房門,用嚴(yán)肅來掩蓋心虛:“伊夏在金融大廈,我得先過去。”

    在弟弟面前,所有事情都會暫時往后排,于是松田陣平?jīng)]有在這里阻擋,而是放對方上車,自己也長腿一邁上了副駕駛座。

    雙臂交疊,墨鏡又重新回到了臉上,等車輛平穩(wěn)開出車庫,黑卷發(fā)男人才再次問道:“你叫他什么?”

    安室透:“……”

    怎么,叫名字都不行?!!

    他啟動跑車,用咳嗽掩蓋那一瞬的不自然:“我總不能叫他松田。”

    要不然就像是在和松田陣平約會一樣,想起來就渾身難受。

    松田陣平瞇起眼睛,覺得從名字上對方就透著一股心虛。

    怎么就不能叫松田了?叫這個姓氏不是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對方到底是誰弟弟?從剛見面就不見姓氏直呼名字。

    說明當(dāng)時就動歪心思了,想要忽略對方的身份直接下手!

    呸——

    黑卷發(fā)男人的目光如有實質(zhì),自畢業(yè)以來安室透還沒有開過這么難熬的車。

    他甚至覺得,如果旁邊坐得是組織BOSS,都比供著一尊‘大舅子’佛要強。

    換做平時,他已經(jīng)和對方像在警校一樣互相頂起來。

    但是現(xiàn)在。

    身份一變成“正在和對方弟弟交往的某朋友”后,他仿佛突然之間矮了一截,在松田陣平自帶的娘家人光輝之下,只能屏息凝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來達(dá)到減刑的效果。

    輕咳一聲,安室透簡單將剛才夢境里的情況說了,忽略掉自己抵押的那部分,只說金融大廈咒靈的領(lǐng)域現(xiàn)在已經(jīng)閉合。

    作為一個普通人和一只普通鬼,他們現(xiàn)在過去并不能起什么作用。

    松田陣平神色更加陰沉。

    不是那種面對安室透時壓火到恨不得用鐵拳爆錘的神色。

    這種陰沉更加暗冷,如同曾經(jīng)還是警察時面對兇手或爆炸犯。

    “那個咒靈。”伸手將墨鏡扶正,黑卷發(fā)男人說話時略微咬著牙,“變成我的樣子,把伊夏推下樓了。”

    安室透倏地轉(zhuǎn)頭看他,神色也難看起來。

    腦中回憶起之前從松田伊夏匆匆見面時的場景,將少年的表情無限放大觀察。

    依舊沒有捕捉到任何不對,好像之前完全沒有發(fā)生過對方口中說的事情一樣。

    “我一會兒會留在金融大廈。”松田陣平道,“就像剛才你說的,我也相信他能解決,但是。”

    他要在對方離開領(lǐng)域后的第一時間,讓松田伊夏可以看見自己。

    而不是其他冒牌貨。

    嘖。

    男人瞇起眼睛,手上沒法點煙的香煙被掐斷,不到一會兒又恢復(fù)成正常模樣。

    安室透踩下油門。

    晚高峰早已過去,跑車如同一輛白色閃電自車流中穿過,以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朝著目的地趕去。

    忽然,金發(fā)男人想起另一件事。

    他能夠看見咒力,甚至看見松田陣平,都是因為那場在咒靈領(lǐng)域中的‘抵押’。

    憑借著松田伊夏身上攜帶的自己在七年前送的禮物御守,安室透有了借給少年抵押物的資格。

    在他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借出后,相當(dāng)于少年同自己的靈魂短暫相連。

    所以他能看見松田伊夏所看見的東西。

    那……平時他就能看見對方?

    沉思片刻,安室透下意識否定這個答案。

    他還記得松田伊夏從劇場回來那天,將一盒紅繩倒在兩人面前的地板上,看著他說出那些話時的模樣。

    如果真能一直看見,松田伊夏不會那樣偏執(zhí)。

    安室透直接開口問了。

    意料之外,松田陣平卻因為這個問題陷入沉默。

    許久,他道:“只是偶爾。”

    “……在他逼近死亡的時候。”

    金發(fā)男人紫灰色的瞳孔驟然緊縮。

    他轉(zhuǎn)頭看向?qū)Ψ健?br />
    松田陣平姿勢沒變,但是夜幕籠罩半身,在男人臉上撒下一層不易察覺的倦色。

    平靜而壓抑。

    一個剛見面時就有過的疑問,一切之后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都在此刻得到解答。

    第一次在咖啡廳見面,在衛(wèi)生間以波本身份攥住少年脖頸時,他曾經(jīng)看見過對方越過自己的肩膀,看向遠(yuǎn)處。

    眼睛里沒有絲毫對死亡的恐懼。

    反而帶著期待。好似窒息對他而言是一件禮物。

    所有情緒,最后化成一聲沙啞的應(yīng)聲。

    車輛繼續(xù)朝著前方駛?cè)ァ?br />
    忽然!

    “刺啦——!!!!”

    以極快速度在馬路上行駛的白色跑車突然劇烈顫動,隨著刺耳的剎車聲響,差點拐進了旁邊的綠化帶里。

    憑借多年飆車經(jīng)驗懸崖勒馬停在路邊,安室透如同一個雕塑,僵硬地轉(zhuǎn)頭。

    隨著他側(cè)頭的動作,脖頸仿佛都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轉(zhuǎn)動聲。

    腦內(nèi)忽然出現(xiàn)一個核彈爆炸般轟響的聲音,金發(fā)男人僵硬開口:“你在伊…他身邊多久了?”

    松田陣平轉(zhuǎn)頭,沖他露出一個笑來。

    牙齒在車內(nèi)燈光下閃著寒光,好似鯊魚的利齒,咬牙切齒:

    “三年。”

    換句話說,從生理層面上死亡后就在。

    松田陣平臉上冷笑更甚,開口時聲音里帶著十足的陰陽怪氣:“‘松田你放心,我和你弟弟約會只是為了幫他走上正途,絕對不會失了分寸。’”

    安室透:……

    再一次,他被當(dāng)年的回旋鏢射中。

    白色跑車重新啟動,只是這一次,雖然速度依舊和之前一樣快,但是卻格外寂靜。

    如同被司機傳染了般,整輛車的魂都丟了。

    就這么一路來到金融大廈,一人一鬼來到松田陣平當(dāng)時看見的樓層,發(fā)現(xiàn)那個位于十二和十三層之間沒有任何樓層號的樓層已經(jīng)消失了。

    看來之前樓層存在也是因為咒靈的術(shù)式,等到成功將松田伊夏等人引進領(lǐng)域當(dāng)中后,這些術(shù)式都已經(jīng)收了回去。

    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安室透懷疑背后那人除此之外還會搞出什么大動作,便安排公安那邊加派人手巡查,又暗暗留意其他線索。

    暫時一無所獲。

    所有都隱藏在同現(xiàn)在天空一般厚重的陰云當(dāng)中,無法窺探。

    能做的前期準(zhǔn)備已經(jīng)做完,腦袋里不再塞滿所有暗網(wǎng)中的資料和波本所掌握的線索,安室透混沌的腦子重新運轉(zhuǎn)。

    一開始轉(zhuǎn)動,松田陣平的話就出現(xiàn)在腦內(nèi):

    “三年。”

    按照這家伙弟控的屬性,再加上松田伊夏對他哥的重視程度和對方死后的狀態(tài),要說松田陣平不天天跟在他弟身邊安室透打死都不信。

    已證明:松田陣平死后天天跟在他弟身邊。

    請問:松田陣平看見了多少。

    安室透:“……”

    幾秒之間,他的大腦就把遇見松田伊夏后所有事情都翻了出來。

    如同呈堂證供般羅列在面前。

    身后傳來拳頭擠壓時骨頭咯噔響動的聲音。

    “既然暫時沒有要緊事。”

    身后,松田陣平露出猙獰的笑容。

    “是時候算算賬了。”

    第137章

    松田陣平深吸一口氣。

    作為幽靈, 他不需要睡眠,但是在每個萬籟俱寂的深夜,男人也會在可供休憩的地方合上雙眼。

    在繁雜的思緒當(dāng)中, 他也如同那些正常生活的人一般,陷入一場淺夢當(dāng)中。

    夢里, 所有的意外、離開都不復(fù)存在。那三張畢業(yè)買的從米花到北海道的車票,依舊被妥帖地放在錢包里。

    十二月初, 雪落下的前一天。他和萩原研二開車來到老宅,松田伊夏圍著厚重的圍巾從房中走出。

    少年旅行的東西依舊少得可憐, 甚至沒有裝滿一個背包。

    他上前接過對方的行李, 見那頭同自己如出一轍的卷發(fā)在毛絨圍巾和兜帽的襯托下更加柔軟。

    夢中的自己在面對血脈相連的弟弟時,依舊不復(fù)往日直率的模樣。

    他的手搭在腿邊, 手指微動, 最后還是沒有去觸摸看上去就柔軟蓬松的發(fā)絲。

    但是有人替他完成了這個動作。

    萩原研二幾步過來嫻熟地搭上少年肩膀, 伸手揉亂發(fā)絲, 笑容肆意燦爛:“出發(fā)!我們中午先吃車站便當(dāng), 等到了北海道,就去好好吃頓大餐!”

    松田伊夏應(yīng)了一聲,太低了, 幾乎要被風(fēng)吹走。

    少年站在高大的半長發(fā)男人旁邊, 即使穿著厚重的冬衣,又圍了長圍巾, 還是顯得又瘦又小。

    他離對方有半米的距離, 明明是親人卻站得比萩原研二還遠(yuǎn)幾步。

    青黑色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他毛茸茸的發(fā)旋。

    然后, 忽然。

    松田伊夏在萩原研二的閑聊聲中小心抬頭, 朝著他的方向看來。

    視線交錯。

    如同被燙到一般,兩人幾乎同時愣神, 又移開視線。

    就這樣坐上搖晃的列車,穿過城鎮(zhèn)。北海道四處覆蓋著一層厚重的雪,好像除了白外沒有其它任何色彩。

    萩原研二兌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承諾,帶著照相機隨時取材,簡直像是兩人雇來的跟拍。

    拍照技巧也不敢恭維,第一張合照被半長發(fā)男人興高采烈地給兩人看時,松田伊夏瞬間陷入沉默,他也忍不住給了對方一拳。

    居然能把他們倆拍出同樣高的感覺,就不該讓這家伙來拍!

    但是半長發(fā)的警官依舊樂此不疲,鑒于拍的照片里奇形怪狀和還算漂亮的參半,還偶爾會夾雜罕見的SSR,他暫時沒有剝奪對方的拍照權(quán)。

    溫泉、冰雪節(jié)、滑雪、巧克力工廠、北海道神宮……第一天早上拍的照片就已經(jīng)超過過去十幾年兄弟兩人的合照,等回去以后估計能塞滿整個相冊。

    最后一天,在溫泉旅店吃過晚飯,他們來到廊下。

    庭院中到處掛著彩燈,映出一大片被積雪覆蓋的空地。

    一隊畢業(yè)旅行的初中生在堆雪人,不知道誰提出的大雪仗,等堆好各自的‘堡壘’才發(fā)現(xiàn)人數(shù)不平均。

    其中一個看見坐在廊下的少年,揮手喊道:“要不要來和我們一起!”

    松田陣平轉(zhuǎn)頭看向?qū)Ψ剑娚倌晡€哆^后,只是別過頭去,眉眼垂下。

    氣氛一時凝滯,旁邊的萩原研二卻站起來,笑著大聲回道:“我可以?”

    “嗚哇!你們隊居然加入一個這么高的大人,不公平!!!”

    在其他孩子的笑鬧聲里,半長發(fā)警官沖進戰(zhàn)場,絲毫沒有自己破壞公平的自覺。

    “你不去玩?”他問。

    松田伊夏半響后才開口,語調(diào)有些僵硬:“不太喜歡。”

    少年下意識搭住自己的手臂。

    剩下的話語被一個飛馳而來的雪球打斷,萩原研二打著打著就不再滿足制霸初中生,而是將戰(zhàn)爭火焰邪惡地蔓延向戰(zhàn)場旁邊的幼馴染。

    松田陣平忍了忍,在一個又一個襲來的雪團之中逐漸忘記自我:弟弟先不管,他要揍同期!!!

    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笑容,他擼起袖子,加入戰(zhàn)場。

    在其他初中生小孩哄笑和驚呼聲中,兩個已經(jīng)是警察的大人比他們還要幼稚,硬生生打出一種王不見王的架勢。

    劈頭蓋臉地扔了幼馴染一腦袋雪,他經(jīng)常戴著的墨鏡也消失無蹤,最后兩個人一起蹲在雪地里找。”小陣平。”萩原研二委屈捂頭,他帽子里還積著厚厚一層雪,“你剛才快把我用雪埋了,現(xiàn)在我還幫你找墨鏡,唉,真是……”

    他聽著對方說話,下意識不喜歡那個“埋”字,聽得直皺眉頭。

    最后干脆用盡全力給了對方一拳,將人直接撲倒在雪地里。

    “嗚哇!”這下萩原研二也說不出其他話來,在雪地里cos滑倒的企鵝,他又給對方蓋了一鏟子雪,沒想到被“蓄意報復(fù)”的家伙一把拽倒在地。

    身上全是雪,有得還從領(lǐng)口、袖口里鉆了進去,松田陣平干脆坐倒在地上,兩個狼狽至極的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

    笑著,松田陣平忽然轉(zhuǎn)頭,如同有某種預(yù)感般看向不遠(yuǎn)處。

    正對上那雙異色的眼眸。

    少年坐在長廊下,用手撐著下頜。那雙眼睛依舊安靜,但大概是北海道的雪太過透亮,那對色澤郁暗的眼睛,第一次如同玻璃透亮。

    里面安謐地映著黑卷發(fā)男人肆意打鬧時眉眼飛揚的模樣。

    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后知后覺不好意思起來,大概因為在弟弟面前顯得太過幼稚。于是站起來掩飾般摸摸鼻尖,朝著對方步步走去。

    松田伊夏又移開眼。

    萩原研二懷揣著自己幼馴染完全明白的心思,沒有回到廊下背靠著屋內(nèi)溫?zé)岬呐瘹馊∨抢^續(xù)拉幫結(jié)派,和休息過后恢復(fù)戰(zhàn)力的初中生打鬧起來。

    廊下,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看著那片喧鬧又嘈雜的后院。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似乎終于忍不住,在許久的猶豫過后伸手。

    拍掉了他袖口沾染的雪。

    就要抽手離開那刻,松田陣平拉住了對方的手腕。

    很窄,也很細(xì)。一只手就能圈住,還余出一個多指節(jié)來。

    于是那雙異色的眼睛看過來,錯愕,但是格外安靜。

    像是融著北海道不化的雪。

    腕骨明顯,他不自覺用指腹輕蹭那突出的骨節(jié),忽然問:“搬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那雙異色的眼睛微微抬起,映進了院內(nèi)到處都是的裝飾彩燈。

    第一次顯露出一種溫和的暖橘色。

    也許是因為當(dāng)面的詢問沒有給少年足夠的思索時間,不能讓他對著手機屏幕苦思冥想拒絕的話語。

    于是他輕聲道:“……好。”

    ……

    “好。”

    這的確是一場美夢。

    松田陣平本以為自己會悠悠轉(zhuǎn)醒,沒想到這場隨著夜雨一同到來的夢境并未結(jié)束,反而繼續(xù)延續(xù)下去。

    他干脆不再強迫自己從大腦中抽出清醒,安心樂意地暫且忘記現(xiàn)實,如同親歷者般繼續(xù)下去。

    他記得松田伊夏數(shù)學(xué)和物理都不錯,只要是只需要邏輯推理和計算,不需要感情抒發(fā)的科目都能名列前茅。

    國語一塌糊涂。

    但是通過帝丹高中的入學(xué)考試綽綽有余,沒有爆炸案和摩天輪,他和那個光怪陸離的咒術(shù)事件擦肩而過,再也不會踏足其中。

    萩原研二可以幫忙輔導(dǎo)國語,至少不會因為一門課扯所有后腿,如果可能的話,他一定會上個很好的大學(xué)。

    對于警察的態(tài)度大概也會變……住在一起以后,每天的早餐、晚餐,他們都會一起吃。

    相處這么久,他大概也能做到直率地袒露……感情。

    夢里,他同一起住后的無數(shù)次那樣,在下班回家時順手買了一份糕點。

    松田伊夏依舊消瘦,比原本天天被萩原研二和伊達(dá)航組團投喂喂出的些許軟肉隨著高中后身體抽條又全數(shù)消失不見。

    穿著寬大的衣服,還是會顯得格外空空蕩蕩。

    他們現(xiàn)在的愛好就是投喂,伊達(dá)航和娜塔莉出去旅游時,買到什么當(dāng)?shù)靥厣倳谝粋進少年的肚子。

    萩原研二更不用說,簡直把給對方帶吃的發(fā)展成個人愛好。

    以至于他都習(xí)慣下班拎些什么回家。

    走過玄關(guān),客廳里擺放著幾張照片,里面黑卷發(fā)的男孩從原本堪堪到他半腰的高度,逐漸變成了胸口、肩膀、下頜……現(xiàn)在只比兄長矮半個頭。

    他將吃的放在房間,本身并不會做飯的人這幾年也勉強學(xué)會了幾道不會出錯的家常菜。

    但是少年卻發(fā)來今晚會晚點回家的短信。

    一直等臨近午夜,留著半長黑卷發(fā)的少年才回來。他脫下身上的外套,臉上因為寒冷和其他熨出一片薄紅。

    “哥。”他道,目光軟軟的,帶著些羞怯,“我談戀愛了。”

    松田陣平聽著,居然有些感慨:

    從不久前起,少年的柜子里就開始堆放女孩兒送的情書。原來自己的弟弟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戀愛自由的年齡。

    已經(jīng)不是記憶里要努力仰頭才能看見自己的模樣。

    他難得有些奇怪的落寞,但又高興,想著對方戀愛的對象會是什么樣的孩子。

    然后又想起現(xiàn)實中作為幽靈,聽對方用“我是同性戀”嗆目暮警官的場景。

    然后黑卷發(fā)男人又在心里沉默一瞬,想:好吧,男的也行,只要弟弟喜歡。

    他鼓勵地看著對方,等待少年說出之后的話。

    松田伊夏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耳朵泛起紅色,說話間露出一側(cè)小小的虎牙:

    “他叫降谷零,和你一樣,也是警察。”

    松田陣平就這么水靈靈地碎了。

    那么一瞬間,他在腦中尖叫:不行!!!

    誰都可以,就他不行!!!!

    就算再怎么縫縫補補和弟弟的關(guān)系,也不能讓他喜歡警察!!!!

    松田陣平從睡夢中驚醒。

    他就像一個玩游戲選到致命選項的玩家,導(dǎo)致之前所有努力全部白費,只能眼睜睜看著進行培養(yǎng)的人物走向深淵。

    不行!

    一想到自己弟弟對自己職業(yè)的仰慕會導(dǎo)致他找個混蛋公安談戀愛,松田陣平就有種給別人做了嫁衣的憋屈感。

    沙發(fā)上,黑卷發(fā)幽靈陷入沉思。

    誰說搬過來和自己一起住就一定會又乖又聽話一心只喜歡警察。

    說不定還是叛逆呢!兩個人之間關(guān)系熟悉親昵后還是會成長為堂堂叛逆少年,搞發(fā)型打耳釘舌釘還騎走自己的摩托車,對所有警察嗤之以鼻!

    雖然按照發(fā)展來看ooc了,但是聽上去非常安全。

    松田陣平再次陷入夢鄉(xiāng),看著在自己二周目追求的“弟弟可以叛逆但是絕對不能喜歡警察!”要求下,松田伊夏逐漸叛逆。

    現(xiàn)實中松田伊夏的叛逆大抵有幾成來源于小孩渴望家長關(guān)注的心理,現(xiàn)在這個程度徹底翻倍。

    他時常氣得想把弟弟按在沙發(fā)上胖揍一頓屁股,但是這家伙絲毫不改,我行我素。

    行吧,至少這樣,如果他看見降谷零那個公安,肯定繞道走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帶著些許欣慰,松田陣平開著車下班,路過拐角時,忽然發(fā)現(xiàn)某處小巷盡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熟悉身影沒看見自己在跑車?yán)锏睦细纾吭趬叄掏痰貟吨桓?xì)長煙管。

    臭小子還學(xué)會抽煙了!!!!

    松田陣平怒從心頭起,正要停車擼袖子去教訓(xùn)自己的弟弟,就見另一邊走出一道更加熟悉的黑白金配色人影。

    按著他弟就親。

    煙霧自兩人唇齒相交處散開,給畫面染上些許迷蒙的境意。

    那人松開少年,低聲說了句什么,笑容神秘又危險,于是松田伊夏抬頭叫他:

    “波本。”

    松田陣平坐在有暖氣的車?yán)铮路鹱诒呦路揭粯雍洹?br />
    他怎么就忘記了,這家伙還是危險人物!不喜歡警察反而把他弟往危險人物的懷抱里推!!

    松田陣平二度從睡夢中驚醒。

    他深呼吸,痛定思痛,垂眸沉思。

    不行,絕對不行!難道是剛才自己的想法有問題,對,不應(yīng)該讓松田伊夏有任何一方的偏好,對所有職業(yè)一視同仁,這才能躲開那個金色頭發(fā)的混蛋!

    松田陣平帶著必勝的決心入睡。

    夢境繼續(xù)讀檔重開,這一次依舊是乖巧弟弟,但是眼里只剩下對兄長的傾慕。

    警察、危險分子,種種偏好全部拋之腦后!

    松田陣平露出滿意的微笑。

    這下那家伙應(yīng)該不會和弟弟有任何交集了吧?

    然后松田伊夏推開門。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不好意思,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摸了摸紅腫的下唇,小聲道:“哥,我想搬出去住。”

    松田陣平:“……搬哪里去?”

    他有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yù)感。

    乖巧的弟弟開口:“我談戀愛了,想搬過去和男朋友一起住。”

    松田陣平:“……”

    松田伊夏繼續(xù):“雖然安室先生只是一個服務(wù)員,但是也在努力兼職偵探的工作。我不介意這種職業(yè),而且他說他一定會對我好的!”

    他一定會對我好的……一定會對我好的……會對我好的……

    聲音回蕩。

    松田陣平三度從睡夢中驚醒。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金毛混蛋恐怖如此。在黑白紅三方都有身份,豈不是自己的弟弟逃到哪里都躲不開他的天羅地網(wǎng)?!!!

    松田陣平勃然大怒。

    就逮著我弟薅是吧!!!你自己沒有弟弟?!!!

    幽靈卷毛第一次氣到肝疼,他走進臥室,看見無知無覺睡得正熟的金毛混蛋,抬手就是一套旋風(fēng)破顏拳。

    結(jié)果對方只是被冷得拽了拽被子!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啊!!

    此時此刻,松田陣平站在安室透旁邊,再度回想起了被那晚恨不得立刻把對方拷走審判的憤怒。

    拳頭咔咔作響。

    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猙獰的笑容,步步靠近,聲音低沉:“‘和我約會吧,伊夏’?”

    安室透:“……等等!”

    這是準(zhǔn)備從多久以前開始翻舊賬啊,從這么前的地方開始!!!

    他連退兩步。

    腦中想起幾個月前的記憶,他記得當(dāng)時剛說完約會,就在衛(wèi)生間和對方繼續(xù)了一番……武力威脅。

    松田陣平顯然想到了相同的事情。

    他冷笑:“我都沒打過他!”

    這個外人!剛見幾個月的家伙居然一上來就動手動腳,之后還敢打他屁股!!

    罪不可赦!!

    安室透:“……”

    他試圖反駁,但此時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啞口無言!

    對方,好像,也沒有,說錯……

    回想起自己在衛(wèi)生間和對方動手動腳,半夜?jié)撊胨商镎褜ぞ索,用約會當(dāng)借口換取待在對方身邊的機會,還有游輪……

    金發(fā)男人自己都沒什么底氣:“最開始的目的的確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別在這么……”

    松田陣平臉?biāo)查g一變:“這么什么?怎么,你對我弟弟有意見?”

    他可以說自己弟弟叛逆混賬,其他人不許說!

    特別是面前這個金毛!

    安室透:“……”

    他大概這輩子難得見到自己好友這么雙標(biāo)的模樣,波本最為擅長的能把黑說成白的話術(shù)絲毫發(fā)揮不出來,只有沉默。

    松田陣平冷笑:“而且,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為了照顧,降谷零……”

    說話間,他已經(jīng)將人逼退到車邊。

    “有你這么照顧我弟弟的?”深呼吸,黑卷發(fā)男人氣沉丹田,“你都給我照顧到床上去了!!!!!”

    沙包大的拳頭直沖對方面門而去!

    誰知道犯人居然死不悔改,居然閃身躲過了來自大舅哥的制裁。

    “你居然還好意思躲!”松田陣平咬牙切齒,“當(dāng)時你這家伙在我墓前面說的什么?!”

    安室透:“……那是意外。”

    現(xiàn)在回想起來,自己的每一句話,都是血淋淋的flag。

    此時此刻,金發(fā)男人渾身上下都扎滿了回旋鏢!

    “‘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咬牙重復(fù)著當(dāng)時金發(fā)混蛋在墓前朝著自己說的話,松田陣平再度揮拳,“你不是公安,被我弟弟說幾句話就妥協(xié)了?!我看你本來就心懷不軌!”

    安室透在心里直喊冤。

    你這個弟控!他哪里是只說了幾句話,明明撩撥技巧渾然天成都能拿吉尼斯世界紀(jì)錄獎了!!

    松田陣平堅信,對方不反駁就是自知理虧,反駁就是死不認(rèn)賬。

    無論這家伙什么態(tài)度,都不妨礙他把拳頭舞得虎虎生風(fēng)!

    “就算談戀愛。”他冷笑,“哪有進度這么快的,給我結(jié)婚以后再干這種事情啊?!!!”

    安室透:“……”

    他一時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該躲避好友怒極之下恐怖程度翻倍的拳頭,還是該想原來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被對方看在了眼里。

    原來他和松田伊夏在臥室的時候,對方可能正在陽臺或者客廳,咬牙切齒得抽煙,盤算著怎么把他胖揍一頓。

    一想到那個畫面,冷汗瞬間浸濕衣服。

    那邊,松田陣平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不對,你居然敢和我弟結(jié)婚?!”

    安室透:“冤枉!這明明是你剛才自己說的!”

    黑卷發(fā)男人更炸:“你居然不想和他結(jié)婚?!不負(fù)責(zé)的混蛋!!!”

    ‘混蛋本蛋’:“不是,我,呃……”

    日本公安悲從中來:

    法律和制度在此時此刻已經(jīng)失去了效用,他被拖入了復(fù)古的松田陣平的暴君統(tǒng)治之下,米花現(xiàn)在就是這家伙的一言堂!

    但是他只能向可怕的雙標(biāo)的說什么就是什么的封建法官卷毛屈服,因為他把對方弟弟叼走了!

    安室透:“……”

    幾秒的沉思后,他破罐破摔:“你打吧。”

    于是冷酷的封建大法官得出結(jié)論:“呵,在這么多罪證面前啞口無言了是吧?!”

    男人掄起沙包大的制裁鐵拳:“我打死你這個金發(fā)混蛋!!!!!”

    安室透閉目,說出唯一要求:“避開臉!”

    他明天還要去公安開會!!

    回應(yīng)他的是呼嘯風(fēng)聲。

    “降谷先——”

    風(fēng)見裕也匆匆跑來,氣還沒有喘勻,就看見金發(fā)長官跌坐在車邊。

    雖然臉上沒有傷,但是露出的手臂等地都有挫傷青紫,看上去剛剛經(jīng)歷一場惡戰(zhàn)。

    他立刻警惕起來,拔出手槍到處搜尋:“犯人在哪里?!”

    安室透:“……”

    他:“……嗯,我已經(jīng)解決了。”

    話音未落,他好似坐不住一般,整個人往旁邊一歪。

    風(fēng)見裕也看不出男人忽然的踉蹌來自于錘在肩膀上的鐵拳,還以為對方和恐怖神秘對手殊死較量,此時此刻早已沒有力氣坐穩(wěn)。

    這個犯人真是恐怖如斯!

    他看著安室透的狀況,話卡在喉嚨里,有些泛難,在后者看出他的疑慮讓他有事說事后,風(fēng)見裕也才開口:

    “警視廳今天晚上收到了一封傳真。”

    安室透:“傳真?”

    很多犯人或者受害者家屬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和警局單方面溝通,但是能讓風(fēng)見裕也緊張成這樣,恐怕要更加棘手一點。

    “對。”公安下屬喘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份復(fù)印件,邊走過去邊解釋,“和三年前十一月那起爆炸事故中爆炸犯發(fā)送到警視廳的傳真很像,所以警視廳那邊……”

    紫灰色的眼眸驟然緊縮。

    尚未來得及說完,安室透已經(jīng)一把拿過那張復(fù)印件,低頭看去。

    幾年來不斷在檔案中翻看過的字句,就這樣浮現(xiàn)在眼前。

    肩膀旁邊呼嘯的風(fēng)聲立刻停了。

    第138章

    傍晚八點, 佐藤美和子才終于將手中卷宗歸檔完畢。

    米花各類案件照常頻發(fā)不休,作為搜查一課警官,她照舊加班, 一直等從厚重的卷宗從抬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短發(fā)女警輕揉了揉脖頸, 站起身來。

    和拿著簡單三明治當(dāng)晚飯的同事匆匆打過招呼,她轉(zhuǎn)頭看向窗外, 才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夜幕早已降臨。

    外面早已一片漆黑,在警視廳明亮的燈光中, 外面的微弱星光和路燈燈光都被掩蓋。

    下班。

    佐藤美和子在心里輕快地哼道, 將挎包隨手一背,朝著門方向走去。

    “滴。”

    身后忽然傳來機器啟動的提示聲。

    淺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停下。

    佐藤美和子轉(zhuǎn)頭看去。

    周圍, 不少剛剛下班或準(zhǔn)備在晚班前先吃個晚飯的警官都停下動作, 數(shù)道目光同時落在聲源處。

    位于窗戶旁邊的公用桌上, 飲水機旁邊, 一臺有些老舊的傳真機發(fā)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紙張自里面緩緩打出。

    平時其他地方通訊也會使用傳真機, 短發(fā)女警以為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自己又離得最近,便幾步走去。

    拿起紙張, 在看見最上面那行字時, 佐藤美和子的瞳孔驟然一縮。

    一只手撐在桌邊,因為力氣太大直接將一側(cè)鋼筆震得滾落下去, 她卻無知無覺。

    側(cè)后方, 有聽見動靜過來看的同事感覺不對, 蹙眉詢問:“佐藤警官?是有什么緊急情況?”

    話尚未問完, 佐藤美和子已經(jīng)重新站起身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手指微不可見的顫抖:“我去找目暮警官。”

    目暮十三尚在外面為一起案件的最后收尾忙碌, 此時接到來自警視廳的電話,連忙將收尾工作交給下屬,趕了回去。

    佐藤美和子掛斷電話,將背靠在茶水間的墻壁上。

    陣陣?yán)湟鈴南噘N處傳來,她從方才起就如同被炮轟過般滾燙的大腦才恢復(fù)直覺。

    冷靜下來后是浸骨的寒意。

    手機界面依舊停留在通訊錄上,因為沉思手指不自覺劃過屏幕,最后又堪堪停住。

    目光落在一個名字上。

    松田伊夏。

    佐藤美和子心跳忽然走空一拍,不知道為什么,在這一刻又想起當(dāng)時自己守在老舊的松田宅門口,終于等到夜歸少年時的場景。

    對方用兜帽擋住同松田陣平相似的黑卷發(fā)絲,陰影之下,面色蒼白而冷漠。

    冬天干燥而寒冷。

    但是在擦肩而過那刻,她卻感覺到了潮濕的氣息。

    好似對方身上一直籠罩著場落不盡的雨。

    雨季如此漫長。

    好似籠罩一生的潮濕。

    ——***松田伊夏重新睜開眼睛。

    周圍依舊是那大到離譜的天平,他捏著手中的御守坐在其中一個金色托盤上。

    他:“hello?”

    面前的龐然大物沒有絲毫反應(yīng),仿佛已經(jīng)神游到了外太空。

    松田伊夏:。

    這也太冒昧了。

    他從前和咒靈打架,不說激烈到眼睛眨一下都可以錯過對方的動作被從后面偷襲,但至少只要見面就會揮拳動手。

    現(xiàn)在,在特級咒靈的領(lǐng)域里。

    領(lǐng)域規(guī)則同時限制了被卷入其中的自己和咒靈,原本以為接下來就是和不知道有沒有腦子的咒靈博弈時刻。

    結(jié)果誰知道,咒靈直接被目前的情況干廢大腦,神游天外去了。

    只留下被放置在托盤上的松田伊夏,無所事事地扣著下方金燦燦的底座。

    嗯,不是涂漆的,好像是真金。

    松田伊夏收回目光。

    他大概已經(jīng)了解了對方所謂審判的規(guī)則,首先就是提取記憶,然后將受審者的罪孽放在天平上衡量。

    但是和什么衡量……?

    這個天平讓他想到末日審判,阿努比斯將取走死者的心臟,同羽毛進行比較。

    如果沒有達(dá)到平衡,心臟會墜下,被一只鱷魚頭的怪物吞噬。

    那在這里,‘羽毛’又是什么?

    很快松田伊夏就有了答案。

    不到幾息之間,咒靈重新回到了這個龐大的審判場。

    同他一起到來的還有兩個人。

    七海建人和江戶川柯南。

    此時,他們被放置在了天平的另一端,要同帶著安室透靈魂的松田伊夏一起,比較出誰才是更罪孽深重的那一方。

    松田伊夏撐頭,嘆氣看向手中的御守,把承載著安室透靈魂的器物當(dāng)做他本人低聲閑談:

    “親愛的,你覺得我們一個詛咒師兼組織成員,一個臥底兼?zhèn)商剑釉谝黄鹪趺礃硬拍鼙葞『⒌纳缧笾亓枯p。”

    問罷,他自娛自樂,好似手中的御守真的說話一般,連連點頭,煞有其事:“嗯,你說的沒錯,只能逃票了。”

    對面兩人此時尚未從眩暈中清醒過來。

    七海建人在這么多年咒術(shù)師的生涯中見識過各種各樣的咒靈,很快就擺脫了咒靈對他記憶的提取。

    但是江戶川柯南卻是第一次接觸這些。

    只幾分鐘,腦內(nèi)便被對方翻江倒海,一直到伴隨著月光奏鳴曲一同響起的那場大火出現(xiàn),他才驟然反應(yīng)過來,擺脫束縛。

    眼前尚有眩暈,咬牙在裂縫快要合上時跳進來,想要找到自己好友的男孩眼前有些發(fā)黑。

    抬頭看去,卻見天平的對面坐著一人。

    血水已經(jīng)打濕了衣衫,但對方只是用外套隨意包裹,之前飛濺上側(cè)臉的血跡早就干涸,似乎還有不少黏在睫毛上。

    “審判之稱必將照耀惡人的罪孽。”‘審判者’開口,如同常年誦文,“惡人必被自己的罪孽捉住,他必被自己的罪惡如繩索纏繞。”

    說話間。

    在三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之前,那桿秤突然開始劇烈晃動,如同突然被啟動的機器。

    原本已經(jīng)站起身來打量周圍情況的江戶川柯南踉蹌幾步,重新跌落下去。

    他感覺自己正隨著天平的晃動越來越高,而松田伊夏所坐的那一側(cè),以一種沒有任何停頓的方式向下墜去。

    這是,兩人才隨著天平的晃動,看清下方到底是什么。

    本以為只是一片黑暗,但是細(xì)看之后,江戶川柯南悚然一驚。

    是‘人’!

    無數(shù)沒有眼睛、鼻子,如影般漆黑一片的臉上只長著一張布滿獠牙的嘴的‘人’簇?fù)碓谙路剑直鄄粩嘞蛏蠐]舞,竭力想要拽住托盤上那人的衣擺。

    ‘審判者’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罪人必將被貫穿四肢、刺穿眼、嘴、耳,方知其罪。”

    “罪人必將被高縛于架上,讓血液流盡,方知惡人必多受苦楚。”

    “喂,你這根本就不是審判!”江戶川柯南急得跳腳,“證據(jù)沒有就算了,至少得知道罪名吧?連這些都沒有算什么法官。”

    那張覆蓋慘白面具般的咒靈只道:“我已稱量你們的罪孽。”

    松田伊夏靈光一現(xiàn)。

    眼看自己越來越低,七海建人已經(jīng)準(zhǔn)備直接從天平上起來,靠此時被制約后的武力去博取那百分之零點幾的概率,少年干脆伸手一指。

    “我反對——”

    他提高聲音,看向咒靈那張詭譎恐怖,但是此時此刻又顯得有點遵紀(jì)守法到有點傻的臉:“你又沒看過他所有記憶,怎么知道我的罪比他們嚴(yán)重。”

    七海建人似乎隱約察覺到松田伊夏的意思,覺得這個方法無論拖住咒靈的審判的過程還是找到漏洞反擊都十分可行。

    完全忽略了即將到來的危險。

    松田伊夏手直指向金發(fā)混血,敷衍地壓下眼中戲謔,面上是十分臉譜化的正義凜然:

    “我要告發(fā)他作為老師和學(xué)生在情趣酒店開房,道貌岸然,罪不容誅!”

    七海建人:“……”

    他:“??????”

    咒靈:“證……”

    剛開口,早就做好準(zhǔn)備的松田伊夏冷笑一聲,氣勢十足:“六萬日元一晚的頂層落地窗主題豪華大床房消費記錄還在他的銀行卡里!”

    七海建人終究還是被自己這些年唯一的污點砸中膝蓋。

    他目瞪口呆:我可不知道你準(zhǔn)備說的罪名就是這個啊!!!!!

    電光火石之間,倒霉金發(fā)混血兼任熟料假魚唯一的動作,就是手腳麻利地把前面已經(jīng)僵硬成雕塑的男孩拉到自己面前,然后一把捂住了他的耳朵。

    與此同時,咒靈無機質(zh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如同審視一般,半分鐘的凝視過后,法槌落下,機械般的聲音自緊閉的嘴內(nèi)發(fā)出:“罪名成立。”

    “吱嘎——”

    七海建人和江戶川柯南所在位置的托盤立刻往下沉了一大截,隱隱有比對方更沉的趨勢。

    金發(fā)混血立刻抬頭看去,只見毫無羞恥心的學(xué)生坐在自己那邊的托盤邊緣,笑瞇瞇地沖這邊比了個“V”。

    七海建人頓時感覺眼前一黑。

    他本以為對方想要再加的罪名,是將他們平時除咒靈那些事情換種方法表述。

    畢竟這只特級咒靈經(jīng)常顛倒黑白,如果按照這種說話,沒能保護同伴、沒能及時救下無辜者、在某些時刻不得不放棄已經(jīng)沒救的受害者,選擇直接去祓除咒靈……

    這些都可以算是他們的罪孽。

    他已經(jīng)做好和對方拿出能輕易見血的言語的刀刃,為了暫時穩(wěn)定住現(xiàn)在的情況來互揭傷疤了。

    也許咒靈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把兩個了解彼此的人放在天平兩端,讓他們?yōu)榱嘶钕虏煌Hソ衣秾Ψ剿赶逻^的惡行。

    直到其中一方因為罪孽太重而掉入‘地獄’,被刨走心臟,掛在審判的十字架上。

    結(jié)果,結(jié)果!

    松田伊夏直接把這種考驗人性的part跳過了!

    這種互揭傷疤的痛苦環(huán)節(jié)的確沒有了。

    但是他的道德,卻岌岌可危啊!!!

    被他捂住耳朵的男孩表情呆滯。

    此時此刻,江戶川柯南已經(jīng)不糾結(jié)對方的指責(zé)從何而來,學(xué)生和老師又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翻涌上來一堆法律知識,但是和咒靈爭辯未果的腦袋里,此時只剩下一句話:

    啊,原來這樣就可以?

    第139章

    白色跑車自路口沖出, 揚起路面細(xì)小的石子和灰塵。

    金發(fā)公安握住方向盤的手因為過于用力,骨節(jié)處都輕微泛白。

    車內(nèi)氣氛轉(zhuǎn)向同剛才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冷凝,松田陣平拿著那張復(fù)印的傳真, 皺眉低頭一字一句的查看。

    自從萩原研二離開后,他花費過大量時間去研究每年十一月七日發(fā)往警視廳的傳真。

    也曾經(jīng)在無數(shù)個深夜逐字逐句揣摩, 試圖通過千里之外發(fā)來的幾行文字,抓住關(guān)于犯人細(xì)枝末節(jié)的線索。

    現(xiàn)在, 只大致看過一遍,松田陣平就可以確定。

    這的確是當(dāng)年那個未抓捕歸案的犯人寫的。

    從遣詞造句, 口吻, 再到那些容易被仿造者忽視的標(biāo)點及斷句上的細(xì)節(jié),無一不和前幾次傳真重合。

    即使現(xiàn)在只是一個幽靈, 松田陣平也隱約感覺到了頭疼。

    他問:“今天是幾號。”

    其實根本不需要詢問, 即使不每天刻意回想, 也沒有人會忘記這個日期。

    “11月6日。”金發(fā)公安開口回答。

    公寓內(nèi)自從晚秋后屋內(nèi)的暖風(fēng)就沒有停歇過, 一直到今天疾馳在公路上, 車載空調(diào)擋不住自車窗外透入的寒冷。

    這才讓人升起原來已經(jīng)到了冬天的念頭。

    松田陣平蹙眉:“……時間不對。”

    日期、時間、乃至于現(xiàn)在的情況都不對。

    雖然從三年前開始,犯人就如同人間蒸發(fā)般消失無蹤,連每年固定時間寄到警局的傳真也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但是按照曾經(jīng)的情況, 他不會選擇這個日期, 也不會選擇晚上。

    那個犯人通常喜歡在白天最喧囂熱鬧的時候寄出傳真,這樣在外的普通人才會因為呼嘯而過的警車露出驚訝惶恐的神情, 學(xué)校、醫(yī)院、辦公大樓、商場等地才會塞滿了人。

    為什么會是現(xiàn)在。

    松田陣平閉上眼睛, 手指輕敲著那張紙:“看上去他很著急。”

    ……急什么?

    他腦中忽然之間閃過什么, 但那只是一條轉(zhuǎn)瞬即逝的銀白絲線, 在伸手想要抓取那刻便從指縫中溜走了。

    身后金融大廈依舊燈火通明,男人青黑色的眼睛映著米花夜晚依舊明亮的燈光, 神色暗沉。

    忽然,他聽見旁邊那人喃喃:“奇怪……”

    松田陣平轉(zhuǎn)過頭去,安室透卻蹙著眉,對于旁邊投來的視線一無所覺。

    道路在前方敞開,夜幕降臨的幾小時后,連晚餐結(jié)束來路邊散步的人都已經(jīng)離開。

    城市繁華的霓虹燈照應(yīng)著高聳的建筑和寬敞的城市,一切都格外……干凈。

    安室透低頭,用手指勾出一直掛在脖頸上方的那塊玉佛像,眼中立刻映出它周身癡纏的黑紅咒力。

    同他曾經(jīng)戴著那副咒具眼鏡,在其他地方看見的氣息如出一轍。

    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容易凝聚這樣的詛咒殘穢。

    疲憊、埋怨、壓抑……緩慢匯聚,但是這種到處都存在的負(fù)面情緒帶來的殘穢,又沒有到需要插手解決的地步。

    就像是城市里沒法打掃干凈的灰塵。

    這是松田伊夏曾經(jīng)開玩笑般說出的話,但是安室透的大腦早已在嚴(yán)苛的訓(xùn)練和臥底生涯中學(xué)會收集詳細(xì),如同一臺精密儀器般將其分門別類地歸納整齊。

    此時此刻恰好派上用場。

    但是,今晚的米花格外干凈。

    連那些無處不在的灰塵都被人‘打掃’干凈,好似一只龐大的手,在此時終于不再小心躲藏在后面,而是不管不顧地伸出,抹去了一切塵埃。

    “簡直像被什么東西吃了。”在趕往警視廳的路上,安室透難得說了句帶有玩笑意味的話,又在幾秒之后猛然間收住表情。

    在一個路口,他轉(zhuǎn)頭,卻正對上松田陣平的眼睛。

    黑卷發(fā)男人手里捏著那張被傳遞過兩人一幽靈的手后邊角皺巴的復(fù)印件,忽然問:

    “為什么只有伊夏能看見我。”

    他為什么存在。

    所謂咒術(shù)的世界也只給松田陣平掀開過淺淺的一個角,所有事情依舊詭秘莫測。

    但是他不是沒有見過另一個死亡后依舊存在的個體——里香。

    對方的存在源于詛咒,于是沒有清醒的意識、異化成為咒靈、也能被其他人看見。

    但是他沒有。

    他就像是一個幽靈,或者陰間一點的諧音說法,“弟縛靈”。就算是有六眼的咒術(shù)師也沒能洞悉到他的存在,連安室透也是在將自己的靈魂和松田伊夏綁定之后,才有了看見他的能力。

    他的思維正常運轉(zhuǎn),年齡和外貌停留在死亡的那一刻再也不會改變,完全是一個大眾意義上的或者文學(xué)作品中常出現(xiàn)的亡靈。

    車內(nèi)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松田陣平的出現(xiàn)早已違背科學(xué)常識,安室透下意識向著非科學(xué)的咒術(shù)求證,卻依舊找不到答案。

    于是心里下意識騰出幾分不對的情緒,源于不合常理的事情帶來的警惕和揣量,并不是對著車上的另一個人或者此時還在咒靈領(lǐng)域中的少年,而是對著某個位置的東西。

    松田陣平只將自己的疑問暫時拋出。

    他思考了三年都未果的事情,也沒有指望能在剛接觸咒術(shù)世界幾個月的好友身上得到答案。

    黑卷發(fā)男人繼續(xù)低頭解著那些口吻熟悉的暗號。

    直到白色跑車快要抵達(dá)警視廳前。

    松田陣平忽然開口:“摩天輪。”

    安室透倏地扭頭看他。

    夜晚給黑卷發(fā)男人臉上勾勒出一層暗色,掩蓋住晦暗不明的情緒:“第一個炸彈的位置在杯戶購物廣場。”

    摩天輪。

    72號。

    呼嘯的寒風(fēng)仿佛突然停滯。

    隨后,跑車急劇剎車時刺耳的噪音劃破帷幕。

    心臟自胸膛中劇烈跳動,一時之間,“撲通撲通”的聲音甚至掩蓋了剎車聲,吵得他耳骨膜都在震動。

    比方才還要濃烈的,帶著潮濕和陰冷的感覺從胸口泛起。

    安室透調(diào)整好情緒,重新踩下油門。

    ——***江戶川柯南陷入呆滯。

    某一瞬間,他好像辛辛苦苦挖礦挖到一百層,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別人找到了電梯,每天下礦只需要叮一下就直達(dá)五百層的游戲玩家。

    腦袋上浮現(xiàn)出一個恍然大悟又懵的問號。

    啊,原來還可以這樣?

    咒靈的定罪來自于他們被刨出的記憶,松田伊夏被竊取的不過一晚,但是罪責(zé)的重量依舊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都重。

    生命授之于真主不許可自殺,于是咒靈大法官掌握了的他反復(fù)試探紅線的證據(jù)。

    還是污蔑了七海建人后,才勉強能和那兩個人的齊平。

    松田伊夏忍不住在心里暗想,這個咒靈的判決方式是不是太死板且公平公正了一點。

    鑒于七海建人以老師身份被污蔑,師德有虧,才勉強把天平往那邊壓了些。

    松田伊夏撐頭看著對方黑臉,在解決咒靈的大事面前選擇犧牲自己的道德,忍不住在心里感嘆。

    不愧是靠譜的成年人,果然在大事上能屈能伸。

    他在對面兩人尚未相處對策時思維發(fā)散,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掉進過的奇奇怪怪大大小小的咒靈領(lǐng)域。

    有的里面如同一片被詭秘污染的死水,讓他出來后在浴室泡了兩個小時才過心里那關(guān)。有的還挺像動態(tài)風(fēng)景畫,和他一起進去的五條悟嘖嘖稱奇,說如果不是要祓除,真想把這里當(dāng)做度假村。

    也有如同現(xiàn)在一樣的規(guī)則類領(lǐng)域,在里面會被賦予不同的身份,或者被各種各樣的規(guī)則束縛。

    但是沒有咒靈能強大到只做高高在上的創(chuàng)世主。

    那些規(guī)則在束縛他們的同時,也束縛自己。

    就像這個。

    松田伊夏覺得以后如果能遇見,他要拉安室透體驗一把純天然無公害的咒靈領(lǐng)域。

    然后他在臺下當(dāng)學(xué)生,那個金發(fā)正經(jīng)的巡查晚自習(xí)的老師從旁邊路過時,他用將紙條塞進對方手里。

    不忘在對方手心留下劃痕。

    前幾天剛被狠狠教訓(xùn)過一通,但是此時此刻黑卷發(fā)少年早已忘記當(dāng)時自己流暢的話都說不出來時,斷斷續(xù)續(xù)的那些保證。

    滿心準(zhǔn)備著下一次的“招惹”。

    堪稱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典范。

    他思緒翻轉(zhuǎn),終于看見江戶川柯南帶著一副‘我悟了’的表情,也擺出一副正義將至表情,沖著他一指。

    咒靈冷眼旁觀這一切。

    它吸納所有人類的惡意來補給自身,每當(dāng)有人被拉入天平,為了活下去互相指責(zé)攀咬、撕扯誣陷時,都會迸發(fā)出大量可供食用的情緒。

    直到一方掉進深淵為之。

    它等待著即將處于下風(fēng)的那一方如同之前的無數(shù)人一樣迸發(fā)出大量的負(fù)面情緒。

    果不其然,肉眼不可見的情緒的氣息從男孩的呆毛上方冒出來。

    咒靈一聞:哦,是羞恥。

    雖然,它:……?

    江戶川柯南閉目,在腦內(nèi)翻過一圈,發(fā)現(xiàn)其他能控告松田伊夏的話都太重。

    畢竟當(dāng)情場混賬這件事往大了說就是欺騙他人感情帶來生命風(fēng)險,本來松田伊夏的天平就重得要命,別一句話又給人干下去了。

    思來想去,他咬牙喊道:“他欺負(fù)小孩!經(jīng)常說我矮!!”

    話語落下,四周一片寂靜。

    半響,忍俊不禁的笑意從對面?zhèn)鱽怼?br />
    江戶川柯南臉?biāo)查g漲紅,惱的:松田伊夏在笑什么,自己說出這種話到底是為了誰啊!!!

    對面,被對方在心里狠狠罵了的少年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神情。

    他有些遺憾自己的手機在這里不能使用,沒法將這一幕留作紀(jì)念。

    笑意漸漸消散。

    那種從剛才起就一直存在的不對勁感再次泛起,比之前還要濃烈。

    松田伊夏抓住了那縷線。

    太割裂了。

    從自己進入金融大廈起,咒靈幻化出的炸彈犯、松田陣平,包括恰到好處的動作,步步危機的逼迫,都像是要把他逼入死地。

    但是在進入領(lǐng)域之后,一切好像突然放松下來。

    只要找到漏洞,血腥的審判就好像兒戲的過家家一般,只要他們不以將對方徹底送下‘深淵’為目的,就一直安全。

    沒有半點方才的緊迫。

    將他引來這里的背后那個人,明明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籌劃這一切,卻在他終于掉入陷阱的時候,沒有任何其他后手。

    他之前覺得這個局是想致自己入死地。

    就像是……

    松田伊夏腦內(nèi)忽然閃過什么,他眼眸微晾,又瞬息變得暗沉。

    就像是故意想要拖延時間,將他困在這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倏地從天平上站起身。

    第140章

    組織在故意支走他, 或者說故意讓他接觸不到外界。

    為什么?

    松田伊夏的第一個反應(yīng)是,他們準(zhǔn)備對付安室透。

    沒想到,在別人眼里他們倆綁定的這么死, 對他動手之前還得解決自己。

    這倒是和之前想的不一樣。

    他們曾經(jīng)談?wù)撨^這個問題,只不過當(dāng)時因為環(huán)境問題——畢竟床鋪不是一個能讓人聊嚴(yán)肅問題的地方。

    當(dāng)時, 他剛帶上金發(fā)男人藏了許久都沒有拿出來的choker,熟悉的脖頸被輕微束縛的感覺重新自皮膚傳遞到大腦, 帶來些許意味不明的感覺。

    他習(xí)慣于側(cè)睡,于是位于正中的紫灰寶石也不會給睡眠舒適度帶來影響。

    少年當(dāng)時陷在柔軟的床鋪中, 略微瞇起眼睛, 像只捕獵過后暫時褪去血性休憩的小獸,仰頭仍由對方打量。

    比起他的隨意, 安室透顯然拘謹(jǐn)很多。

    他注意到了對方的手?jǐn)?shù)次抑制不住的抬起, 又在下一秒掩飾般放下, 最后只是幫忙整理被角。

    在不知道多少次重新收回想要伸來的手后, 松田伊夏眼眸里終于忍不住熨出笑意。

    那些藏不住的笑音也從喉嚨中輕輕鉆出。

    黑卷發(fā)少年于是伸出手, 攥住了面前那人的手腕。

    主動朝著自己這邊拽來。

    活動位置有限的、屬于安室透的指尖率先觸碰到他的下頜位置,之后才慢慢地、一點點地向下。

    順著脖頸處流暢的曲線。

    不可否認(rèn),少年的脖頸實在纖長。每一次仰頭, 都會繃出一條漂亮的弧。被喉結(jié)頂出的突起同成年人相比只能算小巧。

    現(xiàn)在那里覆蓋著一條黑色飾品, 乍看之下如同禁錮用的鐐銬,只有伸手撫摸才知布料柔軟。

    不過是一個意味不明的裝飾。

    寬面擋住了不久前喉結(jié)位置落下的咬痕, 只隱約有些從中探出半個, 半遮半掩之下反而更加明顯。

    安室透的喉結(jié)略微滾動, 隨后, 他垂下眼睛,掩蓋住自己眼眸中的情緒。

    松田伊夏就愛看他的克制, 于是故意引著那手環(huán)住自己的脖頸。

    “顯得有點像變態(tài)。”少年老實評價,眼中帶了點揶揄,“等我?guī)е@個走出去你的風(fēng)評又要完蛋了。”

    安室透:“……”

    他說服了自己:“是波本的風(fēng)評。”和他降谷零有什么關(guān)系。

    “……噗。”松田伊夏直笑。

    他好似從對方總是端著年長者和警察架子的表面,由著這句話看見了什么,肩膀都忍不住顫動起來。

    少年從中品味出別樣的樂趣,覺得對方也并非一開始就同表面一樣持穩(wěn)。

    “吶,按照我們倆現(xiàn)在的風(fēng)評程度,如果他們準(zhǔn)備對我們其中一個動手,說不定還會找另一個一起商量。”松田伊夏笑道。

    安室透幽幽嘆氣。

    他真沒想到成為別人眼中的變態(tài)還有這種收獲,居然到了組織成員覺得他們會在另一方蒙難的時候趁機囚禁play的程度。

    但是很快,他就沒有精力再想這個了。

    這段回憶朝著另一個現(xiàn)在無法繼續(xù)追溯的方向發(fā)展,松田伊夏輕咳一聲,收回自己發(fā)散的思維。

    沒想到就這幾秒的跑神,就讓審判官打扮的咒靈轉(zhuǎn)過頭來,一雙‘眼睛’幽幽投來注視。

    它雙手維持著握住十字形裁刃的姿勢,聲音不知道從哪里發(fā)出:

    “公然擾亂審判秩序,蔑視法庭。”審判者開口。

    松田伊夏懶洋洋道:“嗯,我承認(rèn)。還想了點不該想的東西。”

    咒靈機械的審判聲一卡,陷入沉默,大腦似乎在努力運轉(zhuǎn),想要理解這是什么意思。

    對面?zhèn)鱽眢@天動地的咳嗽聲。

    眼看對方本就搖搖欲墜的天平又往下墜了一節(jié),江戶川柯南簡直想跳到那邊一把拽住對方的領(lǐng)口,說你在法庭上能不能消停一會兒!

    可惜,鑒于這里規(guī)則的影響,他們只能一人說一句話。

    嘴巴如同被粘住一般,根本開不了口。

    就在江戶川柯南想給對方一拳頭的時候,他忽然看見黑卷發(fā)少年在咒靈思考所謂“想不該想的東西”時,朝著自己這邊比了一個手勢。

    向上的箭頭。

    小偵探蹙眉,隨后又舒展開表情,朝著對方輕微點頭。

    他們雖然初中才認(rèn)識,但是鑒于周圍人全是突然案件吸引體質(zhì),在各種極端情況下,默契起來也要更快些。

    江戶川柯南不知道對方準(zhǔn)備做什么,但依舊給予信任。

    隨著松田伊夏所坐的天平停穩(wěn),他那邊的發(fā)言機會到此結(jié)束,男孩立刻感覺自己剛才被糊住的嘴巴一松,重獲說話自由。

    男孩立刻站起來,直指旁邊還在思考對策的七海建人:“我舉報,他剛才在電梯里有違背老師身份的舉止!觸犯道德底線,實屬道貌岸然!”

    雖然不知道這個也是金發(fā)的是什么身份,但是順著剛才松田伊夏的意思往下說就對了!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

    這是什么神庭,怎么變成對他的審判了!

    他一抬眼,看見對面的少年和自己旁邊的小男孩都胸有成竹,最后只能咬牙閉目,緩緩點頭:“……我承認(rèn)。”

    自從認(rèn)識了松田伊夏,他的履歷中就多了眾多難以啟齒的污點。

    這次審判沒有任何卡頓,在他脫口承認(rèn)那刻,兩人腳下的天平就立刻往下落了些許。

    他們這邊的發(fā)言權(quán)被江戶川柯南強用,鍋還扣給了自己人,原本周圍的旁觀咒靈都在等待他們給即將掉下去的松田伊夏臨門一腳,沒想到反倒把人拉上來了些許。

    似人的怪物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囈語,好似叫嚷著沒意思退票的觀眾。

    松田伊夏:“我舉報,七海建人魚塘眾多,欺騙他人感情,今天還在商業(yè)街當(dāng)街被受害者追捕聲討,造成了嚴(yán)重的社會影響,嚴(yán)懲,必須嚴(yán)懲!”

    目睹了魚塘翻車事件真相的江戶川柯南:“……”

    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感覺這件事應(yīng)該是真的但是主人公不是自己的七海建人:“……”

    心中關(guān)于真相的信念搖搖欲墜,小偵探捏著鼻子,閉眼,不去看面前詭譎又神圣的審判庭:“我就是目擊者!”

    七海建人:“……嗯。”

    兩人各自做心理建設(shè)之間,沒有注意到在承認(rèn)那刻,原本會立刻開始運轉(zhuǎn)的天平都在離譜罪名面前僵住幾瞬,才緩緩轉(zhuǎn)動。

    又往下沉了幾分。

    他們根本沒有辯白,次次都在承認(rèn),導(dǎo)致這次審判變成了小卷毛的單方面控訴大會。

    從某小學(xué)生逃課摸魚勇闖案發(fā)現(xiàn)場,還不顧交通法令踩著滑板上公路,通通檢舉成功。

    以至于旁邊的金發(fā)男人看向他的目光,都變得非常奇怪。

    現(xiàn)在的一年級小朋友都是這樣的.jpg

    之后話鋒一轉(zhuǎn),只指七海建人。即使江戶川柯南不了解旁邊的男人,也知道這些聽上去就莫名其妙的罪名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在對方身上。

    什么叫試圖用香菜顛覆日本政府秩序,什么叫和白毛同事同流合污要滅絕世界上所有的咸辣口食物讓甜食統(tǒng)治世界?!

    明明是這么離譜的事情,被對方這張嘴說出來真顯得煞有其事,言語迫切到好似他們真有什么危機全世界的恐怖陰謀。

    這種檢舉根本不可能成功吧?!

    在男孩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之間審判官和天平一卡、又一卡,就這么卡著降一下,降著卡一下,他們還真沉到了下面。

    江戶川柯南:“……”

    我去,真讓他誣陷成功了啊!!!

    這是什么自詡正義的審判官咒靈,這種證言都敢信!

    之前一只位于下風(fēng)的松田伊夏所在的天平,終于輕得略微翹起到比他們高的程度。

    之前松田伊夏手勢的意思就是先讓他那邊升起來,于是到達(dá)相對平衡的狀態(tài)后,江戶川柯南停下動作,等著對方下一個計劃。

    但黑卷發(fā)少年看了他一眼,依舊做出和剛才一樣的手勢。

    ‘向上’。

    江戶川柯南一愣,隨后斂下神色。

    他根本絲毫沒有懷疑對方此舉的用意,不到幾秒后就點了點頭。

    松田伊夏臉上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

    他感覺對方有點身上有股和工藤新一如出一轍的、略帶魯莽的執(zhí)拗,因為信任自己,所以絲毫不想如果這只是自己想要活命,讓他們率先出局的陰謀該怎么辦。

    ……另一個人也一樣。

    七海建人甚至沒有看懂他和男孩之間的啞謎,但依舊配合到現(xiàn)在。說不定這就是他們這些正派人士身上的‘缺點’。

    在心里輕輕搖頭,同剛才的無數(shù)次一樣,松田伊夏看向兩人那邊。

    他道:“我舉證。他及背后勢力偽造失蹤案件,拐賣人口進行器官販賣、權(quán)色交易和…非法實驗。”

    同方才那些香菜、甜咸口完全不同的內(nèi)容。

    嚴(yán)肅而殘忍到如同一道真正的控訴。

    七海建人立刻蹙眉。

    之前的每一道證據(jù)都是點名道姓直指他和旁邊男孩中的某一個,但是這一次,卻用了含糊不清的‘他’來舉例。

    但是下一秒,沒有絲毫停頓,天平猛然往他們這邊沉下數(shù)米!

    太過快速的晃動,讓站著的江戶川柯南都握了一下旁邊的吊鎖才站穩(wěn)。

    幾乎一瞬間,天平就以絕對明顯的趨勢倒向他們這邊,只需要幾輪,就會因為罪孽過于沉重輸?shù)暨@場審判,被投置進下面望不見盡頭的深潭。

    男孩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對上松田伊夏那雙異色的眼睛,依舊開口道:

    “我承認(rèn)。”

    七海建人也沒有辯白。

    下一道指控繼續(xù):“我舉證。你們用走私販賣非法藥物。”

    輕微停頓,他瞇起眼睛,忽然補充道:“……同時飼養(yǎng)危險物種。”

    依舊沒有任何停頓。

    對面兩人坐的天平驟然下墜,離墜落只剩一步之遙。

    松田伊夏彎起眼角,但眼眸深處卻沒有絲毫笑意。

    他猜對了。

    無論這只咒靈從什么當(dāng)中誕生形成,其領(lǐng)域的原理都是審判。

    米花那名法官死亡時的照片,除了十字架的姿勢之外,身上還殘留著不少猙獰指痕。

    同下方泥潭中一雙雙手如出一轍。

    進入領(lǐng)域的人肉身死亡后被丟棄在現(xiàn)實,但是意志卻如同被無期徒刑的罪人一般封鎖在下方,最后形成那池地獄般的深潭。

    那么多人、那么多罪人。

    這里不止有一場審判,而是無數(shù)審判堆積而成。

    每一個來到這里的人都充滿惶恐和畏懼,咒靈早早吞噬他們的記憶,所以能識別出哪些罪名是真正的指控,哪些是為了活命而強加給對方的誣陷。

    所以為了活命,他們只會絞盡腦汁想出對方真正犯下過的罪行,提交給審判者裁定。

    每一條,都會被它如同機械般的身體記住。

    要想衡量出每種罪名的重量,并以此改變天平下沉的距離,它需要通過各種方式進行計算。

    表現(xiàn)在外,不過是幾秒的停頓。

    但是在其他進入這里的人以為是無所不知的審判者,實際上根本沒有那么神通廣大。

    它所有關(guān)于是否是真的的認(rèn)知,都來源于對于人記憶的提取。

    但是今天,這一步從最開始就失敗了。無論是松田伊夏、七海建人還是江戶川柯南,都沒有讓他看完記憶的全貌。

    也就留下了大量可以操作的空白。

    而為了讓他們互相攀咬,把其中一方定罪,咒靈一定會肯定每一條罪證都有效。

    那些魚塘、香菜和甜品拯救世界的罪名從未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所以每一次天平都會停頓,在計算出它們所承受的重量時才繼續(xù)行動。

    但是剛才的兩條沒有。

    有人,組織的人,或者是其他相關(guān)的人,也曾經(jīng)掉入過這只咒靈捕食用的領(lǐng)域之中。

    然后在肆意的攀咬和狀告里,將這些作為罪證提交。

    ……連那個“飼養(yǎng)危險物種”都沒有讓審判有任何停頓。

    他閉了閉眼睛,腦中閃過當(dāng)時在拍賣行的地下,只伸出觸須就比許多他見過的咒靈都要龐大的怪物。

    松田伊夏一只不解,為什么在當(dāng)時所有開關(guān)都已經(jīng)關(guān)閉的情況下,自己和麻生邦走過那里時會忽然觸發(fā)警報,導(dǎo)致地下通道入口打開,那只咒靈的觸手不再受到束縛。

    現(xiàn)在想來,也許是因為自己。

    因為他身上揮之不去的、屬于咒靈的氣息,在來到那個房間時,滿足了開門的條件。

    之前無數(shù)次,那些被豢養(yǎng)在地下的逃犯們,就干著這樣的活:將咒靈送至房間,然后等待閘門打開,那只巨大的怪物將其吞噬。

    所以他路過時,那里的感應(yīng)設(shè)備和門鎖把他當(dāng)做了今晚要送來的晚餐。

    飼養(yǎng)。

    這句話說的沒錯,他們在地下飼養(yǎng)了一只龐大的、不知用途的咒靈。

    就在米花市的地下。

    松田伊夏站起來,垂眸看向?qū)γ妗?br />
    托盤搖搖欲墜,每一次晃動都伴隨著底下無數(shù)只手組成的深潭嘶啞的低吼聲。

    足以讓每一個被壓入審判臺的人頭暈?zāi)垦!?br />
    被拽入這里的人,大多緊抱著懸吊托盤的細(xì)桿不敢松手,生怕不慎墜入泥潭。

    而現(xiàn)在,馬上要因為罪孽過于沉重而被天平扔下的人顯然不是他。

    原本選擇坐在旁邊的江戶川柯南已經(jīng)重新站回托盤中央,因為那些從深潭探出的手,已經(jīng)能摸到托盤周圍。

    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拽住拖下。

    又是一個規(guī)則,罪孽重的那一方死亡,輕的那方反生。

    “可惜。”松田伊夏終于準(zhǔn)備踐行自己方才沒有和男孩明說的計劃。

    他沖兩人眨了眨眼,伸了個懶腰,然后因為不慎扯到腹部的傷口略微吸氣。

    “我不是一個喜歡規(guī)則的人。”

    江戶川柯南的瞳孔瞬間睜大。

    一個短促的阻攔尚未從喉嚨中擠出,對面那人就已經(jīng)有了動作。

    御守被他隨意卻又謹(jǐn)慎地放進胸口內(nèi)側(cè)口袋,手臂抬起,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闹x幕禮。

    毫不猶疑的后退。

    直至站在搖晃的托盤邊,沒有絲毫停頓。

    向后,下墜。

    同不久前自高空墜落時如出一轍。

    松田伊夏太習(xí)慣這種失重的感覺,墜樓是最漫長、也最容易挽回的死法。

    很多次,只有在急速下落時,他才能看清突然出現(xiàn)的那道影子的臉。

    以至于現(xiàn)在,他甚至能夠算清到達(dá)底部需要幾秒。

    太矮了,時間過短,甚至不需要倒計時。

    沒有閉眼,他如同之前無數(shù)次一樣朝著上方看去。

    滿臉駭然的江戶川柯南旁邊,七海建人卻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看過來時又是那種不贊同但是無可奈何,只能做好自己分內(nèi)之事的神情。

    落下,然后迅速被那些黑色的長臂和手拉拽著,拖入下方的深潭。

    如同突然被抽干般,那些東西在極端的時間里,連同剛才被吞噬進去的少年一起全部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眨眼的空地。

    七海建人嘆了口氣,在天平發(fā)出劇烈晃動時伸手抄起男孩,讓他抱緊自己。

    另一只手抽出腰側(cè)的咒具,他踩著天平的杠桿,朝著瞬間陷入僵直的咒靈襲去!

    嘖。

    動手時,金發(fā)男人依舊沒有壓住心里的雜念。

    他當(dāng)時說過,當(dāng)老師不過是工作的一部分,只做自己指責(zé)之內(nèi)的事情。

    也只在任職期內(nèi)工作。

    但是老師這個職業(yè)的確會賦予一切不一樣的意義,以至于就算離開,他依舊會下意識關(guān)注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學(xué)生的情況。

    現(xiàn)在看來,那些收獲并沒有改變他的本性。

    現(xiàn)在,松田伊夏依舊選擇了賭。

    去賭這片領(lǐng)域的規(guī)則。

    作為審判的獲勝者卻掉入了懲罰惡人的泥沼,而他們這兩個本來搖搖欲墜的被審判者卻依舊活躍在審判庭上。

    完全同領(lǐng)域規(guī)則倍道而行的情況。

    足以讓這片因為規(guī)則被破壞的領(lǐng)域動蕩,然后裂開能讓人趁虛而入的口子。

    七海建人只需要將咒具刺穿這些裂口。

    其實這不算難破的局。

    只是即使知道,也沒有人愿意用自己去賭一個縹緲的可能。

    ——***“……咳咳。”

    一陣急促的咳嗽自前方一點那人口中咳出。

    被窩在手中的鉗子和撬具因而顫動,松田陣平一把奪過那兩個工具,沒有讓它們在隨之亂動時戳到面前座位下的鐵盒子。

    拿過工具再轉(zhuǎn)頭一看,金發(fā)同期正猛烈地嗆咳著,似乎自己也對此毫無防備。

    警校急救課的知識,突然的嗆咳很多時候來自于內(nèi)臟等器官受損。

    這個當(dāng)時自己和萩原研二在講臺下邊互使眼色邊記下的知識點,在這個時候唐突地出現(xiàn)在腦內(nèi)。

    但松田陣平感覺自己剛才的幾拳,應(yīng)該沒有把人打到內(nèi)臟受損的程度。

    于是他腿一伸,擋在對方面前,懶洋洋道:“你不行就我來。”

    “……咳!”回應(yīng)他的是又一聲嗆咳。

    安室透擺擺手,用慣用手將工具從對方手中接了過來:“萬一你拆到一半又沒法碰到實物了。”

    工具突然掉落砸在炸彈上,可比手抖危險多了。

    黑卷發(fā)的男人輕‘嘖’了一聲,還是把手里的工具放了回去。

    他移開視線,沒看見安室透不動聲色地捂住自己胸口,很急促、也很輕微地喘了口氣。

    疼痛。

    撕裂一般,從胸口位置蔓延,就好像心臟的血肉里埋了絲線,現(xiàn)在正在被人輕輕扯動。

    只要稍微被牽扯那么一下,就會撕裂五臟六腑的血肉。

    但是這些疼痛卻隔著一層厚重的棉紗,所以從自己喉嚨中涌出的也不是血,而是無法忽視的癢意以及其帶來的嗆咳。

    安室透敏銳地感覺到,這是來自于另一個人的疼痛。

    來源于現(xiàn)在尚未知情況的少年。

    安室透閉了閉眼,壓下瞬間沉下的情緒。

    再次睜眼時,表情已經(jīng)看不出絲毫異樣,但是拿起工具的動作卻比之前快了許多。

    摩天輪廂內(nèi)空間狹小,還要把放置炸彈那側(cè)的座位讓出來,兩個成年男人只能委屈自己無處安放的腿,擠在同一側(cè)。

    連轎廂都因為重量不均有些偏移。

    這種專為小情侶或者家庭三人游準(zhǔn)備的轎廂,連椅子都做過設(shè)計,很容易隨著不得已的肢體接觸感情升溫。

    但他們倆在里面,唯一要操心的只有怎么坐能不妨礙另一個人拆彈。

    ……還有一個。

    松田陣平看見安室透拿起工具,目光順著對方身后的玻璃看向外面。

    米花市的夜景依舊很漂亮。

    雖然城市的霓虹燈早已使星辰黯淡到不可見的程度,但是那些絢麗而五顏六色的燈光卻又構(gòu)成另一派風(fēng)格截然不同的景色。

    車廂內(nèi)通風(fēng)很好,旋轉(zhuǎn)到上方時還有晚風(fēng)從通風(fēng)口吹入,如果現(xiàn)在不是在拆彈,應(yīng)該會非常愜意。

    ‘愜意’這個詞讓松田陣平心里響起警鐘。

    松田陣平:“……”

    他給了還沒開始拆彈的金發(fā)男人一拳:“不許想以后要帶我弟來坐摩天輪。”

    安室透:“……?”

    我剛才什么都沒說啊!

    他懵逼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松田陣平卻視而不見,繼續(xù)進行封建大法官的獨裁統(tǒng)治。

    看著對方的眼神,大黑卷毛在心里冷笑。

    別以為他不知道,等到時候穩(wěn)定下來這家伙肯定立刻帶著小黑卷毛去游樂園,美其名曰補償童年,實際上以補償為名行不義之事。

    到時候兩個人在游樂園還有摩天輪上能干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也不許在摩天輪上對我弟動手動腳。”松田陣平黑臉威脅,然后又看他手里動作,“看我干什么?繼續(xù)拆你的。”

    安室透:“……松田。”

    要不是現(xiàn)在還是自己大舅子,他真要動手和這家伙打一架了。

    金發(fā)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炸彈上。

    他現(xiàn)在處于大舅哥兼任法官的不平等統(tǒng)治之下,只能假裝剛才的壓迫都不曾存在,將目光重新放在面前的炸彈上。

    利落地撬開外殼,分析炸彈,拆卸。

    松田陣平撐頭坐在旁邊,半響,眼睛里的神色都淺了些。

    金發(fā)男人的面容輪廓被燈光照亮,在某幾刻,曾經(jīng)警校的同期,闊別七年的好友,忽然顯得有幾分陌生。

    他不想把這些定義為來自于各種遺憾導(dǎo)致的成長,也沒準(zhǔn)備去琢磨這些感性的想法和話題,干脆換了個姿勢,將所有雜念拋除出去。

    在只剩下最后一步時開口:“和當(dāng)年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說罷,他的手指在身側(cè)輕點幾下,好似在計時。

    3,2,1……

    原本一片黑暗的電子牌閃爍,浮現(xiàn)出一行從屏幕滑過的字。

    果然。

    位于屏幕正對面的安室透微愣過后,下意識讀出:

    “這位警官真是勇氣可嘉,我實在不得不贊美你這份勇氣……”

    之后,他就念不出來了。

    那段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話依舊從屏幕上滑過:

    我會提示你另一個比這更大的煙火在哪里,爆炸前3秒,你就會看見我的提示。

    先預(yù)祝你成功。

    捏著拆彈工具的手緊了又松。

    即使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看過當(dāng)時的報紙、公安留存的案件卷宗,甚至一些警視廳都沒有存放的細(xì)節(jié)和線索。

    但是當(dāng)這行字真正出現(xiàn)在面前時,安室透卻好似被一道驚雷自上而下劈過。

    僵硬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即使是他,也猜不出松田陣平在短暫的幾分鐘里想了什么。

    最后留下的不過是一封短信。

    身旁,松田陣平倒是語氣輕松:“果然,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話。佐藤美和子估計不會到處亂講內(nèi)容,那就只能是那個爆炸犯本人干得了。”

    有什么東西堵在胸口,安室透深吸了幾口氣才把他壓下去,轉(zhuǎn)頭問道:“和當(dāng)時一模一樣。”

    “不一樣。當(dāng)時正午爆炸的炸彈,現(xiàn)在根本沒有倒計時。”黑卷發(fā)男人指了指電子屏。

    這里換成了人為調(diào)控的設(shè)計,他們拆卸時,對方甚至沒有啟動計時。

    就像是在等待某個時刻到來。

    先是金融大廈,再是突然出現(xiàn)的松田陣平,和當(dāng)年如出一轍的案件接踵而至。

    安室透閉了閉眼,旁邊那人卻道:“也許他們想用同樣的手段把你這家伙干掉。”

    “不過你現(xiàn)在可以作弊。”松田陣平指了指自己,“怎么樣,有個幽靈幫手的感覺不錯吧?”

    金發(fā)男人忍不住因為對方自稱幽靈的話笑。

    垂眸時,心里的古怪依舊消散不去。

    一個準(zhǔn)備完好的圈套。但是他卻沒法確定對方到底想把誰裝進去。

    ——***下墜,下墜。

    然后被無數(shù)只手拉拽,揉握。

    冰冷的手貼著臉頰、貼著脖頸、貼著身體,又緊握在四肢任何可以握住的地方。

    動作卻輕柔。

    耳畔好似有無數(shù)在說話、尖叫。

    松田伊夏閉上眼睛,將那些雜亂的思緒都拋之腦后,然后攥住其中一只分辨不出來由的手。

    在皮膚相貼那刻,屬于那團意識的聲音立刻傳來。

    “我、我們不是最好的朋友,你為什么要……等等,等等!我不想死,不,別——!”

    隨著天平傾倒的聲響,一切戛然而止。

    是略顯稚嫩的女聲,初中?也許是。

    不是他要找的那個。

    松田伊夏握住另一只手,然后又松開,再握住下一個。

    無數(sh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個又一個,死前控訴天平另一邊的人絕情,亦或是沒有意義的哭喊、瀕臨崩潰的咒罵。

    一聲又一聲,在耳畔響起。短暫而清晰的畫面,來源于咒靈吞噬后尚未消退的記憶,隨著每一句話在腦海中浮現(xiàn)。

    “為什么惡人不能受到懲罰,為什么兇手還逍遙法外?!”

    “他明明就……就因為他是富商,你們就不管不問?!”

    “不公平…根本不公平……他把我孩子的一生都?xì)Я耍瑸槭裁床鸥冻鲞@么一點代價?”

    “不公平……”

    原來這只咒靈的來源,是對于不公的控訴和懲處的痛苦?

    松田伊夏腹誹,再次將那些雜亂的哭喊聲都拋之腦外,不到幾秒,又有新的聲音與畫面翻涌而來。

    無數(shù)被咒靈吞入領(lǐng)域,又處死的人的身影在面前晃過:因為成績好被人非議老師態(tài)度不公平的優(yōu)等生、絕交后被人詛咒要付出代價的女孩、被剛剛遭遇入室搶劫的人看見美滿家庭的同事……

    不公平,不公平。

    然后一個個被帶進領(lǐng)域,支離破碎地融入泥沼,變成支離破碎的‘人’。

    松田伊夏忍不住想勾起諷刺的笑,為咒靈追求的所謂公平,但他現(xiàn)在根本沒法做到這個動作。

    嘴唇只是輕微動了動。

    他感覺到冷了。在這里的時間太長、太久,那些寒意遍布全身,心臟撕扯般疼痛。

    意識也會不間斷的模糊不清。

    這些都不是,再找找……

    黑卷發(fā)少年繼續(xù)往前找去,觸手是僵硬的皮膚和冰涼的溫度,尖利的話語聲傳來:

    “我舉證!她、她為了治好自己的病,買了個女孩的器官,就在前天!尸體被埋在山里,喂,你聽見沒有,我舉——啊!!”

    話語未落,瘋狂指著自己妻子的那人就已經(jīng)墜下天平。

    畫面閃過,他看見了密布的醫(yī)療器械,幾張在燈光下閃爍的面容。

    年輕的那個眼下有一顆小小的痣,輪廓扁平。

    笑起來會顯得憨厚,并不是那種一眼就好看的長相。

    卻熟悉,就像是……

    麻生邦!

    “我女兒,在那次塌陷以后就失蹤了。人怎么可能無緣無故不見……”

    手中的軀體變得格外冰冷,好像馬上就要將他也一起凍住。松田伊夏下意識感覺和它們長久的接觸并非好事,但是現(xiàn)在獲得的信息少得可憐。

    他咬緊牙,更加用力地握住冰一般的斷手,不顧自己的手心已經(jīng)凍到開始發(fā)痛,不斷去看屬于這個人的意識最后時說的話和閃過的畫面。

    一次次,然后從里面提取線索。

    在自己的整條手臂都快失去知覺后,松田伊夏終于松手。

    他壓下轟鳴般跳動的心臟,繼續(xù)方才未完成的事情。

    去接觸下一團意識,找那些可能存在在這片泥沼中的線索。

    他看見了很多破碎的東西,幾個小孩擠在后備箱的畫面,從豪華宅邸往下的通道,大包大包堆疊在一起的現(xiàn)金……

    等終于從所有中提取出自己想要的線索,他已經(jīng)在這片深潭里待了不知道多久。

    寒冷。甚至掩蓋了心臟處擠壓般的疼痛。

    思考和寒冷都會讓人泛起困意,四肢發(fā)麻,失去了逃離的沖動,只想就此睡下去。

    意識也被帶偏。

    松田伊夏感覺自己又在下墜,卻在迷糊的意識中分辨不清到底在何處。

    好像在天空當(dāng)中,又一次從天臺邊緣向后倒下,又好像在浴缸里。

    他沉入缸底,第一次使用這種方式,差點玩脫。

    起來時是剛死亡幾個月的松田陣平沉得快滴水的臉。

    他看著自己,說:“別再查了,不許查了。”

    黑卷發(fā)的男人用力閉上眼睛,他眉頭皺得太緊,以至于眉間有道深遂的紋路:“松田伊夏,那個學(xué)校挺好的。如果你為了…我再干這些事,我寧愿之后再也不來見你。”

    對,他記起來了。那是對方第一次對他所有的行為發(fā)表看法。

    當(dāng)時,尚浸在浴缸中的少年如同當(dāng)頭一棒。他心跳轟鳴,伸手時甚至在抖。

    什么叫再也不來見他。

    他記得當(dāng)時自己慌張從浴缸里坐起來,然后從松田陣平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

    浴缸中的清水混著晚上祓除咒靈時傷口未干涸的血,從額頭上淌下,劃過眼角,乍看之下分不清到底是血水還是眼淚。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不過是水。他眼眶干澀,沒有半滴淚水。

    只有惶恐。

    別不要我,哥。哥……

    他曾經(jīng)想過毅然決然地死亡,卻從來沒有想過先離開的會是對方。

    他寧愿什么都不要了。那個叫五條悟的老師承諾的解開詛咒后平靜的未來,初中認(rèn)識的朋友,可以信任的同伴。

    如果這些是松田陣平要走的原因,他寧愿什么都不要了。

    什么都可以。

    他不知道松田陣平從自己當(dāng)時狼狽不堪的模樣里看見了什么,又露出了什么樣的眼神。過短的見面讓對方在再次開口之前就已經(jīng)消失。

    之后每一次再見面,男人都再也沒有說過“不來見你”這句話。

    松田伊夏在一片混沌中重新睜開眼睛。

    心臟因為過度寒冷,已經(jīng)開始收縮般疼痛。他好像在方才意識模糊時陷入了一場淺夢,夢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想起來的場景。

    身體沉重,他昏睡時沒能撥開再次拽住他的那些手,差點就淪為這些意識軀體的同伴。

    一直沉在這片泥潭中。

    松田伊夏閉了閉眼睛。

    他從來都會轉(zhuǎn)危為安,反敗為勝。很多很多時候,是因為一個念頭。

    ……我要回去,至少不能狼狽地死在這種地方。

    回到有松田陣平,有哥哥的世界去。

    只是此時此刻,還多出一個微小而明亮的念頭。

    胸口的御守輕輕發(fā)燙。

    安室透把這么多東西都抵押給我了,總不能讓他血本無歸吧。

    他抽出腰側(cè)的那把匕首。

    似乎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周圍的意識軀體開始顫抖,那些手爭先恐后地貼上,無數(shù)聲音又重新出現(xiàn)在少年腦海。

    稚嫩的、沙啞的、年輕的、蒼老的、各種各樣的,但卻又相似的哭聲。

    少年卻沒有同之前一樣掙脫開。

    那些真正的有罪的人早就沉在下面,讓他廢了半天功夫才找到,這些被迫困在這里的人卻又浮在上面,不斷拉扯著他慟哭。

    他張開手臂,抱住那些駭人的殘肢,垂下眼眸,聲音很輕。

    “……別害怕,別害怕。”我?guī)銈冸x開這里。

    那些手擁著他,好似真的停止了顫抖。

    他揮出匕首。

    所有死者的意志聚集的泥潭之外,天平位置,七海建人咬牙躲開一擊。

    男孩踢來的足球幫他擋下咒靈又一次襲來的手臂。

    這場沒有盡頭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持續(xù)太久,久到兩人都已經(jīng)滿頭汗水。

    直到,震動從領(lǐng)域深處傳來。

    “術(shù)式:煞佛滅死。”

    然后是破碎的聲音。

    如同無數(shù)鏡子同時碎裂,領(lǐng)域自最核心的位置瓦解,審判者咒靈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它胸口裂開,伸手朝向天空,在破碎的、露出米花市夜空的空間里,無數(shù)黑灰色的東西從它胸口飛出。

    快意的、自由的。游向天空。

    在離開領(lǐng)域的那刻便消散了。

    松田伊夏狹長的擬翼撐住天臺,將七海建人和江戶川柯南放置在平臺上,又閃身離開。

    他記得在那片意識海里看見過的所有畫面。

    記得同拍賣行地下那些人一樣捂住臉,不敢露面的家伙龜縮在何處,還有里面那道熟悉至極的身影。

    某個放高利貸的人曾給他引路,某個走私販子曾站在路口,面前是一棟老舊單元樓。

    那對擬翼真正如同翅膀,松田伊夏懸浮在米花市的高空。

    街道、樓宇、馬路,所有一切在面前鋪開,他如同一臺精密的儀器核算對比著每一處的地形。

    直到目光久久停留在不遠(yuǎn)處。

    最靠近杯戶購物廣場的一棟住宅。

    ——***老舊住宅樓外的自動販賣機前。

    戴著灰色兜帽的爆炸案逃犯彎腰,從里面拿出一瓶可樂。

    灌進嘴里。

    他像個十年沒有見過煙的老煙槍,幾近貪婪快速地將整瓶飲料灌入胃里。

    然后大口大口呼吸與地下空間截然不同的、屬于新鮮空氣的味道。

    一直等無法再停留下去,才轉(zhuǎn)身往回走。

    單元樓近在咫尺,那棟過于老舊的房屋此時只剩下他一個帶著任務(wù)被安排進來的住客。

    腳步前邁。

    “滴答。”

    一顆水珠,砸落在面前的地面上。

    下雨了……?

    也許是因為夜晚,水珠在地面上潤開的色澤實在過于濃重,以至于本該快走進步進去躲雨的逃犯只停下腳步。

    緩緩抬頭。

    正迎上一雙異色的眼睛。

    “……!”

    他猛然后退兩步。

    那人如同蒼白的幽靈,自黑夜中悄然出現(xiàn),降落在老舊單元門的上檐。

    他半蹲在邊緣位置,一雙眼睛幽幽,不知已經(jīng)注視了多久。

    那只垂在身側(cè)的手上沾滿了來自腹部的血,最后匯聚成一灘,順著屋檐落下一滴。

    正砸落在他面前。

    逃犯頭皮瞬間泛起一陣麻意。

    他艱難地后退,隨后,詭譎的風(fēng)自兩側(cè)浮現(xiàn),身邊的混泥土地面?zhèn)鱽肀皇裁礀|西敲動的什么,好似有看不見的利刃插入其間,阻擋了他所有離開的道路。

    控制不住的發(fā)抖。

    源于本能的恐懼不斷叩響大腦的警鐘,他幾乎不用任何懷疑就可以確定。

    對方帶著毫不作偽的、暴雨般的殺意。

    逃犯猛然朝著前方竄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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