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晉
“你之前便看出來了吧,”霍雪拿起杯子,神色平靜地注視著里面淡色的茶水:“但卻什么都不說,像個看客。”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能聽見屋外風吹過樹林的“簌簌”聲。
桌子上的火苗光芒黯淡,觀真大半的面龐都被掩在黑暗中,端坐的身形仿佛被暗夜披上了一層縹緲的紗。就這么靜靜過了半晌,他再次緩慢地撥動起念珠:“眾生皆苦。”
“嗤,”霍雪豪邁地飲下茶水,冷笑一聲,言語間頗有幾分陰陽怪氣:“瞧大師這話說的,那之前死在這里修真者,就不苦了?”
中州那邊明顯還沒感覺到這里的異樣。也對,一個任務接下后未在限定時間交付,就會默認沒有完成,重新掛上去。這個任務性價比不高,會接取的可能性本就低,練氣修士又多如牛毛,除非連續死亡的人數達到一個數量,不然不會引起警覺。
但死了就是死了。
現在聽見觀真說“眾生皆苦”,她只覺得像是一種開脫。
經歷過宗門里的那些事后,霍雪內心受到了很大的震動。當時宗主口口聲聲都是為了“大義”,認為犧牲聞月厭一人沒什么大不了,但說到底,不過就是把集體的利益強行和個人衡量。現在不也是如此么?
因為這些村民是普通人,他們的所作所為好像就變得情有可原。那前面幾位接到任務的修士又做錯了什么,要白白失去性命?
想到這里,霍雪眉間飄出了幾縷黑氣,甚至在心中涌出了一陣沖動:不如干脆把這些人都殺了算了!
“阿彌陀佛,”思緒紛雜之際,一道清涼的光沒入她的眉心,觀真看向她:“施主,靜心。”
她按著眉心,緩緩呼出一口氣:“謝謝,剛剛……是我失言。”內心那些負面情緒,好像突然一下全涌上來了,自己還絲毫不覺,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說出那些話。想到這里,她都有點腳趾扣地。
這個地方實在古怪。
從剛剛踏足那一刻起就能看出來,這處山坳地勢奇特,濃霧經久不散,村民鬼祟,對黑暗無比恐懼。但霍雪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會中招,只是在這個房子里呆了一會兒而已,四周一切如常,甚至連喝的東西都是自己從乾坤袋里拿出來的。“無妨,”觀真沒有出言寬慰,而是轉頭看向房門:“來了。”
霍雪頓時抓緊了放置在身邊的斷劍。
屋外的風忽然停了。
空地上堆起的柴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隱隱的一點火星在木炭上忽明忽滅,天上的圓月藏于霧氣之中,只能看到模糊的金色輪廓。整個黑夜像是被霧氣裹挾著,彌漫在整個村莊的上方。
溪水碰撞在石子上,細微的聲響中,一只歇在樹杈上的烏鴉從羽毛中支起腦袋,它轉動著腦袋,像是看見了什么,發出一聲嘶啞的叫聲。緊接著,周圍樹上所有的烏鴉都驚醒過來,它們一邊驚叫,一邊撲棱著翅膀,在整個村莊的上空開始盤旋。
“啊——它們又在叫了,它們又在叫了!”白天里差點推女兒入水的那個的漢子,長得滿臉橫肉五大三粗,此時卻蜷縮房間的角落,捂著耳朵瑟瑟發抖:“這次死得是誰?這次又會是誰?!”
一個面目溫婉的女人不斷地輕撫著他的后腦:“沒事的,你很安全,不要再鬧了,孩子要被吵醒了。”
旁邊的土炕上,小女孩頭上的辮子已經松了下來,對外界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雙目緊閉,沉浸在黑甜的夢鄉中。惶恐不安的男人循著聲音望過去,也漸漸冷靜下來,他使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你說得對,我要振作起來,不能再這樣了,我……”
屋外突然響起了指甲撓門的聲音。
僅僅依靠聽覺,就能感知到,木制的門板在被指甲從下至上緩慢地抓撓,中間無數次下滑——就像是誰在努力的,依靠指甲的抓力往門板上攀爬。
屋里的男人頓時大氣也不敢出,面色蒼白,冷汗從額頭不斷滑落。
與此同時,相隔不遠的村長家,滿頭白發的老人今夜也不曾安眠。他面容憔悴的大兒子正將耳朵緊緊湊在門板上聆聽,自烏鴉的叫聲和撲棱翅膀的聲音后,他就一直緊張地吞口水。
村長盤腿坐在炕上,用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向被風吹出破洞的窗戶:“到第幾家了?”
“在大壯他們家。”男人摸了摸腦門上的汗:“下一個就是我們了。”
“挺過這一會兒就行……”
那股指甲抓撓門板的聲音持續了很久,因為屋里一直沒動靜,中間還傳出一些細碎的說話聲,但要仔細去聽,什么字符都湊不出來,像是截取的誰夢中的囈語。李大壯牙齒咯咯作響,直到那個聲音漸漸平息下來,他才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身側的女人輕柔地撫摸他的后背:“沒事的,他們走了。”
“噓!!”李大壯趕緊一把捂住妻子的嘴,眼里的驚恐絲毫未褪:“他們還在,他們在等……”
“爹爹,”一直在床上安睡的小女兒不知何時坐了起來,睡眼惺忪地揉著自己的眼睛:“你在和誰說話呀?”
“當然是和……”
李大壯一瞬間驚恐到眼睛幾乎從框中脫出,脖子像是忽然卡頓了一樣,將視線一點點投向“妻子”。隨著他顫抖著一點點縮回手掌,面前面目溫婉的女人,嘴唇也在越拉越大,直至耳邊,露出肌肉的纖維和混合著污濁的牙齒,在張合之中,她臉上的腐肉掉落,吐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樣的溫和字句:“相公?”
一聲嘶啞的尖叫劃破了夜空。
本在靜靜等待的兩位修士對視一眼,一同站起身。觀真眼中帶著些許凝重,霍雪拿起斷劍,往前兩步,謹慎地推開了關閉的門。
隨著嘶啞的“吱呀—”聲,門外的景象也暴露在了眼前:幽暗的夜空,濃郁到近乎沒有能見度的霧氣,整個村子好像都陷入了白霧中,濕冷又纏綿的霧氣形如實質,一眼過去,所有景象都變得格外模糊。
院門外高高掛起的那盞燈籠還亮著,照出了一圈橙色的光。兩人謹慎地走到院門外,霍雪將燈籠取了下來,試圖借著這并不充裕的橙光,照亮腳下的路。
然而,她剛跨出去一步,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回頭一看,觀真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翻滾的濃霧中,只有自己提著燈籠,好像忽然邁入了一個異世界。
試著呼喚了兩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霍雪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將斷劍從劍鞘中拔出,繼續提著燈籠往剛剛聽到的聲源中走去。
這種視線受阻的情況實在讓人不安,像是時不時就會從濃霧里竄出來點什么。
鞋子踩在干裂的土地上,偶爾會踢到小石子或者枯草,她并沒有畏畏縮縮的,而是直接前行,平穩的腳步中,她聽到一點細微的摩擦聲,警惕地四處張望時,并未看到,濃霧中有個高大的身影拖著什么東西,剛好從她背后穿行而過。
過程中,霍雪還感覺腳下的路似乎格外長,她走了好一段,才走到李大壯的家門前。
大門敞開著,不,或許這么說不太準確,大門應該是已經快腐朽到掉落了。
和白天破舊但干燥平整的形象不一樣,現在大門像是被水泡脹了,上面還是濕的,不知道經歷了什么,用手一碰,直接“啪”的掉落在地,濺起一片塵土。
屋頂也陷落了,提著燈籠走進去,里面一片狼藉,四處都是灰塵和碎木屑,霍雪腳踩上去,被騰空的灰嗆到直咳嗽。家具全部四分五裂,倒是盤的土炕還算完整,茅草和木屑都掉在上面,中間鼓起了一個小丘。她四處查探了一圈,最后將視線放在這個小丘上面。
斷劍一挑,里面竟然是白天那個差點被推下水的小孩,此時面孔通紅,呼吸幾不可聞,像是已被活活憋死了。霍雪嚇了一跳,趕緊用手去拍打孩子的臉,又從乾坤袋里摸出了自己之前舍不得用的一點靈水,小心的一點點喂下去,來回折騰了一圈,小孩才終于睜開眼睛。
幾歲大的孩子,話都說不太利索,現在直接被嚇壞了,揪著霍雪的袖口,癟著嘴叫了幾聲“爹”。問了半天,才問出一句“爹爹被吃掉了”。
被吃掉了?
霍雪繼續問是被什么吃掉的,長什么樣,小孩吭哧了半天,回復了一個“蝴蝶”。
蝴蝶又是什么東西?不過眼下情況復雜,她也暫且想不到那么多,孩子怎么安置都是個問題,總不能就放在這不管。思考再三后,她牽著孩子的手,又取出一節衣帶,將兩人的手腕系在一起:“無論發生什么,不要放開姐姐的手,知道嗎?”
小孩點點頭,臉上還掛著淚珠,看著實在是怕極了,亦步亦趨地跟她出了門。
現在村子里情況不明,霍雪本想帶著人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村民,不說搭把手,至少把孩子看顧一下。但這次,腳步一踏出去,她就感覺到,濃霧中好像出現了什么東西。
不,更確切地說,是什么東西在注視她。
可霧氣太濃,她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四周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鳥雀還是什么東西在撲動著翅膀。微風一吹,腳下的地面還多出了許多黃色的紙錢。霍雪拉著孩子按記憶往前走了一段,很快,面前再度出現了一棟房屋,不過這次是房門緊閉。
她短暫觀察了片刻,正想上前推門,身邊的小孩忽然扯了扯她的手,用小小的手指指向了天空:“是蝴蝶。”
夜風掠過耳畔,無意中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霍雪緩緩抬頭,之前那種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扇動翅膀的聲音,終于找到了來源:從房屋上空的陰沉濃霧中,伸出了一張巨大無比的“臉”,上面的五官、不,應該是整顆頭顱,被從面部往里挖出了深深的球面凹槽,無數手臂長的灰黑色飛蛾,密密麻麻地爬在那些裸露出的血肉上,生怕少吃了一口一樣,不斷扇動翅膀。
風起,濃霧涌動,她隱約間看到了這個怪物頭顱之后,那形狀詭異,如同從地底伸出的蠕蟲一樣濕粘的身體。
這是什么東西?!
一直保持注視的怪物,在她抬頭后,緩緩地歪了下頭顱,臉上細碎的血肉和幾只飛蛾一起墜落到了屋頂。霍雪屏住呼吸,緊緊抓著孩子的手,慢慢后移了一步。
路面上的小石子在移動中被踢到,發出了一聲悶響。霍雪來不及思考太多,當即抱著孩子就是一個飛躍,下一瞬,那個怪物直接伸出濕黏的巨大口器,重擊到了她剛剛的位置。泥土四濺,劇烈的聲響中,房屋傾倒,灰塵和木屑飛揚,她一邊抱著孩子躲避,一邊試圖用斷劍和符紙進行攻擊,可惜打上去對方根本不痛不癢。
難怪折了那么多修士在這,眼前的怪物,別說是練氣期,就是她用之前的金丹期,也不一定是對方的對手!
霍雪且戰且退,一路退到了村莊邊緣的溪流處。但不等她想辦法離開,摟著她脖子的小孩突然胳膊越收越緊。本來就因為打斗喘得不行,這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可還不等責怪,她就聽到了孩子的聲音:“姐姐,你、你后面……”
后面?
身體對危險的反應,讓她先一步反射性地用腳踩了下去。
那顆張著尖利牙齒、險些咬中她的鬼嬰頭顱,像西瓜一樣碎裂在了平整的泥土上。血污四濺,黏稠的腳感令人不適,鬼嬰的手甚至還抓在她的褲腿上。
再順著方向去看,這條繞著村子流淌的溪水里,已經漂浮著無數面孔青白的孩子,有些是剛剛出生的嬰孩,有些看著稍微大些,但無一例外都被水泡脹了,濕漉漉的發絲貼在頭皮上,眼眶里只有眼白,咧著嘴,露出帶有污跡的牙齒,在濃霧中密密麻麻地向她這里匯集。
那個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巨大怪物還在濃霧中窺視,說不定下一瞬就要攻擊過來,后路又被截斷,前有狼后有虎,霍雪心知今天恐怕要折在這里了,她閉了閉眼,握緊了手中的斷劍。
危險氣氛越來越濃,緊緊摟著她的小孩身體都開始顫抖,霍雪沒有看她,仍舊密切關注著周圍不斷靠近的怪物,隨口安撫道:“別怕。”
雖然我也不能保證能活下去,但只要我還活著,你就不會死。
小女孩像是安心了,臉蛋擱在她的肩頭,可愛的小臉上,眼睛緩緩轉動,露出了一雙詭異的重瞳。
遠處,同樣處于迷霧中的觀真,忽然向她們的方向直直望了過來。
第 62 章 江
微風襲來,濃霧翻涌。
地面的黃色紙錢裹挾著塵土,將觀真的樸素僧袍吹出褶皺。他手拿念珠,往前方不急不緩地邁步,一路上,那些村民的竊竊私語密集地傳入他的耳膜,白色的霧氣中,也依次浮現出曾經發生過的畫面:
平靜祥和的村莊里,闖入了一個身受重傷的魔修,修士和普通人的天壤之別,讓大部分人都不敢生出反抗之心,而是在驚懼萬分下,涕泗橫流的求饒。人天生就是怕死的。
但隨著魔修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被活祭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們從一開始的純粹恐懼,變成了今天送誰去死的悲哀,以及自己會不會被推出去的恐懼,甚至開始互相猜疑和爭斗。
沒人想要反抗,唯一那位伺機求援,英勇赴死的獵戶,在失敗后被打成“別有異心”,他留下的妻女,也被村民“表忠心”,優先送進祭臺。
在他們押著那個婦人推進祭臺的時候,并不知道,那個魔修已經被過路的修士斬殺,時間上就差那么一點而已。
前后不超過二十天時間,村莊天翻地覆,死去大半。獵戶家最為凄慘,只剩下一個說話都不甚利索的孤女。
觀真停下腳步,白霧中浮現出的畫面被吹散,最后那個孤零零的幼小身形,漸漸與現實交錯融合在了一起。
她站在霍雪身邊,小手拉著對方的衣角,而霍雪本人,此刻臉上從脖頸處往上蔓延出了龜裂的黑紋,面目呆滯,一雙瞳孔,成了和身后無數鬼物一樣的全白色,身上還背著幾個牙齒尖利的鬼嬰,在她脖頸和肩頭作啃咬狀。
面龐上爬滿蝴蝶的詭異怪物,緩緩蠕動著龐大的身子,在濃霧中支起了腦袋。
細碎的血塊不斷掉落在地面,怪物注視了他半晌后,像是想要觀察或者嗅聞,漸漸靠近了觀真的臉。
一股死魚混合腐爛水草的味道涌入鼻腔,他的神情卻絲毫不變,只對現場看著唯一正常的小女孩,做了個合掌禮:“阿彌陀佛。”
“你這個人真奇怪。”觀察了許久后,面目可愛的小孩歪著臉,表情既天真又帶著幾分惡意:“既不去救那些村民,又不救你的同伴,是打算完全坐視不理嗎?”
觀真搖頭:“我救不了他們任何一個人。”“既然知道,那還不快滾?”她站在森冷的霧氣中,背后涌動的白霧中,浮現出一雙雙屬于不同孩子的眼睛,警告的意味格外明顯。
聞言,觀真卻道:“但我想救你。”
“救我?”
現場的無數鬼物都咧開了嘴,發出各種詭異的笑,嘲諷聲此起彼伏。小女孩倒沒有面露譏諷,只是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你來得太遲了。”
修士一般不喜歡摻和凡間的因果,更何況在那種境遇下,也說不好誰對誰錯。有人好心一些,給村長留下了一粒靈石,說至少把最后這個孩子養育到成年,更何況那時她年歲太小,話都說不利索,在驚嚇中還發了場高燒,腦子都糊涂了。
應該毫無威脅才對。
但道理是那個道理,從原本境遇里回歸正常的人們,心里的愧疚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不知何時,東邊有人家說,在所有人都沒有伸出援手的情況下,她的家里竟然燃起了炊煙,西邊人家說,她的眼睛,從正常變成了重瞳,是已經被鬼附身的征兆。
傳言愈演愈烈,后面演變成,有人親眼在半夜發現一個拖著半身血跡的人影,在那間房子里忙碌。
于是,在某個普通的晴朗白日,她在水邊對著自己的影子玩耍時,被一只手從后按著頭浸在了冰冷的溪水中。
透過蕩漾的水面,看到那些圍觀人的面孔時,她實在是恐懼,也祈求過誰能來救救自己,但沒人來。
現在終于有人說出了這句話,她卻已經不想被救了。
她只想重塑自己的肉身。
“殺了他。”
冷冷的聲音中,巨大的怪物伸出了濕黏的口器,往觀真的腦袋上扎去。一直攀爬在霍雪身上的鬼嬰也感應到了什么,迅速跳了下去,小女孩深深凝望著這個從見面、就一直對自己施放善意的修士,二者交握的手,開始像膠水一般緩緩拉出了細絲。
倘若再細看,能發現那些絲線又如同觸角,在沿著霍雪的手臂往里鉆。手背上那光潔的皮膚,很快在肌理中涌出些許經絡類的弧度,像是植物的根須,在往她的血肉里扎根。
修士的身體是最好的養料。
只要她能殺死足夠的人……“阿彌陀佛。”
淡淡的金光,隨著梵音擴散開來,觀真手拿念珠,宛如一樽落在塵世的真佛,那只試圖攻擊他的怪物像是觸碰到了什么隔膜,蠕動的口器只能停留在空中。
他神情慈悲,注視過來的眼神里沒有絲毫厲色,只有一種包容萬物的平靜:“請讓小僧替她。”踏足這里后,觀真沒有一次出手,只是不斷撥動念珠,吟誦經文。
現在,他身上那種不凡漸漸顯露,卻依舊沒有出手,只是說“讓我來替她”。
小女孩臉上露出了真切的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
觀真:“我無法救下所有人,但我想救下你。”
現在這處山坳,已經形成了一個宛如怪物盤踞的獵場。那些依舊存活的村民,不是她受到束縛無法獵殺,而是一種純粹的“誘餌”。只要村民活著,總會有修士接到任務,一直到她足夠“飽食”。
但這個計劃并不是那么周全的,她自己應該也察覺到了。
后面來的修士會越來越強,等人死到一個數量,就會引起質變。因此她才那么急,即使因為霍雪選擇保護她,幾次都沒下得去手,現在還是打算將人的血肉吞噬。
可吞噬下霍雪,她所需的血肉,應該也是不夠的。
所以,觀真再次做了個單手禮:“請讓我來替她。”
等霍雪再度清醒的時候,眼看看到畫面極其駭人。
在一片濃霧之中,那位原本身著樸素僧衣的觀真,身體已經被無數妖鬼啃噬成了一具血骷髏。但他卻仍舊活著,盤膝坐地,身上的血肉還緩慢地往回增長,裸露出無數鮮紅的肌理回填又被破碎,有些角度,甚至能看出里面鼓動的內臟。
妖鬼瘋狂地啃咬,但他不曾反抗,手中仍舊緩緩地撥動著念珠,斷斷續續的念誦經文。
霍雪驚得后退了一步,打算抽出劍救人,觀真卻微搖了搖頭,用不甚清楚的聲音說:“不必相救,我在踐行我的道。”
觀真修“寂滅道”。
寂滅,即佛家“涅槃”。
這是佛修弟子中最難走出的大道,不僅因為其難以堪悟,更因為悟道途中,講究紅塵歷練,道心越堅,越容易夭折。
觀真天生慈悲,對萬事萬物抱有悲憫,在這次的事中,他既能理解到人心復雜,對于村民最開始的選擇無法出言責備,但同時也能理解到這個被殺死的孩子的悲苦,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
佛家講究“因果”,凡事也皆有因果。村民們昔日做的孽,后面終歸回到了自己身上。
造成現今的局面后,觀真因為他的同理心,無法對這個孩子下手,但他同樣也無法看著她在異化后,對霍雪下手。正如他自己所說“我無法救下所有人”,這件事中,總要有人去死,不是霍雪,就是這個想要重塑血肉的孩子。
現在他唯一想到的解法,就是獻出自己的血肉。
——假如真的有個人需要犧牲,這個人當然可以是我。
已經被啃噬成血骷髏的僧人,面目駭人,身上卻蕩漾著淺淡的佛光。
外間的濃霧照舊,但作為一切罪魁禍首的小女孩,身上的血煞氣卻被漸漸安撫。她蜷縮在盤腿的僧人旁邊,兩人連接處冒出了無數植物根須一樣的絲線,漸漸扎根在對方的心臟處。
她閉上了眼睛,像是沉入了一場好夢。
無有涅槃佛,無有佛涅槃(*)。
世間因果糾纏,觀真在踐行自己的道,同時也在試圖截斷這段因果,讓一切停在他這里。
他是自己的殉道者。
“按佛家的說法看,觀真也算是在渡人過苦海。”會議室里,文案策劃手里轉著筆:“也有點肉/體受苦,精神修佛的意思。我們的傳說里不是還有佛祖割肉喂鷹嗎?嗯……感覺做成副本后,觀真這個獨特的存在,還可以在設定上給佛修玩家一些獨特的機制。”
“佛修相關的話,幻境問心環節?設定出提問的問題,考驗他們的道心,答對給悟性之類的。”
“也可以讓隊伍里存在佛修玩家,傷害加倍,同時獎勵加倍,佛修弟子給予特殊的功法獎勵。”
“聽觀真講經也可以啊……”
會議室里討論的聲音雜七雜八,都在頭腦風暴,談論對這個“觸發類副本”的安排。
這部分內容是屬于游戲內的“初始類秘境”,和需要另外建立一處“時空縫隙”的設定不同,是散落在游戲大地圖上的,種類繁多,內容有簡單也有繁雜,同時和大地圖上的各方勢力會有些牽扯。這種副本的容量取決于占據的地圖大小,內里可能有打怪、解謎、幻境等不同設定,掉落的資源則各有不同,假如在各個勢力的歸屬地內,還會被劃分為各自的資源陣營——比如在某個劍宗范圍內,就會被對方的弟子把守,只有經過他們允許,才能得到進入權,否則會被攻擊。
至于員工們此刻在談論“給佛修玩家特殊機制”的問題,在其它副本里,也會有給其他類玩家相似的待遇。
由于現在談論的這個副本危險度并不算高,已經將種族變異為了妖物或者鬼怪,在這個副本中,還有概率體驗特殊的鬼嬰和蝴蝶等視角。
大家七嘴八舌,從機制聊到玩家的設定和副本的碰撞,又聊到了這部分內容本身。
“觀真是妥妥的走音攻流派了吧,玩家被攻擊可能產生眩暈,但他人設是對眾生平等,對鬼都有很高的悲憫之心,對玩家肯定也是,所以不扣血,就各種硬控。”
“那另一個是召喚流沒得跑,”戰斗設計的員工一邊思索技能的施放方式,一邊給出自己的想法,說著說著,眉頭一皺:“話說她那個重瞳。嗯……那些村民要溺死她的原因,有多少是真的啊?難道真是死去一家人的鬼魂回來了,在養育她嗎?這樣的話,召喚的二階段要不要把她的母親召喚出來,設定個母女情深的技能?”
余缺:“只是流言,她的重瞳是天生的,意在表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假如要論起本源的話,重瞳也是導致這個副本出現的原因。”
在華夏的文化中,重瞳的擁有者,往往是在一方面極為杰出的人。
他將這個設定套用在游戲中,是為了表現這個小女孩在修真天賦上的特殊——正是因為這點特殊,她才會在死后怨氣纏身的情況下,沒有直接化為意識不清的怨鬼,而是進階成更高一階的存在,殺了村子里那么多的人后,周遭的妖鬼要么被其吞噬,要么受她驅使。
“其實設定上限定在流言范疇,邏輯也更說得通一些,”做場景特效的員工應和的點頭:“不然以那些村民欺軟怕硬的性格,對方家里都有鬼了,怎么可能冒著被鬼怪追殺的風險,把人直接溺死。”
“說白了,就是給自己找個殺人的理由,人死后,也好把過去自己犯下的錯完全掩埋。村里的人反正是不會說出去的,大家都是共犯。”
戰斗設計:“那這個boss的技能,感覺也可以從重瞳這點上給出點反饋,比如進入二階段,重瞳再變出來……”
游戲的關卡機制,boss的攻擊機制,都是要和其本身的劇情設定相互對應的。大家討論了很久,越說越天馬行空,后面甚至連佛修的功法都涉及到了。
余缺偶爾也說幾個思路,一場會議下來,落實了后續不少的工作。
結束后,大家先行離開,林秘書一邊在電腦上整理會議紀要,一邊跟著余缺確認幾個部門后續要需要及時交付的工作內容,稍微耽擱了些時間。等兩人從會議室出來,已經到了用午餐的時候,之前坐得滿滿當當的辦公室,現在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
見蘇霧和陸含昭還留在工位上沒走,余缺有心問兩句,往前走了幾步后,路過一個站在綠植旁邊的員工,他忽然停住腳,略有些疑惑的看了過去。
對方正在用杯子里的水澆樹,突然抬眼看到面前的兩人,他表情都空白了一瞬:“余……余總好。”
這個員工面貌很是年輕,看著剛畢業的樣子,林秘書看了他的工作牌一眼,在余缺耳邊低聲解釋道:“是客服部的員工,叫高盶。”對方的工位并不在這層。
或許也是意識到了不妥,高盶尷尬地“哈哈”了一聲:“樓下的開水機壞了,我就……”
余缺看了眼他的杯子:“你在干什么?”
他:“沒什么,就是順手澆一下樹!”
余缺聲音略微狐疑:“……用開水?”
那只空出的杯子還在氤氳著熱氣,茂盛的發財樹花盆里,根部的土壤也在冒著白煙。
偷偷跑來對家公司就職的高盶,此時簡直要汗流浹背了。還好余缺的手機及時響了起來,他看了眼界面上寫著“李警官”的號碼,點擊接通后便提步離開。
第 63 章 文
電話里李警官的聲音有些許失真:“余先生,我們查到了一個關鍵線索。”
余缺輕“嗯”了一聲:“和我有關?”
上次兩人聯系,還是在他向警方提起對溫家懷疑的時候。
因為溫氏集團涉獵甚廣,旗下雖然的確有專為有錢人服務的私人醫院,但實際在首輪清查醫院時,并未查出任何違規行為,李警官便將警力重心放在了鬧出“真假少爺”、被豪門嗤笑的那個暴發戶家族身上。
現在來電,不僅是確定了對方和天機樓的關聯,還因為在這起案件中,他們發現了一個之前被屢次忽略的線索。
這一次,李警官也難得披露了一些案件的細節,隨著他的話,余缺的步子不急不緩,慢慢停到了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隔著透明的玻璃望向遠方,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積蓄起了黑云。
整座城市被籠罩上陰暗云層壓得格外低沉,電話中,李警官的話音也帶著遲疑和沉重,最終,他嘆出了長長的一口氣:“我說了這么多,其實也是想讓你有點心理準備,畢竟……”
窗外,巨大的閃電忽然劈下,“轟隆”的雷聲宛如巨石炸裂,玻璃震顫,人的耳膜幾乎要被擊穿。
同一時間,溫氏集團的頂樓辦公室內,炸裂的雷聲中,溫瑞猛地抬起臉,呼吸急促,眼睛圓睜了幾秒。
緩慢地深呼吸幾次后,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坐在辦公桌前,面前的電腦還是開啟狀態,桌面上散亂地放著一沓文件,右下方簽署字跡的位置僅僅寫出了一個“溫”,后面直接拉出了黑色長線。
——他在批閱文件的間隙睡著了。
溫瑞閉了閉眼,摸了把自己的額頭,滿手都是冷汗。接著,像是在急著確認些什么,他把視線轉移向腕表,金色的指針不急不緩地發出“咔咔”聲,時間僅僅過去6分鐘。
6分鐘,他竟然有種已經睡過去幾天的錯覺。
不,或許不該說是錯覺。
那些虛無的畫面已經變得越來越趨近真實,處于夢中時,他總是一無所覺的做著自己的事,直到周圍慢慢變得怪異,變得恐懼和壓抑。現實和現實的唯一區分,好像只剩下手上的腕表:夢境中,腕表的指針不會有一格變動。但這個訊息漸漸變得無用了,一開始他還能在看到腕表時意識到那是夢,從而清醒,但現在他即使看見了,也無法將這個念頭和意識連接。
這實在令人心悸。
溫瑞臉上顯露出疲憊,他單手撐著額頭,努力想要把注意力放回到文件上。
門在此時被打開,助理端進來一杯泡好的咖啡。他話都不想說,只用筆點了點桌面。
淡淡的咖啡香氣中,白色的瓷杯被放下,但在輕輕的一聲“喀”后,杯子忽然四分五裂,滾燙的液體漫過文件,直接流向了他的腿,燙得他當場就跳起來,一邊拍打一邊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非常抱歉呢溫總……”
溫瑞的視線不受控地上移,面前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助理,臉上掛著如出一轍的微笑,但隨著他的話,他熟悉的面孔上,開始宛如蠟油一般融化,從嘴角開始,五官迅速向下溶解。
這詭異的一幕讓他想要驚叫,但喉嚨卻像是被誰掐住了一般,用盡全力也無法發出聲音。
此時,耳邊突然再度傳來助理的呼喚聲,溫瑞身體猛地一抖,差點從椅子中栽倒。
“溫總?你還好嗎?”
桌面還是那個桌面,電腦上的頁面和之前一模一樣,文件略微散亂,旁邊還放著剛剛泡好的咖啡。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背上披著毛毯,助理的臉也是完好的,此時正關切地看著他:“溫總?抱歉,我是看您睡著時身體在發抖。”
“您這幾天一直沒休息好,不然今天就回家休息吧?路上順便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聽不見助理的話,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現在,鐘表也不能代表真實了。
緩了好一會兒,溫瑞才算冷靜下來,他揉了下眉心:“沒事。”
站起來嘗了口咖啡,醇香的味道沒入齒間,真切的溫度,漸漸驅散了心中那股隱隱的不安。
——這是現實,真切的現實。
助理還是覺得他狀態不好,以前的溫總別說疲憊了,連續熬夜看著還跟年輕人似的,現在卻眼下青黑,還幾次在車上或者辦公室睡著了。基于此,助理誠懇的建議道:“您真的可以休息一下,公司這邊……”
溫瑞打斷了他的話:“慕寒在做什么?”“蔣家的小女兒今天突然來拜訪,想必此時是在接待她。”蔣家就是和他們定下婚約的那家,溫慕寒和對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無論是基于情誼還是基于二者的婚約,溫慕寒肯定不能撂下她不管。但整個公司的人也知道,溫慕寒將“新歡”也安置在辦公室。
聞言,溫瑞不咸不淡的應了一聲,又問:“之前吩咐他的事辦得怎么樣?”
助理:“在正常推進……”
“那就是沒有進展。”溫瑞語氣冷硬地放下咖啡杯。
助理還嘗試著勸導說,現在時間才過去不久,在針對余缺公司的事上暫時沒能有所進展是正常的。這事本也沒那么容易完成——對方公司還未上市,又幾乎是自己全資,外界想要攻破總得先找到破綻。
其實這些道理溫瑞都懂,但不妨礙他對溫慕寒失望。時間不等人,現今他面臨無時不刻都在糾纏的夢境,甚至對睡覺都產生了恐懼,假如事態越來越嚴重,接班人卻還拘泥于情愛……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他揚手讓人離開。
這個家,到底還是得自己撐起來。
辦公室的門關上后,溫瑞拿出手機,在鍵盤上撥出了那串爛熟于心的數字。屋外雷電時不時劈下,卻始終沒有雨落下來,他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剛一接通,就鄭重開口:“何大師,是我。”
聽筒里的聲音有些怪,像是音頻被干擾了一般:“不是說過,除非必要,不要給我打電話過來。”
“抱歉,”溫瑞低下眼睛,看著墻角的綠色植株:“我是想問,那件事能不能提前做。”
“之前不是商議過,他八字特殊,不要著急。”
溫瑞語氣稍有些快:“何大師,不是我著急,是這幾天總是在做噩夢……”
那邊冷嗤了一聲:“都這么多年了,你今天才做噩夢?”
“我……”
屋內在通話,屋外,離開了辦公室的助理還是覺得老板狀態不佳,思來想去,主動給溫家的宅邸打去了電話。
同樣是淮市,因為距離稍遠,溫家的宅邸處,雨已經落了下來。
淡雅色調的清新外墻上,茂密的爬山虎在風雨中被淋出“簌簌”的聲響,雨天光線陰暗,屋內已經點亮了柔和的燈光。穿著制服的男男女女在房間里各自忙碌,有些在擦拭地板,有些在整理高挑的書架,一切井然有序。
大廳里,一個制服樣式略微不同的中年女性,正將手中沾著水珠的鮮花放進花瓶,突兀的電話鈴聲在身旁響起,她伸手接通:“您好,請問找誰?”
“夫人在午睡,有事我會轉告她。”
“嗯……好的,再見。”
她放下花枝,走向廚房:“夫人的紅茶煮好了嗎?”
二樓臥室。
作為話題中心的寒梔,此時正處于睡夢中。
華貴的大床,柔軟的面料,近乎包裹似的睡夢環境。一切看起來那么安靜祥和,但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下陷,四周的被料好像在慢慢將她合攏,呼吸也被淹沒。
在一陣恐懼的窒息中,她終于從夢中驚醒。
喘息了片刻,又在床上靜靜盯了一會兒天花板,寒梔終于慢慢坐起來。此時她腦子里宛如一團漿糊,習慣性地走到窗邊,打開窗戶,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呼吸了一下清新空氣。
心好像終于靜下了幾分。
隨手打開旁邊的留聲機,舒緩的樂音,播放出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序曲。寒梔歪坐在梳妝臺前,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緩慢地用梳子整理發絲。
看得久了,鏡子里的自己好像都變得陌生。
寒梔別過眼睛,打開下面的抽屜。一格格的,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珠飾,湊在一起,顯得格外華貴。她用手指輕輕撫摸過去,在盡頭處,觸碰到了一個緊閉的盒子。
打開來看,紅色的絲絨布里,靜靜躺著一枚漂亮的祖母綠胸針。
這曾是她少女時期最想要的胸針,光這顆祖母綠的寶石,單獨售價就高達3.1億。當然,它的華貴,不僅代表了金錢的價值,更是溫家對她的認可。她在和溫瑞戀愛之后,曾無數次的想:我要得到它。
現在它就靜靜地躺在這里,和其它的珠寶首飾沒什么不同。
仔細想想,在得到后,她好像也只戴了兩次,之后就一直放在了盒子里。
就好像和那些璀璨的、漂亮的珠寶一樣,是屬于少女時期她做的一場美麗幻夢。等夢實現,觸及到現實后,一切好像就變得沒有那么珍貴了。反而是為了得到它,她失去了很多。
可即使如此,再來一次,難道自己會放棄它嗎?寒梔緩緩伸手,從盒子里拿出胸針,用指腹輕輕地撫摸。漂亮的寶石,漂亮的設計,就連背面……
翻過來,看見上面尖銳的針頭,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將其拿起,接著狠狠刺進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很快冒出,疼痛傳遞進腦海,她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笑,再次用力的扎下去。
尖針徹底穿透皮肉,鮮血淋漓,門口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
“夫人,您這是做什么?!”
端著紅茶的女管家剛好推門進來,杯子嚇得直接掉落在地,紅茶潑在了地上,碎瓷片到處都是,但她來不及收拾,二步并作兩步,上前將寒梔手里的東西奪下來,接著一邊用旁邊的紙巾為她擦拭血跡,一邊對門口大喊著其余人進來。
被強行按住手的寒梔有些錯愕,她看向自己手腕,掩飾地將手抽回:“我只是不小心……”話沒能說下去,剛剛的畫面,女管家看得是清清楚楚,此時眼神既是擔憂又帶著責怪。
兵荒馬亂了好一陣,來得幾個人替她簡單處理后,女管家出門就給家庭醫生打去了電話:“夫人的抑郁癥或許復發了,您過來看一下,嗯,經過是這樣的……”
下午的時候,沒能成功說服何大師的溫瑞正在頭疼自己該怎么做,突然接到妻子可能抑郁癥發作的消息,拿著外套就想離開。可臨到門口,他忽然出聲詢問:“是什么時候發生的?”
得知是在午睡之后,溫瑞心中那股不安越來越強,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對應上了自己的噩夢。
寒梔是個愛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自從得了抑郁癥后,他同樣不喜歡把一些惹人心煩的事告訴她,這很可能導致了兩人的信息錯位:妻子為了不讓他擔心,或者暫時沒發覺出噩夢的蹊蹺,沒有對他說。
他同樣因為不想讓妻子擔心,沒有把自己身上的事告訴她。
假如猜測沒錯,那他們倆都陷入了噩夢。
這種情況,又是這個時機。假如只是自己一個人,那還可能是他壓力太大,久違的良心發作,受到內心的譴責,但加上寒梔,絕不會有那么巧!
這也讓溫瑞無法不懷疑,余缺那邊也有了和何大師一樣的高人!
玄學這東西本就離奇,他自己是見過實際威力的。現今兩人已經是死仇,對方想用同樣玄學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死他們,實在是正常。
關心則亂,此時再想到妻子抑郁癥已經發作,指不定下次噩夢后,就會自殺成功,溫瑞已經顧不得何大師的囑咐。他在房間內焦急地來回踱步,思考再二后,用內線讓下屬進來:“我要你幫我找個人,要快!”
******
今天這場雷雨來得急,去得慢,快到下班的時候,窗外還緩慢地落著雨珠。
余缺正處理文件,林秘書推門進來,同時拿出了一沓資料。
之前遇見的那個給公司發財樹澆開水的高盶,已經被他調查清楚了,其實是他們競爭對手,也就是《新中世紀》背后、北極光互娛的高總的兒子。
林秘書語氣微妙:“這位,嗯……和高總性格迥異。”這話實在是委婉了,要直說的話,這個高盶看起來真的格外蠢,和他那位精明強干的父親相差甚遠。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來公司上班后,就致力于在午休時間用開水澆發財樹,在朋友圈吐槽食堂的飯難吃,各種勸身邊的員工離職,說工資太低。
“大家都覺得他說話不著調,不怎么搭理,倒是管理機房的幾個員工,高盶在努力打好關系。”說到這,林秘書是真的有些無語:“不過經過他的種種行為,我懷疑他是想給我們的機房斷電。”
余缺眼神一言難盡:“……沒人告訴他,這種重要的地方,都會有幾套備用電源嗎?”
林秘書一慣的表情都差點沒繃住:“嗯……他應該的確不清楚。另外,他本來是想入職技術部門,但各個崗位都pass了,最后才去的客服部,工作做得也勉強,因為老被玩家投訴,績效已經被扣得差不多了。”
見余缺不置可否,林秘書便問要不要讓人直接走離職流程。
余缺:“直接給那位高總發消息吧,不用鬧那么難看。”雖然對方這點破壞力,看著也做不了什么,但留著也不是辦法,萬一真鬧出點什么,造成損失就不好了。
林秘書淡笑著稱“是”。
之后一切如常,大家照例打卡下班。只是在余缺坐車回家途中,2247突然出聲提醒:“有人在跟蹤我們。”
回頭一看,一輛黑色轎車果然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第 64 章 學
溫慕寒和余缺同齡,他的破綻很好找到,但明顯他知道的信息不多,倒是溫瑞不一樣,他明顯隱瞞了很多,甚至在夢境的潛意識也在將真相掩蓋起來。
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沈玦編織的夢境越來越深,甚至已經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最近的日子想必給溫瑞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這個過程中,余缺通過這些在觸及真相,溫瑞本人也能感知到他的夢境帶有目的性。所以能夠預料,對方可能哪天會狗急跳墻,做出一些非理性的事。
但這才多久?以溫瑞的性格,竟然會在各種事務都沒安排好的情況下,直接選擇雇傭兇手當街殺人滅口?!
在被2247告知說背后有車輛跟蹤的時候,余缺還覺得對方可能是在踩點,跟蹤他的回家路線,準備伺機動手。但沒成想,就在下一個十字路口,紅燈熄滅時,2247忽然發出警告,左邊路口,一輛載著車廂的貨車直直沖了過來。電光火石之間,坐在副駕駛的羅摩一把歪過了司機的方向盤。
在刺耳的輪胎和地面摩擦聲中,車輛險之又險的歪向了另一側車道,和旁邊的車子相撞。激烈的碰撞聲中,夾雜著連續的剎車聲,一擊不成,刺耳的發動機再度轟鳴,在短暫的后退后,那輛貨車再次向他們的車子沖了過來。
危急時刻,蘇西沉反射性地背過身,將本體完全抱進懷里,副駕駛的羅摩則一把扯斷了司機的安全帶,在貨車撞過來的最后一秒,險之又險地將人拉到兩個座位的中間地帶。
玻璃四碎,警笛轟鳴。
車身被撞得凹陷,嵌在兩輛車中間,車底溢出了許多鮮血。
交通徹底癱瘓,周圍的路人下車的下車,還有很多從遠處走過來。
“怎么回事?”
“這車是故意的吧?”
“我操好多血啊,趕緊救人!”
現場慌亂了一陣,很快七手八腳地開始施救,有的在抬車,有的去車后座拿出老虎鉗撬門。那輛貨車還想逃離現場,但歪歪扭扭地沒走多遠,就被趕到的警車逼停。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等車子被從外撬開的時候,余缺腦子里都還有點重擊下的混沌。兩個馬甲不是常人,都有修為在身,劇烈的撞擊讓他們產生了傷口,卻也很快愈合。反而是余缺這個本體,即使被蘇西沉完全抱在了懷里,以身體作為緩沖,還是在擠壓和碰撞下受了些傷。
司機狀態尤其慘烈,由于位置原因,即使被努力施救了,腰部和大腿也都被鋼板扎穿,現場鮮血淋漓,直接昏了過去。旁邊誤撞的路人車輛里也有兩人受了傷,好在意識都還清醒。
救護車很快抵達現場,一路飛馳著將幾人送到了醫院。
林秘書剛剛才下班,就又趕著到了醫院,氣還沒喘勻,就急著在前臺詢問余缺的位置。在醫院手術室附近,余缺正坐在樓道里打點滴,身邊站著羅摩和蘇西沉,三人的臉色如出一轍的陰沉,身邊還有警方在詢問。
“余總,”見到人好端端的在那,林秘書不自覺舒了口氣:“您還好嗎?檢查結果怎么樣?”
余缺:“我沒事,你聯系司機的家人了嗎?”
他到底不是普通人,身體也是淬煉過的,雖然有點內傷,但并不算嚴重。可司機情況著實危險,到了醫院就被緊急送進了手術室,他坐在這里,就是給對方簽了手術同意書的緣故。
“已經通知了,他們在趕來的路上。”林秘書看了眼手術室上亮起的紅燈后,便主動對警方詢問當時現場的情況。得知是“酒后駕車”,嫌疑人已經被警方控制,他對余缺道:“您安心養傷,需要聯系的事我會先行接洽,司機的情況我也會密切關注……”
余缺點頭:“辛苦你了。”
對于司機來說,這簡直是場無妄之災。但要不是情況特殊,他作為被針對的當事人,情況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車禍過后,余缺便讓2247截取了貨車司機的臉,進行信息核對,發現這人是有醉酒駕駛前科的,外面還欠了不少賭債。而且好巧不巧,就在幾個小時前,這人就出現在了溫氏集團的電梯監控里。
要是之前,余缺肯定會將相關的證據提交,讓警方早點抓住真兇。但現在,坐在醫院冰涼的座椅上,嗅著空氣中濃郁的消毒水味,余缺沉著眉眼,身上顯露出淡淡的戾氣。
他不覺得天機樓的人有多難對付,之前他們被警方圍追堵截后,就活成了陰溝里的老鼠,一直畏畏縮縮的,不對外暴露一丁點兒可疑信息。也是因此,之前余缺的態度一直都是“不急”,反正遲早都能收拾,甚至由于華夏的和平安定,他愿意遵守普通人的規則,將這種黑惡勢力主動交給官方處理。
但現在,身邊無辜的普通人被殃及,讓他對于天機樓、以及和天機樓有千絲萬縷聯系的溫家人,心中那種厭煩已經抵達了頂峰。
醫院里,林秘書主動接手了各種瑣碎的善后事宜。而余缺在拿到醫院的診斷報告后,對公司發了則“暫時休假”的消息,接著讓2247直接定位那個“何大師”的位置。
他一刻也不想再忍下去。
時間漸漸流逝,天色變暗。
司妄在醫院門口接到人,在細密的雨中開著車,一路往郊區的方向行駛。
車內很安靜,夜色漸漸遮掩住天空,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發出有節奏的聲音。路燈將車里帶出忽明忽暗的光,有些打在余缺的側臉。
他很平靜。
甚至分出一絲心神去想,那位何大師究竟有幾分能耐,不知道在死之前,能不能為他解惑,說一下藍星的天機樓,和修真界的天機樓是何種關系。
羅摩坐在本體的左側,用手描摹他手上因為輸液帶出的淤傷:“當然,不說也沒關系。”
蘇西沉坐在他的右側,任由本體思索時拽住自己的一縷雪白長發把玩,冷冷接話:“反正遲早都能殺光。”
前排擔任司機的司妄,只是用他的金色豎瞳看了眼后視鏡,雖然沒有再說什么,但認同的意思也十分明顯。
這些惡心的東西,都該死。
漆黑的夜色中,車輛行駛時帶起一片高高的水花。
抵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凌晨時分。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植被茂密的山林中,一座半山別墅建立在山腰上,空氣濕潤,山水宜人。
這段路上山依舊沒有監控,但到了別墅門口,有幾個保鏢拿著警棍站崗。乍一看十分唬人,但實際上都是紙人,攻破防御后,全部都成了地上堆疊的紙片。
看得出,這位何大師非常忌憚現代設備,甚至對于現代的保鏢,都持懷疑態度,相對應的,豪宅外面布置著低階迷蹤陣,和簡單的殺陣。
在余缺踏入殺陣后,二樓房間,一個身著青衣長袍,面容俊朗的年輕男人睜開了眼。他結束了打坐的姿勢,從旁邊的抽屜中抽出一沓符紙,出門前,又將墻壁上掛著的判官筆拿到手中。
腳下幾個起落,從二樓樓梯翩然而下,踏出大門的一刻,一柄雪白的劍就刺向他的面門。
蘇西沉習慣用輕劍,手中這把,是給予傳承的那位大能所贈,名為“清虛”,既快且利,搭配《一劍霜寒》的功法,揮動時仿佛能看見月色下的雪花飛舞。
外人看見這一幕,只會覺得他劍光變幻不停,每一擊中的冷光,都宛如碎玉四濺。但何大師、何長風,卻只覺得一股凜冽的風雪氣息裹挾著劍勢撲面而來,殺意和冷意如此濃重,他根本就接不住!
一擊之下,他的手被震得發麻,再想反擊,那只跟隨了他這么多年的判官筆,竟然直接被劈成了兩截!
本命武器碎裂,何長風受了極重的內傷。面前幾人各個人皆氣勢不凡,唯獨被簇擁在中間的余缺……反射性的動作比思考還快,他將懷里的符紙悉數扔出,又將威力最大的一張,直直飛向余缺。
黃色的符紙剛剛靠近,就被司妄捏在指間。橙色的火苗燃起又熄滅,試圖逃跑的何長風,也被羅摩截住了去路。
倉惶的后退了一步后,余缺一腳踢在了他的后心。
何長風的境界其實不算低,是元嬰期。要是藍星有靈氣,哪怕再微薄,這個修為也足夠做出不小的事,甚至可以嘗試在國外公開搞邪/教,被奉為真神也不為過。但問題是情況恰好相反,所以剛剛他無法用靈氣完全施展出功法,只能用純粹的招式應對。
可論及招式,蘇西沉對劍的純熟,高了他不知道幾個檔次,怎么可能接得過?
現在,看著在翻滾中沾了不少塵土的人,余缺單腳踩在了他的胸口,眼里的蔑視和殺意已經完全不再掩飾。
何長風當然能感知到這一點,他此時口中鮮血四溢,但渾身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脅,卻讓他的思維格外清晰:他是認得余缺的。甚至不能說是認得,應該說,他一直都在默默關注余缺。
現在人已經到了面前,就證明對方已經知道了不少事,再結合之前溫瑞的那些話,何長風便大致猜出了原委。
不過……
他偏頭吐出一口血,面上沒有露出驚恐,反而是哈哈大笑,鮮血涌入氣管,一度讓他嗆咳起來,但何長風只是隨意地抹了下嘴,一副百無聊賴的表情:“想殺我啊?”
“我身上可有你五分之一的氣運,加上之前得到的那些,殺了我,你也會死。”
見余缺不回話,何長風臉上的笑容愈發囂張,開始興致勃勃地講起當中的原理:這涉及到天機樓的一門獨特功法,它就像是一條絲線,可以連接著兩端的人,哪一方的氣運強勢,就會反過來將氣運流轉給另一方。
一般來說,只要到了其中一個臨界點,他就會主動把這個連接斬去。但余缺的氣運著實詭異,像是地下涌出的井水一般,源源不斷,永不干涸。于是他不斷加固這個連接,還不斷的在另一端增加砝碼,加上了自己,加上了許多天機樓的弟子,后面甚至直接和他們的功法相連,讓所有修煉了功法的人,都能從中獲益。
殺死絲線另一端的人,的確能得到回轉的氣運,也的確是破解的辦法。
但問題是,絲線的另一端不止一個人。他的氣運流轉回去,還是會被剩下的人反過來再度吞噬,一旦超過了一個閾值,就會立即觸發提前所下的咒術,內臟溶解而死。
何長風嘴角再度溢出血液,但他攤開雙手,就這么癱在地上,臉上的笑越拉越大:“我說的可全是實話,你要不信,大可以直接動手。”
白光一閃,清虛劍橫插進了地面,將他脖頸上帶出了一條不算太深的血口子。森寒的劍身挨在致命處,何長風神情一肅,汗毛直立。
面前的幾人殺意不減反增,他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余缺并沒有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而是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我知道另一種解法。”
和警方合作當然是有好處的,余缺的情況又是如此特殊,李警官面上不信“氣運”一說,實際在查到此前收繳的資料后,還是提了一嘴他們這個邪門東西的解法:找到落點。
哪怕汲取氣運的人再多,也會有一個主要的落點,也就是汲取氣運最多的那個人。只要找到對方,就找到了解法。
余缺:“殺了你,我就會知道,你是不是那個落點。”
清爽的山風拂過,將何長風心中帶起了一陣涼意,此時此刻,他終于意識到自己這次恐怕難逃一死。冰冷的劍鋒擦過皮膚時,他眼中漸漸顯露出了癲狂的神色:“你以為落點是我?”
“怎么可能!只有溫瑞才能做這個落點,因為他……”
“我知道。”余缺的眼神異常冷漠:“他很可能是我血緣上的生父。”
之前李警官專程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警方在調查那個鬧出“真假少爺”的暴發戶時,得到了不少隱情。其中最令大家驚駭的一點,無疑是他們為了奪取親生孩子的氣運,主動把自己的孩子和別人的進行了調換。
——因為初始的連接不夠穩固,他們需要確保孩子過得比自己差,才能源源不斷從對方那里汲取來氣運。這個過程里,他們甚至慫恿小輩對自己的親生孩子進行霸凌。
只是后來,親生的孩子還是足夠優秀,并且無意間和他們接觸后,氣運開始逆流。他們慌了,一方面趕緊把人接回來,裝作慈父慈母,另一方面,他們竟然還打算把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用“疼愛假少爺”的方式,讓真少爺患得患失,接著再次將其打落谷底。
雖然經歷不同,但這種特殊術法,在建立初始連接時需求都是一樣的:一要血緣至親,二要生辰八字,三要特殊的名字。
余缺被扔在福利院時,院長看見字條上確切的名字還有生日等信息,以為他的父母是有苦衷,暫時無力撫養。畢竟取名這個行為,往往代表了一種“愛”。所以她沒想過給余缺改,她覺得可能有一天,就會有個淚流滿面的大人,來接走這個小孩。
但實際上,余缺的名字并不是代表愛,而是代表著親生父母對他的詛咒。
何長風笑得異常癲狂:“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了?你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在福利院的時候,我們都去看過的。”
面臨死亡威脅,何長風變得格外瘋狂。他不好過,憑什么讓余缺好過?說起話來眼里滿是譏諷和嘲笑:“你小時候喜歡坐在福利院的鐵欄桿門前,眼巴巴的往外面望,每次有人路過,來摸你的腦袋,你就會問對方,是不是你的爸爸媽媽。”
“你多期待有爸媽來接你啊,他們來了嗎?”
“其實他們去過一次。”何長風一陣獰笑:“你還記得嗎,在你某次生日的時候,有一對漂亮的夫妻給了你一顆糖吃。”
“那就是溫瑞和寒梔。”
余缺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蜷緊。
他記得。
當時的福利院能保障吃穿都實屬不易,得到了那顆漂亮的、裹著彩色糖衣的糖果后,他都舍不得吃。
對面前那對夫妻甜甜的笑過后,幼年的余缺剝開糖紙,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好甜呀。就這么舔了一小口,就趕緊將它包好,好好的放在了衣兜里。
揣著糖果的他,像是揣著一份得之不易的珍寶,但福利院的孩子那么多,很快就被小伙伴發現了。糖果在眾人的搶奪中,落進了污泥,又被誰慌亂地踢進了水溝,沖走了。
小小的余缺哇哇大哭,身邊的小伙伴被趕來的院長打了屁股,大家都哭成了一片。
等到晚上的時候,他才吸著鼻子,拿出了那張沾著臟兮兮口水的糖紙,小心地舔了一口。
直到長大后,他都以為,那是自己遭受了無數惡意的一生中,為數不多的一次善意給予。
看到他表情終于出現變動,何長風表情愈發猙獰,毫不掩飾眼中的惡意:“你知不知道,同樣是生日,你的雙胞胎弟弟溫慕寒,當時在自己家里,戴著鑲嵌著寶石的小王冠,開心的拍著小手吹蠟燭。”
“他當時才幾歲?就已經被送上了無數財富。”
“對了,還有朋友。”何長風哈哈大笑:“我們可憐的余缺,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福利院那么多孩子,沒有一個愿意跟你玩。我去看你的時候,你竟然孤獨到了開始幻想出朋友,你甚至不會取名字,把那個幻想中的朋友同樣叫余缺。”
“你在自言自語的時候,怎么會想到,你一母同胞的弟弟可是被大家簇擁著,連玩耍都要排隊!”
余缺:“閉嘴。”
“同樣是溫瑞和寒梔的兒子,你小時候,貧困到撿別人不要的衣服穿,寒冬臘月,鞋子破了那么大的洞,只是用報紙墊墊。而溫慕寒呢?他被當做天之驕子養大,衣柜里隨便一個珠寶能把你所在的福利院地皮買下來。”
凜冽的劍光一閃,手中握著劍柄,冰涼的劍尖戳刺進了何長風脖頸上的皮肉。鮮血滾落,余缺眼神愈發森寒:“我叫你閉嘴。”
何長風卻不閃不避:“他們拿走了你的氣運,拿走了原本該屬于你的一切,金錢、名利、地位。”
“但他們還是不滿足。”
“余缺,你恐怕不知道,你小時候那次車禍不是意外。那是因為你父親當時受到了一點事業上的挫折,他習慣了擁有你氣運后的順風順水,他回不去了,所以忍耐不住,想一勞永逸,殺雞取卵。”
“只是當時不知道為什么沒有成功,讓你活了下來。”
話說到這里,何長風似乎再度冷靜下來,他用手握住了余缺的劍尖,語氣變得和緩:“你很恨他吧?但你真要殺了他嗎?”
“現在這里荒郊野嶺,你殺了我,就地埋尸就行,但你打算怎么殺掉溫瑞?”
“你的人生已經夠糟糕了,假如你殺了他,就成了殺人兇手。你會坐牢,你會被判刑,外人會理解你嗎?不會的,你和他們說是搶了你的氣運,他們只會覺得你是在妄想。沒人會理解你。”
見余缺停著不動,手中的劍遲遲沒刺下來,何長風自認為是戳中了他的心思,嘴角揚起了然的笑:“所以,你知道真相又能怎樣?從你出生那天起,一切就已經注定了。你無法反抗,無法掙脫,你注定只能為他們供給氣運,只能以這個糟糕的現狀活下去。”
“你什么都改變不了。”
第 65 章 城(捉蟲)
“哈?這真是。”
黯淡的夜色中,余缺身上漸漸蔓延出令人汗毛直立的恐怖氣場,他緩緩地轉了轉自己的脖頸,伴隨著關節的脆響,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暴戾。
然后是,微笑。
直面這一切的何長風,整個背部的汗毛在一瞬間全炸了起來,身體警覺拉到了最高,他發覺到情況不對,本能的想要逃竄,但眼下的情況又避無可避,只能用盡全力去抓抵在咽喉處的劍刃。
手掌被割破,血液很快不斷從指縫里滲出,沿著一條紅色痕跡落下,帶出獨特的濕黏觸感和腥氣。
感受到對方在劍上施加的力氣還在一點點增加,臉上的表情甚至帶著幾分戲謔,何長風終于顯露出了驚恐:“你瘋了?!落點是溫瑞!”此時殺了自己,真的不要命了嗎?!
聞言,余缺手下一轉,削掉了他的半個手掌,對于他拿著手的哀嚎視而不見,提著清虛劍轉而扎進了他的肩膀,力道之大,直接穿透到了地下:“啊,謝謝提醒。”
“怎么能忘了他呢?”
同一時間,溫家宅邸。
兩位主人今夜都沒有睡意。
由于靠近山脈,夜間的氣溫較低,房間已經點燃了壁爐。溫暖的橙色火苗跳躍著,《天鵝湖》的樂音在房間緩緩流淌,作為女主人的寒梔,換上了自己的芭蕾舞服,面龐沉醉,迎合著樂音獨自起舞。
踮起的腳尖,輕紗一樣的裙擺,她仿佛一只扇動翅膀的白色蝴蝶,正陶醉在自己的世界。
溫瑞坐在不遠處處理自己白天沒看完的文件,手下翻頁時,頭頂的燈突然變得忽明忽暗,接著“滋啦”一聲,滅了。
房間里的音樂還在放,寒梔閉著眼,站在壁爐前繼續翩翩起舞。光潔的地板印出一截隨著她跳躍的影子,從遠處看,就仿佛是八音盒里永不停歇的人偶。
旁邊的溫瑞則揉了揉眉心,打算叫人進來處理。他們誰也沒注意到,空氣中,淡淡的黑色霧在慢慢匯聚成人形。
鞋子落在地板上,清晰的吱呀聲夾雜在寒梔的節拍中間,幾乎微不可察,腳步聲不急不慢,一步一步,緩緩從黑暗中走出。停在溫瑞背后時,在壁爐的火光照耀下,于墻面上映出了巨大的黑影。擺放在墻邊的紅色列兵瓷器擺件,被一只手攥住。底座和木材摩擦的聲音,讓溫瑞下意識回頭,接著就眼前一花。
瓷器擺件狠狠擊中了他的額頭,強烈的疼痛爆發,他本人同傾倒的桌面一起倒在了地面上。
溫瑞下意識摸了把自己的額頭,摸到了一手的溫熱濕黏,疼痛帶來了一陣眩暈,他近乎愣怔地看向了來人:余缺手里拿著的擺件在往地上滴血,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壁爐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形成了兩簇跳躍的火苗。
房間里的樂音滑向激蕩,余缺拿著隨手抄起的擺件,往前一步,再次沖著他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
沒有說話,沒有任何別的動作,余缺用一種野蠻又純粹的方式,在不斷的重擊中,將溫瑞的腦袋砸出了凹陷。他臉上就被濺上了無數噴濺狀的血液,紅色的、帶著腥氣的液體又匯聚在臉龐向下滑落,有些順著下巴和脖頸上的猩紅匯聚,有些墜落下來,掉落在干凈的地板上。
過程中,溫瑞一直緊緊抓著他用來固定的那只手,兩只腳胡亂掙扎,雙目圓睜。在死前的最后一秒,他曾用一種希冀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妻子。但此時寒梔像是一個被扯斷了絲線的提線木偶,就定格在自己的舞蹈中央,表情一片空白。
又是一記重擊,溫瑞的眼珠不動了,假如細看的話,能看到瞳孔細微的擴散。
余缺仍舊沒有停下來,一直將他整個腦袋都砸到像個碎裂的西瓜一樣,手里的陶瓷擺件猛地斷裂,他才停下動作。往已經稀爛的溫瑞臉上看了一眼后,余缺緩緩地轉過臉。
此時他整個人都像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一樣,面上、上半身,被血液完全浸透了。隨手將擺件往尸體旁邊一扔,重物落地的聲響讓寒梔身體一抖。
見此,余缺臉上露出一個笑,搭配著滿身血跡的樣子,寒梔已經驚駭到無法正常呼吸。她認得這張臉,但余缺頂著這張臉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好像只能看見那雙眼睛——宛如惡鬼一樣擇人而噬的眼睛。她甚至幾乎無法將畫面在腦子里形成正確認知,嘴唇顫抖,目光呆滯,臉上涌出了兩行清淚。
壁爐里火苗跳動,這個惡鬼一樣的、她的兒子越走越近,背后的影子也在靠近光源時無限放大。寒梔沒有躲,也沒有后退,她表情完全空白,喉嚨里的聲帶好像也突然破損,只有嘴唇做出了“余缺”兩個字的口型,但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來。
余缺沒有像干脆利落地殺死溫瑞一樣直接殺了她,而是停在面前,嘴角挑起一抹笑:“寒女士,你猜,現在是現實還是你的夢境?”
窗外,早已經雨過天晴的天空忽然響起一陣悶雷,白金色的粗大雷電滑過夜空,有一瞬間,房間里亮得如同白晝。寒梔驚恐地發現,房間里到處都是黑色的霧氣,而這些霧氣的源頭,就是面前的余缺。
閃電滑過時,甚至能看見他的身體在變得透明。
這真的是現實嗎?還是夢境?寒梔齒間打顫,她下意識地想伸手嘗試觸摸,門卻在此時被從外撞擊打開。燈光亮起的瞬間,余缺連同著所有黑霧消失不見。
黑沉的夜空中,雷電再次落下,整片大地在瞬間亮如白晝。
何長風的臉在這光芒中,顯得愈發慘白。
——就在剛剛這一瞬間,他能明顯感知到,一直牽絆余缺的那個“落點”已經斷裂,無數的氣運開始往他身上逆轉,甚至屬于他們這些人自己的部分,也在悉數跟著一起流失,直到枯竭、斷裂。
此外,極則必反。他作為執行人,之前為了讓更多人獲益做了無數手腳,現在形式倒轉,便迎來了咒術反噬。
何長風只感覺自己五臟六腑如同刀絞,同時像是吞下了高濃度硫酸一般,燒灼的疼痛和撕裂般的疼痛混合在了一起,狼狽地偏頭,讓混著內臟血塊的東西從嘴里嘔了出來。
扎在肩頭的劍被抽出,但這種疼痛都讓他幾乎麻木了。何長風陰惻惻地回頭,眼中浮現出極強的妒恨:“你他媽是什么怪物?!”氣運都抽到這個地步了,竟然還能反殺,之前那么多年的努力,全部毀于一旦,甚至連累到了整個天機樓!
“怪物?”余缺發出愉悅的笑聲,手中的劍再次釘穿了他的小腿:“怪物在享受對你的虐殺。”血液濺起,痛呼哀嚎聲不絕于耳。何長風還想反抗,但司妄一腳踩碎了他的肩骨,羅摩也同時踩斷了他的腳掌,他身體抽搐著,甚至連蜷縮都做不到。
“很疼?這才是開始,可別現在就死。”
巨大的雷電再次砸下,光線明暗之間,余缺微笑著,從虛空之中抽出了一把黑色長刀。夜風將他的發絲吹得飛舞,在漫天雷光背景中,宛如神明親臨。
何長風呆住了。
在那把黑色長刀徹底抽出后,他大張著嘴,像是想說什么,又一時組織不出字句。在幾次張合后,他不顧被踩斷的手腳,哆嗦著試圖去用最后的力氣去拽余缺的褲腿:“你、你是不是……能回去?”
“告訴我、咳……”喉嚨里哽出一大口血,但他不管不顧,眼神完全變了,像是漆黑的夜空中看見了一盞燭火:“你是不是能回去?”
回去。
余缺沒有用刀,反而是將這兩個字在唇舌間琢磨了一下,臉上漸漸露出戲謔:“是,我能回去。”
之前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在此時終于明晰:何長風想回修真界——他回不去。
所以,藍星的天機樓,根本不具備在幾個世界來回穿梭的強大實力,真正連接他們的,是功法。或許從起源看,就只有幾個意外從修真界掉落在藍星的弟子而已。
各個小世界的壁壘是極難穿過的,他們作為修士,在沒有靈氣的藍星處處受限,想要回到修真界,卻無從談起。
沒有修士會愿意在境界上停滯不前,任由壽元終結。所以,掠奪氣運不過是生存手段,他們實際的最終訴求,是回去。
果然,聽清確切答案后,何長風眼里猛地迸出了希望的光,他急切地探出手,似乎想說什么。但很快,他眼底的光就像是被吹熄的蠟燭。嘶啞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涌出,再次抬起臉后,臉上露出了真切到刻骨的恨意:“憑什么?憑什么你就可以?!”
“我在這個沒有靈氣的世界呆了這么久,所有方法,所有都試過了!但你……”他突然暴起,竟然試圖用自己那只斷手當做武器來進行攻擊,被按下后,何長風又哭又笑:“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憑什么?!
憑什么你們就不一樣,憑什么你們從生下來就能得到別人一輩子都拿不到的東西?憑什么圍困了我一輩子的問題,在你嘴里那么輕描淡寫!
何長風的眼神怨毒無比:“天道不公,給了你那么多猶還不夠,竟然還讓你能自由前往修真界。余缺,你真的該死!你該死!!”“天道不公?”余缺嘲諷的笑了一聲,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天道缺一,但留一線生機。”
“直到現在,你還不明白,是你自己親手掐滅了這一線生機。”
這話讓何長風像是被無形中掐斷了聲帶。
緊接著,黑色的長刀在空中一個回轉,隨著那只手,一點點刺入何長風的咽喉。氣管破裂、更多的血液溢出,死亡的寒意漸漸籠罩下來,余缺的那些誅心之言卻愈加清晰:“你要記得,在你對我動手的那一天,你就親手斬斷了自己的道途,將自己逼到了絕路。”
“求仁得仁,這是你應得的。”
何長風虛張著嘴,余缺的刀很慢,他甚至能感受到,死亡的寒意是一點點在逼近,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從那種狂亂的狀態里脫離,此前經歷的種種,都如過眼云煙般掠過。
直到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血光,他想:是的。
是我自己,只能怪我自己……
黑色的長刀斬斷了他的脖頸,頭顱咕嚕嚕的在地上旋轉,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定格在濃重的悔意上,又被沾染上的一圈的塵土變得模糊不清。
余缺收回刀,又將釘在尸體身上的長劍拔了出來。
此時,天上的電光涌動,一道雷電突然劈到面前,地面被擊出了一道巨大的焦黑,這讓他們往后退避了兩步。而天上的雷光就像是等待已久,開始此起彼伏地劈向何長風的尸體。
這一瞬間,仿佛能感知到這個世界天道對他積蓄已久的不滿。雷光接連不斷,那具被割斷頭顱的尸體甚至來不及燃起火苗,就直接在高溫和高壓下變成了焦黑。
余缺站在旁邊慢條斯理地擦拭武器上面的血漬,順便欣賞這令人賞心悅目的畫面。
雷光劈了很長時間,整整八十一道,換成修真界,就是最頂級的九九雷劫。何長風活著的時候像是陰溝里的老鼠,死了,倒是享受了一把頂格待遇,在一道道雷擊下成了一灘黑灰。
看著那灘已經看不出人形的影子,余缺心中的戾氣也漸漸平息。
他想:這樣也好,省得處理尸體,順便后續的事件里,還能合情合理的和警方再次聯系。
正好方便料理溫家剩下的那些人。
第 66 章 獨
山羊財經V:溫氏集團掌權人溫瑞已確認離世,相關資產及后續股權變動或將引起新格局;
東方傳媒:溫氏集團股價暴跌,一夜間市值蒸發超百億;
淮市青年報社:溫瑞死因成謎?妻子寒梔被傳喚警局,疑似正進行精神鑒定;
淮市晨報:溫慕寒接棒后疑似引起溫氏集團內部不滿,持股11.1%股東公開發文表示“不認可”;
淮市公安V:關于溫某的最新警情通報[圖片]
……
溫瑞的突然死亡引起了一場地震。
不止財經板塊、相關時政新聞板塊時刻關注著后續的變動,隨著事件發酵,網上的吃瓜群眾開始匯聚,一直致力于挖掘各種明星八卦的公眾號“小玲線報”,則在警方通報后發布了長文:抑郁癥+疑似殺夫+邪/教崇拜,你嗑過的這對豪門真夫妻嗎?
因為角度刁鉆,且用詞大膽,不到兩個小時就達成了“十萬+”點贊,超過五萬條評論,趕來看稀奇的網友越來越多。
華夏一貫信奉“死者為大”,最開始大家看看就過了,畢竟人死后相關公司出什么事跟自己沒多大關系,頂多唏噓幾句,在評論里發個蠟燭的小表情。但這篇長文將警方那簡略的警情通報,逐字逐句拉出來進行分析,再結合各大實力媒體的新聞相互佐證,為看客們奉獻出了最新一手的“瓜”。
一時間,評論區各種驚呼:
春時予卿:光標題buff就疊滿了,仔細看正文,我去,什么叫一波三折,這就叫一波三折!豪門掌權人死狀慘烈,身患抑郁癥的妻子就在現場,沒有外部入侵跡象,沒有可疑指紋,疑似精神崩潰下親手殺夫。話題到此時還是狗血八點檔的程度,結果警方以“同邪/教合謀”對溫家多人進行拘留,第一波光抓就抓了十幾個[4.3W點贊]
今天釣到魚了嗎:之前我還在想,怎么溫瑞一死,好像整個溫氏集團就不轉了一樣,股價暴跌,內部內亂,合著還跟邪/教扯上了關系。那么多人都被拘留,其中肯定有不少是處于關鍵位置的,拔出蘿卜帶出泥,后續指不定還有其他牽連。這情況,他們不亂就怪了[3.7W點贊]
松鼠不是松樹1:之前的那些新聞關注點都在財產上,我感覺是故意的。之前現場照片都流出來過一次,因為過于嚇人很多都打了厚碼,這么明顯的他殺,后續嫌疑人相關的話題卻沒一個提,想把事情略過去的感覺特別明顯,肯定是溫家在想辦法偏離視線。現在警方通報已出,重點才算真正出來[3.4W點贊]
AAA貓爪專業修剪工:之前那起豪門真假少爺事件你們還記得嗎?好像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拘留了好多人,都在走取證候審流程了。怎么感覺這些有錢人,是集體參與了什么邪/教儀式啊?[2.8W點贊]
尾巴a:我的關注點是“精神科鑒定”。殺夫暫且是嫌疑這點我就不說了,搞邪/教你們真的不得好死!還想通過精神病逃脫法律制裁,拿這當免死金牌是吧/白眼.jpg[2.6W點贊]
……
一條長文走紅,自然有千萬條跟風,短短幾天時間過去,事件甚囂塵上。
得知就連發律師函警告也不起作用了,溫慕寒頹唐地癱軟在辦公室的椅子中。
這些日子他過得很不好。溫瑞的突然離世,給他造成了沉重打擊。很長時間他都不敢睡覺,因為一閉眼,就能回想起父親那凄慘的死狀。
但他不能垮,他還得撐起集團的所有事務。
本以為就算有波折,只要能一直給予外界信心,他能夠帶著集團平穩度過這場風波。但沒成想,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無數關鍵人物被拘留,多家分公司被查,包括稅務賬務,都面臨全面核檢。與此同時,溫氏集團還受到了多方勢力的商業狙擊,儼然是“趁你病要你命”。
公司現在一團亂,溫家內部也一團亂,溫慕寒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跟那個所謂的天機樓扯上關系的,只能眼睜睜看著人被帶走。
在這個集團經受風雨的時候,不僅沒有一個人能跟他同舟共濟,所有人還在等著他去施救。
他完全是接手了一個爛攤子。
事情太多,他已經連續幾天沒能合眼,眼底的青黑和疲倦格外明顯。公司要救,人也得救,但現在他最大的訴求,是能保住母親寒梔。
想到她,溫慕寒眼中又流露出些許復雜。
他對那天的場面仍記憶猶新,寒梔穿著芭蕾舞服,站在已經死去的父親身邊,已經驚嚇到不能動彈,精神瀕臨崩潰。他慌亂了一陣后,先去安撫母親,那時候,寒梔用力抓著他的手,指甲都嵌進了肉里,嘴里一直沙啞地喃喃著“是他回來了”。
這個他,指的是余缺。
母親說,是余缺殺了父親。
這話背后有多少隱情暫且不論,他一開始是信這個答案的。從現實上,要身材纖細的寒梔去殺一個體格遠超自己的成年男人,實在不符合常理。從感情上看,父親母親多年來一直感情深厚,他過去厭煩外界說“父母是真愛孩子是意外”的論調,但心底承認,父母深愛對方遠超過愛自己。
母親沒理由殺死父親,也沒能力殺死父親。
但后續他發現,宅邸的防盜系統沒人觸碰,監控里沒有可疑人員,窗戶反鎖,門還是從外踹開的,現場只有父親和母親兩人。
在警方調查時,提出余缺是兇手的證詞,警察也直接否定了:因為余缺當天晚上,出現在距離他們家很遠的地方,不僅有行車記錄儀的影像記錄,還給警方提供了另一起案子的重要線索,根本沒有作案時間。
取證過后,警方沒有在現場找到染血的衣服,加上壁爐的存在,他們甚至懷疑溫慕寒幫寒梔進行了善后。又因為精神方面的原因,寒梔的嫌疑是最大的,他做筆錄時被來回盤問,直到律師將他撈出來。
雖然后續警方沒能確定寒梔就是殺人兇手,但嫌疑幾乎全在她身上。回到家后,又親眼見到母親開始出現夢游,溫慕寒也開始懷疑,是不是母親在夢游中意外殺死了父親,之后又以為夢里的畫面就是現實,因此認定兇手是余缺。
只有這樣才說得通。
這些話他沒說出來,但寒梔應該是感覺到了。之后她的精神就越來越差,可溫慕寒處于接手公司的重要檔口,根本沒有那么多時間去安撫她。加上后面又出現對所謂的邪/教的調查,上一個案子還沒有蓋棺定論,寒梔又可能面臨新的指控,情急之下,他只能想方設法的把人以精神病的理由往療養院送。
——無論結果是什么,他已經失去了父親,不能再失去母親。
可眼下形勢越來越嚴峻,寒梔的事瞞不住了,這樣下去,外界的輿論恐怕會再給他們一記重擊。
想到這里,溫慕寒忽然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他直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什么都不想做,就這么發呆。聽見門被敲響的聲音,也只是有氣無力的叫了聲“進”。
下屬手里拿著文件推門進來:“溫總,集團的幾個大股東似乎有意大量拋售公司股票。”
他心道:又來了。
大量拋售股票自然不是什么好信號。在這種危急時刻,大家要是穩得住,市場的信心還有機會慢慢回轉,要是自己人都急了,股票大量拋售,很容易會引起恐慌,形成踩踏事件。股價會一路狂跌,他們就全完了。
之前幾次股東大會,溫慕寒都強調過這一點,大家也都表示了支持——不是說對他信心有多足,的確是這種時候拋售并不明智,資產已經大幅縮水,再做出這種行為,踩踏事件后他們的股票會全部成為白紙。之前為了維系股價,幾個大股東不僅沒賣,還一起合力往回買,要不是后面持續受到資本攻擊,局面早就穩定下來了。
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現在他們突然提出這個心思,還故意讓他知道,與其說是真的要對著干,不如說是在逼著他表態:現在的溫氏集團,極其需要一個正向的案例當做強心針。
——和蔣家聯姻就是最好的方式。
以蔣家龐大的資產,只要能給出這個信號,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之前蔣家那位千金看著對他死心塌地的樣子,所以在大家看來,你溫慕寒此時還磨嘰,那就是不懂事。
但問題是,溫慕寒不是不想,是做不到。
蔣氏千金、也就是他那位所謂的青梅竹馬,在之前他和另一個女生糾纏時,就表露出了不滿。那時溫慕寒只覺得她吵鬧。
畢竟兩人的婚約雖然是真,但更多是朋友間的感情,他向往的,是父母一樣彼此奔赴的真心。所以他是真的想過,等一切穩定下來,就和她解除婚約。
時移世易,溫家遭難,她在這之后沒有再和他聯系一次。溫慕寒觍著臉去見了人,對方看著好言好語,但身邊已經坐著別的男人,家世同樣不菲。
說實話,現在的溫慕寒都有一種在夢中的飄忽感。
之前的二十多年,他一路順風順水,想要的都會自動送上門來。但父親一死,之前穩定的局面好像徹底被打破了,他臨危受命,才發現自己的能力也不過如此,之前那些好運好像也不見了。
無論他想做什么,都變得無比坎坷,公司已經這么艱難,推行政策竟然還是處處掣肘,之前不放在眼里的那些人,現在輕而易舉地就能給他制造障礙,甚至是拿捏他。
他從未活得如此艱難。
辦公室里,下屬說了這事后,只得到一陣沉默。停了半晌后,意會的主動離開了。
由于眼下局面實在太過不好,溫慕寒抽空去拘留所里見了老爺子,期望得到指點。
爺孫相見,他驚愕地發現,之前爺爺身上的那股精氣神好像忽然全沒了,一下變得老態龍鐘,甚至感覺一點活氣都沒了,活脫脫就像一具披著皮的骷髏。
但這才幾天?
看見他來,溫老爺子像是早有預料。兩人隔著玻璃拿起通話的話筒,不等他說些什么,頭發花白的老人就直接問:“家里的情況愈發不好了?”
豈止是不好。
見他欲言又止,本就老態龍鐘的溫老爺子,此時更像是老了十歲,時光像是在他身上突然加速了,最后一股生機似乎也在被迅速抽干。看著這樣的爺爺,溫慕寒有些于心不忍,但今天他來是帶著任務的,所以還是三言兩語地說明了眼下的情況。
溫慕寒:“爺爺,你有什么好辦法嗎?”
“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墻倒眾人推啊,假如股東們穩不住……”話說到一半,溫老爺子忽然像是記起來什么,著急的拍打著玻璃:“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慕寒,你去找余缺,現在只有他能救我們溫家!”
看著老人情緒激動、語無倫次的樣子,溫慕寒莫名有種寒意在背后升起,他語氣遲疑:“余缺怎么可能會幫我們?”
父親曾讓他對余缺的公司下手,后面母親一直強調余缺是殺死父親的兇手。再到后面,警方忽然就動手清查天機樓這個邪/教勢力,他們一家子里大部分都戴上了手銬。
在后續的盤問中,他第一次知道,溫家竟然摻和了那個叫天機樓的不少事,雖然證據里沒有指向他,但他也被警方一輪輪盤問,從而也得知:他們溫家做了許多錯事,這個過程里,余缺就是最主要的受害人。
且不說余缺有沒有能力,光是態度上,都已經和他們溫家是死仇了。
“他當然會幫!”溫老爺子表情激動:“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血濃于水,溫家本來也就有他的一份,于情于理,他都該幫你!”
溫慕寒眼睛瞪得極大,驚詫之下站了起來:“爺爺你說什么?”
“你沒聽錯,他是你兄弟!不相信你就親自去跟他驗血。”溫老爺子那雙枯瘦的手按在玻璃上,如同腐朽的樹根在上面攀爬,他此時心中已經重新燃起了希望,渾濁的眼里蒙著層淡淡的光:“你不知道,余缺他很不一樣,以他身上的氣運,只要能把人帶回來,我們溫家能至少能再有五十年榮光!”
“慕寒,你聽話,你趕緊去找他,就算是用求,也得讓他回來幫你!”
“我們溫家這么多年的基業不能倒哇!”
這一瞬間,溫慕寒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但頭發花白的老爺子言辭激烈,好像他不應,就要直接厥過去。
“……好,我去找他。”
第 67 章 發
溫慕寒答應去找余缺,其實并不是認可“氣運”這個說法,也不認為余缺有能力幫自己渡過難關。現今的溫家腹背受敵,各方面都受到了重創,早已不是簡單的投入幾筆資金就能解決。
不過,把溫家從現在的境遇里撈起來難,換個方向,勸說余缺罷手,不要再給溫家添亂,倒是可行。
——在家里出事后,余缺就伙同他那個情人司妄,形成了狙擊溫氏集團的一股重要力量,屢屢在關鍵時刻給他們造成一些不小的麻煩。
既然他們是血親,溫慕寒不求他能調轉槍頭,用自己的基業對溫家施以援手,但求他能放下芥蒂,最好在邪/教這事上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出具諒解書。
這樣,溫氏集團少一股敵對勢力,他也能稍微松口氣,算是給股東們一個好的信號。假如親人們能被放出來幾個就更好,可以一起專心應付眼下的狀況,想辦法把整個家族從泥潭里拉起來。
只要余缺能答應這個條件,后面溫氏集團起來了,溫慕寒愿意讓他回家,給予他那份應有的資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比起現在和其它勢力一起撕咬溫氏集團身上的“肉”,他們握手言和,之后情況穩定下來,得到的利益會更多。
自認為足夠有誠意,雙方互惠互利,且所求不多,于情于理對方都該答應。但實際上,他幾次約見都只被那些秘書助理敷衍過去,后面終于在宴會上碰見,找機會攔住人,說出來理由后,余缺也只是戲謔的看著他。
寬敞明亮的走廊,墻壁上懸掛著的油畫描繪出大片白色花朵,余缺站在畫作之前,盛放在西裝外套口袋里的同色玫瑰,讓他仿佛和身后的畫作融為了一體:“溫先生,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這些,背后大概的內情應該也已明確。”
二十多年前,溫家開始走下坡路,內部幾個兒子還像“奪嫡”一樣爭權奪利,當時溫瑞選擇和天機樓合作,獻祭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成為鐵板釘釘的繼承人。即使拋開那些不知真假的邪/教儀式不談,他拿孩子當籌碼,換取自己的前程,這點是板上釘釘。
溫慕寒:“這件事是溫家對不住你,但是……”
“我很好奇,”余缺不耐煩聽他廢話,語帶嘲諷:“假如當初被當作交換條件給出去的那個孩子是你,我們人生對調,你會接受這個結果嗎?”
溫慕寒斬釘截鐵道:“我會。”
他自幼順風順水,哪里會懂得底層的辛苦,對于被掠奪氣運后的苦難,之前也沒體會過半分。即使之前看過相關資料,也不過是對那寥寥數語略過一眼而已,要他感同身受實屬天方夜譚。因此,他現在把話說得輕飄飄:“那時家里也是病急亂投醫,更何況,之前溫家欠你的,后面會百倍補償回來!”
誰稀罕他們的補償?
不,應該說,搶走了別人那么多東西,隨便還一點,也能叫補償?
“是嗎?”余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可惜,我和你不一樣。”比起讓別人給,我更喜歡自己伸手拿。
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事顯然是談不攏了。
相反,因為今天的話,他們似乎對溫氏集團的針對更多了。
溫慕寒不能理解余缺,覺得對方把個人情緒放在了正事前面,利益都擺在面前還不選,實在是不理智,但他又毫無辦法。
現在他承受著空前的壓力,股東們一次又一次要求他做出點實績,可他最近的情況著實邪性,要做的事屢屢在中途搞砸,白花花的銀子往外花,但少有往回流。導致現在不止股東,剩下的員工們都對他表露出了不信任,越來越多人遞上了辭呈。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接下來加班的一個深夜,家里打來電話告知:寒梔自殺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溫慕寒魂不守舍,差點將車開下高架橋。等真切地見到她的尸體,那一瞬間,他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樣,直接就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寒梔是他的精神寄托。
過去那么多年,如果說父親待他只有對繼承人的期許,眼里沒有多少溫情,那母親寒梔,就在他的成長中給予了雙倍、甚至更多的愛。她會接納他的所有,對外無論對錯,永遠無理由的站在自己身邊。
出事后,溫慕寒也總是告訴自己:我不能倒下,哪怕只是為了母親,我也不能倒下。她現在只有我了。
但寒梔死了。
這對溫慕寒的打擊太大了。
被攙扶起來后,他淚流滿面,踉蹌地去摸母親的臉。號啕大哭了一陣后,看見旁邊放著的遺書,前面字跡娟秀,后面逐漸潦草,語序完全顛倒錯亂,努力去看,能看出自殺的因由:
寒梔本來確定殺死丈夫的人是余缺,但警方覺得她是臆想,別人覺得她已經瘋了,就連兒子也默認了這個說法。后面她發現自己竟然真的開始夢游,夢里那些溫瑞死亡的畫面,也在慢慢變成了第一視角。
她徹底搞不清是自己殺的丈夫,還是余缺。她試圖對自己強調,自己不是兇手,但最后還是徹底混淆在了一起。
她無法接受。
溫慕寒痛哭后的眼里爆出了無數血絲,看著紙頁后面不斷重復的“人是我殺的”,他捏著紙的手格外用力:“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母親精神狀況奇差,自己沒有時間及時安撫便罷了,竟然還只想著快點拿出精神鑒定,沒思考過這種狀況下,自己對她的不信任,會導致情況進一步惡化。
哪怕騙騙她呢?自己都做了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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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總,”林秘書帶著寧海生敲門,進了辦公室后,見上司在打電話,兩人便在旁邊候著,沒有出言打擾。
是賀危打來的電話。
因為訓練緊張,他很長時間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這也導致那次余缺出了車禍,他是過了很多天才知道,打電話來半是關心半是質問的叭叭了好久。
之后他抽空來見了余缺一次,得知他還被卷入到什么邪/教事件里,簡直心驚肉跳,最近一段時間聯系的格外勤快——畢竟是邪/教啊,這玩意兒不講理,萬一再搞什么偏激手段怎么辦?
“警方的取證流程好像快走完了,不會再有什么意外。嗯,我知道了。”又說了幾句后,余缺才放下手機,面向兩位下屬:“什么事?”
寧海生:“溫氏集團那位夫人、寒梔,在前幾天去世了的消息,余總你還記得吧?”
余缺點頭:“記得。”那天溫慕寒還打了一個電話來,林秘書接了,說對方似乎已經情緒崩潰。他們又不是什么可以互相安慰的親人關系,余缺沒理會,但事記得。
“他們現在似乎是狗急跳墻了,”寧海生拿出手里的平板,將界面展示了出來:“竟然拿那位寒夫人死亡的事做文章,買了熱搜,號召余總你回溫家,給寒夫人上柱香。”“話題里還明顯有人在故意帶節奏,一直低聲下氣的說,溫家一直很想認回你這個血親。還有很多其它言論,夾雜著一些惡意揣測,總之是在逼余總你表態,他們官V甚至連公司職位都準備好了,說是誠意。”
余缺:……
字是那個字,湊到一起怎么那么讓人看不懂?溫慕寒腦子出問題了?
其實腦子出問題的不是溫慕寒,是他那位爺爺。
自寒梔死后,溫慕寒就直接一蹶不振,外表看著簡直像一口氣吊著的樣子。他也無心去撈家族里其他旁支了,公司都不想去,整個人都垮了。
股東們怎么可能允許他頹唐下去?你不行就換別人來!
但試著換了兩個人,實際上做得更差,別說穩定局面,反而加劇了公司的內部矛盾。最后幾個股東和溫慕寒幾次會談,要他振作,好話賴話都說完了,他才終于像個行尸走肉一樣回去就任,行動卻也并不積極。
后面他去探望即將被送上公訴法庭的溫老爺子,這位枯瘦的老人心里還存著念頭:以余缺的氣運,他只要能接手,溫家一定能好起來。現在余缺不愿意認他們這個血親,不愿意出手幫忙,那逼也得逼他出手。
哪怕不能真的將人接回來,只要余缺表了態,和溫家再產生關聯,他們也能有喘息之機。
溫慕寒可有可無的應了。
不過,事情的走向并沒有往他們期望的方向走。
“他們的打算實在明顯,網友們也不是傻子。”寧海生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而且時機也沒選對。”
余缺意會的接過了他手中的平板,手指在上面劃拉了兩下,翻看網友們的評論:
【A九塊九包郵:你們的算盤珠子都崩我臉上了/白眼.jpg口口聲聲說是想認回血親,實際上不就是打著輿論的旗號,逼人回來幫忙嘛?真血親會至于要用輿論脅迫對方?我有腦子,我轉得過彎。】
【蜂蜜柚子茶1:看前面,我還覺得不管怎么都是血親,人都死了,回去上柱香是可以的。看后面:這什么跟什么?還有,是溫氏集團???不是,你們心里真的是沒點逼數啊,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是吧?和邪/教扯上了關聯,人家跟你割席是正常的!PS:大家現實里要是有這類親人,不管怎樣,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那就是個泥潭!】
【一枕黃粱:我去,溫家不是豪門嗎?現在是真落魄了啊,還玩道德綁架,哈哈,搞笑/吃瓜.jpg】
【貓好人壞hhh:……查了下這個余缺,人家有自己的公司,全權控股,且營收可觀啊。所以為什么會覺得,別人要放著好好的總裁不當,去你們公司當個不知道什么具體職位的副總?emmm雖然要是之前的溫氏集團,這的確像拋橄欖枝,但問題你們不是了啊?現在各種暴雷不說,好像還查出來稅務有問題,人家這時候不躲著你就怪了。】
【盛夏時光:這個瓜與其說是瓜,不如說是純粹在帶節奏。你們說了半天,看得我一頭霧水,為什么血親會不認你們這點直接忽略了啊。】
之前警方給出的案情通報,已經被各類自媒體翻來覆去的逐字逐句分析了個遍,大家對溫家是個什么德行,都心里有數。因此除了一開始引導風向的水軍,正常網友們摸進來,很快就發出各種質疑。
此外,見大風向不對,收了錢的幾個營銷號還玩起了“精選評論”,瘋狂刪評,把那些類似“血濃于水,回家吧”之類的評論,全部篩選到了前排。
捂嘴不是良策,但真用起來,效果還是有。
更何況,慷他人之慨的人也不在少數,認為不管外面的錯有多大,親人還是要認的人竟然也不算太少。
【小小小小11:雖然但是,不認血緣上的親人還是有點過分了,不管怎么說人家都生了你,這種時候,你拉他一把又怎么了?】
“怎么了?!”作為余缺的粉絲,阮琴看到這些言論的時候已經氣炸了,噼里啪啦地在手機上打字:“你們懂個屁!”
她把話題截圖到了余缺久久沒消息的粉絲群,又同時分別發到了幾個嗑余缺CP的群里,沒過多久消息就開始刷屏。他們都是真心實意粉過余缺的,哪怕后來他不打游戲了,之前的榮光也不作假。
現在人都堵到家門口了,那他們也不是吃素的。
評論區捂嘴?那就在話題里來。話題里想方設法給你降位置?那就自己帶話題。他們自創了#保護我方余缺#,同時和帶著之前溫家的那個話題,開始大肆輸出。
【余燼CP是真的:傻逼****,我們游戲粉又不是死了,什么好話壞話都由你們說是吧?!余缺是福利院長大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你們沒有露過一次面,現在人好不容易有了資產,就想來摘果子?!我***,什么狗屎東西,老子咒你祖宗十八代!】
【余神光輝永存:神他媽的血親,之前的那么多年你們怎么不說是血親?現在落魄了,摻和上邪/教了,跑來說是血親,還道德綁架非要拉你們一把。一把鑰匙二十塊,你配幾把?】
【下克上是仙品:驗血報告在哪?DNA鑒定在哪?沒有就一律打為謠言/微笑.jpg基于之前的消息,我合理懷疑你們是想轉移視線/微笑.jpg請警方徹查溫氏集團,里面或許還有毒瘤】
【蜜橙果茶:今日份笑話:血親。窮人家扔孩子是養不起,豪門不至于養不起孩子吧?硬要說余缺是你們血親,那他為什么會在福利院長大?別說什么真假少爺,這梗另外一家已經玩過了,非要玩就讓溫慕寒改姓,帶著非親生的血緣報告一起從位置上滾下來!也別找理由說孩子是意外遺失,我查了你們之前的新聞,按余缺的生日算,當時你們只對外公布了一個孩子,沒有承認余缺的存在。沒有合理的理由,那就是造謠,否則就涉及人口拐賣,手動@淮市公安】
因為這條的質疑過于嚴密,后面被截圖和復制到了幾個粉絲群。于是,各種同樣的文案開始在話題里刷屏,路人一開始還在糾結余缺要不要回去的問題,關于“血親”的質疑一被提上來,就徹底脫離了之前的邏輯,不再站隊,反而跟著一起質疑。
可這話讓他們怎么回答?
偷雞不成蝕把米,輿論上沒站穩高地,道德綁架沒成功,反而給出了不好的信號。
——因為這個動作,外界認為溫氏集團應該是真的撐不下去了,竟然要靠算計一個旗下公司體量完全比不上自己的人,這完全是走投無路了啊!
市場風向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有些時候,一家公司還不那么成熟,是個“瘸腿”,但只要市場風向看好,那在積極的作用下,股價上漲,瘸的那條腿很快就會長出來。反過來也是一樣,即使你有能力往下發展,但要是風向不看好,股價不斷下跌,拖著拖著,公司很可能也就垮了。
換言之:“市場覺得你行,你不行也行。
市場覺得你不行,那你行也是不行。”
很遺憾,因為這個騷操作,溫氏集團也走到了后面這個地步。
他們想著算計余缺,反而在陰差陽錯下,加快了自己的覆滅。眼見著股價一路狂跌,股東們有些在質問,為什么會出這個蹩腳的招數?有些在懷疑,他們是不是被誰算計了?但不管他們怎么挽回,依舊無濟于事,最后,溫慕寒對外公開致歉引咎辭職。
股東們本以為找到人背鍋,換強有力的新人公開上位,至少能讓外界觀望觀望,讓他們喘口氣,但事與愿違。這具行駛了多年的巨輪,終究是在無數的風雨摧殘下,沉在了無數風浪中。
做出這個決定的溫老爺子得知了后續的發展,一口氣差點沒上來,還好是救回來了,不然剩下那么多年的刑期實屬可惜。其余溫家人要么坐牢,要么變賣資產,如鳥獸般四散。溫慕寒雖然辭職,但還是因為公司破產背下了不小的債務。
他是有真才實學的,一般來說,即使后續不能籌募到足夠的資金東山再起,應聘別的公司應該不算太難。但他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諸事不順,無論哪方面都在碰壁,就好像之前那么多年的順風順水,把一生的運氣都耗光了。
第 68 章 晉
“溫慕寒在餐廳遇見他前未婚妻了,女生還顧及臉面,但她堂弟沒好臉色,把女方收到的禮物和送出的禮物算了賬,警告他不許再打電話來,答應就轉賬。”
“哇,他竟然沒思考就答應了!”
“轉賬了,但是轉到了被強制執行的那張銀行卡,錢是給了,他一分都收不到!”
青磚灰瓦的小院,金色光團在空中活潑地來回跳躍,偶爾落到香氣馥郁的金桂枝干上,偶爾又落到角落的龜背竹葉片中,即使沒有五官和表情,也能讓人感知到祂現在的歡欣雀躍。
不遠處,坐在木制長椅里的余缺,將手里的書翻到新的一頁,從善如流接話:“他身上的錢應該完全見底了。”
富人的破產,還是能鉆空子讓部分資產得到保留的,但溫慕寒后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突然落魄到欠款利息都付不起,等2247發現的時候,他已經被限制出鏡和高消費,名下所有賬戶也全被凍結。
所以這種時候,無論蔣家那個小公子在言語上怎么羞辱,他都會厚著臉皮要錢——飯都要吃不上了,還在乎什么臉面?
不過別人也不是泥捏的,都有脾氣。故意惡心他,先給希望再把錢直接轉之前賬戶。溫慕寒是氣也受了,但一點好處都沒撈到,竹籃打水一場空。
2247:“他貌似還要被餐廳經理辭退了~”假如有表情的話,現在祂應該眼睛都瞇起來了,幸災樂禍得非常明顯。
在所有真相被揭露的那段時間,光團變得非常氣憤,之后語氣和情緒明顯增多。后面溫家下場凄慘,事情了結,余缺看他們就像掃去了老舊房屋的塵埃一樣,沒再過多關注。但2247卻依舊對他們留心,好像看見他們凄慘的現狀,能變出一截能量似的,類似今天這樣的實況轉播,更是隔三差五就會來上一回。
余缺隨意地聽,偶爾應和幾句,權當捧場。
“真的辭退啦,薪水還被扣了。”金色的光團晃悠了一圈,又落回到他的白瓷茶杯旁邊:“他現在身上的氣運應該是完全干涸了,導致運氣變成了百分百的負值,諸事不順。”也就是現在藍星是和平社會了,否則出門就可能死。
與之相反的則是余缺。
在溫瑞死亡后,他身上的氣運值就完全扭轉,系統面板的【運氣】一欄,數值上一度溢出超過了300%,最后因為無法預估,標識變成了“■■”。
他們態度閑適地聊著天,直到有另外的腳步聲走近才停下來。
“余總,人已經送走了,”林秘書看不見光團,還往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一眼,不過他沒細問,只道:“我們直接回公司嗎?”
今天是出來見合作對象的,因為要談事,兩人選在了這個安靜的地方喝茶。雙方都不是什么磨嘰的性格,談話比提前預想的時間要更早結束,余缺作為東道主,有意邀請對方一起用餐,可惜這位比他還忙,簽下合同后就要趕飛機。
余缺看了眼時間,已經是下午的3點:“走吧。”
回去的路上也不免提起公司的事。
新游戲進度不錯,已經在內部出了試玩版,按這個速度看,他們明年的夏天應該就能把內容做完。之前讓陸含昭主要負責的換裝游戲項目正式進入了測試階段,《絕密檔案》和《荊棘王座》則會在十月份后先后進行大版本更新。
算算時間,大概再過一個月,他們估計就會忙到必須加班的程度。
林秘書:“今年公司還沒團建,要不要提前?否則可能就撞上年會了。”畢竟看著后面是妥妥要忙到年底的意思。
余缺點頭:“團建的內容定了嗎?”
“問過大家的意見,目前傾向于……”
公司里所謂的“團建”并不是要做什么凝聚集體的游戲活動,純粹是在年假的基礎上,另外給的一種“公費游玩模式”。又由于年輕人居多,怎么玩還挺有花樣。有人想看雪山,有人想露營,還有想去游樂場的。
“都可以,”余缺態度隨意:“你查一下游輪航線,幫大家提前辦好簽證,五天左右,大部分的項目應該都能玩到。”
林秘書有些遲疑:“這樣的話,預算可能要翻倍。”公司現在的員工已經很多了,預算翻倍,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余缺:“一年就一次,大家難得能好好出去玩一趟。”
消息很快傳回公司。
“五天四晚,游輪旅行”這八個字,直接讓員工們沸騰了!
雖然一直知道自家老板大方,在工資和獎金上從來都毫不吝嗇,但團建讓大家去游輪旅行,還是遠遠超出了預期。一時間辦公室里都是議論聲,有些在高興的截圖發朋友圈,有些興奮地在安排出去穿什么。
也有人擔心自己會不會暈船。
陸含昭:“救命……”她之前坐過一次,感覺都不是特別好。
蘇霧看她:“那你不去?”不去的話可以兌換年假,但其實還是很虧的。
陸含昭:“當然要去,這一路上得多少素材啊!”畫畫人,畫畫魂!哪怕上游輪后暈乎到只能趴著,她也要拿相機把該拍的畫面都拍個遍,回來好做參考!
見她臉上的表情甚至隱隱有些悲憤,蘇霧笑得不行,安慰她沒事:“萬一你當天不暈了呢?而且總能適應的,帶點備用的藥,大不了第一天你躺著,后面再玩……”
這次旅行是回應員工的期許,但旅行中,余缺也希望給2247安排點娛樂。
祂的存在特殊,外人看不見,就像之前在小院里被林秘書撞見一樣,余缺但凡多說幾句話可能會被用異樣的眼光看待,因此每次有外人,2247幾乎都是沉默。但現在祂越來越活潑了,調個溫慕寒的監控錄像,就像看電視似的,不免讓人覺得無法溝通的時候,祂會有些寂寞。
至于這個娛樂怎么安排……
金色光團晃悠了兩下:“讓我幫你直播怎么樣?之前認識了你的幾個粉絲,我喜歡和他們一起討論你……”但熱搜后,又沒新素材了,粉絲群里再次回歸平靜。
雖然感覺這和“娛樂”好像相差甚遠,但這是2247第一次主動提出來的要求,又不算難事,余缺自然沒有拒絕。
于是,等到正式登上游輪的那天,現實里的大家熱熱鬧鬧,提前收到要直播消息的粉絲們也蹲守在直播間,還沒開播就已經發起了彈幕:
【開始了嗎開始了嗎?】
【啊啊啊終于等到直播了!!】
【大家別急,群里通知了,目前在調試設備中】
【這次直播是玩游戲嗎?許燼會出現嗎?】
一行行字幕飄過去,有人在問有人在答,沒過幾秒,畫面上顯現出游輪上刷著白漆的欄桿,遠處是略微搖晃的淺藍色天空和碧色大海,陽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幾只海鷗掠過,口中發出獨特的叫聲。
鏡頭后拉,露出余缺沐浴在陽光下的側影。披散的烏黑長發還帶著濕潤,看著像是剛洗過澡,身上的白色襯衣在淺淡的風中略微浮動,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擱在欄桿上。他似乎還沒注意到鏡頭已經開啟,正神情淡淡地看著海面。
畫面安靜了一秒,緊接著迅速炸開了煙花和城堡等特效。
【嗚嗚嗚老公你好帥,瘋狂舔屏!】
【真的太好看了啊啊啊,我一直不脫粉就是因為你的臉啊】
【手臂上的那點青筋,咦惹~】
【已截圖,再夸夸拿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構圖好棒!】
拿著攝像機的工作人員,不,應該說是控制著航拍鏡頭的2247,在彈幕里頂著超管的標志發了一個“不愧是我”的小表情。
很快余缺便注意到直播已經開始,他從善如流地對著鏡頭打了聲招呼,主動提起了之前的事,語氣溫和又鄭重地表達了感謝。
粉絲們真情實感的為他說話,這份維護之情,他是記在心里的。
得到彈幕上的回應后,才提起了今天的直播內容:“這次是出來玩,不知道大家想看什么,對打游戲有興趣的話,我會抽時間上線。”
直播鏡頭前的大家已經注意到場所是游輪了,七嘴八舌的詢問一些問題,余缺挑揀著進行回復。有說到許燼的,他也答了:“他馬上要出國比賽,沒有時間。”賀危已經恨不得一個小時能分八小時用了,怎么可能放人出來玩?
【嗚嗚嗚我的心碎了】
【好吧,我直說,我就是饞你倆的操作,嘎嘎亂殺的時候帥死了】
【真的可惜,很想看你們一起打游戲,都準備好了截圖你們的同頻操作了】
之前那次直播幾乎算得上是許燼的“出道首秀”,那幾個操縱人物的同頻動作,之后更是被粉絲們專門截圖出來做成了動圖。又因為他倆特殊的關系,很多粉絲都成了雙推,人氣就是從那時慢慢起來的。
余缺笑了笑:“這次不行,那下次我見到他給你們播。”
正說著話,鏡頭外忽然叫了聲“余總”。寧海生在下一層的甲板上,皮膚被曬黑了些,換了沙灘褲,又戴著墨鏡,笑起來露出一大口的白牙:“余總!你們不下來逛逛嗎?”
旁邊是蘇霧挽著臉色微白的陸含昭,也對他揮了揮手:“我們要去聽音樂會,余總你要去嗎?”
彈幕里剛飄過幾句“竟然都在叫余總”、“好熱鬧呀”、“有種自家的崽不知不覺長大了好多的感覺”,下一秒,鏡頭開始移動,露出在余缺身邊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羅摩。
身材高大,寬肩窄腰,黑色襯衣解開了最上面的兩顆紐扣,垂下的發絲讓脖頸上幾道猩紅的抓痕半遮半掩,他對鏡頭掃過一無所覺,看著本體的目光里,含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哪來的帥哥】
【啊啊啊啊我先來的,我先舔】
【三分鐘,我要知道這個男人的所有信息/墨鏡.jpg】
【嘿嘿鏡頭好高清,我看到他脖子上的痕跡了XD】
【快告訴我他是誰!!!】
余缺沒看鏡頭,在回復下屬的話,2247頂著超管的賬號,在彈幕里回答說“是公司的員工”。緊接著似乎是覺得羅摩出鏡,其余幾個也該出鏡,攝像機接著往后一轉。
淺木色的甲板上撐著兩個大型遮陽傘,下面擺放著幾張躺椅和小桌子。
一身淺金色漢服的蘇西沉坐姿端正,雪白的發絲束起,面無表情的樣子自帶一股沁人心脾的風雪氣,簡直像是從什么古畫里走出來的一樣。
【神仙,媽媽,這是神仙!!】
【這也是員工??你們公司的員工顏值都這么高的嗎?】
【這個好好看啊/流口水.jpg】
【我宣布今天是顏狗狂歡!!】
彈幕還沒感嘆完,鏡頭繼續給到了左邊的沈玦。
蘇西沉坐得有多端正,他半躺的姿勢就有多隨性,身上的衣服也不好好穿,扣子一顆沒系,露出來大片的胸膛和緊實的腹肌。
畫面里他正好在喝水,凍得冰涼的瓶身外凝結著不少水珠,隨著他的動作滾落在那些肌理線條上,細微的水珠搭配漂亮的男性身軀,荷爾蒙簡直要溢出來了。
這次彈幕里直接發了一大片的“男菩薩”。
【你們公司的地址在哪里?我真的很需要QAQ】
【都好帥,都好帥/愛心眼吐舌頭.jpg】
【看到第一個還想說區區兩根,看到第二個,第三個,不管了!區區四根!!】
【尊敬的余總,我的簡歷已經寫好了并投遞到了貴司的郵箱,請明天就錄取我/調皮.jpg】
【這什么顏狗狂歡現場啊,一個兩個都帥成這樣(抹口水)】
在直播間一大片嚎叫的彈幕中,幾條不甚起眼的話夾雜其中:
【雖然什么都沒做,但總感覺他們看余缺的時候,眼神都不清白的樣子……】
羅摩靠得最近,視線中那股淺淡的欲念和脖頸上的抓痕,給了人極大的腦補空間,那眼神也幾乎是在明示,這痕跡就是眼前的人留下的。
蘇西沉坐姿正經,表情冷漠,眼珠子卻一樣是黏在余缺身上,好像身處于紛紛擾擾的塵世間,眼里卻只印得出他一個人。
最后這個沈玦更不必說,他看余缺的眼神近乎赤/裸,拿著礦泉水喝,眼睛還不忘盯著人看,一副恨不得將人吞下肚的模樣。
總之,雖然位置不一,但他們每個人,都將目光牢牢地鎖定在余缺身上。
第 69 章 江
和寧海生他們聊了幾句,余缺回頭問觀眾:“你們有想看的嗎?”假如是想看他打游戲,那就暫時不出門。
彈幕上有些回答說想和他聊天,或者好奇游輪里有什么玩的一類,有些則是在玩梗說要看帥哥,什么“你玩你的,只要能看到你們這些帥哥的臉”,整體氛圍輕松愉快。
其實從這些言論也能看出來,現在看直播的觀眾里大部分都是女粉。
要是之前打比賽的時候,余缺的粉絲里男粉更多,gay雖然也不少,但頂多都是在他秀操作的時候,跑出來尖叫著“余神”,再口嗨幾句“正面上我”。現在不同,他已經退役,并且開了自己的公司,沒有要復出的打算,男粉大多更在乎游戲,他久不出現,都被新人吸引走了。
如今出現在直播間的,不說全是長情的“真愛粉”,大多也都是經過了之前的事、對他有濾鏡加成的女粉。
所以,雖然也覺得他直播打游戲很好,但都看出來是游輪了,明顯是出來玩,大家也想看到他掃去之前的陰霾,開開心心玩的樣子——就是一種很純粹的、喜歡一個人,就希望他能好的心理。
是不是游戲已經不重要了。
于是,看大家七嘴八舌地發了一通彈幕,余缺決定帶著鏡頭在游輪上逛逛,為此還讓2247設定了外人入鏡面部模糊的特效。至于那些嚷嚷著要看帥哥的,他干脆把三人的名字一一介紹,又將鏡頭稍微離遠一點:“好,看。”不是旁人,隨便看。
這下進入畫面的就成了幾人一起。
身材絕佳,顏值頂級的幾人一起出現,彈幕里簡直要土撥鼠尖叫了。不過,意識到都暴露在鏡頭下后,三人的眼神不約而同盡數收斂,那些察覺到一絲不對的人,心里也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多想。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兩點,鏡頭里看陽光和大海極為漂亮,但要是身處室外,只會覺得空氣里裹挾著一股淡淡的海水潮氣,又濕又熱。
游輪里空調開得足,在上船后,余缺感覺身上有點汗,還去洗了個澡,現在頭發都還沒干。海風吹著雖然也很舒服,但陽光直曬,他還是感覺到了熱意。
頭發散著也會增加體溫,下去之前,羅摩便很自然而然地用手給他束發。余缺仍時不時的和彈幕的大家說話,見有人問羅摩穿黑襯衣熱不熱,他笑了一下:“他不熱。”
不僅不熱,在這種天氣里還像個冰塊。
黑色的發絲在指尖纏繞,因為還有些濕潤,怕弄疼自己的本體,羅摩下意識往前了一些,胸膛有一瞬貼到了他的后背。即使隔著兩層薄薄的衣料,也感到一股冰涼的刺激,余缺沒有心理準備,身體都被冰得細微顫了一下。
羅摩意識到了他這細微的動作后,也不知道聯想到了什么,眼神當即晦暗下來。指尖是黑色的發絲,視線卻落在了面前毫無防備的后頸,以及前面被襯衣半遮半掩的鎖骨。
等頭發束起,余缺看了他一眼。
羅摩輕笑:“錯了。”好像一放松下來,就有點抑制不住萌生欲念。但現在是在外面,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應該再克制一些。
兩人目光交匯,雖然又很快移開,但羅摩還是忍不住偏著頭笑。這個氛圍實在是……
假如之前還只是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注意到他們對余缺的眼神不對,那現在這氛圍真的是想忽略都不行了。彈幕里安靜了一瞬后,便被各種聲音淹沒了:
【哦莫,這氛圍……】
【咦~這看余缺的眼神都不帶掩飾的】
【你倆對視的時候……對不起我腦子黃黃的,想到的都是口口】
【一個眼神過去就能明白,這點好好嗑/愛心眼流口水.jpg】
粉絲嗑CP的其實不少,以前打比賽的時候,余缺救隊友的操作都能被CP粉品出一點甜,和隊員站一起都能被拉郎配,因此他沒覺得這些彈幕有什么不對,回答問題時如往常一樣將其忽略。倒是之前因為余缺和許燼直播,早就嗑上他倆的粉絲有些在嘴硬,說他們就是直男。
【重新定義“直男”】
很快,余缺就帶著鏡頭下樓,打算簡單逛一圈。
游輪上能玩的東西很多,各種表演、秀場,還能泡吧,游泳,里面還有各種各樣的免稅店。余缺路過商店的時候,還再次撞見了蘇霧他們,都提著點東西,像是什么化妝品。
他對倆人打了個招呼,就又踏上了自動扶梯。經過這一段路,屏幕前的大家已經分不清余缺是真gay,還是真的意識不到距離感了,因為他好像和其他每個人都會流動著某種全然不容旁人插足的微妙氛圍。
比如現在,這段路周圍的人稍微有點多,羅摩就自動走到了前面,主動在為他隔絕人潮。蘇西沉和沈玦走在兩側,轉身之際,沈玦下意識靠過來了些,被他用手抵了下小臂:“你體溫太高了,離遠點。”都燙手。
語氣不輕不重的,嘴里說的是體溫,但聽在直播間的大家耳朵里,真的很像調情,更別說沈玦眼里不僅沒有失落和不悅,竟然還在笑?
【你怎么知道他體溫高,你摸過是不是/斜眼笑.jpg】
【他笑得好蘇,這種曖昧感,我總覺得這個體溫高好像是說口口】
【腦子黃想什么都黃,對,說的就是我自己!】
因為和每個人都有種曖昧的氣氛,彈幕里腦補得厲害,發現他們要去找個地方坐坐,甚至在猜余缺會讓誰坐自己身邊——畢竟身體語言是不會騙人的。
大家還在期待三人在這種小事上明里暗里的交鋒,一個金發男人卻徑自走了過來,有目的地和余缺搭話。因為被特效糊住了臉,觀眾們只能從衣著打扮和身材,判斷他應該長相不錯。
商從云是混血,長得也的確不差,他面上帶笑,說話風趣幽默,眼神里對余缺的興趣很是明顯,說想要個聯系方式。他動作不曾越線,話也算有禮,但不知怎么,給人一種“玩咖在找同類”、有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微妙。
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像是濕黏的水草在往里鉆,令人異常不悅,蘇西沉側過身子,擋住了他的視線,同時也毫不掩飾自己神情的不快。毫不夸張地說,商從云在一瞬間產生了被寒冰劍鋒抵住了喉嚨的錯覺。
【啊啊啊他的眼神好兇,不管了這對CP我先嗑為敬!】
【我還以為他看著性子最冷,日常性格也會格外隱忍來著】
觀眾們只看見了蘇西沉的表情,并不知道商從云臉上也浮現出了惱火——剛剛蘇西沉那一眼,竟然讓他在心中下意識產生了退避的想法,這讓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了臉。
不過,他仍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視線再次落在余缺臉上。
沈玦看著已經有些不耐煩:“他不會給。”
商從云給他一個眼色:“你是他男朋友嗎,能代替他做決定?”
余缺:“他能。”
【啊啊啊啊磕到了磕到了】
【嘖嘖,不回應是不是男朋友,反而說他能替自己做決定,余缺你真的好會】
“余總倒是好手段,”這句話讓商從云有些不快,他看了圍在余缺身邊的三人,意有所指道:“聽說小秦總因為追你,現在還在國外回不來呢,這才多久,又有新歡了。”還是整整三個。
余缺皺眉,不欲和他浪費口舌:“閣下是來為小秦總打抱不平的?”
“打抱不平倒也不至于,”商從云單手插兜,往他們幾人身上來回掃視:“只是覺得余總的手段不錯,上次宴會,那位叫司妄的看著和你關系匪淺,現在,又多了這些。”一個兩個的,都在圍著他轉。
余缺的表情毫不在意:“還有事嗎?”
這讓商從云有點一拳打在棉花的感覺。
其實算不上惡意或者好意,最開始就是單純好奇他的手段,以為彼此是同類,所以有興趣。但剛剛搭話就因為一個眼神就差點退避,有點下不來臺,所以想要搞點事而已。
但是現在看著……這幾個人都聽見那些話了,竟然還能統一戰線,哦,不,應該說表面是統一戰線吧?這個余缺養魚的手段即使再高超,但回去后指不定就會鬧起來了,他很熟悉這個節奏。想到這,商從云聳了下肩,不再繼續糾纏,側身讓他們一行人離開。
這個小插曲并未影響余缺的心情。
他帶著鏡頭轉了一圈,像旅游博主一樣,和大家聊了一會兒,最后又回去自己那層。
他住的是豪華套房,配備的東西齊全,還有一個挺大的露天浴池,手一按按鈕,水就出來得很快,看著簡直像是私人泳池一樣。
太陽下落,將天空中的云層暈染出一片金色和紅色的光,也把池水印出了碎金一樣的波紋。水池折射的光映照在余缺眉眼,他在大家對美景的感嘆聲中坐了下來,安靜的欣賞這美麗的風景。
坐了片刻,身邊被“冷落”了許久的沈玦突然用手掬了點水往他臉上灑,余缺笑著躲避,身體后撤了一下,又被羅摩用水淋到了脖頸處,這下完全沒躲過,笑鬧著想反過來用水還擊,動作間一個重心不穩便倒在水池里。
“嘩啦—”一聲,水花四濺,沈玦和羅摩同時下水將人撈起來,這下是全濕透了,但余缺隨意地摸了把臉上的水,不僅還在笑,還有空繼續嫌棄沈玦的皮膚燙。
等從水池上來,才注意到三人衣服都沾在了皮膚上,隱隱能看見胸腹的肌肉線條。余缺的襯衣是白色,這一濕,更是隱隱透著一點皮膚原本的膚色。唯一沒下水的蘇西沉原本是礙于衣服,只是在笑著看,現在當即利落地上前擋住了攝像頭:“下次再播。”
攝像機就這么猝不及防地關了。
直播間上的屏幕立即陷入了漆黑,但大家的彈幕顯然沒有發完:
【只到這個地步而已,你們不要太保守/悲憤.jpg】
【都是成年人了,裸上身的也是常事,怎么就不能看了/大哭.jpg】
【太過分了嗚嗚嗚,這種男色盛宴,你們竟然直接關攝像頭了】
【嘿嘿嘿,我們余缺好粉哦……】
直播關了,但粉絲群里卻開始刷屏,大家針對余缺討論得熱火朝天。有些看見他笑著玩鬧感覺特別自己也特別開心,有些在感慨余缺變化很大:以往對誰都是一副漠視態度,現在卻像是放下了一些防備心的感覺,也能坦然接受別人的維護,不再渾身都是尖刺了。
當然,更多的還是在討論余缺和這幾個人的關系:
yu寶:無論和誰相處都這么曖昧,可究竟誰是正攻啊!/抓狂.jpg崽崽好棒:蘇西沉讓我真的磕到了,無論什么時候都第一時間維護,還不許外人看,占有欲好強/愛心眼吐舌頭.jpg松樹呀:羅摩才是好吧?他眼神沒有一點清白的,幾乎有種回去就doi的感覺。
絲絲:說真的,我以前一直以為余缺就是當gay也是1啊,沒想到……
狗塑1最妙:主要是其余幾個太攻了吧,余缺看著又像是會包容他們的樣子崽崽好棒:細說“包容”/色.jpg山山水水:重新定義“包容”/色.jpg在大家討論的間隙,還有人記住了今天直播時商從云說的兩個名字,小秦總這個詞相對字比較少,也不生僻,一搜就搜到了這位花花公子的賬號,前一天還在發博,怨氣沖天地說想回國。
這一下就對上號了。
至于那個司妄,因為同音字太多,她一時不能確認是哪兩個字。不過在瀏覽這位小秦總的博文時,就往下發現了對方陰陽怪氣對方的一條,再順藤摸瓜……
沒多久,她回來了,帶著自己存下來的圖,在群里發了兩張:“救命,這個司妄也好帥啊——”而且又帥又多金的樣子,穿正裝好欲。
有圖出來,大家先是求證,接著就是感嘆。再加上許燼和司妄,余缺現在的追求者總共6個了,而且真的個個都又帥又優秀啊!不過小秦總這個花花公子是早有名聲在外的,雖然也有人提“浪子回頭”梗,但更多的目光還是在其他五人身上。
司妄的信息相對最少,大家沒見過兩人相處,但其他四個人都在直播里露面過。一開始大家還在想“余缺很有魅力”、“誰才會和余缺是一對”,到后面,眾人也發現了盲點:把那些相處的細節總結起來,不就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嗎?我們余缺,好像是個海王啊!
此話一出,底下先是一串的省略號,接著就是:那不是更妙了嗎?
yu寶:海王好啊,海王妙/大拇指.jpg白面饅頭的微笑:怎么這么說呢,我們余缺只是心分成了幾瓣而已柯基柯基:誰讓他們長那么帥,我們余缺多愛幾個怎么了?
山山水水:其實與其說是海王,不如說余缺既不知道怎么和大家相處,也沒確定自己心意吧?他本來也沒有戀愛過,也沒有幾個朋友,先試著相處很正常呀,其余幾人應該也是不想逼迫他。
灑灑水啦:不管了,余缺高興和誰在一起都行/親親.jpgyu寶:其實,都這么好看了,開放式關系也不是不可以/色.jpg這一夜,粉絲群里沸騰不已,有人繼續往下深挖司妄的詳細消息,有人爭論余缺選誰最配,同時也期待著,第二天或許會繼續開直播。
很可惜,第二天是沒有的,游輪上網絡穩定,但馬上就要到第一個旅程的節點,去看雪山、泡溫泉了。
第 70 章 文
今天時間安排得相對緊湊,上午到下午2點是雪山游覽時間,下午到晚上6點前安排在溫泉休憩,之后集合,再次回到船上前往下一站。
現在的時段正是雪山的游覽期,本以為大家是工作日出門,錯開了高峰期會好一些,但實際上還是人頭攢動,等著坐纜車的隊伍都彎曲著排了很長的隊。
蘇霧在山腳下就開始拍照,看著大家排隊,也嘟囔了一句:“感覺上去也得人擠人了。”還好時間預留到了下午2點,不然就是上去大概也拍不了幾張照片。
余缺對雪山的興趣一般,之前在蘇西沉所在的地方天天看雪,都已經看厭了,現在見人這么多,他干脆放棄了這個行程,和林秘書說了一聲后,幾人一行前往山腳不遠處的街道閑逛。
當地政府應該是有規劃的,整條街都修建得很有風情,偶爾進一家店看看,也能看到點或稀奇或可愛的小玩意兒。走了一路,身邊的幾個馬甲手上都拿了點東西,等過了午后,前往之前預訂的那家溫泉,手里的東西才算放下。
雪山腳下氣溫相對低,進了溫泉就不一樣了,撲面而來的溫熱水汽和淡淡的硫黃味兒。
訂的是私人池,水溫有高有低,都不算太大。幾人都換了浴袍,泡進池水里后,店家還送來了自家特產的小點心和飲料。
四周布置地極為雅致,泡在池水里,也的確很是放松。余缺懶散地在蘇西沉身上靠了一會兒,又伸手捏羅摩露在外面的一截胳膊:“竟然還是冷的。”也就是水下被浸上來些溫度。沈玦拿手去碰他,又燙得他忍不住躲。
泡完后可以在旁邊的房間里小睡一會兒,也可以叫人來按摩放松,他們訂的全套服務里就包含了這項,但余缺不喜歡外人近身觸碰。反正也是閑著,看著那些送來的玫瑰精油,也來了點興致,干脆讓沈玦躺下,跨坐在他腰腹上,沾了點精油,興致勃勃地用掌心來按摩那些緊實的肌理。
精油一抹,肌膚就變得格外滑膩,沈玦的體溫又格外高,按在掌下,好像一塊燒紅的烙鐵似的。余缺悶笑了一聲:“好燙。”
他笑,沈玦眼中也露出幾分笑意,不過……他抓著本體的手,眼神柔和地輕吻了下指尖,將手按到了自己心口:“這里更燙。”好像快融化了。
一瞬間,余缺好像觸摸到了他的心跳聲,也好像感知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兩人視線在空中交纏,他還沒想好怎么說下一句,門忽然“唰-”的一聲自己打開了,林秘書、寧海生、還有一個男員工一起摔了進來,細微的塵土在空氣中飛舞。
場面詭異的安靜。
三秒后,余缺語氣略微遲疑:“你們……什么事?”要進來就進來,怎么還姿勢詭異地跌成了一團?
這事有點誤會。
幾分鐘前,林秘書接到消息說可以通知大家準備回船上了,因此按著之前預訂的幾個包廂來叫人。最后來余缺這里,剛剛到門口打算敲門,就聽見里面模糊的、引人誤會的氣音。
林秘書:……
他事多,休息的房間都沒去,也忽略了按摩這回事,反射性地覺得里面在發生某種……不好叫外人知道的情形。
就在他進退兩難之際,寧海生也來了,兩人都聽見余缺笑著說了句“好燙”,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準備離開,結果好死不死,又有員工路過,見人要喊,當機立斷把人嘴巴捂住了。
就在幾人的掙扎之間,又聽見里面的答話。
兩人瞳孔震驚:余總,你們真的就在這就搞上了?
手忙腳亂的時候,面前的木制推拉門忽然就自己打開了,三人猝不及防,胡亂地跌成了一團,再抬頭看,只見屋里幾人姿勢不一,蘇西沉在斟茶,羅摩在看托盤里的菜單,余缺和沈玦姿勢雖然有點曖昧,但衣服都穿得好好的,滿屋都是精油味兒,在做什么,顯而易見。
林秘書、寧海生、男員工:/腳趾扣地.jpg一陣詭異的安靜后,聽見余缺的話,林秘書反射性肅起神色:“那邊在催我們回船上了。”
余缺狐疑地看了他們幾眼:“知道了。”
之后,林秘書裝作一切如常,寧海生也想把今天這事忽略過去,但可惜,最后來得那個男員工搞不懂他們在做什么,在大家的私人群里發消息,主動說起來這事,表示自己一頭霧水,還尷了個大尬。
他被艾特出來問,特別是蘇霧,這妮子看熱鬧不嫌事大,非要問出個所以然,沒辦法,只好在群里把原委都說了一遍,這下群消息直接刷屏了,都是在笑的。運營部小劉:啊?不是,邏輯好怪啊,余總他們幾個男的能做什么啊?
蘇霧:你非要問的話……能做的其實還挺多(bushi)
[提示:蘇霧“撤回了一條消息”]
運營部小劉:啊??啊??
運維小晨:不是啊蘇姐,怎么就忽然開車了?
寧海生:哈哈哈哈哈陸含昭:哈哈哈/大笑.jpg人事陸經理:哈哈哈牛哇/大拇指.jpg運營部小劉:不是、啥啊,余總……你們說的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SDK組王姐:你看不出來余總和他們關系非同一般嗎?
蘇霧: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運營部小劉運營部小劉:這咋看出來啊?他們平時也沒親嘴啊,看著不是挺正常?
運營部小劉:而且就算這樣,余總也不可能吧……他們幾個人都在呢,照你們的說法,私下相處不會打起來嗎?
寧海生:不會蘇霧:換成別人可能會打起來,余總這不用擔心。
運營部小劉:??
運維小晨:你不懂,這就是余總的手段。
SDK組王姐:余總是頂級海王,不僅讓自己的魚忠心耿耿為公司做事,爭風吃醋也牽連不到他頭上/戴墨鏡.jpg運營部小劉:???
吃瓜,尤其是吃自己身邊人的瓜,有時候可能比網上那些明星都要來得刺激。運營部小劉今天對“余總竟然背地里玩那么大”這點感到震驚,群里也因為他這個“捧哏”,聊天也變得愈發起勁。
夜色已深,這一個兩個的卻都沒有睡意,個個眼睛放光地盯著屏幕。
不過本就是出來旅游的,行程也做得很寬松,除了固定的幾個游玩項目,其余時間基本上是“餓了就吃,累了就躺”,明天的安排也不像今天這么緊湊,睡個懶覺也無妨。
豪華的游輪發出一陣汽笛聲,載著各個海景房里亮著橘色的燈光,載著娛樂區依舊未停下的喧囂,行駛在寂靜的海面上。
今夜萬里無云,金黃的月亮懸掛在天空,暗藍色的天幕下,平靜的海面被撒出波光粼粼的銀白色,又被游輪將邊緣攪碎,白色浪花在安謐的畫面里,仿佛是細碎的白色熒光。
這個時間點,余缺已經睡下了。
在非自己的領地睡覺,往往很容易讓他沒有安全感。躺下后,本以為要醞釀許久睡意,但看了一會兒灑落在紗簾上的淺淡月光,閉上眼,不知不覺間就陷入了混沌的夢境。
身體在休息中慢慢放松,而某種隱秘的心思,也在意識松懈后,慢慢地侵入了思維和感官。
在夢里,余缺白天經歷的一切仿佛倒帶一般緩慢地重演。他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那家溫泉,路邊的草木依舊是清新的,路人也在各自交談。只是他偶爾認真地盯著其中某個人看,會覺得對方五官清晰,臉卻好像隔著一層,無法在腦子里形成一幅完整的構圖。
溫泉的營業人員是這樣,路過的任何人都是這樣,但這是做夢,他沒感覺到不對,一如既往地品嘗小點心,也順理成章地進入房間,給沈玦用精油按摩。
可是,后面是不是有點不對?
余缺望向視野中晃動的紙拉門,用力了下唇。他很熱,額頭上身上都是汗珠,白皙的皮膚也被熱氣蒸出了粉,烏黑的發絲沾在了脖頸和胸膛,脊背不自覺地弓起。
他覺得很不對勁,為什么就變成這樣了?
而且……
不知為什么,總覺得眼前這扇門下一秒就要被拉開,會有無數人突然闖入到這個看似密閉的空間中來。
這個預感甚至比現在的情況更讓他恐慌和羞恥,因此一直在試圖掙扎出眼下的困境。可手下的皮膚抹了精油,實在太滑了,他按上去都使不上力,連續幾次后,聽見了沈玦一聲低啞又愉悅地笑:“跑什么?”
會被看見的。
余缺心里只有這個念頭,他甚至沒想過其它問題,腦子完全就糊住了,只能思考到眼下這個令他羞恥的情況。可這個念頭也只換來沈玦又一聲低笑,他完全沒有要放過的意思。
眼看著人掙扎著要起來,沈玦按在腰上的那只手忽然用力拖拽著他下墜,身體在這股力量的作用下重重下落,余缺猝不及防,只在喉間溢出一聲驚喘,整個人細微發著顫。
那只灼燙的大掌還鉗制在柔韌的腰線上,感受著肌理緊繃的觸覺,余缺呼吸都要停滯了,仿佛在這點觸碰中,自己被他掌心的那點溫度燒成了滾水。
整潔的艙房內,皎潔的月光將輕紗印得格外朦朧。
通過淺淡的光線,能看見沉浸在睡夢里的那個青年,原本平穩綿長的呼吸變得略微急促,眼睫輕輕顫抖著,似乎想要睜開,但沒能成功,最終只是發出了幾聲模糊的囈語。
他身上漸漸起了點薄汗,垂在身側的手指細微地動了一下,觸及到了身邊人的衣料。
只是很細微的一下,但沈玦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瞳孔幽深,偏頭注視了沉浸在夢境里的本體片刻,伸手將人慢慢的抱進懷里。
余缺仍舊沒有醒來,只是氣息愈發急促,緊閉的眼睫顫動得厲害,不知道夢到了什么,眼尾都紅了。這讓他的眼神愈發晦澀不明,無比愛憐的用指尖拂去本體耳邊的一點碎發,感受到人好像在自己懷里發抖,急促的呼吸都打在了自己肩窩,沈玦喉結微動,慢慢俯身將唇印了上去。
睡夢中的人在細碎的囈語間被輕而易舉地頂開唇齒,夢境里的侵入,和現實的感官漸漸開始融合,但身體卻好像被無形的力量捆縛,再怎么用力,實際的動作也只是指尖略微泛白。
沈玦眼睛眨也不眨,近距離下注視著那些本體試圖睜開、卻又只是細微顫動的長睫,注視著那因為不適而擰起的眉心,不知為何,他有些不想本體立即醒過來,就連親吻也故意放緩了節奏,像是在品嘗一顆糖,慢條斯理地、一點點的品嘗那點唇舌。一時間,只有淺淡的呼吸聲在彼此間流轉。
四周的空間不知何時已經匯聚出了魔氣,黑色的、像是濕冷霧氣一樣的東西滑過余缺的脖頸,明明是極細微的觸碰,但他身體卻無意識的發抖,甚至輕哼了一聲。
這立刻讓沈玦瞳孔里像是點燃了一簇火,心口像是有什么古怪的情愫在發酵,迫使著他的動作越來越過分。就在那只手緩慢下移時,一直順從深吻的舌尖忽然抗拒地掙扎起來。
被徹底掀開后,沈玦不甚滿足地往后撩了把發絲,看著本體的目光貪婪而露骨,他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角的血跡:“躲什么?你明明在渴望我。”
而“渴望”這兩個字,像是徹底擊碎了什么屏障一樣,讓余缺從脖頸一路紅到了耳尖。他此時呼吸還有些凌亂,偏頭躲過了對方的視線:“出去。”
沈玦卻含混地笑了一聲:“從哪兒出去?”
“這里?”
“還是你的身體里。”
意識到什么,瞬息之間余缺想要抽刀,但他此時筋骨酥軟,竟然晚了那么片刻,手還沒將刀抽出來,先被四周的魔氣捆縛住了腕部。余缺氣惱地叫了聲他的名字,但緊接著,就被一道化成綢帶的魔氣勒住了口舌。
沈玦慢慢地走近他:“噓……”
魔氣在順著腳腕往上纏,眼前的人則在靠近后,偏頭嗅了嗅他的脖頸。
這里的皮膚很脆弱,感知也格外靈敏,在炙熱的鼻息打在皮膚上的時候,余缺喉結不自覺地滾。沈玦好像又笑了一聲,他微俯下身,帶著一種迷醉的情緒,一邊用手扼住本體的脖頸,一邊將吻落在了頸側。
薄薄的細汗很快便浮現在余缺的鼻尖,他眼尾發紅,屢次試圖掙脫被魔氣控制的手,想要掙脫這種窒息帶來的恐懼,但努力的掙扎徒勞無功,深一層的紅暈蔓上臉頰。
四周的魔氣纏得愈發緊了些,他像是徹底墜入大網的獵物,窒息感和脖頸被親吻的細微觸感全部涌入腦海,只能強忍著越發破碎的呼吸,在細微的戰栗中,兀自蜷縮著腳趾。
不知過了多久,沈玦放緩了鉗制的力道,手掌后移,捏了下本體的后頸。此時身體仍處于高度緊繃的狀態,滿身膚色都是潮紅,后頸被捏了這一下,一瞬間又癢又麻,余缺喉中溢出一聲細微的哽咽,而這也讓沈玦瞬間呼吸急促,重重地咬上了他的側頸。
要瘋了。
真的感覺要瘋了。
余缺睜著那雙含著碎光的眼睛,緩慢地眨動眼睫。他完全說不出話,小腹肌肉都在微微抽搐,視線一片模糊。
手在掙脫那縷魔氣的時會有片刻的活動空間,可轉瞬之間魔氣又會迅速凝結,而他最多竟然只能是、用力地在沈玦的后背上留下幾道帶血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