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清理
奶茶的香味柔和飄起, 彌漫在空氣里。這是梅森私下做的一點小玩意,很快流通在城里。成為了一大飲品。
漢姆嘗了一次就喜歡上了這個小玩意,莉莉絲也迅速學會了該怎么煮。他們窩在頂樓的房間向外看去, 寬敞的落地窗外映入了城市的景色。
粉紫色馬尾的女性坐在桌前,脊背筆直, 側臉干凈。莉莉絲將一杯奶茶遞給對方, 機械師接過道謝。漢姆看著這一幕,恍惚有種自己有了兩個女兒的感覺。
“你真的要離開機械城嗎?”
“是的。”
“我不是為機械城說好話, 對于機械城來說,只有研究成果才能讓它在人類中站得住腳, 而不是靠某人的戰斗。可實話實話,如今正是你在機械城中威望最高的時候, 一旦離開錯過不少隱形的利益。”
“我明白。”
“…況且莉莉絲也很想你。”
漢姆咳嗽一聲, 他已經從莉莉絲那里得知了雙方的關系, 亦是有些愧疚。盡管在他眼里, 擁有記憶的莉莉絲才是他親手制作的人造人。但不可否認,機械師也有一部分屬于他的孩子。
“您不用為此而抱歉,您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莉莉絲是莉莉絲,而我是我, 我們之間有著完全不同的道路與人生。從她做出選擇和我的出生起,我們的關系就已經不再是神格和載體, 而是兩個不同的生命了。”
“所以你真的非去不可?”
“是的。”
莉莉絲適時插入兩人的對話, 將第二杯奶茶遞給了漢姆:“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年輕的公爵走進屋內,臉上帶著一絲微笑:“”我應該沒打擾到你們吧?”
漢姆客氣道:“當然, 我們剛說完話。請進吧,公爵大人。”
梅森走進來。他沒打算久留, 干脆就沒做下來:“像以前那樣叫我就好,老師。”
漢姆一點都沒和他客氣。亞麻發色的少年——現在應該用青年來形容了。他這段時間長高了幾厘米,今天穿了件便于出行的灰色羊毛外套,下擺一直垂落到膝蓋處。比起剛認識的時候,如今已有了作為公爵的氣勢。
“你這可算有個人樣了。”
梅森嘴角一抽,假裝沒聽到這句話:“我來接人。”
漢姆吹胡子瞪眼“什么叫接人?那是你師姐!叫師姐!”
“…真是倒反天罡…”
那是我的馬甲!說白了都是我!哪怕看起來是個妹子,實際上也是我!是我!!
哪有逼著我自己叫自己師姐的!?
梅森的嘀咕聲很小,沒逃過漢姆的耳朵,后者危險地瞇起眼睛:“你說什么?”
“沒什么!”
“呵呵臭小子,你是不是以為我年齡大了耳背了?我告訴你,這具身體的每個配件都是機械城的最高科技。就算是五百米外有一只老鼠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梅森若無其事地別過頭,假裝沒聽到對方的話。漢姆哼了一聲:“我是真不想讓機械師和你一起去。連你都親自過來接人了,肯定是要做危險的事情吧。總之無論發生什么事,別忘了你們背后還有人在。機械師的事情我會處理的,但不許退出機械城!”
“老師,您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
機械師插嘴。漢姆理直氣壯:“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如果來的不是這臭小子還有商量的余地。既然來的是他。那我怎么可能讓你離開機械城?大不了要死一起死。”
梅森滿臉黑線:“老師,慎言慎言。”
“什么腎炎腎炎的?”漢姆不以為然。“行了,你們就帶著機械城的名號去吧,我就不信還有誰敢為難你們,再有不長眼的就寄信。機械城最近研究出了不少新玩意兒,正好可以試試威力。”
莉莉絲歪了歪頭:“漢姆先生,您是故意的嗎”
“機械師的聲望很高,梅森是她的師弟,如果能帶一把,我這個小徒弟接下來的路應該會好走一些。他看起來光彩照人,其實一直走在懸崖邊上。沖得太快,身份還敏感。可以說協會如果有機會,第一個要打的就是他。未來可不容易啊。至于機械師,我只希望機械城能夠成為她的依靠。這孩子一直很獨立,我知道她是不想給機械城帶來麻煩。可我也希望他們兩個都能有個家。”
漢姆嘆息道:“梅森也好,機械師也好,我這兩個小弟子走的都是一條坎坷險路啊。”
梅森收回感知,沒去偷聽漢姆接下來和莉莉絲的體己話。心底一片柔軟。
“這次輸了可就沒臉回來再見他們了啊。”
他半笑半嘆,意念一動。正在趕路的格洛莉婭速度又加快幾分。
目標:帕庭頓,羅家族!
……
東部的一座小城里,正值傍晚。
賣菜的小販推著車回家。他長著一張圓乎乎的臉,看上去頗有幾分親和力。一路上見到熟人便笑瞇瞇問好。等進了門,他才將推車放在院子里,關好門后走進屋。
一進屋,原本和煦的微笑頓時變得陰毒:“該死的,手藝人怎么會滅亡!?肯定是謠言、謠言!”
他是手藝人發展的暗線,早就和其密不可分。自從前段時間手藝人滅亡的消息傳遍人類疆域,無數暗線被拔出。他平時小心謹慎,勉強茍活下來。但隨著搜查力度的加大,被找出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更不用說他家里還藏著個要命的東西了。
小販將窗簾拉上,低聲說:“出來!”
回應比平時來得慢了一點,直到他不耐煩地重復了第二遍,對方才從房頂上滑了下來,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
這些家伙就是些怪物而已。小販眼底染著厭惡,按捺下性子問:“你問到其他人的消息了嗎?”
血液戰士之間的聯絡比普通人更方便,只需要在一定范圍內就可以感知到對方。所以出來的暗探都會帶一個血液戰士,以方便互相溝通。
見對方遲緩地搖了搖頭,小販臉色更難看了。他嘆了口氣,轉身去盛飯,沒發現對方頻繁地望向窗外。
血液在皮膚下奔涌,比血親更坦誠。感知超過語言,將所有人連接為整體。
他聽到了呼喚。無法拒絕,必須回應。
血液戰士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小販第三次叫他,才突然開口:“沒有其他人的消息,但有同類。”
“你怎么不早說?他們在哪,安全嗎?”
血液戰士點了點頭。沒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小販大喜過望:“在哪里,你能帶我過去嗎?”
他就是一個普通人,這才能隱藏在民眾間。真的想要離開這里還得仰仗對方的力量,這也就是為什么他一直好好照顧血液戰士。說到底,想要在這地方活下去,底牌必不可少。
血液戰士抓住他,以扭曲而靈巧的姿勢爬出窗戶、竄上屋頂。
他沒有動用任何血脈能力,卻能輕松在屋頂上跳躍。身影幾乎與黑夜融為了一體,偶爾遇到飛行系血脈者還會躲在角落里,靜等對方離開后再繼續前進。
隨著城墻越來越近,小販逐漸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這些血液戰士默契地選擇了同一條路,其中幾個身下還吊著和自己一樣的身影。
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嬌柔性感的大小姐,也有滿腹肥腸的商人。
小販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城市里還有不少和自己一樣的同伴。他們對視一眼,神情多了幾分信任。既然這么多血液戰士都認為可靠,那么大幾率是有強者來救他們了。
果然,手藝人這樣的龐然大物怎么可能就這么消失!
血液戰士們悄悄摸出了城。步伐統一,好似有人給他們劃定了一條路線。
原野空曠無人,因此間//諜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身影。他獨自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來到黃著他們。猩紅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不住地向外張望。和他一起的隱藏在城市中的身影紛紛放棄之前的任務,
紅發青年站在原野上,周圍已有不少人簇擁。遠處深林的陰影下亦傳來簌簌聲響。
此情此景,無疑是至強!
暗探們心頭涌上狂喜,血液戰士們剛落下來,他們就迫不及待地沖了過去。撲通一聲跪在對方腳邊,涕淚交加地哭訴。
“大人,您終于來接我們了。這段時間很多同伴都被貴族協會抓住了,要是您來得再晚點,恐怕也看不到我們了!”
還有已經考慮起自己之后該怎么辦的:“大人,我們打探到消息,據說那個該死的機械師正在前往帕庭頓接受貴族協會的表彰。如果您想要做什么,我們愿意出一份力!”
他們激動無比,對方卻沒什么反應。暗探們這才覺出幾分不對,有大膽的抬起眼偷看,正對上一雙毫無感情的血金色眼瞳。
他一個激靈,頓時認出了這惹眼的模樣是誰。對方當初在人類中的謠言也有他們出的力。
這不是奧雷烏斯那個瘋子嗎!?
是誰把他放出來的!
當暗探的腦子都不差,他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些血液戰士為什么齊刷刷地往這里跑,又為什么說這里安全。
可不是安全嗎,估計還活著的血液戰士都在這里呢!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對方似乎在發呆。偷看的人吞了口口水,暗中給其他人一個眼色,一點點向后退出。
沒等他們心頭生出一點慶幸,脖子突然一疼。視野無限制拔高,緊接陷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
處死者收回長劍,面無表情地退到奧雷烏斯身后。因為王喜愛用劍,他們也逐漸流行起了用劍。
帶這些人來的血液戰士默契地處理起慘劇。很快,原野上就恢復了最初的安靜。
紅發青年這才回過神來。撐著臉懶懶出聲:“還有多少個?”
負責統計的血液戰士回答:“還有17個城市沒有完成回收。”
“嗯,那走吧。”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清冷月光照亮了那片殷紅的土壤。
第412章 談判(上)
時隔半個月, 貴族協會的褒獎遲遲而至。這次褒獎分量與眾不同,因此需要機械師等人親自去往帕庭頓。
機械師欣然來訪,還帶上了梅森。
橫豎都是自己人, 再加上他們關系特殊,協會就默認了。
得知這位英雄要來, 帕庭頓早早進入了狂歡。在過于灰暗的時代, 任何有助于人類士氣增長的事情都值得大肆宣傳。
“不知道協會這次會獎勵什么,這可是一份大大的功勞。”
“真讓人羨慕啊。要是我能有這功勞, 豈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領地肯定少不了,財寶要多少有多少。以后子孫后代都不用愁了, 可以躺在功勞本上睡大覺!”
人們交口稱羨,既敬佩又恨不得以身代之。整座城市彌漫著興奮的氣息。
中央建筑中卻并非他們所想的輕松景象, 反而氣氛極為凝滯。
故事的主角站在門前, 獨自以一抵眾, 神情淡漠平靜。相反的是對面不可思議的神情。
“機械師小姐, 您剛才說什么?能再說一遍嗎。”
哈特家主笑容微僵,含蓄地提醒對方收斂一下過激的言辭。
機械師如實重復了一遍:“我說,我希望改革貴族協會現有的制度,大量制作機械武器并普及下去, 讓所有人都有能夠應對怪物的能力。除此之外,我希望培養出一支屬于普通人的軍隊, 讓所有領地中的人們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抵抗低等怪物, 形成由上而下的分級式軍隊。減少日常防守工作隊血脈者的負擔。”
所有家主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叫你來領獎,你聽聽你在說什么?這里面有哪怕一句話是你該說的嗎?
這一大串看似還挺好的, 實際上就是在挖貴族協會協會的根兒。
貴族協會依靠什么高人一等?
——當然是他們的武力。
貴族們壟斷了通往上級的戰力渠道,離開他們就無法對抗怪物。野生血脈者為什么要想盡辦法加入貴族協會?說到底只是為了謀求絕對的利益。
一旦進入貴族協會, 獲得一片屬于自己的領地,他們就有了立足之地,從此惠及子孫吃穿不愁,后代成為強大血脈者的可能性也更高。
倘若沒有利益,又如何吸引那些野生血脈者加入貴族協會?如果協會無法再提供給他們想要的東西,這些血脈者還會以協會為尊嗎
自然不可能。
由于機械師的身份,家主們說話的方式還算比較客氣,如果是旁人跨過這條不可逾越的紅線,恐怕早就被他們暗中解決了。
哈特家主快速掃了一眼其他人,果不其然在同僚眼中看到了質疑、沉思、吃驚等等情緒,但沒有一個人贊同。
他們交換了個眼神便懂得彼此的意思,仍舊是以哈特家主牽頭,避免讓對方覺得壓迫:“機械師小姐,如果您擔心這件事回去不好交代,可以由貴族協會直接和機械城聯系。我們的本意都是為了人類的存活而努力,是天然的盟友。不會讓您有什么損失。”
“我不覺得。”
機械師干脆利落地反駁。黑色雙眸滑過在場每個人的臉,她的眼睛猶如墨水,黑而沉。凝視某人時總會讓人有種微微心虛的感覺,好似被看透了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我承認十二圓桌家族為了人類的繁衍作出了不可忽略的犧牲,可以說人類就是在貴族協會的犧牲上繁衍至今的。但過去不代表現在,如今的協會正在墮化。”
“血脈者想要成為貴族是因為利益,即便大多數人能夠保持初衷,但也不乏有敗類將其視為享樂的工具。一旦獲得爵位便荒淫無度,踩在領民的尸骨上酣睡。有人調查時裝□□民如子,背后卻做盡惡事。”
“如今,人類即將面臨巨大的變革。這不是憑借血脈者就能解決的問題,必須全人類一起合作。貴族協會現在的狀態已經無法應對接下來的災害,必須采取措施。”
海妖家主冷笑道:“你說得倒輕巧。你可知道我們幾大家族在西部犧牲了多少優秀的后輩,又花了多少資源?如果按你所說的那樣做,不為名也不為利,他們為什么賣命?就憑對人類延續的心嗎?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您這樣高尚的覺悟,機械師小姐。”
“機械師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應當只是不了解協會運行的具體情況。”
“我知道我不太了解如何運營一個組織,所以我還帶了一個人來。”
門口傳來腳步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清來者是誰后,家主們微微色變:“梅森公爵?你怎么在這里?”
“畢竟是重要的慶功宴,我也想加入看看。”
來人微微笑了一下。機械師走到他的身邊,替他取下了大衣。各位家主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不自覺眼皮微跳。
腦蟲家主不輕不重地給對方戴上了個帽子:“公爵殿下,您這是反叛嗎?”
十一道氣息拔起而起,沉沉壓向兩人。在這里的任何一個人在外都是翻云覆雨的人物,此時同時發泄自己的怒氣更令人不敢反抗。
若是實力差一點的血脈者在這里,生死只在其念想間。而這對兩人毫無影響。機械師將大衣搭在手肘間,表情淡漠如初。亞麻發色的年輕貴族更是輕松自若,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
家主們微微皺起眉頭。機械師也就算了,梅森·克羅斯是如何抵抗他們的威壓的?難道說對方不知不覺中晉升到了和自己一樣的等級?不、就算對方天賦異稟真的做到了這種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可能絲毫不受影響。除非他的實力更強,比在座所有人都強!
仿佛回應著他們的想法,忽如其來的沙沙葉聲響起,讓家主們心頭猛然一抖。
眼前人身上生出不可抵抗的強大氣勢,萬事萬物在其面前不過塵埃。這聲音破開他們聯手制造的氣場,反過來壓迫著家主們的心臟,使其陡然生出臣服跪拜之感。
恰如孩子對母親的依賴,猶如蜂群自愿去供養蜂王。這種壓迫一閃而過,對方似乎不打算對他們做什么。饒是如此,仍逼出了渾身冷汗。
一時間,家主們心頭均是驚悸。忌憚地盯著這位后輩。
后者微微一笑,眼眸神秘平靜:“新的危機將會在兩個半月后到來,我需要整個人類的幫助。”
實力最強的第一家主深深吸了口氣:“這是要挾嗎?”
“如果你們覺得這樣交流更輕松,那就這么認為吧。我知道各位實力很強,你們也知道機械師的短板,只要不讓她制造出足夠的機械裝置就能打敗她。你們應該都是這樣想的吧。”
剛開始的確是這么想的,但體驗過你的反擊后誰還會這么做啊!?
眾人臉色鐵青,沒回他的話。梅森也不在意,自顧自地點點頭。
“嗯,也沒錯。機械師自己的實力的確有些遜色。所以我請了另一位來幫忙。”
不祥的預感陡生。
半透明的藤蔓纏上圓柱,開出圣潔美麗的花朵。無生命的蝴蝶翩飛而落,似有虔誠低吟贊頌著神明。
銀白色長發如流水婉轉,異色雙瞳毫無波瀾。誰都不知道祂是什么時候來的,就像是從一開始就一直身處此地一樣。銀發神明站在最遠的圓柱旁,靜靜地看著他們。
——神明不可輕易離開神國,這是從教會中流傳出來的鐵則。
更何況這位神明實力強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祂離開神國怎么可能沒有任何預兆?
還是說祂其實可以隨意離開神國,降臨到人間?
如果這是真的,新任公爵掌握的力量就變得相當驚人了。
小小的空間里幾乎能夠聽到大腦轉動發出的聲音,所有人心頭想法不一。現任腦蟲家主沉默了一會兒,換用了恭敬的口吻:“不知冕下親至,有失遠迎。不知道您此番離開神國,特意降臨到貴族協會的會議中,來意是?”
對方投來目光,眼底帶有一絲困惑。祂看了眼梅森,又看了眼各大家主,其意思無疑是最差的那種:【難道不是因為你們我才來的嗎?】
家主們的表情更糟糕了。
偏生罪魁禍首還在笑瞇瞇地攪稀泥:“畢竟現在教會已經沒了,作為人類最強者之一,祂來參加一下決定人類未來的會議也很正常對吧。”
完全不正常!這場會議本來是用來討論給機械師的獎勵,而不是什么狗屁改革!
家主們怒極只能忍著。
不忍不行。迦南被梅森邀請過來和祂自己來完全是兩碼事,對于貴族協會的威脅程度完全不一樣。
第一家主道:“這件事沒得商量。就算我們讓步,你也不可能改變所有獲利者的想法。十二圓桌家族之所以能夠命令下屬,是因為層層利益相互連接,每個人都在網中。如果有人想要打破這張網,每個人都會和他不死不休,就算我們下令也沒用。”
機械師若有所思:“的確如此”
十二家住心頭一松,又聽她說:“所以只要讓不會為難機械城的人當老大就好了。”
沉到一半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什么意思?這就考慮換血了?
梅森打圓場:“機械師小姐多慮了。協會素來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有功必賞有錯必糾,肯定會給你滿意的答復的。”
在座家主都是人精,自然聽得出來他們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可有無可奈何。
硬打?對方一個機械師滅了手藝人,還有個神親身到來。
說理?這些家伙明顯不吃這套。
沉默半晌。羅家主咳嗽一聲,代表貴族協會打破了這尷尬的場面。
“你們也別在這里打轉了。我們雖然都是各自家族的家主,必須為自己的家族著想,但也不是不分好壞。都是為了人類的延續,有什么事情需要在我們面前藏著掖著的?”
給你們一個臺階下,你們也給我們個臺階。
梅森從善如流地跳過了對方剛剛抵死不從的憤慨,隨手拉過一把空椅子,坐下后才問了句:“我坐一下不要緊吧?”
各位家主看著他屁股底下本該屬于議會長的椅子:“”
算了算了,還有兩個殺神在這里看著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年輕貴族嘴角笑意愈深:“我就知道十二圓桌家族心系人類存亡,各位家主不愧是大公無私的明白人,那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兩個月后,整片大陸上的黑霧濃度將極速提高,污染大規模擴散。再這樣下去不用怪物之主出手,人類便死路一條。因此,我在這里請求各位的幫助。”
“——為了人類的存亡,我們必須改革了。”
第413章 談判(下)
“你是說真的?污染將會提升到什么程度!?”
西部五大家族反應最大, 他們緊挨黑霧,深知背后利害。梅森毫不隱瞞:“生死之戰。”
“如果人類輸了,茍延殘喘的也不過是新的怪物。我們再也沒有可能打贏黑霧, 文化斷絕,技術消失。徹底成為舊時代的殘影。”
“我們該怎么做?”
“必須將整個人類聯合起來。機械城會盡可能制造污染凈化裝置——好吧, 不裝了, 其實所謂的凈化裝置就是人造人而已。”
梅森聳了聳肩,索性爆了個大的。將凈化裝置的原理告訴了在座所有人。
家主們也顧不得批判對方隱瞞真相, 注意力全在一點上:“如果機械之災重演,我們該怎么辦?”
機械師抬起眼, 利落干脆:“我會處理。”
這句話給家主們帶來了些許安慰,但悲觀者仍眉頭不展:“如果這些人造人沒能及時凈化掉全部的污染, 我們的計劃就要破滅了。”
迦南聞言投去一眼, 祂什么都沒說, 但又什么都說了。
祂還沒死呢, 多余的污染自然是由祂來處理……
“關于如何催化靈魂誕生這件事也無需你們擔心,格洛莉婭會負責。只要保證大體框架不出錯,就不用擔心污染的問題。”
聽到梅森的承諾,各位家主總算安下心來。細細咂摸后, 他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群星之地的所有人都參與進來了,他們的能力正與需求相對, 難道說群星之地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嗎?
不約而同的, 他們想到了同一個人。
羅家主忍不住問:“奧雷烏斯他真的背叛了嗎?”
“這不要緊。”
梅森打斷了他, 臉上浮現出與平日不同的冷峻:“從他離開人類那一刻起,奧雷烏斯是不是背叛者就毫無意義了。只要大眾認為他是, 他就是。”
羅恩家主眼中浮現出一絲痛惜。梅森沒去看他:“在這里的人沒有一個是平穩地走到現在的。我們都經歷過犧牲和傷痛,被磨難改變了自己的一部分。主動或被迫做出了決定, 目睹深愛或想要保護的人死去。”
“這是一場賭博,賭注是人類的存亡。個體在這面前微不足道。我知道在座各位都有過不少經驗,但我們接下來要做的將會是最痛苦的那種。”
在這些家主的認知中,新晉公爵一直是個溫吞的人。也許是因為年齡尚小,對方對誰都非常客氣。
而在這一刻,他的眼中有一團火在燒。勢在必得的瘋狂與堅定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種下的火種,經由無數人的添柴加火,終于蔓延成一場勢要焚盡所有舊業的滔天烈焰。
“我們是最殘忍的劊子手,我們會讓父親離開孩子,丈夫離開妻子,母親離開襁褓中的嬰兒,姐姐吻別深愛的家人。讓尸骨填滿原野,哭嚎的亡靈無處回家。用盡全力才能掙出一線微光,為人類鋪路。”
人類實在太弱小了。
沒有強大的身體,沒有超凡的能力。從被創造起就一直不斷地查缺補漏,學習著其他生物身上的特點來強大自己。
又如最頑強的植物,風過處便蜿蜒瘋長。就算掘出一團根,還會有無邊無垠的種子。
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梅森伸出手,掌心里浮現出智者本體。無間斷運轉的神秘圓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梅森道:“這是魔法女神制作的神器,收集了當時所有種族的智慧。可以賦予死物靈智。我記得之前因群星降臨而昏迷的人至今都沒有辦法重新找回自己的力量。”
“是,他們雖然蘇醒了,但無法再與黑霧融合,更不用說晉升成血脈者了。”
說到這個,家主們亦是無奈。群星降臨帶來的后果可不小,大約有五分之一的人受到了影響。其中不乏出色的血脈者。蘇醒后,他們原先的力量蕩然無存,全部淪為了普通人。
梅森心中了然。這些人昏迷不醒是因為他們被世界樹上方的星辰選中,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他本想著創造出一種新的元素來供這些人吸收,卻一直沒找到頭緒。耗著耗著,這些人都已經蘇醒了。不過作為代價,他們體內原有的能量全被消耗一空。
直到妖精們的出現才讓他有了新的想法。
“妖精在黑霧前時代被稱為智慧的象征,也是魔法女神的愛寵。除了以元素為本體的妖精外,其他種類就算沒有魔法元素也能生存,被鑒定為幻想屬。”
“換而言之,妖精很擅長使用意念的力量。用這個制造出妖精,經過迦南凈化后交給那些蘇醒的人,就能激化出自己體內的力量。”
——也就是所謂的心靈之力。
原初人類依靠思維就能創造出萬事萬物,后代綿延至今,血脈無限稀釋。
黑霧前時代的法師有很多種,其中一類被稱呼為【心靈法師】,依靠的就是意念之力。但在那個時代數量稀少、實力低微,后來更是直接絕種。
好在死神眷屬的收藏足夠豐富,連這種犄角旮旯的知識都有。
梅森參考他們的修煉方式,糅合了世界樹的力量,創造出了一種能夠激發出自我能量的方法。盡管繁瑣而復雜,但妖精們都能學會。
而人類則可以通過與妖精產生共鳴簡化學習過程,進而激發自己的能力。
至于剩下的,只能等以后慢慢簡化了。
聽了梅森的話,家主們眼中異彩連連:“好好好,這樣真的有用?要知道距離黑霧降臨只有兩個月了。”
年輕公爵斬釘截鐵:“沒問題我會親手制作一批藥劑輔助他們修煉。”
一般是沒用的。
但他連世界樹的力量都用上了,這要是不能催化出一批天才實在太對不起他了
黑霧紀年1298年。
由十二圓桌家族發布通告,黑霧第2次大規模擴散即將到來。
此次擴散將會帶來比之前更嚴重的后果,全人類進入備戰模式。
令人驚訝的是在此危難之際,作為最高領袖的十一位家主卻沒有按照原先的預定選出議會長,而是集體任命梅森·克洛斯——這位史上最年輕的公爵暫時擔任統帥。
這一舉措引來了大規模的議論,不少人認為這位公爵年齡太輕,實力不夠,無法擔任此重任。并對十一位家主的決定有所異議。梅森·克羅斯等人一時遭受了諸多攻擊。
同月,貴族協會宣布制造出了【心靈妖精】。
這些妖精同樣來源于群星之地,可以幫助人類運用意志力量。盡管僅限得到群星眷顧的人獲得,學習困難,還需要得到妖精們的認可。但這種力量不會被污染!
這消息一傳出來,整個人類轟然震動。
海德就是其中一個。
妖精契約處每天都人山人海,無論有沒有資格契約都不妨礙來看個熱鬧。但海德不是,他握住手中的木牌,神情有些憂慮。
他本是一位能力出色的血脈者,但在群星降臨之后,他便被其中一顆星辰選中了。
——游獵。
來去無蹤,行如游獵。
這是眷顧他的力量名諱。
他僅僅在夢里驚鴻一瞥,甚至沒太看清那位的樣貌就陷入了更深的沉睡。等他醒來已是三個月后,他的血脈能力全無,被原來的雇主踢了。要不是身上還有些積蓄,恐怕早就淪落街頭了。
據他所知,這樣的人并不少。
血脈者本就有極大的性格缺陷,大多數人都過著今天過了沒明天的日子,因此很少有存錢意識,更不用前后帶來的極大落差感。有一段時間,他們這些人全都在咒罵那些星星,稱呼它們為災星。
享受過力量就無法再忍受這樣無能的生活。因此在得到消息后,海德毫不猶豫拿出所有積蓄,找關系換了個靠前的名額。他寧可死也不想繼續過這樣的生活了。
“198號,海德·恩科!”
“來了!”
叫號聲打斷了他的思維。海德急忙從人群中擠出來,無視背后無數好奇的目光,走到叫號人面前將木牌遞給對方。
叫號人確認了一下信息,指了指背后的木門:“進去吧。放開你的感知,妖精們會與你溝通的。”
“謝謝。”
海德定了定心神。他曾經和許多危險的怪物廝殺、無數次命懸一線,也品嘗過失去力量后的人情冷暖,早以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意外了。此刻卻仍不由得滿手冷汗。
他推開那扇平凡的木門,明明是白晝,屋內卻一片黑暗。海德關上門,按照叫號人的話放開感知。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覺察到附近有細碎的聲音。
石頭碰撞聲、樹葉摩擦的聲音、風聲、甚至水聲
它們傳遞出好奇的情緒,謹慎地觀察著他。海德下意識屏住呼吸,盡可能釋放出善意。
與此同時,他腦海中不自覺閃過了自己在夢中看到的影像——
山脈般巨大的雄鷹俯瞰著他,羽翼鋒利如刃,鷹眸刺穿人心。無人能在其捕獵時發覺行蹤,就算是龍都會當做蟲子吞吃入腹。
狡猾奸詐,隱蔽而致命。
這就是選擇了他的力量,游獵。
一陣風忽然停在他的臉頰上,傳來喜悅的情緒。它小心翼翼地牽引對方往前走,海德猛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房間。
“恭喜你,記得好好對待妖精們。風妖精喜歡吹風,沒事可以帶它去野外玩。”
守在門口的門衛叮囑兩聲,遞來一瓶透明藥劑:“把這個喝了,可以幫助你提升對妖精的感知。我建議你最好現在喝,否則出去可就不一定是你的東西了。”
海德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清涼感從喉嚨流入胃里,繼而涌遍全身。
他聽到沙沙的葉聲,親昵溫柔如母親的搖籃曲。
他嗅到泥土的芬芳與海洋的清咸,像是有誰擦亮了他的眼睛,摘下了阻礙的黑幕。世界在此時變得如此迷人而清晰。
男人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大口大口地呼吸,陶醉于這美妙的感覺中。忽然有一點清涼吹過耳畔,他聽到細小的笑聲。
海德立刻看向傳來聲音的肩頭,明明是透明的風,他此時卻能清楚感知到對方的存在。
海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那縷風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這一定就是協會說的妖精了。風妖精蹭了蹭他的指腹,用孩童清亮的聲音說:“你身上有母神和自由的氣息,我喜歡你!”
海德眨了眨眼,這才有自己被選中的實感。他忍不住揚起嘴角,用從未有過的溫柔態度說:“嗯,請多多指教。”
第414章 那一切已經過去了
一車車珍貴的材料往藥劑室中運輸, 這些都需要藥劑師本人親手處理。時間緊任務重,運送者輕手輕腳,生怕打攪了對方。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所有材料擺放在柜子上, 輕聲說:“公爵大人,您要的材料都放在這里了, 有需要我們做的就請按一下您手邊的響鈴, 我們隨時都會過來。”
“謝謝,辛苦你們了。”
桌前的人這才抬起頭, 露出一雙溫和的暖色眼睛。氣質沉著優雅,帶著與生俱來的親和力。
幾人連忙擺手:“是辛苦您才對。后面還有好幾車原料。我們就先不打擾您了。”
見對方點頭允可, 他們才推著空車走了出去。門外守衛森嚴,走出一段距離后, 負責卸貨的人才松了口氣。
“這還是我第一次和公爵大人近距離接觸誒。”
“這位大人平時很少留在帕庭頓, 你沒見過也正常。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 居然只讓他一個人做這些藥劑, 恐怕會累死人吧。”
隊長回頭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別瞎說,這是上面的決定。不是你能在這里胡說八道的。”
沉浸于八卦中的隊員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道歉。
隊長冷著臉警告:“上頭的事情不是你們能討論的。乖乖做自己的事情,別多嘴, 懂了嗎?”
眾人一時間噤若寒蟬,紛紛安靜下來不敢多言。
被談論的主角渾然不知外面的討論, 飛快地將各種材料放進幻境里, 只留下最不值錢的幾樣, 隨便做了點什么出來。
重點在最后一步。梅森心痛地放入一絲世界樹的力量。原本平凡無奇的藥劑立刻變得澄清如水、充滿神異。
這要是還不開竅那真就是沒辦法了。連世界樹都用上了,總要培養出幾個天才吧。
梅森異常心痛。一瓶花不了多少力量, 可他要做的根本不知道要有多少瓶。
有多少個人和妖精匹配上,他就得做多少藥劑。否則按照這些人的天賦, 猴年馬月才能真正入門。
有世界樹的力量在,這些人喝下藥劑的時候就能夠體驗一次本源,從而也會更得到妖精的喜歡。提升共鳴的概率。
至于多的那些材料就當是他的犒勞吧。歸鄉城地處前沿,一旦爆發混戰肯定是怪物之主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能靠他這個領主來賺點補給了。
至于誰會第一個與妖精共鳴成功,他也差不多知道了。
梅森閉上眼睛,意識深處的世界樹沙沙搖晃。力量隨之擴散,與人類中一個個朦朧小點連接在一起。
這些點不過米粒大小,很難分辨出不同。不過由于當下的人比較少,梅森找得還算輕松。
“海德,之前是個自由血脈者,現在獨自生活。嗯看來和風妖精的相處還挺不錯的,決定就是你了。”
梅森找到對應的人,彈指甩出一道微光,注入了對方的身體里
距離領養風妖精已有幾天了。
每天早上,風妖精都會把他叫醒。這只小家伙格外喜歡清晨的新鮮空氣,海德不得不過上了十分規律的生活。每天早上起來帶對方出城晨練,小家伙躲在他的肩頭上,咿咿呀呀叫個不停,惹得海德嘴角總忍不住帶上一絲微笑。
中午吃飯時,風妖精對他的餐點很感興趣。可惜對方吃不了,只能眼巴巴發出生氣的聲音。唯一遺憾的是在回來后,他再也沒有聽到過風妖精的聲音。現在想來,應該是那瓶藥劑讓他短暫聽到了對方說話。
海德也想辦法去暗中購買一些類似的藥劑,卻沒有任何替代品。基本上沒有人會留下那些藥劑,就算僥幸有一兩瓶,據他所知也沒藥劑師研究出什么東西。
這樣一來,根本無捷徑可走。海德老老實實和對方培養起感情。越養越覺得自己是領回來了一個女兒。
如果風妖精有實體,那么他早就給對方扎辮子穿小裙子,要天上的月亮絕對不給太陽了。這小家伙太可愛,實在讓人欲罷不能。
一來二去,風妖精和他也明顯親昵起來了。一大一小平時窩在一起睡,醒了無時無刻都在一起。好在其他人也看不到風妖精,因此沒惹什么麻煩。
直到這天,風妖精突然激動起來。
海德下意識向四周看去,沒看到什么會引起對方注意力的東西。他不解地望向風妖精:“怎么了?想要什么?”
風妖精激動地吹著他的頭發,似乎在提醒他什么。但在沒辦法溝通的情況下,海德無法理解對方的意思。因此他絲毫沒有防備地被砸中了。
“——”
海德的腦袋一陣嗡鳴,好似敲響了沉悶大鐘。轟然巨響直直震動靈魂。
男人仿佛看到一棵頂天立地的巨樹,頭頂萬千星辰,命運在枝葉間閃爍。他下意識想要去捕捉脈絡,可與此同時,心中陡然而生出一種畏懼。
——不能看。
看了會死的。
心臟止不住狂跳。風妖精焦急地摩蹭著他的臉頰,給海德帶來一絲清醒。后者這才看到樹下有模糊的人影,對方向自己微微頷首,一道光驟射而出,命中了他的身體。
嘹亮的鷹嘯響徹耳旁。曾在夢中給予他祝福的存在背著他展翅飛起,翼間獵獵滑過狂風。
海德恍惚想起自己曾經也想過征服天空。有哪個孩子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呢,只是他比別人更瘋狂些。他會爬上最高的樹眺望遠方,一個人偷偷順著山坡滑下來,即便滿身傷口仍樂此不疲。
那時,他的父母還在,他也沒有因為兩人的死亡成為血脈者。
媽媽總會一邊包扎傷口一邊責備他的莽撞,作為獵人的父親笑呵呵地抽著煙斗:“從小受點傷,長大了皮實。”
“都是你的胡說八道把孩子帶壞了。”
媽媽惱了對方一眼,手中的動作越發輕柔。他們的音容笑貌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海德只記得那時暖洋洋的氛圍。
而在這一刻,他感受到了久違的、多年前從山坡上沖下來的快樂。父親帶他穿梭在山林間,教他如何用弓箭捕捉一只野狐貍。
年幼的孩子俯趴在枯草叢中,按照叮囑悄然瞄準了狐貍的頭。他的心臟止不住狂跳,正如現在這樣。按住弓弦的手指發僵,感官中的一切都很清晰。
青草的味道、泥土的濕潤、狐貍隨風晃動的尾巴——嗖——弓弦震動、箭刺破空氣,它在飛——向著前方飛去。帶著一個年幼的靈魂與海德過去的一生。
鷹如離弦之箭破空而起。渺茫星輝落在肩翼上,勾勒出矯健的身影,眼中猶如有火在燃燒。海德與它感同身受,渾身血液發燙。一個聲音在腦海中低語:飛吧,我們要到最自由的地方去。
風妖精笑起來。
它摟住海德的手指,發出快樂的喊聲。
“我們飛起來啦!”
在沖入星河的瞬間,海德醒來了。
他仍待在原地。這是風妖精最喜歡的叢林,沒有鷹,也沒有樹,更沒有什么人影和亮光。
男人環顧四周,若不是始終站在原地,他會以為先前那些是自己所做的一個夢。
但哪有人是站著做夢的呢?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風妖精落在了他的肩頭:“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想剛剛是不是夢——”
海德下意識回答,緊接著愣住了。他猛然轉過頭,驚愕地看著風妖精:“剛剛是你在說話!?”
風妖精咯咯直笑:“海德是笨蛋,當然是我在說話啦。”
男人緩緩眨了下眼睛,這才意識到剛剛或許真的發生了什么奇跡
黑霧紀年1298年,于妖精契約出現后的第四天,海德·恩科成功得到了妖精的認可,學會了如何運用意志力量。
這一成功證明了不依靠污染晉升的途徑是可行的,引來無數人瘋狂。
貴族協會適時發布公告,妖精契約是由梅森·克羅斯公爵親自研發出來的,并必須配合對方親手制作的藥劑使用。
盡管有許多人想方設法拿到了樣品,卻始終無法復刻。這使得梅森公爵的身價一路飆升,之前有異議的人大多閉了嘴,剩下的人也只是認為這位公爵身無戰績,難以服眾。
但沒過多久,機械師返回機械城時被手藝人襲擊。其領袖赫然就是背叛的奧雷烏斯。
兩位群星之地曾經的同伴大打出手,由于事發突然,隊伍防守力量不足,一時間節節退敗,屢陷險境。
幸好當時負責決策的梅森·克羅斯公爵及時采用行動,派遣隊伍前去支援。
當再次看到這位叛徒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此之前,大多數見過奧雷烏斯的人都認為他是個風趣的人。
盡管不經意間會流露出殺氣,可更多的時候,這位青年總是笑容明爽。
而如今再見,他看起來像是一個瘋子。
一個移動的人形天災,一個只想要盡情暢飲鮮血的□□。渾身無時無刻散發出狂烈的殺意。無人敢與那雙猩紅的眼眸對視。身后跟隨著上千名血液戰士,遠遠望去像是饑餓的狼群。
即便后來的支援趕到,這群嗜血的狼仍沒有任何退讓。直到紅發青年下達撤退命令,血液戰士們才丟下滿地尸體離開。有自己的,也有機械城護衛的。
負責支援的不是其他人,正是親自趕過來的沙肯。
如今的青年已經沒了當初輕佻的模樣,變得沉穩可靠。他面無血色地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指尖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無數場景閃過腦海:他們一起喝酒聊天,在家族的舞廳里跳舞。奧雷烏斯勾著他的脖子說話,還害他必須女裝跳舞,在兄弟面前出了大丑
而如今,伴隨強烈的血腥味涌入鼻腔。沙肯清晰地意識到,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第415章 向著共同的目標
這場襲擊顯然也惹惱了機械城。半個月后, 機械城宣布他們研發出最新款的高殺傷性武器。
在正面測試中,一個普通人可以拿著這些武器輕松殺死A級以下的任何怪物!
等級越高的武器就越貴、數量也越少。即便如此,也足夠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他們從未見過能夠如此有效的武器。在此之前, 機械裝置僅僅是血脈者的輔助而已,被用來對付那些低等怪物而已, 沒人會指望靠它們守護家園。
而從這一刻起, 形勢逆轉了。
研究出這些的正是被襲擊的主角——機械師。
在機械城對外的會議,這位女性親自出場。
這次, 她沒有穿以往那件風衣,而是換了套簡單利落的工裝。褲子下擺扎入靴中, 腰帶收緊上衣,充滿簡潔干練之風。
在看到她的剎那, 原本正在熱烈討論機械城這次會說些什么的參會者霎時無聲, 全場陷入了突如其來的安靜。
“很高興在這里看到各位, 這證明你們對接下來的話題感興趣, 這是一件好事。”
她詳細介紹了這些武器的作用、售價和操作方式,眾人的呼吸一時急促起來。眼中閃過一絲勢在必得。
“這批武器將由奸商商會負責向外售賣。”
機械城自己居然不負責發售?這讓早就做好準備的參會人員有些意外。隨后從中嗅出點風雨欲來的氣息。
“機械城自己的商會不參與這次售賣嗎?”
“是的,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需要各位協助擴大污染凈化裝置覆蓋范圍。”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在座的人聽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們眼皮狂跳, 萬萬沒想到機械城居然撒下如此彌天大謊。如果他們當時說出來,肯定沒人會贊同他們用人造人來清除污染!
機械師說完便向旁邊點了下頭, 一位戴著面具的女性走上臺。在看到對方胸口的空洞時, 所有人都明白了其身份。
——這是一個人造人。
“你們好, 我是莉莉絲。接下來將由我來負責向大家介紹人造人相關事宜。”
她的聲音優雅動聽,姿態完美無瑕。但這些都不如她的名字更吸引眼球。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 人群沸騰了。
時至今日,人們仍舊忘不了機械之災帶來的災難。就像是當時的人們為了銘記而將這份記憶刻入血肉里一樣, 只要提起這個名字,聽到的人就會避之不及。他們下意識望向機械城的研究者們,希望從對方的臉上看出這是個玩笑。
可惜沒有,所有人都很認真。
下一秒,議論聲幾乎頂破了天花板。
“我不同意!這簡直是在發瘋!”
“就是,如果真出了問題誰負責?這些人造人根本自己管不住自己!”
“如果這些人造人再次上演機械之災怎么辦?從前的機械城沒能阻止,如今的機械城就能阻止了嗎?第一次機械之災掀起了黑霧的序幕,第二次說不定就會導致人類的滅亡!”
莉莉絲的態度極其坦誠:“機械之災的悲劇不會重演。我一定會阻止這件事發生,除非它們跨過我的尸體。”
她耐心地回答一個個問題,一遍又一遍重復自己的立場。企圖說服這些人。后者安靜了一秒,不知道是誰小聲說了一句:“如果真的有用,第一次機械之災就不會出現了。”
氣氛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所有人眼中充滿了不信任,大肆宣吐著自己的想法。強烈的敵意鋪面而來,莉莉絲張了張嘴,恍惚看到了一座擋在人造人面前的大山
而這座山還是她親手所造。
平生第一次,人造人心中升起了【后悔】的情緒。她可以強行以實力壓下這些聲音,卻無法跨越人們心中的成見。
“我負責。”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清冷的聲音插入他們之中。
“如果他們出現問題,我來解決。不會有任何一個失控人造人將屠刀指向自己的同伴。倘若真的有,我來殺死它。你們對這樣的承諾滿意嗎?”
干脆,冷靜,毫無猶豫。
當她開口后,原本滿是異議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他們能對實力遠超自己的人造人指指點點,能對機械城品頭論足,卻不敢得罪一位聲望極高、強大而神秘的尊貴存在。
原本氣勢浩大的聲討一下子安靜下來,機械師無視那一張張充滿遲疑的臉,直接為這場會議下了定論:“很好,那么之后的事情就由專人和你們溝通。本次會議結束,感謝大家的參與。”
她轉身下臺,莉莉絲急匆匆跟上,小聲說:“抱歉,這本該是我應做的。”
她是人造人的頭目,自然該承擔起這份責任,而不是由機械師來救場。其實以莉莉絲在手藝人中的陪訓已足以面對這樣的情況,只是聽著那些聲討,她不由得新生疑慮。
“那就努力成長吧,這里遲早會是你的天下。你需要去面對那些險惡之人,到那時候,就不會有人像今天這樣來救你了。”
機械師頭也不回地說。莉莉絲抬眼,看到對方徑自離開的背影。從那孤獨的身影中,她莫名品出了一些
難過的味道
這場會議的內容很快傳遍整個人類領域,掀起了巨大的風暴。與這相比,新式武器發布的消息居然顯得不那么奪人眼球了。
奸商商會一點都不在乎這個,紫羅蘭早就打好了通路,貨一到手就立刻送往了各個銷售地點。
翹首以盼的民眾立刻拿下了第一批武器。他們驚喜地發現機械城所言沒錯,這批武器真的比之前的更好用、威力更大。
在機械城持久的供應下,奸商商會逐漸鋪張開鋪子,保持著低廉的價格向民眾售賣。唯一的要求便是購買人需要經過資格審查,有劣跡的一概不予銷售。除此之外,是買來應對怪物的人還有額外優惠。
這進一步激發了人們對抗怪物的熱情,驅散了他們對即將到來的大污染的恐懼。
“你去奸商商鋪搶最新款的槍了嗎?”
“當然去了!該死的,那些排隊的人不知道是從幾點開始的,這也太多了。我等了兩個小時都沒買上!”
“這算什么,我們這里還算好的。隔壁城市已經提前三天開始排隊了。”
“天啊,這真是太瘋狂了!”
“沒辦法,誰讓我們沒有妖精。既然如此,買個最新款的武器也挺不錯的嘛。”
兩人一邊交流一邊與高大青年擦肩而過,后者耳尖微動,風自動將消息傳入耳中。
海德表情古怪,忍不住看了眼飛在旁邊的風妖精。對方敏銳地發現了他的目光:“怎么了海德?”
“我在想是妖精厲害還是槍厲害。”
風妖精哼哼一聲,十分得意:“那當然是妖精厲害啦!”
海德挑了挑眉:“所以你能抗住槍的攻擊?”
妖精頓時蔫了,隨后又打起精神:“我不可以,但王可以!”
男人腳步稍蹲,神情遲疑:“王?”
他第一次從妖精空中聽到這個稱呼,頓時心生許多猜想。風妖精全然不知道人類的圈圈繞繞,用力點頭:“嗯!王說過幾天會叫我們回去呢!”
“回哪里?”
海德配合地問道。一縷風吹過耳畔,妖精的聲音里充滿期待。
“回家~”
此處是光輝的樂園。
溪水潺潺穿過天鵝絨般的草地,圣潔花朵層層疊疊開滿原野。許多出生不久的小妖精正嬉笑著穿梭于花叢中,追逐著翩躚的蝴蝶。
銀發神明獨自坐在水邊,直到某個瞬間忽然睜開眼,帶有幾分了然地望向不遠處。
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群身影。在短暫的眩暈后,它們立刻適應了這里的環境。當下左看右看,一個個乖乖站在青年面前接受檢閱。后者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微微點頭:“你們長大了。”
“神明大人!”
聽到這句話,妖精們內心比吃了蜜都甜。它們脆生生地喊了一聲,眼中滿是濡沫。
在來到人類身旁前,對方就是它們最熟悉的存在。這片神國就像是妖精們的故鄉,能夠再次回到這里的妖精都激動不已。
對方輕輕地笑了:“不要稱呼我為神明,沒有信徒的存在已經算不上信徒了。小家伙們記不住,你們也老是忘嗎。”
妖精們有些不好意思,改口叫道:“王!”
這個稱呼比神明好一點,青年沒拒絕,轉而道:“來吧,我給你們賜福。”
祂抬起手,依次按在妖精的額頭上。其上便浮現出一個閃著微光的圓環。妖精們好奇地互相打量。在給最后一個妖精賜福后,迦南才重新開口:“這會保護你們和契約者。人類對你們好嗎?”
提到自己的人類,妖精們有說不完的話。有些遇到了好人,有些選擇后才發現對方是壞人。有些合得來,,有些則在重新獲得力量后改變了
迦南一個個耐心聆聽著,記下了那些正在受苦的妖精們所在地,派人前去進行處理。
聽了對方的話,妖精們一個個歡欣鼓舞。盡管非常喜歡這位照看它們長大的存在,小妖精們卻不敢靠得太近,只好遠遠地跳起歡樂的舞蹈。
“——、——”
不祥的聲音黏膩響起,嚇得妖精們瑟瑟發抖。那混沌的、來自古怪深淵中的夢喃足以讓所有聽到的生物發瘋。其在白袍下翻涌,很快便如嬰兒般吸吮著污染陷入沉眠。
銀發青年壓制下神孽,對被嚇到的妖精們開口:“你們先回去吧。”
膽小的妖精們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問:“您沒事吧?”
“還很早呢,別擔心。”
妖精們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只能體會到那份淡然。因此單純地開心起來,乖乖被送回了各自的契約者身邊。而還沒有去往人類身旁的小妖精們則回到了自己的睡房——神國中有一片松軟明麗的草地,那是它們最喜歡的搖籃。
第二天醒來,那些虐待妖精的人便被協會找上了門。在經過仔細檢查后,他們被剝奪了繼續與妖精共處的權利。這些妖精將會重新尋找一位心儀的契約者,爭取在黑霧到來前多培養一些反抗力量。
在全體人類的努力下,整座人類疆域就像是上了潤滑油的齒輪一樣,有條不紊地轉動起來。
已經轉而以農耕為主的南部提供了大量糧食,東部則聯合機械城一起投身于武器制作中。北部供應的草藥經由藥劑師的手,迅速轉化成各種儲備藥劑。西部則開始修繕城墻、預備應對未來的作戰。
與此同時,一個身影走進了帕庭頓的某家地下小酒吧。
她身材嬌小,裹著件黑斗篷,看起來像是懵懵懂懂誤入黑暗地帶的小楊。正在喝酒的大漢瞥見對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笑道:“這可不是小姑娘該來的地方,快回家找你爸爸媽媽去吧。”
對方很有禮貌地回答:“我就是來這里找爸爸的。”
“爸爸?這里可沒什么爸爸。漢斯,不會是你在外面和不知道哪個鶯留的種吧。”
“嘿,你怎么就知道是我的?”
“廢話,咱們這里就你他媽的管不住下身!”
酒館里的人哄堂大笑,粗俗而無惡意地調侃。
酒保好心道“,你還是快走吧。這可不適合你這種小孩子。”
“謝謝你,但我還沒找到他呢。”
“爸爸?
在酒館中爆發的大笑中,作為主角的小女孩反而被忽視了。她獨自走向角落,目標明確地走向一個偏僻座位,輕輕地飄了上去
飄?
酒保一瞬間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看到黑斗篷小女孩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雙腿挨不到地面,只能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他想了想,端著一杯牛奶走過去放在女孩面前:“這杯算我送你的。”
“謝謝你,大哥哥。”
女孩的聲音又軟又輕,完全是完美女兒的模板。就算酒保沒打算結婚也不由得心神蕩漾,露出掩蓋不住的姨母笑。他還想和對方多說兩句話,這時候卻有人來點酒了。酒保只得惋惜地離開。
剛剛邁步,他突然聽到對方低低的聲音。
就好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家,充滿依戀和溫存,又帶著淡淡的哀傷。
“爸爸,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下意識回頭,看到女孩將一只玩偶放在了桌上。
黑袍白面,笑臉猩紅。
在數年前,他也曾見過這樣的人坐在同樣的座位上,向他點了一杯麥酒。
第416章 他很想你。
隨著時間的推移, 一切都在穩步推進。
梅森有些驚訝地發現,讓這些人接受人造人比當初接受異變者要輕松一些。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異變者對于人類來說只是威脅,而人造人則亦敵亦友。就像是使用一把槍。人們固然提防, 卻無法拒絕其背后帶來的好處。
況且人造人早就在潛移默化中融入了人們的生活,等他們發現已是不可挽回之局。當把房頂打破后, 掙扎的人自然就會變少了。他們已經吃了這么久紅利, 不是什么都沒發生嗎?
梅森對這種情況自然是喜聞樂見。當時去參與會議的都是各方勢力的代表,有他們鼎力支持, 人造人如雨后春筍般長了出來。
另一件事則大大超出了機械城的預料,那就是普通人對新式武器的追捧。
無論是血脈者還是研究員, 他們都掌握著旁人只能仰望的力量。在黑霧時代,最多的是毫無力量的普通人。
他們是終日埋頭于田埂間的農夫, 是笑臉迎人晨起晚歸的小販, 是被殘酷領主壓迫的可憐領民, 是遇到最低級的怪物也會被殺死, 只能望著家人尸體無助哭嚎的村民。
他們比其他人更渴望力量,自己一事無成,難道要子子孫孫一輩子都和自己一樣,做他人腳下的豬狗嗎!?
——機械城的新型武器帶給了他們希望。
能夠讓普通人擁有和血脈者相當的實力, 讓他們擁有反抗命運的力量。狂熱的追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算再窮苦的貧民都會想方設法去購置一把新槍, 以至于奸商商會在各地的店鋪終日都有人圍著, 一旦來了新貨就會在幾分鐘內被猛搶一空。貨源的稀少更進一步刺激了人們的購買欲。
令人意外的是, 奸商商會居然在這時候進一步降低了價格,讓普通人也能夠咬牙買上一把武器。
這些武器全部安裝了追蹤芯片。由少到多一步步發放, 從而控制流量與掌握力。通過這種方式,梅森初步篩查出一批派得上用場的人。貴族協會協助他將命令發往每個村落, 要求領主對麾下有意愿的民兵進行軍隊培訓,所有反抗者都被強行鎮壓。
普通民眾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他們都高興自己能得到利益。看得出背后操盤的貴族們沉默不語,反而配合協會的動作將那些不滿叫囂的普通血脈者壓了下來。
他們很清楚,貴族協會是血脈者的協會。而如今這樣大動干戈,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到了上面不動不行的時候。在這個時候沖上去無疑是當靶子。
在詭異的統一認識下,這股風迅速吹遍了南北。梅森接連下了幾道命令。在各個領地建立完整的管轄制度,嚴令禁止當地貴族倒行逆施,背后干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了鼓勵實施政策,他還專門調出來一批物資用于獎勵那些配合命令、有所成效的領主。
而由此失業的自由血脈者則被統一起來,分成了應對危機的特殊部隊。
并不是所有血脈者都想要建功立業,但沒有血脈者會拒絕承諾的軍功與金燦燦的勞比。
想要實施這么多政策并不容易,金錢來源就是個問題。按常理來說,一道命令下達需要十二家族掰扯幾個月,梅森自然等不了那么久。因此,他掏出了自己積蓄已久的錢袋子。
黑森林酒館中。
這座酒館現在已不對外進行經營,成為了奸商商會的核心基地。連帶這片曾在他人口中臭名昭著的區域都已經變成了人人向往的金河。在這里的混混地痞全都被奸商商會轉化成了工人,無論什么樣的人總能找到合適的問題。如果實在找不到,也可以選擇下地獄。
二樓被徹底改造過兩輪,如今變成了寬敞明亮的大平層,用于堆放那些核心賬本。
梅森翻看著最新的賬本,紫羅蘭摘下面具,坐在窗邊靜靜地喝著茶,心中稍有些忐忑。
老實說,這些武器的銷量實在驚人。那些貧民哪怕耗盡幾年的積蓄也要買上一把,拿到槍時眼底的喜悅與宣泄讓她看到都心驚。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用太在意。”
年輕貴族頭也不抬地回答,語氣中帶有了然的平穩:“我拿走一半盈利,剩下的由你去買戰時需要的東西。城里的老鼠最近準備儲肥了,這對我們接下來可不是一件好事。”
紫羅蘭亦有所耳聞。
每到大戰必有人發戰爭財。隨著協會宣布的日期不斷逼近,據她所知,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囤積貨物,準備到時候大賺一筆。
“您的意思是?”
“如果出了意外,這一場就是人類的最后一戰。賺到的錢也沒有再花出去的可能,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了。”
紫羅蘭語氣溫柔:“我不會讓他們任何一個有這么做的可能。”
現在,這位往昔的服裝店店主有個更恐怖的稱呼。
——【毒牙】。
被她咬住的人注定難逃一死,吞吃所有金錢和勢力。
梅森很相信對方的辦事能力,確認完進度便合上了賬。目光落在對方手邊的面具上:“我記得你之前不戴這個的。”
紫羅蘭纖細的手指按在面具上,輕描淡寫道:“沒弄出點什么成就總覺得受之有愧。如今手藝人已毀,與黑霧信徒的決戰也不會遠了。在那時候,我想戴著它去。”
梅森動作一頓,抬眸看她:“你要去前線?”
“我和亡夫都受了主人照顧,自然是要去盡一份力的。”
兩人對視,紫羅蘭毫不退讓。新任公爵輕輕嘆息一聲,像是穿過她在看一位故人,又充滿了滄桑與感慨。
他應該有很多話想說但他什么都沒說,僅僅是笑著點了點頭。年輕的臉上充滿與外表不符的穩重靜然,紫羅蘭聽到他說:“想去就去吧,總歸還是能護住你的。”
女人的神情驟然柔軟下來,她歉意地望向對方,輕聲說:“對不起,公爵大人。”
“沒什么對不起的,非要說的話,應該我對你說一聲對不起。如果你很想奸商,就去看看格洛莉婭吧。死去之人的故事永遠暫停,但活著的人還在繼續。她是個寂寞的孩子,希望你們相處愉快。”
“白已經去陪著她了。”
“那你呢?”
紫羅蘭握住茶杯的手驟然收緊,聽到公爵平靜的聲音。
“你不想去親眼見見奸商的孩子嗎?”
“誰都無法在這最后一戰結束前確定結局,我知道你是在懼怕別離。但有些事情不去做的話,以后就在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紫羅蘭壓低帽檐,盯著面前破舊的酒吧招牌,看了很久后還是走了進去,
這件事說來或許有些奇怪。
紫羅蘭沒親身和格洛莉婭相處過。
她多是從白的口中得知對方的情況,對女孩的事情也十分上心。可每次遇到事情,紫羅蘭總會讓白去。
一來是因為忙,二來是紫羅蘭在害怕。
她畏懼對方的存在會一次次揭開傷口的痂,讓她回憶起當初的無能為力。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被留下的人將永遠活在回憶里。
可就像公爵說的那樣,她總得在離開前去見見對方。
紫羅蘭踏入酒館,她的到來沒引起太多注意力,因為大部分人已經被其他東西分去了心神。
白發少年正在角落小聲和人說著話,蛇尾繞著桌椅圈成一環,形成保護的姿態。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微微抬頭,白皙皮膚是真正意義上的半透明,映著燈光閃爍。令人聯想到水晶與鉆石雕刻的人像、流光溢彩的寶石與幽謐僻靜的夜晚。史上最完美的藝術品不過如此。
他們沒做什么大動作,卻成功成為了整個酒館的焦點。
紫羅蘭直勾勾地盯著女孩。她從沒見過奸商面具下的臉,可在看到女孩的剎那,心中便不由浮現出一種直覺——
她和她的父親長得很像。
女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走到他們身邊去。白發現了她的到來,稍稍挪開了尾巴,像是與同伴分享珍貴寶物的巨龍。
紫羅蘭的聲音只維持在三個人能夠聽到的范圍內:“你好,我是紫羅蘭。”
女孩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來人。紫羅蘭驀然感到一陣緊張,不自覺挺直了脊背,盡可能將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
看了好久,黑發幽靈終于開口:“我以為你討厭我。”
紫羅蘭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那你為什么不來見我?你們是爸爸留下的孩子,我也會喜歡你們的。”
格洛莉婭沒有用什么過激的字眼,僅僅是用那雙嫣紅的眼睛看著她。話里話外流露出令人感同身受的沮喪與悲傷。讓聽者立刻覺得自己做了什么錯事——實際上,紫羅蘭現在就是這么想的。
她瞬間意識到自己有多么過分,就這樣放任一個孩子陷入懷疑中。好在紫羅蘭是個發現錯誤就會立刻改正的人。她與已逝的丈夫沒有孩子,頭一次需要哄難過的小姑娘,一時絞盡腦汁。
“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有點緊張。白知道,我在帕庭頓給你準備了漂亮的房間。”
白配合地點頭,才讓女孩臉上的沮喪消失了。紫羅蘭松了口氣,目光落在對方身上,語氣柔和下來:“你的頭發顏色和奸商先生一樣。”
女孩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彎了起來:“本來不是的——但爸爸一定很想我,所以才弄成了和我一樣的顏色。”
紫羅蘭微笑聆聽著對方歡快的話語。這一刻,她恍惚明白了那個人的想法。她愈發理解他的執念、也愈發明白他的想法。
是的。
就像你對他的思念一樣,他也思念著你。
這份愛將我們相連,直到死去為止,那個人都一直很想你。
第417章 再回歸鄉城
在距離第二次黑霧濃度飆升還有半個月的時候, 梅森返回了歸鄉城。與他同時回來的還有奸商商會的車隊。
這次來歸鄉城的意義與往日不同。紫羅蘭將手頭所有事情全部交給了白,瀟瀟灑灑地跟了過來。
后者當然不樂意,企圖和她商量。紫羅蘭道:“主人讓你和我掌管奸商協會, 一直以來大部分經營都由我負責,你則有時間陪伴在公爵大人和格洛莉婭身旁。”
聽她這么說, 蛇尾尖尖不自覺甩了一下。
紫羅蘭視而不見:“白, 你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現在你也是時候學習如何處理商會的事情, 難道你想在再次見到主人的時候一無所知,暴露自己的愚昧嗎?”
異變者瘋狂搖頭, 想到那場景就臉色煞白。
他寧可死!也不能在奸商面前丟臉!!
紫羅蘭諄諄善誘:“這就對了。既然主人將商會教給你,那你千萬不能讓主人失望。”
異變者思考了幾分鐘, 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 又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紫羅蘭適時地加了一句:“難道你沒有這樣的自信嗎?”
沒有這樣的自信?怎么可能!
看著對方眼底猛然燃起的火焰, 女人滿意地笑了。
在把工作全部甩給白喉, 她與格洛莉婭告別,跟著梅森來到了前線。
還沒抵達城市,他們便看到路上的車隊絡繹不絕,全都運輸著大量物資。梅森回憶了一下他們離開的方向, 與附近的村莊對上了號。
“看來蘭博他們有在好好執行我的命令。”
紫羅蘭凝視著那些車輛:“這些都是去運輸材料的隊伍嗎?”
梅森點頭。這些村莊最初是歸鄉城對外探索的物資運轉點,隨著時間的推移, 選擇在運轉點定居的人越來越多, 才形成了一個個村落。
他提前寄了信, 命令歸鄉城幫助這些村落完善防御措施,警惕怪物的襲擊。如今一切走上正軌, 傷亡就會少很多。
一行人排隊進入歸鄉城,直奔領主府。來往的人神態嚴肅, 整座城市顯然處于緊張的戰備階段。
守衛城主府的人當然認識梅森,看到對方就這樣大大咧咧出現在面前,嚇得趕緊行了一禮:“公——”
“不必多禮,蘭博在嗎?”
“蘭博大人正在處理政務,需要為您通報一聲嗎?”
“不用了,我直接去找他。”
梅森往里面走,紫羅蘭緊隨其后。兩人直接來到辦公房門口,推門而入。只見一抹黑影從高向下砸向自己,梅森神經一跳,急忙伸出手扶正了對方。
高可及人的文書勉強停在原地,梅森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難以想象自己沒借助的后果。
而這絕不是房間內最危險的地方。
高大的文件堆隨處可見,地面上散落著許多廢棄的方案,讓前進變成了一種危險的挑戰。由于辦公需要,這座房間特意留了個大飄窗。充足的陽光居然沒驅散房間內涌動的陰暗味道,直到伏案在桌前的人動了動,投來了凝視的目光。
“好久不見,蘭博,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了?”
梅森干笑著打招呼,蘭博語氣平平:“感謝您還記得回來,領主大人,”
這就是所謂打工人的怨氣吧。梅森挪開眼睛,莫名覺得一陣心虛。紫羅蘭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陣,神情古怪地吞下了詢問。
這是熬了多久的大夜啊,沒想到公爵大人還挺會壓榨人。
“抱歉,讓您看到了我如此不雅的一面。我有時想和公爵大人私下商討,紫羅蘭小姐,可以請您先回避嗎?”
蘭博聲音不大。卻讓人根本生不出拒絕的勇氣。紫羅蘭非常識相:“那我在外面等你們。”
“感謝您的合作。”
“公爵大人,您回來的路上沒遇到麻煩吧?”
“一切順利。”
“那就好,歸鄉城周圍最近不太安穩,總是有些小東西跳來跳去。”
“是黑霧信徒?”
“沒錯。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他們的事情了。”
梅森不用想就知道這是誰的手筆,雖然鏟除了總基地,留下的人仍舊不少。
“看來那兩個家伙也想趁機摻和一手。維持基礎的警戒就好,在濃度上升之前他們不會做什么的。但一旦出現情況,第一件事就是清除掉這些小老鼠。”
“明白。柳先生帶著尼德霍格和龍裔們回來了,他們想見見骸骨大君身邊的那條龍。”
“讓他們去吧,希望尼德霍格喜歡這個禮物。”
“還有一件事,既然您回到了歸鄉城,這些公文——”
梅森舉起雙手投降:“我知道了,我會處理的。”
蘭博滿意點頭,暫時放過了對方:“感謝您的體諒,我就不把您回來的事情告訴兩位克羅斯大人了。不過您帶禮物回來了嗎?”
某人動作一頓,露出了無辜的表情。
蘭博:“”
他嘆了口氣:“沒有下次。”
半小時后,梅森抱著包裝精致的禮物站在了自己家的家門前。
倘若蘭博以后打算退休,聘請過來當個管家肯定很不錯他心里嘀咕著,有些緊張地敲了敲門。
門衛很快打開了門:“您好,這里是克羅斯宅,請問您是、公爵大人!?”
“嗯,我回來了。先別告訴父親母親,我直接去見他們。”
門衛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看到對方滑溜溜地鉆了進去,直奔里面去了。
他趕緊拉高聲音:“公——兩位克羅斯大人正在書房里!您別找錯地方!!”
“我知道了!”
一路上,遇到梅森的人全部都被他嚇了一跳。又在后者的拜托下選擇了保密。
房門沒有完全關上,透過縫隙,梅森看到壁爐里跳動的火焰與正在說話的兩人。像是說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法伊蕾爾笑起來。艾布納將手里削好的蘋果遞給對方,眉眼間盡是溫柔。
在看到他們的時候,就連梅森都沒意識到自己放松下來了。他推開門,屋內的倆人下意識望來,在看到他時頓時一喜。
法伊蕾爾急匆匆來到他身邊,給了梅森一個熱情的擁抱與貼面吻:“怎么沒在回來前給個消息?”
“因為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我很想你們。這是禮物。”
“哦,親愛的,你真貼心。”
夫妻倆有些驚訝地對視一眼,神情愈發溫柔。他們的孩子很少會這么直白,因此更讓人心中柔軟不已。法伊蕾爾欣喜地接過禮物,打開后掃了一眼,臉上的笑容更大了。
“出去一趟,你小子倒是更會撒嬌了。”
艾布納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示意對方坐下。后者從善如流地接受了,緊接著望向旁邊的男人:“您也要來一個嗎?”
艾布納配合地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對方。接著拍了拍梅森的肩膀。
法伊蕾爾攬著梅森坐在了沙發上。嗔怪道:“餓不餓?我都沒來得及準備東西。”
“吃現成的就好,媽媽最近也很忙吧?出門要注意安全,不要累到自己。”
“我知道,有艾布納陪著我,不會有事的。”
法伊蕾爾細細打量著梅森,眼底流露出一絲心疼與欣慰:“你瘦了,也長高了一些。去帕庭頓的感覺怎么樣?他們應該沒為難你吧。”
“一切順利。”
侍女們很快把餐點拿了上來。梅森一邊享用涂了黃油的白面包和肉湯,一邊用輕快的語氣講述起自己在帕庭頓的經歷。
他刻意跳過了一些危險的部分,講得妙趣橫生狡黠輕快,惹得法伊蕾爾輕笑連連。待一餐用完,見孩子臉上浮現出些許倦意。她湊過去和丈夫低聲說了句什么,艾布納起身:“我送他回房間。”
梅森忙道:“我認識路。”
法伊蕾爾溫婉地堅持:“讓艾布納送你去吧。”
梅森這才罷休,乖乖跟上了對方。
艾布納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下次就別說這么拙劣的謊了。我和你媽媽第一次去帕庭頓見那群難纏的家伙時,你還沒出生呢。”
梅森愣了一下,轉頭去看對方,卻只看到了對方離開的背影。
其實他們什么都知道,只是因為孩子的關懷才聽完了這個拙劣的謊言。
年輕的貴族失笑著搖了搖頭,對著那個已經離開的人輕聲說:“好的,父親。”
這么說完,他突然表情一僵。
等等,這么說來
那他們豈不是都認出來禮物不是帕庭頓產的了!?
與此同時,歸鄉城的西門外出現了大量龍裔。來往的隊伍紛紛避開了他們,龍裔也不在乎。
骨龍振翅落下,眼眶中的靈魂之火熊熊,一個勁兒往西邊看:“是那邊嗎?”
“對,他們已經在那邊等著了。面對長輩要注意禮節,對方剛剛清醒過來,可能不太理智,不過不會為難你這樣的小輩的。”
幼龍歪頭看他:“你不去嗎?”
柳先生含笑搖了搖頭:“這里不安全,我在這里為你們警戒。至于那邊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交給我吧!”
幼龍信心滿滿地承諾,帶著龍裔們向西方出現。柳先生站在原地,定定地望著他們的背影,眼中沉淀著無數情緒。
許久之后,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一半意識在告訴他這不是自己的手,他應該有著小麥色的皮膚與滿手的傷疤,那是就連龍都沒能完全恢復的傷口。他熱愛冒險、身材高大,絕非現在這樣纖細柔弱。
但另一半意識則告訴他: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修士,曾是大洛的狀元郎,與愛妻琴瑟和鳴。若非遇到了災事,他們當仍舊生活在畫卷里。
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緒碰撞在一起,割裂而又融合。柳先生苦笑一聲,抬眸望向遠處。黑霧朦朧環繞,隱約勾勒出小山似的輪廓。
那是一頭剛剛復蘇的巨龍,可謂是他的長輩。又如同他夢中的家,云繚霧繞,山腳下有一座偏僻茅草屋。
他不是龍也不是人類,這里不是他的故土,他方也不是歸鄉。
究竟該何去何從?
他分不清。
黑霧中,骸骨大君站在龍的身前,聲音低沉平穩:“你的族人就要來了。”
在祂身后,巨大的骨龍匍匐于地。歲月賦予它足夠的智慧與眼界,唯獨沒有告訴它重新醒來后該干什么。
但眼前這一幕已經足夠讓它喜悅:“沒想到時隔千年,龍族的子嗣仍舊生活在這片大地商。當時我等的愿望終究還是實現了。縱使接下來將會迎接更為殘酷的戰爭,亦是一件絕妙之事。”
骸骨大君這才將目光落在對方身上:“龍谷怎么辦?”
沉默了很久,直到遠遠有振翅聲傳來。
龍的聲音才再次響了起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能夠打敗龍的只有龍。我想,這就是我蘇醒的原因吧。”
第418章 降臨前夕
時間在忙碌中眨眼而逝。在梅森完全沒注意到的時候, 機械城搶在黑霧降臨前的末尾結束了一場盛事。
這次招募集合了所有有意愿加入機械城的研究者,在機械師和新式武器的影響下,可謂是空前盛大。
因此, 能在這次選拔中獲勝的人定然與眾不同。
“這次的第一名和以前選拔出的第一名可不一樣,恐怕會成為S級研究員的學生吧。”
“那可是S級研究員, 未來前途無限啊!”
望著那個站在臺上的年輕身影, 討論者無不艷羨不已。負責頒獎的高級研究員面帶笑容,將一枚銀制勛章遞給對方。
“歡迎你加入機械城, 你可以選擇一位機械城S級研究員當做自己的老師,并享受機械城內部優惠。此外, 作為此次比賽第一名的獎勵,你還會獲得一間單獨實驗室。”
豐厚的獎勵聽得底下人一片眼熱, 恨不得以身代之。臺上的第一名卻沒有接過那枚銀制勛章:“我已經有老師了。來這里僅僅是為了測試自己, 我無意加入機械城, 也不會再拜師。”
臺下的觀眾們頓時嘩然, 連負責宣布名次的研究員都微微蹙眉,眼神變得有些不善起來。
“既然你不想加入機械城,那么又為什么要參與這次選拔?”
“難道只有加入機械城的人才能參與這次選拔嗎?如果是這樣,機械城真是讓我失望。”
亞當很清楚, 機械師是機械城的一員,但不代表機械師隸屬機械城。他的老師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機械城有一天與老師的想法相背而馳, 老師會毫不猶豫地離開。他當然不能成為累贅。
“唯有真理是至高無上的自由, 這是老師讓我明白的道理。如果一個地方固步自守,那么終究會被時代拋棄。只有不斷地交流和研究才能進步。”
亞當臉上浮現出無限狂熱, 滔滔不絕地闡述著老師的理念。在他口中,這位老師具有超凡的技術、偉大的思想和遠超常人的眼光。在座人聽著聽著, 哪怕之前對其有所偏見,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描述的的確是一位智者。
終于有人忍不住問:“請問您的老師是哪位?”
“我不能說。”
不能說你在這里嗶嗶個啥!所有人都無語了,唯有亞當仍舊理直氣壯。
“我的老師不求名利,對這些事也不在意。她總是走在所有人前頭。在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內都不可能猜透她的想法。我來這里只是因為我想證明自己,證明我沒有辜負她的教導,她的只言片語就改變了我的一生,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
看著這小子狂吹,高等研究員眼皮狂跳。等看到人群中當真紛紛信了這家伙的話,他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控場。
喂,你們就不覺得這家伙離譜嗎??
他下意識往高處看了一眼,正看著這里的S級研究員居然對此無動于衷,任由這家伙胡說八道。高等研究員正打算制止,佩戴的便攜聯絡器里冷不丁傳出一句話。
“讓他說。”
高等研究員:“”
高等研究員:“???”
正在審批文件的梅森猛然打了個噴嚏,渾然不知有人正在喂機械師傳教。感知到世界樹的力量微微增長,忍不住挑了挑眉。
“什么情況?誰給我立傳了?”
想來想去,他將這一切歸結于自己最近的勤懇上。就連批閱公文的疲憊都少了一些。
“好,決定了,今天就三點睡吧!”
梅森擼了擼袖子,頓時又有了繼續的信心
當夜晚降臨后,黑暗便籠罩了一切。
就算機械城提供了大量的人造人,也不會有人樂意留在夜晚的野外。
血液戰士們悄無聲息地坐在地上休息。身上的傷口已被粗糙包扎過。不得不說手藝人最初的設想很成功,這些試驗品馴服冷酷,從不抱怨艱苦的環境,全都是最優秀的戰士。可惜如今全都成了奧雷烏斯的下屬。
一位血液戰士從他們中穿過,來到隊伍中唯一的空地處,向著中央的石頭跪了下來。
“按照您的命令,我們審訊了抓到的暗子。他們埋伏我們是黑霧信徒的命令,對方提供了人類此次襲擊的時間地點,因此才能里應外合。這是他們供出來的名單。請您過目。”
血液戰士雙手捧著一張紙,恭恭敬敬地說完最后一句話。對方沒有立刻回答他,周圍明明有一整支軍隊,一時間卻顯得極為安靜。
半晌,淡淡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黑霧信徒?”
戰士的頭更低了些:“是,根據他們的供述,剩下的人已經發覺我們的問題。為了自保,他們和黑霧信徒攪在了一起。”
“不像是他們能想出來的計策。”
“手藝人在派遣他們的時候為了方便,派了一個失控污染物當頭目。對方現在已經進了黑霧和談,在離開前給他們下了配合黑霧信徒行動的命令。”
坐在上位的青年換了個姿勢,他什么都沒說,呼嘯的殺意迎面砸下。所有血液戰士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感受到了來自主人內心的憤怒。
他們同樣覺得恥辱,主人的不滿就是眷屬的羞恥。火焰燃燒著他們的心臟,直到坐在石上的紅發青年再次開口。
“甩開正在追擊的人類,繼續處理那些手藝人留下的暗子。搞清楚黑霧信徒在人類中的間諜名單。”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說完這些都覺得疲倦。半晌才又補充道:“做完這些后準備補給,進黑霧找營地。”
“明白!”
沒有任何疑問和否定,所有血液戰士毫不猶豫地應是。對于他們來說,王的命令至高無上、不容忤逆。
對方不再說話,前來傳信的血液戰士識趣地退下。一直來到外圍,他才對等待的同伴們講了王的安排,默了不由得感慨一句:“王的氣勢越來越強大了。”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王是最強的。”
回答的人神情狂熱,滿是濡沫:“不知道這次進黑霧是做什么,污染飆升的日子”
“不過沒什么。”
他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只要是王的命令,無論去哪里都無所謂。”
艾博走入建筑內。潮濕溫暖的肉毯在腳下微微跳動,表面布滿細小的菌絲。碩大的肉觸撐起屋頂,頂端開出海星口器般張合的猙獰牙腔。表皮朦朧閃爍著腥甜的綠色,令人聯想起飽滿欲滴的毒菇。
住在這片巢穴中的感覺一定很棒——前提是住戶與艾博一樣,是蟲系的異變者。充沛的養分飄動在空氣中,蒲公英狀的細小白絨一旦碰觸到皮膚就會自動融合,無需用胃來補充營養。
不過,生活在這里的人顯然不喜歡這里。
艾博剛剛踏入肉塊拼成的拱門,躲在門框后的異變者爆射而出,一拳砸向他的臉。
艾博抬手接住對方的拳頭,反手直接將對方摔在地上。柔軟肉毯黏膩地包裹住對方的四肢,讓其無法逃脫。對方努力掙扎了兩下,眼中冒出熊熊怒火。
“(帕庭頓粗口)!你是不是有病!?”
“玩了這么久,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
繼續生長的肉毯將其包裹成一團,艾博拎起這一團送回肉床,宛如在對待不聽話的小狗。那軟滑濕膩的床屁表面讓埃蒙一陣惡寒。
“我放棄你爹!”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你想親自?雖然有點困難,但我可以試試。如果你覺得不夠解恨,我還能把繼母也帶過來,你需要什么工具?”
看著那張認真的臉,埃蒙心中陡升出一股無力。自從他又一次落在了對方手里,埃蒙就直接將他關在這里。在這一刻,他連將自己交給對方的機械師一并恨上了。不、甚至更多。
無能的父親、早死的母親、殺不死艾博的協會、黑霧、把自己交給艾博的機械師、把自己帶回來的守墓人、當初沒保護好自己的學院老師們
“該死該死該死你們所有人都該死!”
他的臉狠狠扭曲起來,大哭大笑激動不已。
“我幫你!我愿意幫你,你想要埋伏人類是不是?我幫你去做間諜!他們肯定會相信我,沒有比我更好更可靠的暗子了。無論你想要什么情報我都能幫你拿到,我知道你們要打仗了,只要你放了我,我愿意幫你傳遞虛假情報!”
“我不是故意背叛你的,是因為那些家伙的逼迫。我怎么會離開你呢,我們可是兄弟啊。”
“我是要瘋了,被你逼瘋了!你到底喜歡我哪里,你告訴我,我改還不成嗎?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偏偏是我!?”
艾博居然真的思考了一會兒,慢慢道:“的確,你無能、自大、虛偽、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自以為聰明卻是個徹頭徹底的蠢貨”
“你是個廢物,憎惡我卻不敢動手,恨父親又迷戀他的虛偽。但就是這樣的你叫醒了我,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變成在這個世界上孤身一人的怪物。你得對我負責,親愛的弟弟。”
埃蒙一口口水吐在了對方的臉上,艾博居然沒躲。他慢條斯理地抹掉臉上的水,沖埃蒙笑了一下,緊接著突然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埃蒙這才驚覺自己激動之下做了什么傻事,居然想著與艾博對抗。他掙扎著想要去掰開對方的手,卻無法對抗對方的力量,反而將臉憋得通紅,只能從喉嚨里發出痛苦的“嗬嗬”聲。
他怕了、真的怕了。這一刻,埃蒙再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他渾身顫抖,艱難吐出哀求:“求求”
顫栗中,艾博的手越收越緊,祂俯瞰著那張和自己相似的、正涕淚橫流的臉,有個聲音在胸腔中響起。
[他實在傻到令人憐憫,否則當初就不會說出那樣愚蠢的話。]
獵物對捕食者說:“請吃掉我。”這和主動喂進嘴里有什么區別?
如果一只狼從小只認識狗,那么他頂多是一只兇狠大狗。但當他知道自己是狼的時候,就注定不可能再搖尾乞憐。而讓他知道這一點的就是埃蒙,他的親弟弟。
艾博的鼻尖再次彌漫起木頭腐爛后的朽味與泥土的味道,隱藏的嗉囊不自覺分泌黏液。恐懼與回憶是最好的調味料,讓祂情難自禁。
祂想吃了對方,想得不得了。祂真該在當初對方在地洞里提出邀請的時候咬下去,而不是留下這個怯懦的膽小鬼。沒有弱點的人才是怪物之主真正想要的未來領袖。
是你毀了我,是你喚醒了我。
直到在對方暈過去的前一秒,艾博才松開了手。埃蒙劇烈地嗆咳起來,神情里盡是恐懼。青年捧起他的臉,翠綠的眼眸近在咫尺,閃著詭異的光。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吃了你”
“所以別再觸怒我了,親愛的弟弟,我不想在失去老師后再失去重要的兄弟。”
埃蒙微微發抖,遲鈍地意識到對方言語中的意思:“你、你想做什么?你殺了他,還要殺了我!?”
“我什么都不會做。但總有人自尋死路,我希望那不是你,明白了嗎?”
艾博松開手,任由埃蒙顫抖著縮成一團,轉身離開了這里。祂走出建筑,大門如活物般緩緩閉合。這是祂特意打造的巢穴,絕對安全可靠。
而在大門外,早有人在這里等待了。
她向艾博行了一禮,語氣哀婉:“感謝您提供的能量,艾博殿下。”
艾博打量了一下她,笑道:“不客氣,看來你恢復得不錯。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
“冕下曾許諾,祂會送我和夫君返回故鄉,但如今冕下死了,一切都不可能實現了。”
女人眼中流露出深深恨意:“我要復仇。如果我們不能返回故鄉,此身寧可化為復仇之劍!”
“哦?是嗎。據我所知,你的丈夫目前正在歸鄉城,替那群毀滅了手藝人的人辦事。”
對方咬了咬唇:“那個傻子那是阻礙我們歸家的敵人!如果您不介意,我愿去親自說服他歸降。”
“那就交給你了。我的老師最近會去往黑霧前線,負責指揮作戰。你可以作為他的副手一同前去。”
艾博隨手將一抹黑光扔進女人的身體里,后者驚訝地看著自己的手,體內涌出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是我的祝福,必要的時候可以保護你。畢竟你的本體只是個污染物,還是多加小心。”
青年露出英俊的微笑,充滿善意地提醒。待污染物離開后,祂才想了想。
“嗯……這個污染物叫什么來著?”
“算了,也不要緊。”
反正在黑霧之下,所有東西都會回歸統一。而那一天就在眼前。
第419章 污染暴增,異變開端!
梅森從夢鄉中猛然驚醒。
他的心跳急速加快, 仿佛有人拿著錘子重重砸在太陽穴上。
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除了梅森外無人感覺到這一點。他沖到窗邊掀開窗簾,鮮紅光輝籠罩了視野的每一處。
——月亮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巨大的猩紅裂縫。
裂縫橫貫蒼穹,宛如活物般吞吐著巨量的污染, 將其散布在這片大地上。在梅森眼中, 更有一只畸形怪物隱藏在縫隙后,與他冷冷對視。
青翠巨樹浮現于其背后, 與猶如實質的污染碰撞在一起,掀起無形的氣浪。
所有血脈者均感到一陣心悸, 攀升的污染導致他們的血脈能力開始爆發式上升。這并非好事。極速上升的污染和理智互相沖撞,會讓人變成失去理性的怪物。
一絲絲金色的光芒從天而降, 覆蓋了整片人類疆域。妖精們在神國中嬉戲玩耍, 只有幾個敢靠近坐在神座上的銀發青年。圣潔力量匯聚成一條金色長河, 將天空照得透亮。
神國的波動同樣傳到了人類世界中。海德從夢境里醒來, 看到風妖精正趴在窗前。他打了個哈欠問道:“你在看什么?”
“壞東西!”
風妖精極為抵觸地大喊。海德心頭一動,掀開了窗簾。
血紅月光照在他身上,帶來強烈的污染。男人動用心靈力量將其隔絕在外,神情凝重地接過風妖精。
“污染飆升得太嚴重了, 起碼是原來的兩倍。別再看了,今天估計會出現不少怪物。”
風妖精卻不愿意, 咿咿呀呀地指了指街頭。海德順著它指的方向, 看到有一隊人從街頭走過。
仔細觀察, 他才發現這些人全都是人造人。他們沉默地在街頭巡邏,一時不刻地吸收著污染。短短一個小時, 海德就看到了三波。與之對應的是安靜的居民區,居然沒有響起什么猜測中的哀嚎。
“看來這些人造人還是很有用的嘛。”
海德新奇地觀察了一會兒, 才關上了簾子。有這些人造人充當凈化裝置,今晚說不定還挺安全的。
帕庭頓的一家小酒館中,正坐在角落座位的女孩跳下凳子。酒保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對方的動靜。
先前來看對方的女人留下了足夠一年的酒牛奶費,讓他多照顧女孩。即便是為了金主,酒保也要上去問問情況。他彎腰盡可能與女孩平視,不讓對方覺得怠慢:“您今天走得很早,是要回去了嗎?”
對方點點頭,酒保一如既往地招呼:“路上小心,明天見。”
“我明天不會來了。”
女孩仰頭對他笑了一下:“再見,我不會再來了。”
酒保面露驚訝,盡管只有短短半個月,他已經習慣了每天都能看到這個小小的身影:“之前那位女士為您付了一年的錢,您不把它喝完嗎?”
“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接下來就沒有在酒館里喝牛奶的時間了。”
女孩彈指將一縷微光射入他的身體里,酒保頓時感知到一陣暖意。
“這是禮物,今后再出門請注意安全。”
女孩沒給對方繼續詢問的機會,自顧自走到了大門前。醉醺醺的酒鬼沒注意到月光溜了進來。酒保看著那一抹血紅,心里忍不住咯噔一聲。他從未見過這么詭異的月光。
看著就讓人心浮氣躁,內心升起無數情緒:撕碎他們、吞掉他們
他直勾勾地盯著那一抹月光,口舌間溢出大量唾津,只覺得空氣中彌漫的味道格外勾人食欲。
直到心口忽然涌出的暖意驅散了這些情緒。他低頭,看到胸口亮起了柔柔的微光。男人這才猛然出了一身冷汗,后知后覺自己逃過一劫。
女孩踩著月光,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盞提燈。柔和的燈光與血月涇渭分明。酒保看得分明,絲絲縷縷的白色霧氣從燈中流出,隱隱形成了人臉的形狀。她步入幽暗的城市,成為其中唯一明亮的點綴。
不少人正掀開窗簾往外張望,神情充滿不安與恐懼。當看到幽靈女孩時,他們心里咯噔一聲,一開始以為是怪物入侵。緊接著才看到其背后跟著一隊人造人。
“這是什么?”
他們小聲議論著,忽然見女孩停了一下,轉頭看向他們所在的位置。
被看的人慌忙拉上窗戶,害怕引起對方的注意。
女孩目標明確,直奔某個狹窄房間。壓抑的吼聲充滿痛苦,被刻意壓抑在極低的音量。
孤身呆在屋里的女人神情扭曲,長發如蛇一般扭動,十指長出鋒利的指甲。身體表面的皮膚不斷蠕動,崩裂開條條血痕。
“趕上了。”
幽靈女孩閃身出現在房間里,朦朧燈光照亮了黑暗,也照在異變的女人身上。
“好了,別激動,我會幫你的。”
女孩仔細調控著所感知到的靈魂。動作輕柔而曼妙,猶如在指揮一場出色的演出。在她的動作下,女人慢慢安靜下來,身上的異樣慢慢平復下來。
黑袍玩偶擴大化,抱起對方放在了床上。女孩提起提燈,點亮了房間里的燭臺。寂靜燈光融融,讓室內回歸了安寧。
隨后,女孩和玩偶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很快出現在了另一間異變者的房子里
與竭力想要逃避污染的人類不同,但凡被血月覆蓋的怪物全都發了瘋。
它們的身體不斷膨脹擴大,徹底被嗜血沖動所操控。有的還能保持原來的身體,有的已經化為了巨大的粘合生物。黑霧之中爆發著各式各樣的戰斗,彼此互相廝殺吞噬,渴望著進化。
——“這只是前兆而已。”
黏稠呢喃轉瞬即逝,詭異的眼眸消失在縫隙后。
來自怪物之主的警告讓梅森眼眸沉了沉,頷角緊繃成凌厲的線條。他沉下心神,再次來到群星之地。
世界樹撐起廣袤的天地,翠綠枝葉間彌漫著強大的命運力量,正與某種外力抗衡。梅森抬頭望去,星穹邊緣隱約浮現出一圈黑霧。
恢弘的輪廓不斷收縮,祂想要從這個渺小的人類手中奪回自己的權柄,將世界掌握在手中。
他的反抗本就是個錯誤。
他從一開始就該卑躬屈膝、作為養料的培養皿被吞噬。而不是忤逆祂的意志,甚至成為人類的領頭羊,重新點燃他們的對抗之心!
梅森靜靜地望著那一抹黑暗,他知道對方能夠看到,祂時時刻刻窺伺著這里,準備吞沒他。
從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起,祂就一直凝視著自己。
祂讓上輩子的李信陽失去了自己的所有,來到了這個一無所知的世界。又在他終于承認自己是梅森后蠢蠢欲動,企圖掠奪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梅森伸出手,向那片黑暗舉起了中指。
“來打個賭吧。”
他輕聲說,眼底閃過一絲瘋狂。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污染在擴散、黑霧在翻涌。
早已進入黑霧深處的紅發青年瞇起眼睛,抬頭望向那輪猩紅的圓月。凄冷月光神奇地穿過霧云,籠罩在他與身后成千上百個身影上。
與發狂的怪物不同,血液戰士們目光清醒。月光一旦落在他們身上便被血紋阻礙,根本無法影響到這些戰士。
紅發青年冷冷地看著這些怪物,不時有發瘋的野獸想要襲擊他,還未靠近就已倒在地上。
出手的血液戰士放下劍,腥臭鐵銹味蔓延在空中,更一步刺激了怪物們的殺欲。待只剩下那些最強大的怪物,奧雷烏斯才開口:“去吧,殺了它們。”
身后的隊伍悄無聲息消失了一半,獸尸落地聲響接連不斷。瀕死的哀嚎刺激著神經,紅發青年嘖了一聲,凝視著自己的雙手,眼底不自覺染上幽幽的紅。
殺戮、殺戮、殺戮。
由黑霧里向黑霧外蔓延,
最靠近黑霧防線的怪物同樣陷入了瘋狂,紛紛將目光投向了裝滿血食的人類村鎮。
“咕咕”
城墻與黑霧響鼻顯得十分渺小,燈光照亮周圍一小圈,仿佛風一吹就會散掉。
細小而密集的爬行聲被風吞沒,第一只怪物終于爬到了墻邊,半透明的身軀滴落在地上。黑夜成了怪物們最好的保護,新鮮的血肉味道逐漸靠近。怪物迫不及待地撲了上去,迎接它的卻是一枚子彈。
隨著怪物的尸體掉下城墻,越來越多的怪物爬上墻頭,充滿硝煙的戰爭打響了。直到黎明到來時,巡邏隊才將怪物清繳完畢。遍地躺滿了怪物的尸體,腥臭鮮血橫流,染紅了水泥地面。
“還好歸鄉城運來的東西夠多,不然真要被這些家伙得手了。不愧是協會說的污染暴增,這些家伙可比以前難殺多了。”
民兵們一邊清理城墻一邊議論紛紛,一個樣貌平凡的男性來到怪物身邊,俯身仔細翻看尸體。
一位民兵笑道:“人造人在這方面就是好啊,都不用我們費事了。”
“我建議你仍需維持自己的判斷能力,否則當我不能使用時產生一定程度麻煩。”
對方語氣冷靜地回答。民兵咳嗽一聲:“只有這一點不好,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11號說得對,你總不能老是靠人家。”隊長瞥了他一眼,繼而笑道:“那就拜托你了,11號。”
“了解,我會將具體情報寫成書面報告交給你。”
“喂喂,隊長,你這不也是濫用私權了嗎?”
“這叫合理地節省體力,趕緊回去休息吧,接下來可有更難熬的時候呢。”
類似的情況出現在了位于黑霧邊境的許多釘鎮里。好在有協會的提前提醒,沒造成什么麻煩。
相關匯報很快來到了貴族協會的桌子上。
各位家主早已分布到各地區,維持當地秩序平衡。而羅家主和腦蟲家主選擇留在帕庭頓,因此這次會議主要由他們負責主持。除了十一位家主,還特意與歸鄉城建立了聯通。
屏幕沙沙閃動,很快接通了遠在西部的歸鄉城。
年輕的公爵坐在機械裝置前,靜靜望著圓桌旁坐著的幾人和同樣的裝置。幾人敏銳地意識到對方氣勢不對。如果先前是藏在劍鞘中的利刃,那么現在便是誰擋殺誰的神器了。
沒誰會在這時候不長眼色地問情況。確認全都到齊后,羅家主宣布會議開始。
西部三大家主率先道:“按照機械城發來的報告,他們已經趕往西部,并攜帶了大量火力支援,足以應對怪物們第一批反撲。”
第一家主翻閱著手邊厚重的資料,火紅長發仍舊鮮艷奪目:“自從血月降臨,人類領域內的黑霧污染飆升至原來的二到四倍,好在提前建立了凈化體系,沒有導致太多異變。有人聲稱看到提燈女孩替自己解除了污染,這也是群星之地的手筆?”
“格洛莉婭做得還不錯,不是嗎?”
聽到梅森這么說,諸位家主紛紛點頭。
這是他們心中最慶幸的一件事。幸好聽了梅森的話,否則血月出現的那一晚定然會出現無數怪物。
但這只是開始,哈特家主道:“根據我們的情報,以奧雷烏斯為首的手藝人已經進入了黑霧中,目前失去蹤跡。黑霧信徒那邊目前還沒有行動。眼下最要緊的是接下來該怎么做。”
目光紛紛投向梅森,在這方面,主導權一直在對方手上。
后者早就想好了應對:“盡管時間長更有利于黑霧入侵,但過長的時間對我們有利,只要培養更多的妖精,人們遲早會徹底脫離黑霧的影響,怪物之主的策略也就不戰而敗了,因此祂不會將時間拖得太長,也不會太短,否則怪物們無法進行異變。最好的時間就是在半年以內結束,否則長則生變、短則力量積蓄不夠。都不是雙方樂意看到的結果。”
聽著他調理有序的分析,腦蟲家主率先點了點頭:“沒錯,我的意見和梅森公爵一致。而且到時候一定會從一個地方率先發起進攻。”
“什么地方?”
梅森和腦蟲家主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海洋。”
第420章 海神蘇醒
海洋是生命的搖籃。其占地面積遠比陸地要大得多。
猶如母親般將土地環繞在自己的懷中, 終日涌動著波浪與潮汐。
通常情況下,很少有人會到海上來,就算有捕獵的需要也僅僅是在沿海地帶。
深海危險而無常, 會吞噬所有膽敢靠近的生命。而在海底則沉睡著創造海的偉大存在。面對來訪的兩人,海就像是迎接自己的客人一樣主動讓出了一條路。
女人看著這片波濤洶涌的海, 不自覺抿唇。直到耳邊響起平靜的聲音。
“你看起來很失望。”
“不敢, 我以為我們會直接去歸鄉城。”
“陸地上的怪物之前已經被清剿過幾遍,就算有黑霧刺激也無法快速成長成軍隊。而海里的怪物不同。即便最自信的血脈者也不敢貿然進入深海。因此, 只要喚醒它們的首領就會變成不可忽略的威脅,徹底撕碎人類的海岸防線。”
守墓人解釋道, 此時的他更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帶著對方踏上了通往海洋深處的臺階。
海洋中同樣是一副凄慘場景,互相撕咬的怪物繼續將幾乎將海水染成了血色。整片海域紅得發黑, 卻無礙于兩人的腳步, 沒有任何一個怪物膽敢攔住他們。敬畏地目送其進入海底最深處。
珊瑚狀肢體不斷吞噬著周圍所有東西, 每時每刻都在擴大。萬千人類手掌如散落的枝葉, 順著水波亭亭搖曳。原本沉睡于其身旁的怪物已從永恒的眠夢中蘇醒,激烈地廝殺在一起。碩大的復眼赤紅如血,充滿邪異的瘋狂。
即便如此,祂還沒有徹底醒來。背部的人面似笑非笑, 癲狂扭曲。
守墓人看著面前酣眠的巨大怪物,神情有些復雜。耳邊再次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曾經友人們談論著過去的事情, 呼喚著他的名字, 說著那些夢想與故事。
他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錯?
如果人類現在所走的道路是正確的,那他無疑是一巴掌打斷了對方的脊梁。守墓人知道自己不該猶豫, 但他卻無法控制自己。
“怎么了?”
封印物出聲詢問,守墓人搖了搖頭:“不, 沒什么。”
已經走到這一步,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現在的遲疑只是因為那個女孩設下的局。對方的確很厲害,讓他雜念叢生。可也僅僅是這樣而已。最終,守墓人還是開口念出了一串古怪的咒文。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海底,喚醒了沉睡的巨獸。地面上的海沙卷起波浪,渾濁浪潮涌向四面八方,【珊瑚】拔地而起,露出了下方龐大的肢體。
祂宛如一座移動的山脈,令人望而生畏。海神原本清明溫柔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一片混沌殺氣。原本就象征著惡的一半更是猙獰不堪。守墓人向后一閃,避開了對方蘇醒帶來的沖擊。
“腐化你所消耗的污染可不少,現在輪到你做出點貢獻了。”
腐化的海神回應般晃動手掌,腳下的砂礫中擠出一個個朦朧的圓點。它們很快伸展開肢體,形成大群水母向上游去,所過之處尸骨不留。
直到吃飽為止,這些看似弱不經風的水母已經變成了恐怖的怪物。其他海獸以其為中心,爭先恐后地向海岸線游去。
那里充滿鮮嫩的血食、便于捕捉的獵物。怪物們渴望在沿海打造出綿密的巢穴,孵化出強大的后代。
而在它們還未抵達目的地,一道霹靂忽然從天而降。直接將為首最強的水母怪物劈成了一塊焦炭。
“咚!咚!咚!咚!!”
沉重的鼓聲響起,宛如開天辟地時的第一聲巨雷從云端狠狠砸下。緊接著千聲萬聲。雷霆與霹靂驟然落進海中,炸開一團團浪花。
無數怪物被劈成了一團團焦黑肉塊。與此同時,風中傳來了柔婉動聽的歌聲。
那歌聲恍若甜蜜多汁的果實,讓人口齒生津。
許多怪物迷醉地聽著歌聲,猛然轉頭向同伴咬去。
原本和諧的隊伍瞬間打成了一團。狂暴的雨席卷而落,所過之處一片狼藉。這里離海岸足夠遠,不會對岸上的建筑產生什么影響,受苦受難的唯有這些水中怪物。聰明的急忙向旁逃竄開來,等到了安全地帶才發出嘹亮的鳴叫,像是在互換什么。
仿佛回應一般,海底傳來驚天動地的巨大震顫。從深處到海平面被分出一條寬闊的道路,宛如神明分開海洋,為虔誠的信徒們踏平了前路。而這條路的盡頭,唯有死亡與殺戮。順著這條突然出現的道路,怪物們順利涌到海岸線邊沿,興奮都攻擊肉眼所見的一切事物。
迎接他們的是潑灑而下的子彈,新式武器的槍口咆哮著射出無數火舌,帶走了入侵者的生命。這種來自高科技的碾壓更加簡單粗暴,充滿獨特的藝術美感,暴雨般襲下的火力直接將最前方的怪物碾成了肉泥。沒有任何一只怪物能夠接近海岸線上的城池
但作為優勢一方,海妖家主和無垠之空家主的表情卻很凝重。
他們深深知道,現在僅僅是開頭而已。
五個小時后,怪物們的尸體漂浮在海面上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更多的怪物從外海趕來,爭先恐后地撲向海岸線。守在城墻上的衛兵已經換了一輪,就算是血脈者也僅僅是精力比其他人更充沛,并不代表就不會累。
海妖們不得不放出被馴養的海獸,沖散了怪物們過于密集的隊形。這些海獸都是經過特殊培養的品種,身體龐大、力量驚人。每次撕咬都能直接撞死數只怪物。
饒是如此,怪物們的數量無窮無盡,硬生生壓垮了這些海獸。而當后者即將退敗的時候,只聽一聲短促的哨音,瀕死海獸的身體驟然膨脹。連帶周圍的怪物一起炸成了煙花。
殘酷的戰爭沒有任何憐憫,翻涌的霧云被風暴撕扯,雷聲在怪物中尋找著自己的獵物。無垠之空們用力敲響鼓聲。像千百年前幾次的先祖一樣呼喚來猛烈的雷暴,誓要將所有阻擋在面前的東西燒成灰燼。
十個小時后,天色深邃無光。隨著太陽落下,黑暗鉗制了血脈者的視野。朦朧的血月高懸,月光潑灑之處讓怪物更加瘋狂。
見情況不妙,海妖血脈者們紛紛出手。她們是海洋的孩子,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讓水化為武器。恰好,這里最不缺的就是水。
在海妖們的操控下,海洋翻涌起伏,遵從命令化為吞噬一切的旋渦。怪物們也開始展開回擊,它們能力不同、形態各異。那些水母具有超凡的智力,能夠驅使其他怪物為自己所用。在它們的號令下,怪物們形成盡然有序的隊列,瘋狂沖擊著海岸線。
腥臭血腥味麻痹嗅覺,這里是死亡與殺戮的墳場。城市的最高層,海妖家主看著腳下翻涌的血色浪濤,眉頭微微蹙起。
“傷亡比想象得更大,好在有新式武器的支援,敵人損耗只會更多。但繼續下去不是長久之計,畢竟海洋里的怪物無窮無盡,海妖們的數量卻是有限的。”
“那怎么辦,你要出手嗎?”
“用你的腦袋想想,對方只是觸動了一群消耗品,就讓我們這邊的最強戰力全都投進去,這值得嗎。”
海妖家主白了對方一眼,身材高大的無垠之空家主摸了摸腦袋,就算他們一族以身體見長也知道自己被罵了。
“不是你說的,我們位于劣勢?”
“低等血脈者和怪物的戰斗遠不需要我們這種等級來插手,否則天天都像你說的那樣,累都累死了。讓你的人下來吧,我們聯手。”
在久遠的時代,海妖和無垠之空的關系其實不錯。他們同樣都是海神親手創造出來的孩子,雖然彼此偶有口角,但更多的情況下都能和諧相處。但從父神離開他們的那天起,兩支種族就開始不斷斗爭。
他們都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繼承人,
“去吧。”
如果梅森在這里,他會發現祭司中站著莎兒,那個被他從海神的呢喃中救出的小海妖。
如今對方已經成功成為了一位祭司,并有幸參與這次空前盛大的儀式。
祭司們起身離開了這座華美的宮殿,順著水道來到了前線。見到她們的海妖紛紛行禮,神態十分尊敬。
沒有海妖會不敬重這些祭司。在海神消失不見之后,她們便是行走的歷史。
而如今她們都知道海神仍存在著,就在海底。小海妖眺望著飄滿尸體的大海,眼眸中充滿了哀傷。直到引導她的前輩輕輕開口:“莎兒,我們要走了。”
“嗯,我這就來。”
莎兒回過神,跟著對方跳入了海中。
海妖們手牽著手,跳起舞來。她們的舞姿飄逸而神圣,起初是溫婉的、柔和的,緊接著變成大開大合的跳動,雙臂高高揚起,長尾每次叩擊水面便掀起風暴與呼嘯。柔韌腰肢彎出不可思議的弧度,整個大海為之起伏。將所有東西卷入其中。怪物們猝不及防、死傷慘重。即便后續的怪物源源不斷,也只是為血肉磨坊添一份材料。
“咚!咚!咚!咚!!”
低沉的雷聲回旋在耳邊,壓迫著心臟。無垠之空們用狂亂的閃電刺破天幕,宛如燈光般越發密集閃亮,每次落下必然刺穿一只強大的怪物。
在古老的時代,海神無聊時,兩個孩子就會為祂取樂。
將烏云當做鼓,用雷霆當做配樂。海妖靈巧地游過海浪,在狂風暴雨間高聲歌唱。作為嘉獎,海神給予承諾:只要他們跳起歌舞,風暴一定如約而至。大海定會隨他們的心意,絕不讓自己的孩子失望。
因此祭祀之舞既是獻禮,又是狂暴的殺戮機械。海神千年前就已不再回應,但這仍是兩大家族殺傷范圍最大的技能。
跳吧、唱吧,將歡喜獻于我們的神明。
您如此慈悲,如此美麗。您是海洋本身,是我們的父親與母親。
請看吧、請看吧!
仿佛回應著這份呼喚,一根巨大的觸肢猛然躥出水面,猶如天塹般在海面開拓出一片巨大的空地。表面無數人類手掌扇動,好似逆水而行的魚鰭。時隔千年,風暴呼嘯而至,大海變成神明的王座。所有生物在神威下怯怯不敢言,唯有那雷聲與歌舞仍在繼續——
數以千萬計的猩紅復眼眨動,循著聲音望去。恍若曾經點頭許諾的神明。
吐出的聲音卻不是贊美,而是一聲狂暴的呼嘯。
剎那間,海妖們馴養的海獸齊齊爆裂身亡。無數身影從高空的雷云中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