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頓出行的時候遇到了行刺,回來的時候帶回一個小孩。這本沒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以狠辣聞名的奧斯頓上將,并沒有殺掉這個拿刀行刺他的小孩。
阿爾文提著醫藥箱再次踏進奧斯頓房門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小孩被反綁著雙手扔在地上,雙目緊閉陷入昏迷。
查爾斯站在裴初身后,一看到阿爾文進來跨出兩步將這個斯文俊秀的白大褂醫生拉到裴初身前,焦急道,“上將受傷了,你快給看看。”
阿爾文被他拽著手臂也不惱,依舊笑得溫和有禮,單片眼鏡后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輪椅上的裴初,看見了對方鮮血淋漓的右手。
并不是什么特別重的傷勢,沒有他想象中的肚子被開了一個洞。阿爾文心里微微遺憾,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對著查爾斯和裴初道,“還請查爾斯上官先松手,讓我給將軍包扎一下。”
查爾斯反應過來松開了手,推著阿爾文上前。
阿爾文眉頭細微的皺了一下,但又很快松開。他放下醫藥箱蹲到裴初身前去看他的手,并禮貌的微笑道,“我給將軍檢查一下。”
他這時候還很年輕,二十歲不到,縱使心思深沉,對于情緒的隱藏其實還沒有日后那般熟練老辣。
裴初看著他明明很不耐卻還要假裝溫和禮貌的樣子有點好笑,但還是在阿爾文伸出手時躲了一下。
“不用。”
面前的奧斯頓上將冷淡的躲過了阿爾文醫生檢查的手,阿爾文抬頭,輪椅上的將軍戴著軍帽,傍晚泛紅的夕陽透過身后的落地窗傾灑而入,在這人的身前和眼前都照出一片陰影。
陰影下,那雙暗紅色的眼眸并不帶什么情緒,可是瑰麗得就好像一片開在黑夜里的罌粟花。
阿爾文伸出去的手頓了一下,指尖微微蜷縮,他正想開口問些什么,卻只見那人沖他輕輕抬了抬下巴,冷淡道,“你去給那小孩看看身體有沒有什么毛病。”
“上將!”
查爾斯疾呼出聲,喊出口之后又覺得有點不穩重,但他叫醫生過來是給上將檢查身體的,可不是來照顧什么來路不明的野孩子的。
他并不清楚希爾的身份,只覺得這個膽敢拿刀行刺他們上將的臭小子礙眼得緊,要是從前,這樣的角色怎么可能近得了上將的身,又怎么可能傷得了他。
查爾斯的眼眶發紅,卻還是隱忍得咬了咬牙,湊到裴初眼前對他俯身勸道,“上將,還是讓醫生先給您看看吧,萬一舊傷......”
“查爾斯。”查爾斯還沒說完就被眼前的將軍打斷,他抬眼,暗紅色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睨了眼前的親兵一眼,微笑道,“我現在看上去很弱?”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危險的氣息一爆發,瞬間壓制住了在場的兩個同類,罌粟的味道混著血腥味彌漫鼻間。
阿爾文斂了斂眸,查爾斯艱難的滾動了一下喉結,退后一步單膝跪在裴初面前,領罪道,“屬下知錯。”
“自己去赫伯特那里領罰。”裴初一邊漫不經心的從阿爾文的醫藥箱里自己拿出繃帶和藥水,一邊抬眼看向身前僵住的阿爾文,含笑道,“阿爾文醫生怎么還不工作?”
阿爾文單片眼鏡后的眼依舊半垂遮掩著,嘴角卻習慣性的露出禮貌的笑容應道,“是,將軍。”
轉身的瞬間,他眸光冷淡,嘴角的笑容卻控制不住的越扯越大。奧斯頓是薩洛曼帝國中最強大的alpha,處在頂端壓制一切的存在。
他之前以為那樣的重傷多少會讓這個強大的alpha萎靡不振帶來影響,可如今卻驚覺,這人的信息素并沒有因為受傷而變得薄弱,反而更加厚重危險。
這很好,這才有讓他研究的價值。
查爾斯已經出去,阿爾文在給希爾做檢查,裴初拿著繃帶和藥水自己給自己的右手上藥捆傷,整個房間除了動作的響動并沒有其他聲音,倒將這里顯得更加沉靜了。
阿爾文替小孩檢查一番后發現除了有些營養不良并沒有什么其他問題,回身的時候正好看見輪椅上的男人正一圈一圈的給自己手腕纏繃帶。
阿爾文眼尖的看見那手腕還有一個被繃帶纏了一半齒印,不到片刻就被男人全部包扎好,然后單手打了一個不算好看的結。
阿爾文目光收斂又落在地上的小孩臉上,發現對方嘴角殘留的血跡后眼神藏了點玩味的笑意。
“怎么樣?”
“沒什么大礙。”
裴初推著輪椅走近,聽見阿爾文的回答后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小孩身上,聲音淡淡的說道,“醒了就別裝睡,如果你不怕再也醒不過來的話。”
躺在地上被反捆住雙手的小孩眼睫顫了顫,片刻后那雙翡翠色的眼眸睜開,他的目光從眼前的醫生掃到旁邊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身上,瞳孔微顫卻還是倔強的抿緊了唇,坐起了身。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小孩大聲的喊著,很有著一身寧死不屈的氣勢。
阿爾文挑了挑眉,站在一旁微微笑著并不言語,他以為奧斯頓會因小孩的冒犯和無禮生氣,可是事實上,男人對這個小孩出乎意料的忍耐。
“你想死?”
輪椅上的男人用手支撐著下巴姿態慵懶的望著小孩,軍帽下暗紅色的眼眸瞇了瞇,他纏好繃帶的手在輪椅上敲了兩下,然后扔出一把短刀。
那是小孩襲擊他時所用的刀,收在了刀鞘,可刀柄上還沾著干涸的暗紅色血跡,讓這把本就危險的武器,更顯出了幾分猙獰和陰森。
鐵器撞擊地板在這寂靜的房間里‘哐啷’一聲發出驟響,讓本就神經緊繃如驚弓之鳥的小孩下意識的打了顫,可他依舊倔強的咬緊下唇不讓自己發出丟臉的嗚咽聲。
看見那把短刀時,眼睛一眨無聲的滾出一串淚。他本就長得乖巧精致,漂亮得像個瓷娃娃,此刻無聲落淚的樣子又分外可憐,讓人心疼。
可在場的兩個人,無論哪個都不是一個會心疼小孩的人。
那把刀落在地上,隨即響起的是男人不緊不慢,堪稱冷酷的話語,“我給你一個機會。”
“要么你拿著這把刀自殺。”
“要么.......”
沉靜的氣氛中,男人手指敲打輪椅扶手的聲音格外清脆又引人不安,他就這樣凝視著小孩,輕笑著開口,“你就拿著這把刀再來刺殺我一次,然后被我反殺。”
希爾聽見他的話抬頭看了一眼男人,清澈的翡翠色眼眸對上那雙暗紅色的雙眸,對方映著小孩單薄身影的瞳孔,就好像在血湖里溺死了一只翠鳥。
他好像并沒有在逼迫一個小孩選擇死亡的負罪感,聲音低沉帶著引誘,“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希爾更加用力的抿緊了雙唇,他打量了一下房間,發現這里只有一個文弱的醫生和輪椅上的男人。
奧斯頓的親兵并不在身邊,查爾斯剛才被裴初趕出去領了軍罰,空蕩的守衛正是行刺好時機,可是一個小孩再怎么樣也不可能是兩個大人的對手。
即使是對上坐輪椅的奧斯頓,他也依舊毫無勝算,就像之前他被輕而易舉的阻止俘虜在這里一樣。
無論是自殺還是行刺,留給他的結果無疑都是死亡。
可是希爾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和馬其頓國王,在自己面前眼睜睜被殺死的格里,還有那數萬被坑殺的馬其頓士兵,以及眾多流離失所的難民。
希爾的手輕輕顫抖著,眼淚止不住的從眼眶里留了下來,他一邊忍著自己的哭嗝,一邊毅然決然的握住了那把掉在地上的短刀。
他把短刀從刀鞘里拔了出來,先是用它割斷了反捆住自己雙手的粗繩,然后雙手握刀站起了身。
小孩握刀的動作并不標準,也很不穩,從刀尖到整個身體都是顫抖的。過去八年他都活得養尊處優,哪有過這種一朝國滅,以命相搏的時候。
這種時候小孩還能拿起刀對準他的敵人,已經足以可見他的心智與勇氣。
輪椅上的男人撐著下巴偏了一下頭,好像對他的行為露出一點贊賞,然后他又笑,“你想清楚了?其實若是你跪下來求我一聲,我也不是不能放過你。”
男人好像示好的話,讓小孩舉起的刀刃不由放低,他打了一個哭嗝看著男人,“真的?”
男人笑著點了點頭,“真的。”
小孩一手放下刀尖,一手用衣袖使盡去擦自己的眼淚,“那我...那我...”
“那我也不想放過你。”
刀尖被重新舉起,那雙被擦過的眼眸清澈透亮。
小孩這一刻的果斷讓始終站在一旁看戲的阿爾文都有些措不及防,他伸手想要去撈小孩衣領的動作慢了一步,被對方一下子竄到輪椅旁邊,舉著就向著對方的腹部刺了過去。
然而那把刀還沒落下,就被裴初抓住細小的手腕,輕輕一用力,短刀就從小孩的手上掉了下來,又被裴初接在了手里。
那一刻希爾瞳孔一縮,然后緊閉著雙眼,他唇角倔強的抿起,等著男人的反殺,卻始終不可能求饒一聲。
然后他的耳邊落下一聲愉悅動聽的輕笑,等了半天也沒有刀刃劃過脖頸或刺穿身體的痛楚。
希爾終于忍不住重新睜開了眼,男人纏著繃帶的右手攥住自己的手腕,左手把玩著那柄落在他手上的短刀,軍帽下那雙看不出深淺的眼眸望著自己,“這樣讓你死了好像有點太便宜你了。”
那個魔鬼一樣的男人俯到自己耳邊,希爾聽見他微笑著道,“看在你有點價值的份上,我決定把你扔到乞活營。”
乞活營是黑鷹軍團收養戰亂遺孤的地方,名為乞活自然不是那么好活下來的,那里有著最殘酷的訓練和最嚴苛的生存條件。通常也是黑鷹軍團培養戰士的地方,讓希爾一個八歲的孩子去那里,無疑是將他推進了一道人間地獄。
男人抓著希爾的手腕松開,任由對方跌倒在地上。輪椅上的男人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只弱小的雛鷹,用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眸子俯視著他,冷酷道,“你若還想對我復仇,首先就從那里活下來吧。”
希爾抬頭,看著男人的臉狠狠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他細幼的指甲掐進了自己的掌心,乖巧精致的小臉上面無表情,“我一定會向你復仇的。”
他說完這句話,就被阿爾文叫來的親兵帶走了,聽見裴初要將希爾扔到乞活營時,還驚訝了一下,但是很快,又低頭領命的告退了。
等到親兵帶著希爾又退下后,房間里又只剩下裴初和阿爾文。兩人在房間里靜默無言,然后年輕的醫生突然上前,將裴初隨意包扎打好結的繃帶重新拆開,接著又替他重新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裴初抬頭看了這個醫生一眼,阿爾文退后一步,摘下了自己的單片眼鏡擦了擦,低頭禮貌的笑道,“不好意思,我有點強迫癥。”
那個隨意打得結他盯了很久,等到自己將要告退的時候,終究是沒有忍住。
他重新將眼鏡戴了回去,然后拎起醫藥箱準備開溜,在即將出門的時候,他聽見輪椅上的男人叫住了他,然而并不是怪罪他的冒犯,而是一句輕描淡寫的囑咐。
“別讓那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