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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教主與新世界

    一刻都沒有為上一個世界結束而感到悲傷, 接下來抵達新世界的是——

    “盤星教?”

    起猛了,玩家想,我成教主了。

    依舊是在日本地圖, 玩家熟悉,不過世界設定里出現了一個突兀出現在日本上層的存在, 天元。

    本周目超凡存在被稱為“咒術師”,天元屬其一。特別的點在于天元可以被理解為現如今日本存在的“真神”,她擁有不死的能力,只不過需要每五百年重置一下狀態, 直到目前為止她已經活了將近一千五百年。而盤星教則是信仰她的非術士宗教團體, 即里面都是一群普通民眾,信仰著一個超凡者。

    玩家尊重每個人的信仰自由, 但是她自己從不干發展宗教這回事, 信的還是一個已經存在于世的人。或者說,當知道自己是這個身份時,她已經覺得粘上了臟東西。

    不能自己選開局,有些苦是要吃的,玩家理解,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盤更改了教義。

    是這樣的,玩家當然可以徹底解散盤星教,然后另設一個別的組織,創建一個作家協會都沒問題。但其實她還挺擅長寫命題作文, 畢竟上幾輪游戲玩家的基本盤都發展得很好, 沒道理這周目就改換門庭。

    她可以重新定義一下盤星教。

    已知這個世界的大背景, 即普通人的負面情緒可以形成一種他們不可見的生物“咒靈”, 這種生物對人類具有威脅, 其殺傷力與形成它的負面情緒大小直接掛鉤, 需要超凡者“咒術師”進行祓除。

    普通人的負面情緒形成了新物種?什么原理啊這是,玩家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為這充分證明了人類主觀能動性設定感到驚訝,然后思考其潛在邏輯是唯心主義、生物電亦或者是磁場。不過她也知道在游戲里糾結科學與否沒有意義,即便背景再現代化,但人類的想象力是從不會被拘束的。

    如今玩家手上可是擁有著一群普通人呢,上一輪她是收集黑暗大陸的生物,沒準在這個周目——

    玩家眨了眨眼睛。

    或許她能自己創造出來.

    盤星教。

    巨大的圓形會堂里,觀眾席里漆黑一片,只有通過隱隱攢動的人影和嗡鳴的竊竊私語聲,才能看出這個會堂已被完全密密麻麻的人給填滿了。唯一的光亮照在會堂前的演講臺上,演講臺后原本是一張邊長六米的方形紫色幕布,繪有盤星教的圖案,現已換成深藍色底銀色水紋的錦織,但沒有人有任何異議。

    一個女人拿著話筒走上了演講臺,低聲混響的背景音戛然而止,看著她登上臺階的身影,整個世界像是誤觸了靜音鍵,眼前上演的一幕變成了默片。

    “啪嗒”一聲,按鈕按下,投影儀的光打在了整片講臺后面的墻壁上,疊上了一層猙獰恐怖的圖案。

    “那么——”講臺上的女人,盤星教一直以來的教主拿著話筒,介紹著投影內的PPT圖片:“是時候向教徒們介紹一下,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了。”

    說道“不為人知”時,她眼里浮現出一絲笑意。

    如果有外人在場,他會為這違和割裂的場景感到驚詫。打在墻壁上的光亮反射到觀眾席上,映出一張張蒼老的、肅穆的人類,女性也好男性也罷,穿著一身純白寬大的服飾,正襟危坐,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方的圖片,臉上的神情如出一轍。這些人是這個存在已有千年歷史的教會最忠實的信徒,也是這個宗教團體內處于中高層的存在,大多都年歲已大,露出老態。

    而此時站在講臺前,盤星教的教主,相比起來卻分外年輕,表情也多了幾分輕松。她并不穿著任何帶有宗教意味的服飾,白襯衫黑西褲,著裝顯得非常現代化,此時正手持著話筒朝PPT上看去,表現得像是要給臺下的老人們做匯報一樣,只是兩方狀態完全對調,獨者閑適,而眾者緊張。

    第一張圖片是一只猙獰的海中巨魚。

    “千百年來,天元以不死術式化作結界守護著日本,然而,天元到底在防守著什么,罕為人知。”

    “這只海獸叫利維坦。”教主對著圖片介紹道:“它的體型龐大媲美大陸,沉睡在極深的海底,翻身之時,漫天海水將會徹底淹沒日本。而它上浮,形成一片新的陸地。”

    “很遺憾的是,天元既無法不讓它醒來,也無法阻止它翻身,而它最近已經有了些許醒來的動靜。海獸蘇醒之時,日本沉沒之日。”

    她將一切披露開來,而講臺下的群眾逐漸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巨大的海獸與日本沉沒,在場的所有人瞬間就相信了這個一直被教主隱瞞的事實,呆滯的,茫然無措的,為光影里塞滿整個屏幕的生物而震驚,等待教主下一句話語。

    “恐懼它。”她說,或者她下令。有關利維坦的資料與圖片此時在每個盤星教教徒的手機里流轉,在最高的命令下,底層的教眾開始真切的恐懼和祈禱。

    一頭沉睡的、陸地般大小的海獸,他們被隱瞞了多少年!而當他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卻被告知了這種巨大生物將會蘇醒,而日本也會因此覆滅!他們死定了,有誰能阻止一頭大陸一樣的巨獸動起來呢,沒有人可以做到,他們會被犧牲,去換取一片新的陸地。

    所有教眾閉目祈禱著,獻祭著自己最真切的恐懼。

    這個國家的國民生活在一座被海洋環繞的島嶼中,天生具有對海水倒灌的恐懼,民眾始終懷著島嶼沉沒的隱憂。這種隱憂開始有了確切的指向——一頭沉睡了千年的海獸。曾經每一次的海嘯,都是海獸輕輕搖動魚鰭;所有在大海中不幸遇難的可憐人,他們的靈魂永遠滯留在海獸的腹中無法超脫。

    在這座圓形的會堂里,在所有教眾此時不會去看,也看不見的上方,隱約浮現出流動海水的紋樣,這波濤洶涌的海水撞擊在巨大的魚鰭上,倒卷出白色的海浪。

    一只完全由教主本人設想的、由所有教徒的恐懼供養出來的咒靈,這些來源于教徒們的恐懼純粹且有指代性,頃刻間完成了咒靈的構建。而這只咒靈的每一片肌膚和骨骼,以及它的所有餌食,都使它完完全全打上了家養的烙印。

    所有與海有關的意向此刻有了唯一的歸宿,利維坦,出世。

    當這頭浮于天空中的咒靈逐漸凝實了身體,縮小到觀賞魚體型時,它來到了演講臺前,然后像海底游魚圍繞著珊瑚礁,它盤旋在一直注視著它的女人周圍。

    剛出生的利維坦現在還很弱小,但它已經存在于世了。在可預見的未來,它將被篩選過的情緒喂養長大,逐漸在超凡的道路上攀升。唯一不變的是,它也隸屬于統治者之下,牢牢地被其掌控。

    玩家悟了,這才是真正的主觀能動性。

    這只魚并沒有被設定為仇恨人類或者以人類為食的性格,即便這樣人們會更恐懼它,但在玩家的眼里這是一種本末倒置。如果人類死光了,依托于人類情緒存在的咒靈也不復存在,就像是一些致死性極強的病菌,把自己的宿主殺死后,自己也無法再存在于世。如何把握攻擊性的度,對玩家來說是需要思考的。

    它只需要強大到無意間就能帶來災難,即便是一個翻身,或者抖動一下身體。渺小者無法理解巨大物,剩下的他們自己會解釋清楚,瘋狂地聯系一切發生過的蛛絲馬跡,而越是聯系,便越讓他們恐懼。

    初步的實驗取得了讓玩家滿意的成果,不止是利維坦的出現,而且她繼能操控下屬成員的行為后,連情緒都能夠把握掌中,完全是從身到心的統治。

    氣氛正好,看著已經發著抖的教眾,他們的教主決定乘勝追擊。聚集在利維坦身上的恐懼形成的咒力此時逸散開,讓所有閉目的教眾頓時感受到了墜入海洋中的冰冷與窒息感。

    由此再次激發出的恐懼反哺到利維坦身上,而所有教眾此刻都睜開了滿是驚懼的眼睛。

    而此刻玩家繼續切換了屏幕上的畫面。

    怪獸的樣子取材自上一個世界,玩家手上還有截圖保存,因此真實得可怕,就好像真正存在這種生物一樣。她打算第一輪先湊齊海陸空三種咒靈試水,并且將它們作為新教義體系的奠基,之后再繼續延展下去。

    海獸利維坦,陸獸貝希摩斯,以及天獸——

    天獸飛天意面。

    都說了玩家沒有搞宗教的興趣,也不準備將一切顯得太嚴肅。一方面獵人世界沒有強大到那種程度的鳥,否則世界樹之頂不會一直是一個謎團,此時也湊不齊海陸空三件套;另一方面,玩家還真想看看人類能動力和她統治力的極限到底在哪,這種咒靈又會不會真的能夠出現。

    大家放松一點嘛,這個咒靈一看就知道是玩家惡搞出來的啊,灑灑水啦。

    因此,玩家定義了一個恐怖的怪獸,即飛天的意大利面條,從圖片上來看毫無攻擊力,顯得分外荒誕和滑稽。但是在氣氛的渲染,以及前兩只恐怖獸類的烘托下,投影上扭曲的面條只讓人覺得詭異。

    但是真叫意大利面難免不合適,到底身為教主,文字工作者總是要為此潤色一番的。她說:“這是四十二條金色羽蛇,你們看——”

    她將圖片放大,一陣模糊后,幾條背生羽翼的金色尖牙小蛇清晰可見,下一秒,它又變成了面條。

    “這些蛇幻化成食物的樣子,進入人的腹部,致人死亡。”

    玩家要的,是他們對入口食物有毒或摻有異物的恐懼。

    “沒有人能區別它們和真正食物的區別,最終死法也不盡相同。”她輕輕說道:“唯一的共同點是,死前腹部會遭受巨大的痛楚。”

    刺目的燈光下,教主靜默了片刻,黑眸中的情緒深不見底:“而今,已造成了難以計數的傷亡。”

    “除了憂慮和懷疑,你們別無它法。”

    “這些即為人類從生到死,都可能受此罹難的苦痛。”

    于是人為自己多舛的一生感到悲哀。

    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游魚、走獸和一根根纏繞在手腕中的金色細繩上,散發著不祥的黑色氣息。

    第62章 教主與新物種

    盤星教這一原本崇拜天元的非術士集團, 一夕之間有了巨大改變,這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但并不多。

    對于術士來說, 非術士弱小、無知且盲從。他們既沒有祓除咒靈的能力,又常常受情緒的操縱, 輕易地扭曲著所見的一切。這是一群看不見真相的,需要被隱瞞或者說是保護的普通人,只能作為最庸庸碌碌的工蟻支撐著世界繼續運轉下去。

    即便人類的負面情緒能夠產生咒靈,但那是整個人類群體。而單個人類在咒靈面前脆弱如螞蟻, 甚至連咒靈都看不見, 大多在受到攻擊時最終都是在一無所知中死亡。對咒術界來說,他們即使崇拜天元, 又能理解天元什么呢?既不清楚天元的咒術, 也不明白天元的存在形態,就像用盲目的恐懼無意識間飼養咒靈一樣,他們也只是盲目的信仰“天元”這個意象而已。

    甚至于,在天元每五百年和被選出的“星漿體”同化從而重置身體狀態,從而保持自己依然是人類時, 這群癡愚之人還試圖去阻止。在咒術界的人看來,盤星教的異動可能和天元與星漿體的同化之日再次來臨有關,不過也不必在意,非術士此時此刻無能為力、非術士任何時刻都無能為力。

    術士和非術士的區別在于前者能夠利用自身所產生的咒力, 并且借此來開展自己的術式, 而后者的咒力只能溢出, 最終成為了生成咒靈的原材料。這點所有咒術師都知道, 并且時刻等待咒靈生成那一刻, 祓除它。

    對于咒靈的形成, 或許單個人能貢獻出的咒力微乎其微,但是一個正在快速擴張的大型團體,定向地提供純粹的咒力,在第一時刻就能催生出這種詭異的生物,并且隨著時間的積累,剛誕生于世的咒靈們接受了所有情緒的“供奉”,以恐怖的速度開始成長。

    這個時候,以咒術師的視角來看,盤星教信徒大規模居住的地方都“干凈”得可怕,哪怕是在城市這種高壓熔爐中,也幾乎看不見由“怨恨加班”“詛咒上司”之類的情緒形成的小型咒靈,就好像這里的人從來都沒有過負面情緒一樣。

    而玩家對此的解釋是,注意力是一種資源。喜歡什么、討厭什么,思索這些問題持續地消耗著人類的精力,喜歡是有限的,討厭也是有限的。大家平常更關注那些得到眾人喜愛的事物,而商家們更是挖空心思鉆研這一點,最終以商業手段把它們變現成金錢。但玩家所要的不同,如果可以,她希望獲得百分百的恐懼,以此來更快讓自己飼養的咒靈升級。

    如果真正被她認定為家養的,玩家從不吝嗇時間與精力成本,提及此,又不得不牽扯到一周目的故事。鑒于如今這些咒靈還是玩家本人設計的、又是新物種、還為玩家所掌控,她真是怎么看怎么順眼,重燃起了最開始玩游戲的熱情。

    基于此,盤星教的教眾從不無謂地擔憂那些苦痛、怪談或者恐怖意向,他們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部拿來供養教義中的天、地、海三獸,在沒有新的教義更新時,恐懼,并且只恐懼它們。

    而看著自己養的“寵物小精靈”不斷進化出新形態,并且用于實戰中,這便是玩家最近的樂趣所在。總而言之,給她玩到真的寶可夢大師了!

    隨著一只巨大的肉色蟲子從地底鉆出,上方三層樓高的破舊別墅轟然碎裂,露出裸露的鋼筋與水泥,塵土飛揚。

    這只將房屋撕裂的咒靈毫發無傷,蟲形模樣,每一節身軀的兩側都睜開了一只眼睛,細密的步足在空中揮舞,扭動著身體朝著幾十米外的人類浮空沖刺,然而每沖幾米,就被鋪天蓋地的海浪打翻,半截身子正正好被一只巨大的魚咬住。

    會贏的,玩家滿懷信心。

    于是魚和蟲子開始廝殺起來,咒力的殘穢留在了現場的每個角落。

    這一幕看上去與常理相悖極了。與人類不同,咒靈基本上不會自相殘殺,低級的咒靈本身并沒有太多理智,只是本能地對人類懷有敵意。而此時撕咬起來的兩只咒靈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爭奪什么東西,純粹是帶有敵意的攻擊。

    在這場戰斗結束時,魚徹底撕裂了蟲子,也沒有將其吞入腹中,而是棄置一旁,慢慢縮小了體型。咒靈與自然界的生物不同,它們之間并不存在食物鏈,而統一以人類的負面情緒為食,它們做出攻擊人類的行為,也只是享受人類臨死前的痛苦而已,至于專門攻擊同類?幾乎沒有這樣的案例。

    縮小后的利維坦重新回到了玩家周身,然后在空中吐出幾個咒力泡泡,開始圍著她繞圈圈。玩家也為這一場戰斗中它展開了領域而心情良好,收拾好隨身物品,然后轉身離開了像地震現場的此地。

    “自己設計的就是好。”玩家感嘆:“不僅充分發揮了物種形體的優勢,長得還不算丑呢。”

    大自然經過億萬年篩選和進化出的這些生物,不僅為人類所借鑒,形成了系統的仿生學體系,運用到了各行各業中去,而且也為咒靈形態的走向提供了參考。起碼在見識到一些咒靈究竟有多么不堪入目時,玩家的小精靈已經兼顧了強度美以及外表美,沒有讓她產生是否還要繼續養下去的煩惱。

    消除掉殘穢的蛇重新編織成手鏈,纏繞在沒走多遠的玩家手腕上,這些只是四十二條蛇中的一部分,還有一些羽蛇在外游蕩探查咒靈,尋找下一個目標。隨后玩家坐上了等候在幾百米外的轎車,被司機帶離此地。

    本周目是玩家最“親民”的一局,著裝多偏現代女性通勤的打扮,不仔細看無法察覺她特制服飾上象征身份的暗紋。對于她來說,當一個目前正在迅速擴張教團的教主,還是低調些為好。畢竟如今的盤星教招人并不靠教主“人前顯圣”這一套,非要說,這個教團的成員暗地里扎根于各個領域,以利益交換的方式逐漸向上層吸收成員,并且通過統治十的整合,快速地積累著權利和財富。

    玩家沒什么別的想法,只是多一層保障,防止大家對盤星教產生一些誤會。她既不造神搞個人崇拜,也不做P2P拉人洗腦這些事,她干的最惡劣的一件事,也只是叫人去恐懼一盤會飛天的面條,然而這也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但如果真有人要對她產生誤會,玩家得確保大多數人都站在她這邊。

    真理總是掌握在多數人手中的,對吧?

    她抱起腳邊小鹿狀的貝希摩斯,在座位上哼著歌,等待抵達下一個目的地。

    而半個小時后,抵達此地準備祓除咒靈的咒術師看著破敗不堪,仿若被臺風卷過的此地,發出了“誒”的一聲.

    “你是說有人事先一步祓除了咒靈,但清理了殘穢后離開了?”五條悟恍然大悟,一手作拳一手為掌擊打在了一起:“是義警吧,絕對是義警吧!不得了了,歌姬可得好好感謝人家。”

    庵歌姬額頭上暴起一根青筋,偏頭不去看對面搞怪的五條悟。要不是她確實打不過五條悟,這個分不清事情輕重緩急什么時候該開玩笑什么時候不該的小學生,絕對會被她一拳打在頭上讓他好好反省的!

    天啊!世界上真的沒有人能給五條悟一個教訓嗎?庵歌姬內心淚流滿面。

    “不過做出這樣的事,起碼不是敵人吧。”夏油杰慢悠悠地說:“咒靈已經被解決,當事人如果不想被人察覺,也不一定要找到他?”

    “冥冥看到了什么嗎?”庵歌姬問著術式能操控烏鴉并共享其視野的另一咒術師,然而冥冥搖了搖頭:“很遺憾,烏鴉當時并沒有注意到那里,但能夠確定的是,詛咒被祓除的時間極短。”

    “還有一點可能與這也有關。”冥冥紫色的瞳孔少見地浮現出一絲嚴肅:“最近我的烏鴉,一直在被某種存在暗中針對。在空中飛行的烏鴉,臨死前只看見一道金色的光。”

    “而我前往事發場地調查的時候,在烏鴉的尸體上也看不見任何殘穢。”

    “專門針對冥冥嗎?”庵歌姬有些吃驚,而冥冥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猜測:“不像,這種事只發生過幾次,并且都是在我共享視野的時候。而當時烏鴉只是簡單地飛過高空,并沒有觀察到任何異常情況。”

    那樣的行為對這位咒術師來說根本不是攻擊,只是烏鴉死得很莫名其妙,且異常的迅速,找不到一點線索。

    一旁的五條悟挑了挑眉毛,反應了過來這兩起事件的關系:“或許他將共享了視野的烏鴉當做咒靈祓除了——不過就算是再低級的咒術師,都能看出這不是咒靈吧。”

    那么兩個猜測,一是這個人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想被別人觀測到,即便是幾十米外看不清人影的高空。另一個猜測是,它只會攻擊一切具有咒力的生物。

    金色的光,是嗎?

    第63章 教主與放養中

    今天的談話勉強只能作為一個疑點, 但對于這些咒術高專的學生來說,過于忙碌的日常使得他們無法專門分心去解開謎團。總之如果事態變壞到時候再出手解決——在日本各地仍然有一堆咒靈還未祓除之時,事情還是要分一個輕重緩急的。

    然而又一個不容人忽視的異常出現了, 在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每日任務量突然開始有了極為劇烈的波動, 其幅度之大,連冥冥都覺得有些打亂了自己的計劃。

    某幾天咒靈的數量急劇減少,而可能再過一兩天,任務量又飆升到原來的程度, 甚至更多, 并且二者的持續時間并沒有任何規律。即便想把閑暇時刻當做休假,但突然一股腦爆發的咒靈與監督打來的電話, 以及說結束就結束的假期, 也讓許多每天忙于祓除咒靈的咒術師頗有怨氣。冥冥也表示,她對自己錢財增長速度的規劃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冥冥目前擔任東京都立咒術高專的輔助監督,在情報收集這一方面她的術式有無可比擬的優勢。如果說天上的烏鴉是她的眼睛,那么這一個月里,她無數次體會過單眼失明的感覺, 并且時間段與咒靈減少事件高度相關。

    “看來有個‘大家伙’在狩獵嘛。”

    說到“大家伙”時,五條悟微微瞇起了眼睛,澄藍色的瞳孔里折射出一絲興味盎然的光彩。這個“大家伙”或許指一個人,又或許是一個團體。但無論如何, 能夠速度如此之快地吞吐這么一大筆任務, 并且不被監察咒靈的“窗”發現, 到底吸引了這位“六眼”的興趣。

    六眼指的是五條悟生而具有的一種頂級天賦, 這使得他幾乎是水到渠成的攀登到了咒術界的頂峰。“五條悟是最強的”, 這點無可置疑。而在此心理認知下, 無論看到什么奇怪的咒靈或者異常,五條悟自己本身都多了分看熱鬧的余裕。

    突然有人大肆地對咒靈出手,然而不留任何痕跡,頻率還算得上兩天打魚三天曬網——幕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啊,對了。”思索中,五條悟突然豎起了一根手指:“上次歌姬手里被提前祓除的咒靈(‘要叫前輩啊混蛋’,庵歌姬怒氣勃勃地提醒道),戰斗現場后續又是如何處理的?”

    冥冥露出遺憾的神色:“一家建筑公司做了回收,據他們所說那棟建筑本身就有爆破的需求。”

    很巧合的那樣將一切痕跡抹除了,和消除殘穢帶著同樣的作風。

    總之,一定是有某個人或組織,先一步祓除了夏日激增的咒靈,并且有著操控其它生物或者咒骸的手段(考慮到冥冥損失慘重的烏鴉們),最后大家得出了這個結論。

    一個一邊放水一邊出水的水池,某天水量下降,但人們不約而同地認為是增加了出水口。沒有人會往這方面想:或許是源頭上咒靈的數量發生了改變,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人類怨憎恨不止,咒靈也便永遠不滅。

    對于咒靈操使夏油杰來講,這或許也是一件好事。從詛咒的手里保護一無所知的人類——說這是咒術師存在的意義也好、使命也好,無可否認的是咒術師是咒靈與人類之間唯一的防線。

    無知的弱者、無知的弱者……

    弱者是需要保護的。

    咽下一顆漆黑的咒靈玉,夏油杰面無表情地在腦內重復這個想法。

    夏油杰的術式是稀有的咒靈操術,通過操使被自己收服的咒靈,從而達成“召喚師”的效果。不過雖然說是“收服”,但事實上這些咒靈已經變成了近乎傀儡的存在,沒有思想也不存在成長性,更像是成為了一件自動化的兵器,而夏油杰則成為了這些兵器的主人。

    收納這件兵器使其歸屬于自己,對于夏油杰來說,這個過程實在難捱,畢竟咒靈玉的味道極其惡心,可以等同于沾滿嘔吐物的抹布。但以上是必要的,是為了消滅咒靈必須要經歷的一環,而所有咒術師所受之苦,都是為了保護人類所作出的付出。如此,他們的痛苦與付出才有意義。

    強者保護弱者,拿了強者身份的他,天然就具有對弱者的責任。咒靈減少,也意味著沒有那么多的人受其侵擾,夏油杰理應為此感到喜悅。

    還有最后一個任務。這樣想著,夏油杰坐上了車后座,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枯燥單調的建筑與樹木自窗邊簌簌而過,每一天都如此,景物沒有什么變動,昨日如同今日,又好似明日。只分神了片刻,在監督的提醒下,夏油杰回過神來,然后下了車,走進了被“窗”確認存在有咒靈的一間工廠里。

    突然,他凝起神,聽見了里面傳來異樣的響動聲。

    夏油杰快速朝聲音來源地跑去。

    城谷良三今天是由公司派遣而來的調查專員,目的是評估該廢棄工廠的選址是否滿足于本公司擴張的需要。這段時間公司在業績上有了激增,也不斷擴大經營范圍,增設了分公司。當然,這離不開把公司當成家的各位員工的辛勤努力,而面對這個任務,城谷良三當仁不讓,勢必詳細地了解此區域狀況,甚至親自考察該選址。

    經過親自調研,他已經確定了該地址并不能滿足本公司的下一步規劃,至少目前來說是這樣。畢竟在這廢棄的工廠里,存在著他并不能看見的某種可怕存在,甚至可能造成人類死亡,這于生產效率來說是有損害的。然而很可惜,他或許不能親自告訴上司這件事。

    在奮力嘗試自救后,城谷良三冥冥中意識到已經來不及了,這未知的存在或許下一刻就能終結他的生命,等救援人員到來之時已經無力回天。莫名其妙的禁錮與窒息中,城谷良三呆呆地望向空無一物的天空,瞳孔逐漸擴散。

    他并非不感到恐懼,只是每一次將要產生這些負面情緒時,似乎有個潛藏于心中的意識,敕令他必須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將所有的心力投注到另一個地方。恐懼它,并且不要挑釁它的威嚴,如果中有阻礙,那么——

    一只仿佛由淤泥組成的黑色怪物,其腹部不斷鼓脹,最終炸裂開來,從中涌出幾十只金蛇,似煙花一般朝四周逸散,快速地消失在了空中。

    仿佛被炸開的淤泥濺了一身涼意,城谷良三打了一個激靈,與剛趕進來的夏油杰面面相覷。

    在夏油杰見他無礙,轉身去追那金色飛蛇時,被留在原地的城谷良三仍未回過神來,只知道自己似乎是不用死了。

    金色的蛇、金色的蛇,從腹中出來……

    你若產生懼意,便全供奉于它。

    誰都會死,或許下次就輪到他了。城谷良三由衷地為此感到恐懼.

    是蛇,金色的是那只蛇的顏色,不是咒骸也不是式神,是咒靈,難道是另一個咒靈操使?

    追逐時,夏油杰快速地分析自己剛才所見的一幕:幾乎有一層樓高的黑色腫脹咒靈抓住了一名男子,并且皮膚泌出的淤泥捂住了男子的口鼻,但下一刻,咒靈從內部炸裂開來,無數只金色的小蛇像擠爛在一起的面條,炸到空中時突然擺尾游走。

    夏油杰只來得及鎖定離他最近的那一只,并召喚了自己馭使的咒靈中速度最快的虹龍,命令它跟上。

    如果是另一個咒靈操使的話——

    夏油杰加快了速度。

    很難說得清他此時的想法。他是人,他是咒術師,他是咒靈操使——不可否認的是,咒靈操術是非常強大的術式,但也需要付出并不算小的代價,起碼咒靈玉的味道非常人能夠忍受。某種程度上,他為彼此感同身受。

    即便是另一種能夠驅使咒靈的術式,而讓夏油杰更為在意的一點是,這位術士強大得令人詫異,只是操使的咒靈單獨在場,就能造成對一級的瞬殺。

    在冥冥的視野中,烏鴉臨死前只看到一抹金色。而看到了這些數量算不上少的金色飛蛇,夏油杰馬上理解了一切,但又產生了新的困惑。

    通過咒靈操術消滅咒靈,夏油杰本身慣用的做法是親自到場并收服,否則他完全可以讓監督將自己收服的咒靈送往“帳”中。然而眼前的一幕打破了他對咒靈操術的認識,他無比確認,周圍并沒有其他咒術師的存在,這一場祓除是由這只起碼為一級咒靈單獨完成的。

    以及另一個讓人疑惑的地方,明明輔助監督已經布好了“帳”,為什么當時依然普通人在場?連咒靈破體時間都選得恰到好處,再晚一秒,或許那時又會是另一種結果。

    以上的問題,必須找到咒靈的主人才能得到回答。

    然而像是對緊緊跟隨于其后的虹龍感到惱怒,浮空的金蛇轉過身來,對它開啟了撕咬。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金蛇從四處游出,彼此糾纏在一起,最后化成浮空的一團巨大的面條,開始朝追趕過來的夏油杰展開攻擊。

    它甚至能夠辨別,追逐自己的虹龍受夏油杰驅使,并且對夏油杰抱有一種踴躍的惡意。就像這是它是第一次見到術士一樣,產生了莫大的驚奇,并且借由此驚奇產生了強烈的探索欲。

    一只巨大蠕蟲從夏油杰背后出現,抵擋了來自這古怪咒靈的攻擊,然而金色的細蛇再次洞穿蠕蟲的腹部,比夏油杰上一次所見更加迅速有力。它在成長,借助夏油杰的咒靈。

    這是一只野生的、具有成長性的咒靈,夏油杰立刻打起了警惕。

    第64章 教主與意面蛇

    夏油杰從未見過這樣的咒靈——它既能分裂成不同細小的部分單獨行動, 在無法擺脫的時候又具備快速合為整體的能力,并且即使是單獨分出去的一只,都擁有一定智力。

    在聚合成一團扭曲物體時, 它終于帶給了夏油杰常見的咒靈觀感——獵奇的、令人不適的形體,帶著混亂和惡意。

    這群金色的飛蛇沒有像上次一樣再炸開逃散, 反而又快速地收攏起來,浮空相互纏繞著,不停在同伴的空隙間穿梭,當每一只蛇露出眼睛時, 夏油杰都能感受到一陣冷冰冰的打探。

    “咒術師。”

    蛇們同時發言, 宛若一聲。

    這些人為飼養的咒靈謹記著一條守則,即不要吸取除盤星教信徒以外之人的負面情緒, 以其并不可控也不純粹, 誰知道會受什么東西的反制。總之在“外面的東西不要亂吃”的培養方針下,該咒靈行事尤為謹慎,唯有在生產情緒的信徒瀕臨死亡時,它們才會顯露于人前,在保證自己儲備糧生產機安全的同時, 自己也收取一點利息。

    也因此,即便知道世上存在著能控制自己咒力,使其不逸散成為咒靈的咒術師,這于它們依然很是罕見, 更何況還主動地追了上來。

    不能為它們生產咒力的咒術師, 在它們眼中與咒靈無異。如果乖乖地為它們祓除其他咒靈, 掃除這些競爭者, 它們倒不會故意去找麻煩。但如果是找上門來——

    如火星迸裂, 無數條金色的光影朝著眼前的咒術師掃去, 而它們對面的咒術師背后淤泥涌動,數以百計的咒靈傾巢而出,卷入一場以數量相互碾壓的戰斗中。

    原始的四十二只蛇實為虛數,觀音以四十二臂代指千手,在真正攻擊的時候,某一瞬間,這條日照不進的巷子里金光大振,與咒靈慣常的陰暗和污濁的顏色截然相反。在黑色吞噬了其余所有顏色時,下一刻煙花再次炸開,猶如晴日煙火,每道火光依舊灼眼無暇,不帶任何戰斗中沾染的污濁。

    這一擊過后,看著滿墻的殘穢隨著散落的金蛇游走被清理殆盡,夏油杰意識到兩方極差的相性——這竟然是一只專克咒靈的咒靈!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它會攻擊咒靈,但是夏油杰心里立刻做了決定,降服它。為此,再消耗一千只咒靈也在所不惜。

    他抹掉濺在臉上的殘穢,微降重心擺出戰斗姿態,全神貫注,嘴角微勾,眼里透露出沉浸其中的專注,額前劉海微微搖動。

    那么來吧,無視咒靈等級從“腹”中炸裂而出是嗎?那么如果在入口處即把它絞斷,或者直接通過胃部攻擊的咒靈,它就沒有抵御方法了吧。

    一只只形態各異的咒靈再次從夏油杰四周出現,趁著散落的小蛇還沒有聚攏,分別發起了進攻。然而就在此刻,巷子的一端走進了一個人影——不好,夏油杰的一只咒靈迅速地沖向誤入戰斗的普通人,防止來源于蛇形咒靈的攻擊。

    即便是專克咒靈的咒靈,也不代表它對人類是友善的,基本上稍有智力的咒靈都會趁機挾持人類,造成戰場形式的重大逆轉。

    他必須先敵方一步,防止自己陷入被動。

    一團由腫脹膿包構成的生物快速接近著來人,而在普通人誤入現場時并沒有很大反應的蛇群,在夏油杰馭使的咒靈行動后,表現得好似沸水滴入油鍋,在噼里啪啦在場上炸裂開來,透露出一絲癲狂來。

    “卑鄙的……咒術師……”

    異口同聲說道。

    原本還在和咒靈纏斗的小蛇第一次齊齊對夏油杰張開了獠牙,如齊發的金矢一般,瞬間扎滿了堪堪抵擋在夏油杰身前的白色蠕蟲。而被派遣前去保護來人的咒靈,也被箭矢貫穿,下一刻,留在傷口處的既不是光矢,也不是蛇,而是柔軟的條狀生物,即便下一刻又重新恢復蛇形,也能看出這猛烈的一擊使得它們有些力竭。

    這名高專的咒術師心中有了隱隱預感,眼前的咒靈表現得并不像人質被搶走,反而透露著感性的厭恨和焦急,就好像來人是——它們的主人。

    “看來也存在操控咒靈的術士呢。”女聲感嘆道。

    來人穿著淺色系的通勤裝,臉色平靜得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看見,單純在街邊行走的普通路人。然而在陰影的遮擋下,她幾乎沒有光亮的瞳孔輕輕掃過滿是咒靈和殘穢的現場,那幾乎毫不在意的表情,使夏油杰的警惕心不由得提到最高。

    來者不善。

    “你是非術士吧。”

    看著對面之人身上逸散入空中的咒力,夏油杰面上不動聲色,內心略微詫異。

    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嗎?

    “隨你怎么定義,大概吧。”玩家無所謂地說道,總之學會魔法這種好事總是輪不上面板玩家的:“那么,你是在祓除咒靈嗎?”

    “家養的哦,能看出來吧?”她擰起眉,似乎對夏油杰的攻擊很是困惑。

    所有盤踞在角落的蛇形咒靈此刻朝著眼前的女性游去,這完全和常理顛倒的景象使得夏油杰下意識移動了一下腳步,難以理解:“你在飼養咒靈?”

    就算能夠看見咒靈,但也不意味著普通人有著任何攻擊到咒靈的手段,更何況是飼養和命令。如果不是以術式約束,與咒靈共處的行為無異于與虎謀皮,總有一天會遭受反噬。夏油杰手指作槍狀,咒力壓縮成子彈自指尖發出,打在了咒靈和其飼主間。

    他對上了一雙純黑色古井無波的眼眸。

    “等一下,這位小姐。”夏油杰冷靜地反問道:“你知道自己飼養著何種怪物嗎?”

    黑發黑眸的女性眨了眨眼睛,略微露出詫異的神色:“你在說我?”

    此刻夏油杰收服的各種外形古怪的咒靈散落各地,相較而言,即便是厭惡蛇這種生物的人,也不好將怪物的名號安在這群鱗片皆為金色的生物頭上。

    “它們長得再像動物,也不可否認它們是咒靈,會殺人的咒靈。”

    “即便能夠看見,普通人在咒靈面前也沒有一擊之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命令咒靈的,但最起碼,用命去賭這些生于人類負面情緒的咒靈是否手下留情,這種行為是很愚蠢的。”

    夏油杰真心實意地勸說道,即便面前是更為弱小無用的咒靈,都不會改變他的說辭:“請讓開,我將祓除它們。”

    女人露出了思考的神色,招呼咒靈回來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而此時這些被“挑撥離間”的蛇群似乎已然憤怒起來了,某一時刻,遍布咒術師周圍小蛇們頭咬著尾,尾連著頭,一陣人類喉嚨無法發出的混響與疊音自四面八方襲來——

    領域展開——【無明登階】。

    一瞬間,一層又一層的鱗片如金蓮花瓣一樣自底端生出,將在場的所有人包圍到了另一個空間中。自蓮心內,無數根繩狀長條捆住了周邊的咒靈,下一刻,長繩勒到極處,所有咒靈一分為二。

    夏油杰靈敏地躍起,一個扭身再次躲過了朝他攻來的咒繩,心里驚濤駭浪——能夠命令特級咒靈的普通人?

    此時,將一只手搭在下半張臉頰上沉思的女人抬起了頭,看著在“繩子”夾擊下躲避的夏油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我還是無法理解我和你有什么本質的不同。”

    “所以我——”她露出了輕松的笑:“祓除了你的咒靈。”

    夏油杰猛然瞪大的眼睛。

    “可是——”夏油杰咬牙,再次閃身躲過十幾條“長繩”的鞭打,又召喚一波咒靈出來抵擋來源于無處不在的攻擊,騰出精力來不解地朝女人說道:“你根本就不是咒術師,沒有辦法保證咒靈始終能夠聽從你的指令。”

    “這和咒術師有什么關系嗎?”她安寧地站在戰場外側,一條金蛇盤在她的手腕上,值得所有人驚駭之物此刻顯露出另一種讓人恐懼的溫順:“說不定,我的統御在你之上哦。”

    雖是問句,卻不帶任何疑問的語氣。

    “不……”夏油杰此時有些混亂,并非在信念上,而是語言組織上為這詭辯而感到言語匱乏。無論如何,咒術師在上一層這個事實都無可置疑,咒術師對危險的判斷和消滅的事實都無可置疑:“人類根本沒有辦法掌控咒靈,絕大部分連看見它們都無法看到。而咒術師即便操控咒靈,也是為了保護人類。”

    二者完全不一樣,他是咒靈操使,而眼前的女人,完完全全是一個不會使用咒力的普通人!

    “保·護·人·類。”她一字一頓地重復了夏油杰最后幾個詞,然后點頭,再次面露疑惑:“好的,那么為什么要祓除我的咒靈呢?”

    “普通人沒有任何辦法控制咒靈——”再次下蹲避開直沖頭部的攻擊,夏油杰決定快速結束戰斗再勸說,否則根本沒法好好說清楚:“這也是在保護你——”

    他的動作猛然一僵,冷汗瞬間沁出背脊。

    腹部、劇烈地絞痛,就好像,就好像——

    “保護我?”

    痛到即便有人發聲,夏油杰也只能朦朧中聽到一陣來源于水上的嗡鳴,不太真切。或許是為了讓他能更清楚地理解對面的話語,下一刻,他腹部的疼痛感得到了巨大的緩解,只余幾分脫力的麻痹感。夏油杰握緊拳,稍微舒展弓起的背,抬頭看向飼養特級咒靈的那名女人。

    “好高高在上的心態啊。”女人感嘆道,神情頃刻間變得冷淡起來:“是不是有一天我從火車前救下一個小女孩,我就要凌駕全人類了?”

    “不要隨便拿別人代表我。”

    她皺眉,透露出排斥的神色,隨后轉身,頭也不回的喚道那只咒靈。

    “走咯,意面。”

    包圍四周的金色領域解體,那些叫意面的細蛇在空中蜿蜒,浮空跟上離去的女人,而渾身麻痹的夏油杰無法說話,只能看著她離開的背影。

    黑色的長發隨步伐微微擺動,寧靜而云淡風輕,好似剛剛所對上的只是不值一提的微塵一般。

    被留在原地的夏油杰看著周圍被清理干凈的殘穢,有些茫然。他既無法理解自己竟然這么快速地就被打敗,更無法理解剛才聽到的,超脫他以往認知的所有話語。

    術士保護非術士;術士定義危險與安全,什么該告訴普通人、什么不該;術士祓除咒靈,操控咒靈為己所有,而普通人完全沒有這個能力,輕易就能被咒靈給殺死;普通人是脆弱的、無知的、無能為力的……

    ‘不要隨便拿別人代表我。’

    他一拳打在左側的墻壁上,低著頭,劉海懸在額前。

    她為什么能夠操控咒靈?是完完全全的,連控制周身咒力的無能為力的普通人,怎么可能,普通人怎么可能操控咒靈……腹部好像又開始痛了起來,心理因素嗎?

    夏油杰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雙冷靜的,居高臨下的,猶如強者看弱者的眼神,又是一陣恍惚。

    到底是誰高高在上啊,明明是這個恣意妄為的家伙吧……不,他自己看普通人……也是這個眼神嗎?

    殷紅的血從夏油杰拳心流出。

    第65章 教主與咒術師

    玩家是真分辨不出二人明明都有操控咒靈的能力, 在資格上到底有什么區別。說起來她對自己掌控咒靈的水平還蠻有自信的,只是這種自信很難用言語傳達,那么只能靠現實說話了。

    好在最后結果不錯, 能看出她這段時間的資源投喂和訓練取得了長足的效果。但有一點讓玩家分外不解,看看兩人的戰力對比, 怎么說出這樣的話來——保護她……心領了,但是還是算了吧。

    “你怎么招惹到這種怪人。”

    玩家點了點盤著自己手上金色小蛇的前額,不解地自言自語,小蛇嚶嚶兩聲扭動了幾下, 沒有說話。

    誒對, 這是不會說人話的蛇,她心滿意足地抬起頭, 再次坐上了教主的專屬后座, 司機隨即駛離現場。

    玩家對于飼養寵物這件事要求不多,甚至說還有一定上限,至少口吐人言并不需要,修煉的盡頭不一定要是人,動物形狀的咒靈挺好的。

    車上還有一只只會吐泡泡的魚, 一只只會撞角的小鹿,都足球大小,攜帶起來非常輕松。鑒于戰斗已經展開了,為了不刺激剛才那位咒術師的精神, 玩家并沒有讓這兩只咒靈顯露于人前。

    對于手上正在全力堆資源的三只咒靈, 玩家有著自己的規劃:守家、升級、吃經驗, 她自己也在不斷地擴大盤星教的版圖。這對于雙方而言都是好事, 起碼在教徒保證恐懼全都奉獻于這些咒靈身上時, 即使沒有玩家的命令, 這些咒靈也會自動地將相關人類納入己方。

    一個人身上所能攜帶的負面情緒是紛雜多樣的,厭惡、嫉妒他人,憎恨生活,恐懼未知之物,大多時候他們自己并不能意識得到,而這些負面情緒則悄無聲息地成為各種咒靈的養料。

    而信徒——全心全意的信仰、拜服或者恐懼,某種程度上,后者比前兩者來得更輕易,也更持久,否則也沒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諺語出現。這種定向且純粹的情緒所能轉換出的咒力格外出眾,甚至能夠實現以一當百的效果。

    很顯然,讓“面條”和“蛇”相掛鉤是一步好棋,這種生活常見之物,使得對咒靈“意面”的恐懼更源源不斷、連綿不絕。如此一來,飛獸也成為了三個初始咒靈中最強的一位,使得“御三家”隱隱出現了領頭咒靈。

    而今天見到了別的咒靈操使后,玩家本身也產生了新的想法。

    咒術師,咒術師。由于玩家在到處搜刮資源培養自己的手搓咒靈,她對于整個世界觀的設定并沒有系統地了解,畢竟對于爛大街的咒靈來說,咒術師顯得有些遙遠,并不為普通人的情報網所能接觸,即便是上層也只是一知半解。

    而偶然見到一個咒術師,卻也是操控咒靈作戰的,玩家稍稍將目光投注到這群在背景設定中為正義一方的人群上面。雖然第一次遇見時相處得并不融洽,但是玩家依舊提起了對咒術師可以做到何種地步的好奇,以及開始考慮目前自己咒靈的實力水平。

    放養在外面,確實會有被祓除的風險呢,玩家對此有些苦惱。她的咒靈可是從無到有構建起來的,雖然說起來很不好意思,但是花的時間確實要比培育少主多。

    所以要不然和大家打聲招呼,要不然就跟大家比劃比劃,玩家做出了決定.

    如果有普通人馴養咒靈的可能,甚至是隨意地命令特級,那么咒靈操術——

    咒靈玉嘔吐物般的味道重新泛起夏油杰的舌根,與此同時,連腹部都隱有絞痛感,就好像曾經吞進去的咒靈此刻在胃中翻江倒海,下一刻就要破體而出。

    一瞬間,他感受到了徹底的虛無,就好像以前自顧自出演了一部擔任主角的戲,而下一刻戲臺倒塌,更為龐大的、從未在意過他的真實世界展露在眼前,沒有歡迎,沒有敵意,只有把他當做配角的無窮無盡的冷漠。

    所有的強者也好、咒術師也好……

    ‘不要隨便拿別人代表我。’

    到頭來夏油杰才發現,自己無法代表任何人,就連“咒靈操使”,僅從字面上來理解,似乎有人要做得更好。

    他眼前再次浮現那天的場景,巷道陰暗狹窄,帶著罕無人跡的角落里特有的腥氣,離開的女人肩背挺拔,步伐平穩,發絲搖動。看著這道背影的人不會期待她的回頭,他已經被毫不留情地判定為高高在上,徹底地被甩在身后。

    因為救下了普通人,就認為自己凌駕了世界……嗎?

    突然,一只手肘搭在了他的肩膀,夏油杰下意識一拳反擊回去,然后便對上了五條悟標志性的墨鏡。

    “警惕性下降了喲。”五條悟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然后略有驚奇:“想什么這么入神?”

    在五條悟的視角中,夏油杰這次發呆簡直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一連叫了夏油杰好幾次,但被叫的人卻無動于衷,只是死死地凝視著前方,就好像能看出什么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來。如果不是自己搭肩后,夏油杰應激地睜大了眼睛,五條悟都要懷疑這位是不是故意無視自己。

    不過,杰不至于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吧,五條悟想著,微微低頭,一雙充滿好奇的眼睛從墨鏡上方的間隙露出,對上了夏油杰略帶疲憊的神情。

    “不對勁。”五條悟評價,瞇起了眼睛:“說吧,杰。”

    “發生什么事情了?”.

    “意面?”

    五條悟手抵在下巴上眉頭緊鎖,苦思冥想:“不是吧,真的嗎?真的會有咒靈名字叫意面嗎?意大利面條?給咒靈的取名?蛇?”

    說到最后,他臉上的嘲笑都要忍不住了:“特級的咒靈被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這是什么惡趣味啊,它的主人也蠻有意思的嘛。”

    “找到重點啊,悟。”夏油杰有些無奈。

    “沒關系,因為我們是最強的。”五條悟轉頭看向摯友,臉上再次浮現出他那慣常自矜與傲氣。然而再次聽到這話,夏油杰一愣,手里的汽水罐子被捏的微微變形。

    他已經告訴了五條悟殺死冥冥的烏鴉、暗中祓除詛咒的是某個人控制的咒靈,數十條小蛇狀組成的咒靈整體被其稱為“意面”,甚至有著領域展開的能力。但這符合眾人心里的預期,不夠強大的話,無法那么大幅度地削減“窗”對于咒靈的發現。

    但既然二者是最強,只要知道了背后之人是誰,一切都可以解決……是這個意思嗎?

    “操控咒靈的是——一個普通人。”夏油杰平靜地說道。

    原本勾起了嘴角的五條悟收起的臉上輕佻的笑意,重新將下巴搭在手上,為這句有違咒術界常理的話作出了沉思的表情:“普通人對咒靈可沒法說是操控啊,這一點,你是再清楚不過了,杰。”

    咒靈能從普通人那里獲取情緒的養分,某種程度上來說,普通人和咒靈的食物能畫上等號。食物是沒有辦法操控捕食者的,最終只能被咒靈反噬。但對于這個道理,杰了解得比他更為透徹才對,那么他說出這句話的意思是什么呢?

    并排而坐,同樣背脊微彎目視前方夏油杰沒有說話。

    或者說,夏油杰也在試圖理解一切是怎么發生的。那并不是人類自以為和咒靈締結了感情,而是真實地操控,帶著漫不經心的命令。說不上來是那個女人前番所說話語對夏油杰的觸動大,還是那句輕飄飄的“走咯,意面”更讓他感到可笑,為自己。

    “我們得找到她。”良久,夏油杰說。

    聞言,五條悟露出了輕巧的、理所應當的笑:“那是當然。”

    然而,還沒等他們開始動身去搜尋操控咒靈之人的相關蹤跡,禪院家,滅門.

    玩家開始搜尋咒術界信息的時候,突然發現了一個很眼熟的詞。

    禪院、禪院,在哪聽過呢……

    她又換了一個姿勢沉思。

    倒不是說玩家的記性不太好,只是現代攝入過多信息后,再次看見曾經接觸過的名詞,除了熟悉感以外,時間地點這些內容很容易打架和模糊。不過當她意識到無論再熟悉,這都只是一款游戲的設定時,玩家恍然大悟,敲了友人的小窗。

    “你是不是跟我說過禪院這個家族你玩過啊?”

    友人連發幾個感嘆號,然后問道:“到了二周目了嗎你?”

    “你非要說這是二周目也沒什么問題。”玩家在腦海中換算了一下回答道。

    友人:“沒被分配給禪院吧?”

    玩家:“好奇怪的用詞……沒被。”

    友人:“統治十?”

    玩家:“嗯哼?”

    看著手機里的聊天記錄,被稱作“友人”的女性低聲笑起來,聲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愉悅和暢快。

    跪下吧跪下吧,現在想想全殺了根本不解氣,歸零了而已,是時候讓他們見識一下真正上位者了。

    非禪院者非術士,非術士非人?或許整個世界里,只有一個可以被稱為“人”的存在呢。

    “讓禪院毀滅吧。”

    在一段時間的等待后,對話框里開始大段大段彈出文字,玩家一條一條閱讀了下去:“雖然一個家族中有好的有壞的,有糟粕也有精華,一刀切有礙游戲體驗巴拉巴拉,總之,讓這個家族毀滅吧。”

    “哦,你是女性。”友人說了一句廢話,然后興致勃勃地建議道:“親身上陣好不好?等我片刻,馬上就從我家趕過來,瞻仰玩家大人的光輝!外賣已經在路上了!”

    玩家眨了眨眼,少見友人這么積極呢,這算是團建吧?

    “好哦。”

    她輕巧地回復道。

    第66章 教主與檢察官

    相比玩家很多時候面對一些選擇時都持有可有可無的心態, 友人的愛憎都更分明一些。只是過去了有一段時間的事,友人現在還能保持一定的情緒,并且沒有選擇進行一輪新的游戲來排解它, 這讓玩家有些驚訝。

    “不是哦。”對于玩家的理解,正在拆外賣的友人搖頭, 說出了自己十分鐘前如此激動的原因:“昨天這個游戲出了新的資料片,放送了許多周目的原劇情線,看得我可真是火大。”

    “真是游戲運營界的天才啊。”

    她感嘆了一聲,甚至包含著一點贊嘆的意味:“我敢確信會有很多老玩家重新回坑, 帶著對原本故事線的不滿, 重刷游玩過的周目。”

    對友人來說,知道自己曾經操控過的家族, 從根本上由一坨把器官長進腦袋里的男性, 以及被當作子宮和奴仆培養而出的女性所組成的腐敗水果,從內到外腌臜到了極點,實在沒有振興的必要時,這個消息對她的打擊不亞于小行星撞擊地球。

    她從前的操作簡單粗暴到了極點,逆反者瞬殺, 順從者鎮壓,沒有看跳腳小丑取樂的興趣,導致其實本人雖然知道名為“禪院”的家族依然通過男性全部凌駕于女人之上時獲取自己可笑的“尊貴感”,自己心里想著也只是扭轉, 徹底的扭轉, 讓所有人在絕對的威懾下像蟲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活著, 不敢越出白線一步。

    但這些人只是蝦米而已, 真正那些跳得最厲害的“男性”“咒術師”們都死絕了, 并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友人殺得太快了, 就像是瞬間中止了一個故事,當時就沒有什么感覺,現在更是覺得便宜了那些生物。

    賦予npc的“死”是一件很無聊的事,代表她其實不在意這個劇情以及其中的元素,于是選擇了消除或者跳過。而另一個選擇是,參與這個故事,這是所有玩游戲的人可以做的事,而有些人做得格外好,友人知道有誰。

    “能理解事態的嚴重性了。”玩家認真地說。

    玩家已經把游戲當第二人生來體驗,主要重在自己探索,除非真的有跨不過去的難題,她不怎么點開討論版區,自然不清楚最近鬧得風風火火的這些事。在將晚飯“前移”后,她打開了游戲,開始了暫停的游戲進程。

    三只咒靈夠嗎?她有些拿不準主意,好在玩家一向走在科學的前沿,并且在世俗的人眼中不斷地向上攀升,那些才是她真正的底氣。

    閉目小憩的教主睜開了眼睛.

    禪院家,這個存在了千年有余的家族,以其人丁興旺家傳術法強大的緣故,某種程度上能跟咒術師這個概念等同。唯有術士才能獲得權力,唯有男性才能擁有地位,禪院家沒有溫情,只有上一階層的人踐踏著下一階層、而同一階層的人不斷想把彼此踩在腳下的欲望。

    不過雖然禪院家只有術士才能被當成“人”,但他們并不會殺死所有出生即為普通人的孩子。因為術士的尊貴,是由普通人所襯托的,而男性的至高無上,是由女性的脊梁骨所墊高的,他們甚至將這個“道理”擺在了明面上,毫無咒力的堂姐堂妹從小就被教育要侍奉嫡子,甚至給嫡子做妾。

    而早已馴服的年長女性們這樣教育著自己的女兒,要她們溫順,絕對不要忤逆禪院長兄嫡子,她們以培養出這樣的孩子為榮,即便自己的女兒被嫡子踹在地上,做他們的玩具。

    這是一間完全封閉的居所,有著自己運行的規則,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十年前、百年前,孱弱的人的憤怒出不去這座高墻,于是向內馴服自己,同時馴服著下一代,從此形成了閉環。

    而在這一天,這個古老家族的門扉被敲開,來自于外界的血液走了進來。

    在控制門前的侍衛后,面對著從門內走出的攜帶刀劍的眾人,身著職業正裝的女性輕輕推了一下沒有度數的眼鏡,折射而出的反光擋住了她的眼睛,只能從下半張臉中看出若有若無的微笑。于此同時,無數佩戴裝備的持槍人員從各個轉角走出,里外三層瞬間將禪院包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同一個地方,迅速且高效得仿佛經過了無數次的排練。

    普通人?武警?眾人錯愕,這是在鬧什么笑話?日本高層昏了頭了?這群依仗他們保護的普通人,有什么資格——

    而領頭的女性看向了手中的文件,語氣平靜地念道:“我以檢察院檢察官的身份,正式起訴禪院家族共計三百余人以虐待兒童、強制猥褻婦女、蓄意謀殺、非法拘禁等十七項罪行——”

    一瞬間,“帳”自天幕迅速落下,而禪院家的護衛隊在對面女人念第一項罪名時便進行了攻擊。可笑,螻蟻的法律何以約束咒術師?這群無知且可悲的下等人,竟然想要反過來要求他們的主人,這個人還是個女人!是誰要她來送死?還是給禪院家“送禮”來了?

    一個揮舞著大刀的禪院男子獰笑,大張嘴巴哈哈兩聲,幾乎有人頭顱寬的刀刃落下,卻在下一刻,笑容僵在臉上,劇烈的腹痛使得他嘴角抽搐,使得他幾乎想將刀柄插入腹中,生生把這個部位剜掉。

    痛!痛!怎么會這么痛!好像全身上下只有腹部存在,而這一瞬間的分神,一枚子彈穿透了他無力防御的手臂,鮮血迸濺。

    秒速達到四百米的普通手槍、九百米的狙擊槍,在一定時間的培訓下,殺人不比切菜難,殺一個無反擊之力咒術師亦是如此。而此時此刻,槍彈如雨,彈殼落在石板地面上,發出叮鈴的脆響。在這樣的背景音中,一聲清亮的、慢悠悠的嗓音卻沒有被遮掩,反而帶著對待塵土的殘忍和冷漠。

    “……手段特別殘忍,危害特別嚴重,情節特別惡劣,有關部門下令立即捉捕歸案。鑒于禪院家主眾人具備一定危險性,很大程度上反抗概率,特地調動武警配合我方行動。”

    她放下文件,摘掉眼鏡,眼瞳黑色,映不出對面的一片血色。

    她是觀眾、她是審判者;她是漠不關心的路人,她是肅清秩序的檢察官,即便這個職位前十分鐘才被她取用,但也有正經的調令。

    在暴力機關的支持下,她平靜地宣判眾人的有罪。

    以完全拋棄對人類其他攻擊手段的代價,“腹痛致死”已經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這群蛇形咒靈的真實殺人手段,并且僅限于咒術師。這對于咒靈來說幾乎是巨大的犧牲,也收獲了同等的收益。作為頂級的控制,特級的咒靈,這群咒術師能被控制到死。

    怎么會有咒靈選擇這樣的進化路線呢?它們只能從普通人的負面情緒中獲取食糧,而攻擊人類則是快速吸取咒力的途徑,甚至作為后天創造的咒靈,它沒有廣為流傳的事跡從而能夠從故事里得到人們的恐懼。

    而此時此刻,它也只是對禪院家的術士施展控制,所有的每一槍,對這些咒術師造成的每一次傷害,都來源于他們眼中的“普通人”。

    即便四肢被子彈貫穿從而倒在地上,但只能感覺到腹中疼痛的禪院扇,順著不斷蔓延的血泊,看到了無數身著特制裝備、一槍一槍卸掉他們戰斗力的普通人,只覺得麻木。

    為什么啊?怎么會這樣?他們可是咒術師啊……禪院扇往前爬了爬,喘著粗氣,他們可是——

    他對上了檢察官女士百無聊賴的眼神。

    ‘快點結束吧。’她的眼睛這樣說道。

    他們……淪為了待宰的羔羊。

    圍墻里面,聽著劇烈的槍響,主母們緊張地抱著孩子;大部分年輕成員驚疑不定,朝圍墻外跑去;正在踢打著禪院真希的禪院直哉嚇了一跳,被侍女們帶離。而喝酒的禪院家家主禪院直毘人抬起頭,瞬間消失在了房間中。

    做了家主這么多年,禪院直毘人所見的足夠多,早已明白何為變故。而環繞著整個禪院族地的槍聲,帶有著的威懾與恐嚇的意味,以及其中所表明的官方的立場,讓這一位歷經過風浪的老人心有不詳之意。

    下一刻,一片巨大的海浪翻涌而來,打斷了直毘人的行動,魚形的影子壓在整個禪院家族的上方,發出了一聲悠悠長吟。

    一只更偏向于精靈的、無視結界術的特級咒靈,禪院直毘人凝眸。

    “是因果律武器哦。”玩家回頭對友人解釋咒靈控制的原理:“并且被設定為對術士的專屬攻擊。以二十四小時內,上一次進食時間和進食量來衡量,同時食物是面條能造成特別暴擊,意面擁有必死概率,所以專門挑飯點過來的。”

    “難道你是個天才?!”

    “誒嘿。”

    原教團教主、新晉檢察官,深諳迷信和法治結合的玩家眨了眨眼睛,對著一地流血流涕的法制咖說:“當然,我并沒有審判和刑法執行的權利,此次將所有罪犯緝拿歸案后,會交由有關部門審理。”

    “諸位有保持沉默的權利——都沉默,很好,那到時候法庭上見。”

    她笑了起來,似乎在表示著對此的期待。

    她在逼禪院家所有人,以普通人的方式,拿起普通人的“武器”,顫顫巍巍地予以反擊。

    怎么會這么荒誕呢?怎么會這么荒誕呢?

    怎么會,這么,荒誕呢……

    第67章 教主與判決詞

    禪院家族的大門是一道分界線, 門之外迎戰的咒術師被廢除了所有的攻擊力,氣若游絲,在檢察官女士的看守下, 戴上手銬與攜帶小型炸彈的項圈,被武警押送往特制的監獄。

    禪院家由準一級咒術師所組成的【炳】, 代表著這個古老術士家族最高一層的戰斗力,而它的首席禪院扇,僅是跨越一道門扉,就如砧板上的魚一樣, 任人切割。

    原來咒術師用不出咒力時, 肉.體脆弱得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骨頭也不比別人堅硬一點, 連感到恐懼而導致的顫抖, 都是那樣狼狽。

    由兩名武警負責轉移、一名武警持槍戒備,禪院扇像臘肉一般從地面上被抬起,然后懸空運向押送車內。然而在從檢察官女士面前經過時,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使得這個理應因為肌肉抽搐而喪失行動能力的咒術師, 大張嘴巴發出枯朽的嘶吼聲。

    “咒——咒術師——你是咒術師——是——”

    他好似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褶皮附在骨頭上,如同不愿咽氣的干尸,聲嘶力竭地發出最后一道聲音。然而他既不詛咒仇人, 也不吶喊著不甘, 他只是重復著幾個詞, 來來回回是一個意思。

    他怎么可能分不出術士和普通人呢?只是他那么以自己是術士而感到高高在上, 此時此刻, 需得是另一個術士才能打敗他, 一個強大的術士,一個足以締造出比禪院更加輝煌的存在的術士,才不至于讓自己、讓禪院家、讓所有的咒術師都顯得像是個笑話。

    禪院扇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希望,在這種由最核心信念所構筑的、足夠壓倒一切希望中,所有任何的仇恨與鄙夷已微不足道,只需他眼前的女子承認,那么他甘拜下風、他任人宰割、他以敗者的姿態面對她,即便她是女性、即便她那樣年輕。

    快說啊,他掙扎著,無聲地嘶吼,快說啊——

    “你才是咒術師。”

    這個始終保持旁觀姿態的女性,此刻終于變了臉色,不過也僅是略微皺眉,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悅。

    一條不知何時出現的金色小蛇繞著她手腕向上爬行,從最開始不過十幾厘米長慢慢變大,最終以她的肩膀為支點,向外探出了身子,爬蟲類的豎瞳透露出無機制的冰冷。只需一眼,所有的術士都能認出,這是一只咒靈。

    一只被普通人飼養的,咒靈。

    她曲肘將手腕靠近肩膀,而蛇形咒靈則重新繞回小臂,最終將頭從指尖探出。在整個過程中,這只咒靈透露出奇異的溫順與服從感,這樣一只團滅了整個禪院家族最精英部隊的咒靈,和人類飼養的寵物沒什么兩樣。

    “明明全身上下都是貫穿傷,還是惦記你那咒術嗎?”她看上去大為納罕,隨手一揮,兩名武警迅速將禪院扇抬走。

    即便禪院扇死死地盯著這個聲稱自己是“檢察官”的女人,她卻再沒有多看禪院扇一眼,而是直接命令下一個小隊開始在圍墻邊布置炸藥。本已打開的大門兩側被撕開更大的口子,徹底地暴露出這個家族以圍墻為間隔的、孤立于現代一切倫理與體系外的內核,如同開膛破肚一只獸類,并且將它的內臟拿出來晾曬在太陽下。

    一個毫無術式的公職成年女性,帶著現代暴力機關的人馬,就這樣打破了孤島的圍欄,肆無忌憚地踐踏碎如粉塵的磚瓦,走進了這個如同赤.裸的家族。

    世界的一切不都是禪院家活動的背景板嗎?庸庸碌碌地生,毫無知覺地死,成為孕育咒靈、又為咒靈所殺的一個案件,一個無聊任務的前置劇情。然而此刻事實顛倒,兩極反轉,咒靈被人類馴養,普通人轟炸了術士的大門,也同時轟炸著整個咒術界。咒術師們一向以為的背景板,此時強橫地參與了主線,并且反向強壓了一直自封主角與世界中心的術士。

    禪院扇絕望了,他渾身一癱,徹底沒了動靜.

    禪院家族的圍墻被人轟炸開來。

    這是理所應當的事,就殺傷力而言,火藥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槍支、炸彈,這些現代火器無不借助它的力量而發揮著駭人的作用。磚瓦石塊而已,總是能被粉碎的——但是禪院家的圍墻怎么可能被人打破呢?這個古老的擁有著人類頂尖術士和最高人類戰斗力的家族、普通人的救世主、為這些毫無術式的物種掃尾的“真正人類”,理應凌駕于任何其它概念之上,來者只能匍匐,更何況是非術士。

    煙塵散去,一只黑色皮鞋繞過碎石塊,緩步向前,穿著一身現代職業制服的女性顯現出自己的身影,與仍然維持著古制的建筑形成了巨大的割裂感。在經歷過劇烈的槍響與炸彈的轟鳴后,這點腳步聲顯得格外平靜,然而下一秒,一個被擊飛的人影重重地砸在地上,隨之而來的便是地板碎裂帶來的響動,叫人單是一聽就感覺骨頭隱隱作痛。

    在禪院直毘人認為浮在上空的巨大游魚是此次入侵最棘手的地方時,一頭猝然出現的怪異陸行生物的出現,為他的預想增添了一絲陰霾。

    帶有巨大犄角、渾身泛著骨質一般白色的鹿狀咒靈,只需一擊,就將禪院甚一的腹部貫穿,廢除了他的戰斗能力。

    猩紅的血掛在它的角上,順著重力滴落,鹿狀咒靈動了動蹄子,帶著野獸殺人毫無知覺時的冷漠。

    禪院直毘人的術式【投射咒法】,使得他能夠通過幀級別的操作,輕易超過音速。然而有一個前提,就是他對自己每一幀所計劃做出的行為不能違背物理學。

    物理學是什么呢?在此刻,物理學是水。

    空中泛著一片熒藍,仿佛整個家族被沉入大海一般,在水中越想快,就越慢;越向前,便越向后。禪院直毘人習慣于大氣壓與重力下的物理法則,卻對與水的相互作用不甚熟悉。投射咒法每一幀的預設都是像在做物理題,他對此本已熟練于心,但是引入新的規則和定理后,投射咒法幾乎廢了一大半。

    這是——開放式領域!

    天空中的游魚什么都沒有做,它只是帶來了水,就讓所有人幾乎被困在了原地。而試圖反擊的人,則被另一只咒靈輕輕一撞,幾乎是接觸瞬間就造成了巨大的創傷。

    在這樣沒有禁錮,卻處處是束縛的環境中,僅體會到了身體的遲滯感,就仿佛連呼吸都被剝奪了,只能無能為力地等待海水逐漸填滿肺部。

    這兩只咒靈的術式此刻竟然驚人地契合,仿佛自生成之初,它們就一同被造物主創造出來,互補得宛若雙生之子。獸形咒靈的速度緩慢得稱得上是遲鈍,但在魚形咒靈的開放式領域范圍下,對比受束縛的咒術師而言,它靈動得宛若小鹿,雀躍地四處頂撞起來,所行之處鮮血四濺,帶著天真的殘忍感。

    倒在血泊中的一位術士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禪院家要因為這兩只咒靈,被屠族嗎?

    在大門爆炸的那一刻,因為瞬間的分神,禪院直毘人硬生生受了這只鹿形咒靈的攻擊。在接觸的一剎那,他將所有咒力覆蓋在鹿角的落點處,減緩咒靈攻擊所帶來的傷害。即使如此,下一刻他也因為巨大的沖擊而被撞到幾十米開外,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凹陷。

    真是,可怕的沖擊力啊。

    從地上站起來時,禪院直毘人心里萬分凝重,思索著破局之法,卻錯愕的發現鹿形的咒靈不斷縮小,最后幾乎和小型犬差不多大,蹦跳地朝著在“海水”中如履平地的女人跑去,而來人的手腕上,盤踞著又一只咒靈。

    僅這一幕,就已能看出真正的布局者是誰。禪院直毘人直起身子與她遙遙對視,看著這個以一己之力,圍獵整個禪院家族的可怕存在,一位年輕的女性。

    與此同時,無數全副武裝的警察魚貫而入,將禪院直毘人以及場上所有人團團包圍。

    面對著冷峻的槍口,這位禪院家家主的一切困惑有了解答。大規模的槍聲,直到此刻沒有任何的支援,所有通訊裝置都被截斷……國家與御三家間存在已久的制約,此刻被單方面的打破,帶著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底牌,禪院家今朝一敗涂地。

    “禪院家的族長嗎?”

    他看著為首穿著西裝的女性象征性的問了一下,然后展開手上的文件,以公職人員的身份宣布了檢察院對禪院整個家族的判決。表情不喜不悲,沒有畏懼,也不帶任何傲氣凜然的意味,就好像她面前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自身則帶著司空見慣的熟稔。

    只是她所宣判有罪的,是咒術界的龐然大物,僅名號就讓所有普通術士退卻的家族——禪院。

    在聽到諸如“虐待兒童、強制猥褻婦女”罪行時,禪院直毘人一愣,然后嘆息。

    他喝了太多酒了,似乎此刻也在醉中。卸磨殺驢或者打擊咒術界,無論是哪一種,禪院直毘人都有著經此一劫后,重新光復家族東山再起的決心,這是他作為族長的責任。

    但聽到了如此正式的宣判,將禪院家一墻之隔所圍起來的腐朽盡數展露人前時,禪院直毘人一時有種不知道敵人是誰的茫然。

    這樣的家族真的需要光復嗎?這種罪行還要繼續延續下去嗎?他所要反抗的,是這樣的指責嗎?此次面臨大劫的禪院,不是毀滅于咒術界的任何人手中,而是一道擲地有聲的宣判。

    有咒靈的存在,則咒術師必然存在,國家最多只能約束他們,卻無法趕盡殺絕。然而禪院直毘人無法否認的是,這位宣讀著禪院家罪行的女士,即便毫無咒力,卻有著取代禪院家族的可能,在她面前,術士這個詞都有些可笑了。以她來做整個禪院家族的上位,簡直綽綽有余。

    他嘆息,放下了戒備的姿勢,緩緩說道:“禪院家全員,認罪。”

    聞言,檢察官女士笑了起來:“打到門前可不是自首哦?”

    她的視線越過禪院直毘人,看向更后面的院落,嘴角帶笑:“雖然一向在討論刑法是懲罰性的還是教育性的,不過對我來說,我對你們整個家族認不認罪其實不感興趣。”

    教育少主勉強玩下去,教育人渣免了吧,玩家看著不斷前進的武警,冷酷地對這個家族下了判決:“還是被踩在腳底下吧。”

    第68章 教主與少年犯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是禪院家會挺過去的。被要求護住嫡子的侍女瑟瑟發抖, 在承受著禪院直哉用于發泄內心煩躁和不適的打罵中,由衷地希望一切快點結束。

    相比于她已經習慣了的、來源于禪院家族男性的責罵和羞辱,這種不確定的傷害更讓她惶恐。前者忍一忍后還能安然度日, 而后者再次讓她感受到了死亡來臨的恐懼。她雖然看不見攻擊的來源,卻能意識到視線中的每個人的都表露出一幅難言的沉重, 普通人是這樣,而高高在上的咒術師也是這樣……

    好可怕的敵人,侍女低頭瑟縮。

    禪院家幾乎所有的女性,即便有著咒術師的才能, 所經受的對待其實都大差不差, 所要承擔的任務也如出一轍,一旦越界, 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馴化下, 為了求生,她們給自己界定了一個標準,哪怕在這個標準下,她們顯得這么順從卑微,軟弱可欺。

    或許她們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但是為了活著,為了盡可能減少感受到的痛楚,身體已經將這種情緒牢牢刻印在體內了。

    即便被打罵中,也在說著道歉, 而旁觀這一幕的侍衛無動于衷。

    “該死, 怎么到現在還沒有解決!”

    禪院直哉狠狠地踹了一下案幾, 卻因為領域的存在腳下無法抓地, 被反作用力往后踹了出去, 這使得他大為惱火, 又開始謾罵起來。

    雖然在五條悟的存在下,他們這一代的其他咒術師都顯得黯然失色,但無法否認的是,禪院直哉具有著咒術師的才能。他繼承了自己父親的術式【投射咒法】,并且展露著自己作為這一代佼佼者的天賦。毫無疑問,在八分實力靠術式的咒術界,他已經遙遙領先許多人一大步。

    身為現任禪院族長唯一的孩子,禪院直哉已經逐漸意識到,之后將由自己掌控這個家族,權利、資源、無上的地位,未來將盡數由他取用。此時此刻,他咒罵著【炳】的成員,就如同訓斥著自己的部下無能一般。

    不過如果禪院直哉能安然成長,禪院家也依舊存在,那么幾年后他會進入【炳】——這個由禪院的一級咒術師所形成的組織,并且一步一步成為【炳】的首領。只可惜,沒有那么一天了。

    院落的大門處傳來響動,所有侍衛頓時將咒力附在身上警戒。

    “又是一個重要人物。”玩家很理解友人要她最后重點解決這個地方的要求。想來接下來的人,必然在原劇情線占有一個角色位,因而使得友人對他印象深刻。

    友人沉吟后承認:“的確如此,但現在很難解釋。”

    門扇被推開,走過倒地哀嚎的咒術師,無視由于此番變故而呆若木雞的普通成員,玩家靠近了包圍圈最里面,由于強烈的腹痛而跪地嘔吐,面容扭曲的禪院直哉,咂舌道:“孩子?”

    “人渣坯子,或者說已經是渣滓了,但確實……不過滿十四歲了。”友人打起了補丁。雖然在游戲中完全不需要在意這個,不過考慮到玩家新任命的“檢察官”的官職,她非常配合地做了陳述。

    “到達了刑事責任年齡啊。”玩家垂眸沉思。但是真正懲罰性的措施,還是要讓當事人知曉自己所受到的痛苦到底是從何而來的比較好。只是友人正在敘述的時間線聚焦于未來,已知一個人之后可能會犯下的罪行,如果是殺了他做預防,玩家沒有問題,但是如果要進行肉.體上的懲處,這可能于二者而言都比較無聊。

    “我是由最高級檢察廳直接任命的檢察長,負責對禪院家族十七項罪行進行起訴。”

    在持槍武警魚貫而入,將槍口對準所有人時,玩家再次重述了罪名和逮捕令。這是對一整個家族罪行的指控,但具體分攤到個人,還需要進一步地劃分。

    “不過你,禪院直哉。”她收起文件,解除了針對于這個十四歲孩子的術式作用,語氣難以捉摸:“你有罪嗎?”

    她眼眸漆黑,如負責人輪回生死的判官,重回人間,還是永墮地獄,在她一念之間。

    仿佛有什么東西不停地啃食著自己的肚子,禪院直哉幾乎已無力維持呼吸,只能看著判官跨越門檻,一步一步來到了他面前。強烈的痛楚使他跪地嘔吐,即便只有幾秒,卻也漫長得像一生。

    此時他狼狽地跪倒在地上,抬頭看向俯視他的女性。因淚水而模糊的視線里,是一片黑與白的碰撞,如流轉的陰陽圖一般。烏黑的長發別到耳后,瓷白的面容上嵌入兩輪界限分明的黑瞳,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個死物,帶著官方冷淡的神色,簡單卻鋒利得像一把刀,插入禪院直哉的瞳孔。

    在經歷了這樣幾乎能用于殺人的痛苦后,禪院直哉第一眼,就對上了她居高臨下的視線。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是和甚爾不一樣的可怕,如果甚爾代表的是強大的話,她所帶給禪院直哉的感受,是壓迫。高高在上的、絕對的壓迫,就好像她此刻站立著俯視跪地的禪院直哉一般,二者距離恍若天塹,而此時上位者決定著下位者是否有權利呼吸,有權利出聲,乃至有權利生存。

    永遠作為上位者存在的禪院直哉,第一次被人真切的碾在腳底,視若螻蟻。

    “我沒有罪!我沒有罪!”禪院直哉大聲喊道。他并沒聽清楚最開始的宣判,但即便聽見了,或許也無法理解其中所判的罪行:“我是禪院的少主!之后會成為禪院的族長!我、我將控制整個禪院家族!”

    他這種人怎么會有罪呢?他是禪院的天,是掌控一切的王,又有誰能夠宣判他的罪——

    “禪院家族已經滅亡了。”

    禪院直哉偏執與瘋狂的神情僵硬在臉上。

    “禪院族長已經認罪,同時所有成年咒術師都被逮捕。”語氣里透露出事情即將解決的輕松。

    全副武裝的人員正在院落來來往往,不斷把癱在地上的咒術師帶走,看到這一幕,女聲所透露的一切都有了印證。禪院家族,此刻和滅亡有了聯系。

    禪院直哉呆呆地看著她,女性的面容,女性的聲音,他已無暇注意到眼前是一位非術士了,他只覺得所見的一切荒誕,毀滅禪院家族,與他無關。

    “認罪……怎么可能認罪!我是禪院家族的族長,我不認罪!”看著女人臉上饒有趣味的神情,禪院直哉燃起了一絲希望,原本已經脫力的身體此刻也注入了一絲氣力。他伏起了身子,一雙眼睛里滿是對生的渴望:“他那個老東西,禪院家是我的,我說我們沒有罪——”

    從未受到過挫折的他,僅因為這一次的疼痛,就迅速順從了規則。此刻,禪院直哉不帶任何反抗的心思,只是在向上證實著自己的無辜與清白,在給定的框架里絞盡腦汁地攫取一絲活下來的機會。

    即便肉.體在逐漸恢復,他的精神已被摧毀,特別是看到原本作為護衛的術士此刻由于痛楚而捶打著自己的肚子,狼狽的滿地打滾時,禪院直哉甚至還多了一絲慶幸。一定是因為他是禪院的少主,他才是那個能決定所有人生死的人——

    “你沒有資格。”

    如墜冰窟。

    “他有罪嗎?”

    他的審判官,問向那些從來沒有被他當做人的侍女。

    怎么可能問她們呢?禪院直哉全然無法想象,那群毫無咒力的,連男人都不是的——

    禪院直哉突然頭腦一片空白,這一剎那,他意識到,這個決定他生死的審判官,也是個沒有咒力的,女性。

    “他有罪嗎?”審判官輕輕問道,語氣截然不同,帶著嘆息。

    禪院直哉開始哆嗦起來,他想要后退,又不知道是否要前進;他知道自己無罪,但心里已有著不詳的預感;他試圖一如既往斥責這些侍從,但求生欲使他嘴閉如蚌。他仿佛被遺棄在荒野,在太陽下曝曬,禿鷲們等著飽飲他的鮮血,分食他的尸體。

    他看向那群從始至終沉默的、不發一言的侍女,她們沒有受到任何攻擊,全都筆直地站著,看著趴伏在地上的禪院家嫡子。生出羞惱的情緒之前,禪院直哉盯著她們的嘴巴。這群女人,她們怎么敢、怎么有資格、怎么——

    “有罪,他有罪!”

    禪院直哉目眥欲裂,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

    一個三四歲卻傷痕累累的女孩,她雖年輕,卻足夠表達出自己的想法,眼神里透露出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堅定:“他踢了我和真依——”

    禪院真希,這個出生于禪院家族的雙胞胎姐姐,雖然聽不懂法律定義上大段的術語,但她似乎天生就長著一根反骨,從不認同這個家族的所有地方,并且始終對此保持著憤怒。

    來自于禪院直哉的找茬已經是家常便飯,哪怕知道此刻的逆反如果后續深究起來,會使她挨上一頓前所未有的毒打,但是禪院真希原本靜靜燃燒的怒火,在那聲“他有罪嗎”的詢問后,無法壓抑,也無法熄滅。

    痛怎么能習慣?痛為什么要當成日常?痛為何要向它屈服?哪怕此刻,會撞得滿頭鮮血,她依然要大聲說出來。她處在壓迫中,連這都不敢承認的話,也就沒有擺脫這一切的可能。

    而穿著自己認知以外的服飾、率領著無數外來者的女人,當她從門口閑庭漫步而來時,這個人越靠近,禪院真希越感受到了某種可能。

    她說,有罪。即便她并不清楚這個詞所表示的內涵,但所承受的打罵,讓禪院真希在此刻發出不甘的聲音。她還小,知道錯是錯,痛是痛。

    第69章 教主與高專生

    檢察官小姐這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這個家族至今仍然延續著女侍奉男、庶服從嫡這種封建的一套,法律接觸不到,也約束不到。被壓迫者, 自身難以定義所受到的壓迫,她們被規訓這些都是正確的, 天經地義。而“犯罪”,那是什么?

    而這個孩子,她所遭受的一切沒有任何定義,得到的反饋都是“忍一忍”“別忤逆”。在虐待這個詞出現前, 難道就不存在有這個事嗎?

    玩家眨眼, 轉頭看向友人:“你的少主?”

    友人靜靜看著屏幕前的立繪,惆悵的表情里帶著一點慈祥:“怎么猜到的?”

    “很難猜不到吧。”玩家吐槽。

    總之在培養少主這一塊, 玩家從不和友人比, 此方面兩人見證了彼此的失敗與輝煌,一人失敗,一人輝煌。目前來說,一周目的含金量依然在不斷上升。

    檢察官回頭看向禪院直哉,后者正怔怔地望著禪院真希, 突然想到,在意外前,他正在“指導”自己的表妹。

    反了,反了, 這種自出生時既無咒力又是女性的可悲存在, 有什么資格存在于世呢?禪院直哉沒想到最后竟是她有這樣的膽子, 原先畏縮起來的暴戾此時對著禪院真希頃刻間迸發, 謾罵道:“你這個垃圾——”

    然而下一秒, 他發出了一聲慘叫, 再次蜷縮在地上,渾身上下冒著冷汗,無力再說出任何一句話。

    “說你蠢呢,還是說你什么。”

    禪院直哉聽到自上方傳來一聲略帶疑問的低語,然而自己所感受到的困惑更甚。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此刻所經受的這種劇痛,僅來源于剛才罵出口的話。

    但是,不應該啊,他是天才啊,所有人都應該看向他才對,怎么會因為那些毫無價值的垃圾,而懲罰他呢?

    眼淚橫流時,禪院直哉只覺得茫然。說不清這些淚水中,除了因疼痛所導致的生理因素外,有沒有別的原因。

    “人渣還是趴在地上吧。”

    禪院直哉捂住臉蜷縮起來,別人無法看到他的表情,他也無法察覺到別人的神色。所以他并不知道,在這句冷酷的、放棄他的判決詞后,說話人的神色,是鄙夷,還是視他于無所謂的冷漠。

    他既不是世界中心,也不是什么天才,而是等待押送進特殊監獄的少年犯而已。

    如果從整個禪院家族的上方俯瞰,一個個移動著的黑色的點,如列隊螞蟻一般,逐漸將整個禪院家族搬空。一夕間,不,僅幾個小時內,這個存在已久的御三家之一、在咒術界具有無上地位的家族,已然從世界消失,所涉及的下屬產業,盡數由官方接手。

    這種消息是瞞不住的,幾乎是一瞬間,全體咒術界沸騰起來,消息頓時傳遍四野。

    術士們既震驚于有這樣一支勢力能夠將禪院迅速除名,又為上面竟然對咒術界出手這一動作感到隱憂。沒有一點事先準備和消息透露,等所有人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塵埃落定。

    然而一個咒術師家族的消失并不簡單,人類與咒靈的拉鋸戰,一方強一點,一方就弱一些。在五條家的六眼出世后,咒靈的數量與實力連年增長,幾百個咒術師的消失,會導致這場拉鋸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消失掉的禪院家族誰來填?普通人嗎!術士們來不及憤怒,一個不曾為人注意到的組織出現在眾人面前。

    盤星教,一個只由普通人組成的教派,它真正特殊的點在于,教派中的人不會產生詛咒。或者說,這些信徒的負面情緒有著定點的供奉對象,已無多余的咒力逸散而出。這些信徒以普通人的身軀,飼養著咒靈。

    有哪位咒術師敢想象呢?普通人試圖飼養咒靈,并且讓咒靈為他們所用。更可怕的是,這個瘋狂甚至是找死的設想成功了,并且結果大家之前已經知曉,禪院家族,全滅。

    盤星教的教主,一位年輕的非術士女性,徹底地為咒術界所知.

    禪院家的后續還在處理,不僅是友人的要求,為了更大程度的利用資源,玩家也沒有直接讓這群咒術師直接歸西。

    武警的調動以及檢察官的身份,倒不是玩家直接篡權自己任命自己,而是做了一個交易,以普通人的身份與組織入局咒術界的交易。

    不知道咒術師怎么想,在高層知道玩家天才般的設想,以及已經實現的結果后,激動萬分。要說咒術界難殺,其實也不難殺,他們始終是人,即便他們不這樣以為。

    但他們能被殺死,然后呢?人類會產生出自己無法看到的咒靈,這是事實,而在這樣的背景下,咒術師則是一群壟斷著必需品的企業。更不用提如果咒術師被以非術式的方式殺死外會變成咒靈這一點,全然將普通人排除出領域外。

    然而,普通人孕育出“無法對普通人造成傷害”的咒靈,這是怎樣偉大的、值得名垂青史的做法?可惜這一將咒靈與人類綁定為同一陣線的壯舉,無法為人所知。涉及到咒術的事情就是這樣,為守護人類而犧牲的術士默默無名,而用咒術作惡的詛咒師也無法公之于眾。

    “沒關系。”盤星教的教主說道:“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這句話被說出來時,便讓人感覺到崇高之感與凌然正氣,首相深深嘆息,感謝她做的一切。

    “我們一定會全力配合的。”他這樣承諾,最后所做的也確實如此,即便檢察官這個身份在咒術師面前并無實際意義,但盤星教的教主最終選擇以公職人員的身份,以及以法律所規定的罪行審判整個禪院家族,這種足夠尊重國家機關的行為讓首相沒有半點異議。在輔助法官對所有人的罪行做了匯總和判處后,相關部門也痛快地批給她監獄長的身份。

    如今盤星教教主擁有對禪院家余黨的處理權——她本身就有,只是多一個名頭而已。可以預想到,咒術界的事情,起碼五十年內,整個國家會全力配合她的行動,并為盤星教的發展大開方便之門。甚至于首相自己,也有了信奉盤星教并且將這個教派推向國教的念頭,只是被教主勸阻了。

    玩家本人也沒有設想過一個國家像扒著救命稻草一般瘋狂貼上來的舉動,看來是苦咒術界抱團排外久矣。

    在術士的故事中,國家也好普通人也好,是世界外的一群人,都不配有姓名。當然存在著將祓除咒靈作為己任從不懈怠的咒術師,政府同時也做了巨額的補貼。但牽扯到所有人存亡這種事情,僅靠某些術士自我犧牲是不夠的,而這種自我犧牲的同時,也在綁架著所有為人類創造未來的普通人。

    從經濟學角度看,咒術師不創造價值,反而是一筆成本。吊詭的是,作為給錢的一方,還要被拿錢的一方埋怨,可見壟斷的一方掌握著話語權。

    而此刻,一項本以為不會被普通人掌握的技術,突然間有了突破。如果不是玩家聲稱自己有自己的規劃,盤星教作為日本國教的提案就要被送上議院。

    總之,身負眾望的玩家擁有著禪院家族的處置權,與其說禪院家族消失,不如說是被她手下的龐然大物給消化殆盡。

    玩家本人也很納罕,怎么一轉身就變成民族之光了?還是不要了吧,她也沒多關心這個民族來著的,只是順手代友人打一局游戲,不必沾邊。

    “那么這群人怎么處理呢?”

    “殺了難解我心頭恨。”友人建議道:“讓他們踩縫紉機吧,踩特質的,咒術師踩縫紉機絕對踩得又快又好!”

    玩家感嘆:“難怪你每次游戲都不發展事業。”

    “……卷去吧你。”

    玩家去卷咒術師了!她與禪院術士定下束縛,這個家族打散重組,罪大惡極的那一堆送去祓除咒靈,想必沒有能壽終正寢的存在;而需要勞動改造的一班人馬,則并入盤星教,作為教主的護衛隊。

    飽受壓迫的侍女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她們對咒術界有一定的了解,正好在盤星教部分接入咒術界的時刻有用武之地;至于一些未成年人和孩子,有咒力的會作為國家未來的咒術師培養,無咒力的則真正走進普通人的世界里,從學習走向工作,就那樣生活。

    “我不想養人渣——”

    秉承著友人的少主就是她的少主,禪院真希和禪院真依被特地問了選擇,后者想要正常生活下去,而前者則表示要繼續走下去。

    禪院真希眼里仍有怒火在燒。

    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玩家能提供給她們足夠的試錯機會,姐妹的未來漫長。但是禪院家的嫡子,目前是個人渣但還沒來得及犯下什么大事,殺了不解氣,養著也膈應得慌,友人特地指明要進行人渣懲戒讓他懺悔,玩家覺得友人在為難她。最后還是禪院直毘人提議道,送去高專。

    高專這個詞在玩家內心有著具體的內涵,即便知道二者含義并不相同,她仍然下意識思考著不讀本科了嗎,后反應過來,專科咒術師嘛。

    “那就送,成為合格勞動力的時候就派去祓除咒靈勞動改造吧。”

    玩家輕松地將皮球踢給了別的老師。不過如果真的由她養,能夠想象得到,禪院直哉并不會過得多如意就是了。

    而五條悟和夏油杰知道禪院家族被滅的幾日后,迎來了新的同學,禪院直哉。

    第70章 教主與大會議

    在一切體系被重新確立, 以及禪院家的未成年術士被送往高專前,還有一些來龍去脈需要被理清。

    咒術師索要一個解釋,而國家高層也需要確立一個新的秩序。在兩方的要求下, 一場出席了各大咒術界高層的會議在東京舉行,除此外, 御三家(現在是御二家)的族長、其他在咒術界具有相當影響力的術士同樣參與或關注了這次會議。

    與咒術界的隆重相對應,國家高層這邊,除了對接咒術界的有關當局,另一部分與咒術界無關, 但在其他領域里舉足輕重、具有政治意味的人物同時出現, 為其站臺。而這里的“其”,指的竟然是一位格外年輕的女性。

    整條長桌上, 一側是在咒術界居于頂尖地位的垂垂老矣的咒術師, 即便是最年輕的人物也年過四十;而另一側則是發漸稀薄面有老態的高層官員,也談不上中年,二者如此相似又格外不同,隔著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與之格格不入的是, 盤星教的教主,同時也是新上任的咒術師監察部門部長坐在了一方首位,和這群耗費半生才走到如此地步的每一位相比,簡直年輕得像只批了人皮的妖怪——難怪需要這么多人物為她站臺。一位會議記錄人員心中一凜, 不去看臺上十分緊張的氣氛。

    他無法猜測會議的走向, 就像他絲毫無法知曉首位之上女人的來歷一樣。這會像從前一樣, 是一場異常膠著的, 充滿著壓迫、威脅與妥協的會議嗎?他暗自揣測著, 兩只耳朵不敢錯過一點動向。

    “女人?”

    咒術界的一位高層做了第一句發言。

    而穿著深色西裝, 年輕的監察部長眼睫微動,上下掃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指望你們能說什么有用的東西呢?”

    此話一出,出聲的術士眼里閃過一絲怒火,而其他并沒發言的人也微微變了臉色。

    怎么,現在連非術士也敢這么傲慢了?

    “你真有耐心。”友人無比敬佩地對玩家說:“要我的話這位已經是尸體了。”

    友人玩游戲就圖個樂,玩得多了,也沒了打npc臉的興趣,正因為如此她才在自己的二周目把禪院家殺了一個對穿,并且在之后血洗了一遍咒術界。

    雖然手太快不一定是件什么好事,但起碼友人只會后悔“讓他死得太輕松了”,而不會惱悔“竟然就那樣放過他”。不過這是她自己的玩法,對于玩家的選擇,她總是非常尊重的。

    “都說了你殺得太快了,少些創造力。”玩家眨眼,然后看向屏幕里面有慍色的咒術師,露出了無所謂的神色:“不過玩得開心就好。”

    這些咒術師在她眼里,既非敵人也非經驗值,只是一種觸發式景觀。就像是玩rpg時操控著主角和各種小人對話,哪怕只有一句,她都會試圖戳戳,看看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來。

    她還是對這個游戲的臺詞挺感興趣的……可惜,眼前這一波人好像沒怎么設定臺詞,是背景板啊。

    那還是快點結束吧。被認為“傲慢”的玩家面色變得平靜,袖口的金色手鏈開始在手腕上爬行,隱約露出蛇形模樣。

    這才是真正的傲慢,毀滅他們,與他們無關。

    而咒術師并不知道會議已經開始進入了倒計時,反而準備在開始前好好地做出一番威懾。

    按照規定,這種咒術師和國家非術士高層的會面,禁止一切咒力和術式的使用。或許如此,才有了給一個女人大放厥詞的機會。一個眉須垂下的咒術師思忖著,但對方事先無法擺正自己的位置,想在術士面前逞一把威風。須知道一個女人即便坐到臺前,也沒有她說話的余地,只是一個替罪羊罷了。

    是的,替罪羊,這是術士看見這個女人第一瞬間的反應,并認為這一事實毫無遮掩。在禪院家被當局針對迅速消失在咒術界時,就勢必有人要承擔咒術師的怒火,也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政府無關人士的出席,也理所當然的被咒術界的高層認為是在擺出道歉姿態。

    怎么可能就這么輕易放過!與禪院家族關系緊密的一個咒術界高層眼里閃過一絲狠厲,嘴唇微動,念出一道咒言。

    下一秒,一只丑陋的人形咒靈自窗外翻入,它兩腿并成一條拖地長尾,以手的拖拽輔以身軀的扭動前進,徑直朝官方首位的女人爬去,一邊爬,一邊嘴里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音。

    此刻場上的所有術士,誰都有單獨將這只咒靈斃命的能力,然而誰都沒有出手,默默地看著咒靈的前進。而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毫無察覺地等待著厄難的降臨。

    他們可沒有使用咒力和咒術的權限,一切都是按照規定行事。就讓這可悲的女人,在他們自己制定中的規則中被咒靈——

    一瞬間,所有的咒術師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一頭腳步歡快的鹿跳了出來,只需幾腳,就把這頭咒靈跺成了咒泥。

    而下一刻,它朝著咒術師跑來。

    一腳將一只一級咒靈踩死——是特級,難道有一位能操控特級咒靈的咒術師,此刻站在了非術士那邊?還沒等咒術師們感到背叛,一術士主動跳出席位揮刀斬向咒靈,勢要徹底碾壓這可惡的叛徒,讓他看到自己到底在于何種存在作對。然而在咒具砍中咒靈的那一刻,如與重型卡車迎面相撞一般,他頃刻間吐出一口血,猛然被擊飛,深深的嵌進了墻內。

    還沒震驚于瞬間折戟的一級咒術師,上方幽幽嘆一口氣:“指望你們能做什么有用的事呢?”

    女人真心實意的說道。

    與躁動的術士相反,普通人群雖然對一個人憑空砍向空氣,又被空氣擊飛這一事件感到震驚,但似乎是事先早已有所準備,依然坐定沉默。從始至終,說話的人只有首座的女人,無論她對術士做出了何種貶低,另一方都以不阻止作為無聲的支持。

    “毛頭小子!”長眉術士再也無法忍耐,翻臉嗎?普通人怎么敢于術士翻臉呢!他一揮袖子,一道箭矢破空飛去——

    箭矢飛往了無邊的曠野。

    黃土、沙漠、平原、溝壑,目之極處,遠到無窮無盡,世界好像被分為了天空與大地,除此外一無所有。這是——領域,長眉術士臉上露出了震撼,他開始有了可怕的預感。

    這是一只有領域的特級咒靈。

    在這一片由各色地貌拼湊的土地上,出席會議的咒術師面面相覷。那個女人呢?那只鹿形咒靈呢?目之所及之處,只有不見邊際的土地,黃色、棕色、黑色、紅色,白色的石頭反著光彩,天空看不見太陽,白茫茫一片,盯久了只覺得刺目,不能久視。

    “陰謀!這絕對是個針對所有人的陰謀!”一位咒術師憤聲道:“躲躲藏藏,不敢出來嗎!”

    對領域進行研究是所有高級術士必然會做的事,他們知道一旦展開了領域,其范圍不超過百米,并且發動者必然也會在領域之內。但是這和他們如今所見的完全不同,除了土地,還是土地;只看見咒術師,還是咒術師,這讓所有人開始疑心這是不是領域,難道是障眼法?

    一名老者沉聲:“朝四周和地下攻擊。”

    朝四周的攻擊并沒有回音,最終墜落到了遠端;而朝地下的攻擊,似乎也沒有任何動靜。

    “土地,動了?”

    “地下?”一旁的術士踩了踩地面:“不,非常安靜,下面沒有任何東西。”

    “不是東西,不是在土地下面,老夫的意思是——”感官格外靈敏術士面上露出一絲茫然,似乎是對于自己的猜測,又似乎是對所有人的未來:“這片陸地,就是發動者。”

    他們一直看到了發動者,只是他們并沒有意識到而已。聽聞者悚然,彎腰趴伏到兩塊地貌銜接處,在這里,兩片地貌的摩擦中,他感受到了一種生命回環的起伏,一種生物的脈動,一片土地的呼吸。

    這位術士瞬間明白了這個領域的作用,褶皮下黑洞洞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凝重。

    “它想困死我們。”

    所有的攻擊沒有得到任何讓人樂觀的結果,對著地面發動的術式,也只能得到一個越來越深的坑,直到某一刻從坑底朝天空望去,洞口幾乎看不到亮光,而這個洞依然挖不到盡頭,朝下打通領域辦法也只能到此為止。而往土地的邊界走,無論走了多久,也走不到邊界,咒術師們一旦散開,如果沒有事先做好聯系,便再也見不到面。

    何等龐大又可怕的領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咒靈?它出世的時候為什么沒有任何人意識得到?即便不發動任何攻擊,但它本身形成了一個不限人數、沒有條件的封印,所有咒術師都對其束手無策。

    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不再年輕了,在日復一日的探索中,從老變得更老是緩慢而明顯的。

    多出來一根白發、新生長出一絲皺紋、眼睛漸漸看不清楚、咒力的輸出逐漸變得力不從心……而這片領域依然堅固,沒有變化,依然穩定。顯然,這片領域維持的代價低到可怕,維持的時間長到令人絕望。咒靈是不會老去的,只要有著足夠的咒力并且不被祓除,它們就能這樣永恒地存在下去。但人類不行。

    這些無不是咒術界呼風喚雨,制定各項決定的咒術師,他們掌握著自己領域內無上的權利和資源,卻在此刻預見到了自己的未來,一無所有地,慢慢步向死亡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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