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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溫澤念是個酒量頗好的人。

    這并非是說她不醉, 事實上她的神經對酒精挺敏感,這是說,她宿醉的時候不多, 大多數睡一覺就緩過來了。

    但杜舒文真有本事, 一句話讓她緩和了的太陽穴神經, 復又跳痛起來。

    溫澤念一言不發的重新開車上路。

    杜舒文坐在副駕瞇眼看她:“我為什么讓你靠邊停呢?因為這里光線正好。你跟我用一個牌子遮瑕膏對吧?別人瞧不出來我還能瞧不出來?你往脖子上抹干嘛?抹的面積還挺大,遮什么了?”

    溫澤念反問:“你這么有經驗?”

    “有啊。”杜舒文也不避諱,笑嘻嘻的。

    溫澤念為避免她的八卦,主動八卦她:“跟誰啊?”

    杜舒文看起來帶著妖嬈的風情,跟誰都能調調情, 但共事這么多年, 溫澤念并未聽說她和誰建立一段真正親密的關系。

    杜舒文晃晃頸項:“不能說,說出來嚇死你。”

    “你嚇嚇我看看。”溫澤念語調淡淡。

    “我才不上你當。”杜舒文把一縷長發撥到肩后:“你前女友這個人, 真挺表里不一的你知道么?是褒義的那種表里不一啊。我本來以為她挺文靜, 結果昨晚我們送你到家后, 你一個人進去了,她扭頭跟我往電梯走,我還以為她什么都不做呢。”

    “沒想到她就是為了把我送上電梯,跟我說聲Bye。嗬,這爆棚的占有欲!現在是不是就流行這種表面內向實際上特野的啊?”

    溫澤念望著路口的一個紅燈。

    杜舒文不受打擊,繼續問:“睡都睡了,怎么沒和好呢?”

    溫澤念食指輕點下方向盤:“你不是享受人生的推崇者么?”

    “我是啊。”杜舒文一壓下頜:“但你倆, 看起來不像啊。”

    交通燈變換色澤,溫澤念換到油門。

    “只聽說過床友轉換成戀愛關系的,沒聽說過戀愛分手后還往床友換的啊。畢竟人的荷爾蒙就分泌那么短短一段時間, 短暫的身體激情期應該早過了吧?還是說她特別厲……”

    “杜舒文。”

    杜舒文以前就說過,當溫澤念開始稱呼她中文全名的時候, 多半就是要拿她開刀了。

    雖然溫澤念表面看起來很冷靜,嘴里問她:“你要不要在前面路口下車?”

    “干嘛?”杜舒文抓緊安全帶:“你要在半路拋棄你的好搭檔?”

    “不至于。”溫澤念說:“不過那兒有個賣煎餅果子的小攤,你去買一個,我看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

    ******

    溫澤念白日與孟寧擦肩而過了一次。

    那時她和杜舒文正穿過酒店挑高的大堂,一片蝴蝶蘭掩映的側角,孟寧和幾個隊友一同走來。

    溫澤念想起來,今天巡查隊要換新制服,孟寧應該是和同事一起去領了。

    孟寧也遠遠望見了她。

    站定了兩秒,很奇怪的,隔著這么遠的距離,溫澤念幾乎可以望見孟寧微微牽動的嘴角,沖著她柔柔的笑。

    溫澤念收回了視線,踩著高跟鞋走過。

    ******

    下午,溫澤念在杜舒文辦公室商議完明日安排,正欲起身。

    杜舒文問:“你知道今晚約談哪個部門么?”

    她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轉過來給溫澤念看:“真不是我刻意安排的啊,你看我的排期,是一早就排好的。”

    今晚,真的是恰巧輪到泳池巡查隊。

    溫澤念沒說什么。

    杜舒文也瞧出來了,溫澤念今天下午對孟寧的態度,有那么一絲絲回避:“你要是剛睡完了有點尷尬,要不我調整一下,換個部門?”

    溫澤念睨了她一眼。

    然后說:“不用,就這樣吧。”

    ******

    當約談在酒店里進行的時候,杜舒文一般會約在行政酒廊,氛圍更放松些。

    她到的早,一手倚著圈椅扶手,挑起唇角,望著孟寧和鄒珉向她走來。

    心想:是夠漂亮的。

    孟寧是那種杜舒文也認可的漂亮,臉窄得巴掌大,五官清秀干凈。她笑起來的時候,你仿若望見海面通透的陽光,她不笑,便是風,是霧,是一個漁船上有人彈起舊貝斯的詩意清晨。

    孟寧和鄒珉坐到杜舒文對面,淺淺沖杜舒文揚唇。

    杜舒文又想:喲,這心理素質可以啊。

    “喝什么?”她熱情的張羅:“還是西瓜汁?”

    “好,謝謝。”

    等果汁和蜜瓜火腿卷送上來的時候,溫澤念姍姍來遲。

    杜舒文就特煩溫澤念這樣,雖然她工作是忙,但干嘛呀,總遲到總遲到,顯得自己跟她助理似的。

    不過今晚溫澤念也許是心有糾結,杜舒文決定寬宏大量的原諒她。

    她往里收了收膝蓋讓溫澤念坐進去,于是今晚變作了和上次約談一樣的格局,杜舒文和鄒珉對坐,溫澤念和孟寧對坐。

    酒廊燈光昏黃,杜舒文吃瓜的視線有些肆無忌憚。

    溫澤念落座前,孟寧一直盯著果盤里的一塊蜜瓜。這會兒視線往上抬,先是落在溫澤念微蜷的膝蓋。

    往上抬了點,落在西裝的最后一顆紐扣。

    再往上抬了點,落在微敞的襯衫領口。

    然后一鼓作氣對上溫澤念深邃的眼眸,在溫澤念輕翕睫毛尖的時候沖溫澤念揚唇,然后視線很快的垂落下去,落回最初的那塊蜜瓜。

    哇,杜舒文嗑暈了,這是什么純愛戰士。

    雖然是很會咬人脖子的純愛戰士。

    溫澤念沒回應。

    只是抬手很輕的撫了下自己頸項,抬到一半想起來似的,避開了抹遮瑕的那一塊,只指尖輕輕勾過。

    哇,有點撩。

    杜舒文看著對面的孟寧,孟寧眼皮半垂,但肯定看到溫澤念的這個小動作了,大概鞋尖在地面輕擰了擰,連帶膝蓋微微的晃了一下。

    杜舒文恨不得拿著放大鏡嗑,要不是她知道內情,哪能注意到這么多小細節。

    溫澤念工作起來卻一如往常,禮貌,理智,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她倆無論是面對員工還是面對投資人,若兩人一起行動,往往是杜舒文主聊,溫澤念見縫插針的點上兩句。

    杜舒文覺得溫澤念這種距離感的好處是,偶爾溫澤念沖對方輕挑唇角,對方瞬時覺得自己多特別似的。

    人吶,就愛覺得自己特別。

    很多掏心窩子的話就是這么出來的。

    比如這會兒,溫澤念疊了疊手腕,端起西瓜汁抿一口,借著那抹清甜,沖對面很輕的笑了下。

    說不上她是對鄒珉笑的還是對孟寧笑的,因為她目光很一視同仁。

    但鄒珉和孟寧的反應不一樣,鄒珉望著溫澤念的笑顏,回以一個略緊張且羞澀的笑。

    孟寧沒笑,但她的視線不游走在溫澤念的整張臉,而掛在那微揚的唇角。

    像一縷人間的風,掛在下弦月的弦尖。

    直到聊完,這兩人再沒流露出更多的異常。

    待到鄒珉和孟寧起身的時候,溫澤念端起喝了二分之一的果汁杯,也沒往唇邊送,反而低喚了聲:“孟寧。”

    在行政酒廊這樣的環境里,她的聲線顯得像老式黑膠唱機,不沉重,是種歲月優柔的淺吟低唱,質感卻略厚。

    孟寧后撤的步子頓了下。

    溫澤念:“方便的話,多找你聊兩句?”

    孟寧很平靜的點頭:“好。”

    鄒珉瞬時對孟寧報以同情的眼神。

    杜舒文實在沒忍住,拍拍鄒珉的肩:“嗨,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兒。”

    鄒珉:?

    杜舒文打個哈哈圓回來:“我是說,溫總人很好的,不會罵你隊友的哈哈哈。得了,”她沖鄒珉打個響指:“你跟我先撤吧。”

    這會兒時間不早不晚,晚飯那一撥客人已撤走,享受夜生活的還沒來。

    酒廊里暫且只剩下溫澤念和孟寧這一桌,處在僻靜角落,遠離吧臺,無人攪擾。

    溫澤念總算喝了口西瓜汁,復又把玻璃杯放下:“我今天,工作有點忙。”

    “嗯?”

    “再出去找個談話的地方,有點麻煩。”

    溫澤念是在解釋為什么出言把孟寧留下來。

    “喔,這里可以。”孟寧覺得現在的溫澤念,對她客氣到有些疏淡的地步。

    溫澤念看一眼孟寧空掉的玻璃杯:“還要再喝點什么嗎?”

    “不用。”孟寧忙說。

    空氣靜謐了下來。

    溫澤念的姿態比方才略放松些,一只手肘搭在圈椅扶手,手指交疊起一小半,輕撫了下自己泛光的指甲蓋。

    孟寧等了等。

    她不開口,孟寧便思忖著自己先提:“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溫澤念語氣平穩的接過話頭:“可以什么都不算。”

    她倆聲線壓得都低,似入了夜的鳥啁蟲鳴,細細碎碎的,只鉆入有心人的耳朵。

    孟寧愣了下,用更小的聲音說:“你想睡了我,就這么算了?”

    溫澤念停兩秒,勾唇。

    “等一下。”她問:“你說,是誰睡了誰?”

    這樣的環境對溫澤念來說是工作環境,她一身西裝也有工作時的氣度,只是她姿態又更疏慵些,眉眼軟軟的耷下來一點,沖撞出不一般的矛盾感。

    孟寧:“從技術上說……”

    溫澤念笑了。

    孟寧跟著揚了揚唇,氣氛緩和了些。

    孟寧輕聲提醒:“我昨晚問過你,是不是清醒。”

    溫澤念幾乎拉出一個漫長的停頓,爾后點頭:“清醒,很清醒。”

    笑容里有那么一絲絲對自己的無奈。

    重逢以后,她從未說過“還喜歡、還想念、放不下”。

    她所有克制的心意,不過化為此時的五個字——“清醒,很清醒”。

    孟寧提醒她:“我昨晚沒喝酒,記得嗎?我也很清醒。”

    溫澤念本是望著燈光凝于臺面的一枚細閃,這會兒睫羽往上抬,把孟寧的整張臉納入視線,在那神色害羞卻認真的眉眼間描摹了一遍后,壓壓下頜:“知道。”

    孟寧幾乎瞬時心酸起來。

    溫澤念是個豐饒的人,也是個很貧瘠的人。

    即便兩人走到了這般地步,當孟寧認認真真、坦坦誠誠承認自己的心意,也足以觸動她。

    重逢后她態度一直很淡,說“知道”的這一聲,是她情緒最飽滿的一次。

    “不過,”她說:“我不想再重來一次了。”

    她笑笑,姿態再度變得云淡風輕:“在你面前承認上次我很受傷,也沒什么可丟臉的。孟寧你這個人挺厲害,上次你那樣不堅定,的確讓我……”

    這句話她沒說完。

    “而我現在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好。”說著她又聳了下肩,視線掃過周遭。

    這是她的王國,她輕易可以得到一切。鐘鳴鼎食。紙醉金迷。夜夜笙歌。

    孟寧:“我可以問個問題么?”

    溫澤念眼神示意她問。

    “為什么買房?為了投資么?”

    溫澤念搖搖頭:“我想在邶城定居。”

    “說定居,也不可能所有時間都在這兒。你對我和杜舒文的工作模式可能不是很了解,滿世界飛,壓力大,耗身體。當手里資源累積到一定地步后,我們肯定謀求轉型,轉向幕后來玩資本游戲。”

    “不過這是個漫長的過程,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再看吧。你不用擔心。”

    說實話,孟寧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擔心,溫澤念操盤的這一切離她的生活太遠了。

    不過溫澤念說的是:“邶城足夠大。”

    大到你走過地鐵站轉角的時候,我在幾公里的馬路外。

    你在護城河邊看大爺釣魚的時候,我流連過上新展覽的美術館。

    再到天氣更冷些,你跺著腳在路邊買一兜糖炒栗子的時候,我坐在咖啡館看窗外的枯枝。

    只要我們不想,我們不會再遇到。

    孟寧:“你覺得我擔心的是這個?”

    溫澤念往后靠了靠,她鮮少靠著椅背,所以孟寧覺得她這是為了與自己拉開距離。她的笑意收斂,語氣保持平淡:“孟寧,我勸你不要再繼續。”

    “我已經承認我上次很受傷了,對嗎?”

    我承認自己的一敗涂地,你也不要來殘忍的乘勝追擊。

    你任何一次溫柔的示好,對我來說都是鋒利的武器。

    溫澤念率先站了起來。

    孟寧趕緊隨她站起,她示意孟寧與她一同出去,路上調侃孟寧:“畢竟月薪五千的人,也不必替月薪百萬的人操心,是吧?”

    “幾百萬啊?”

    溫澤念瞥她一眼:“真想知道?”

    “不不不不想。”孟寧是真怕自己仇富。

    溫澤念話說清楚倒顯得輕松了,一路勾著唇角。

    “昨晚,”她最后靠近孟寧的身邊,其實那時她們正路過酒廊外,她一身西裝站在這樣穹頂挑高的環境里,禁欲氣質昭顯得分明,遠遠有員工對她點頭致意,她也矜傲的輕一壓頜線算作回應。

    貼近孟寧耳畔低語的一句卻是:“很舒服。”

    然后踩著高跟鞋就走。

    媽呀,孟寧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嗯昨晚從技術上來說是她睡了溫澤念,但但但從心理上溫澤念好像看開了,溫澤念想睡了她就走!

    她望著溫澤念背影。

    突然開始跑。

    跑過與行政酒廊相連的黑曜石走廊,跑過抽象的藝術畫,跑過墻邊所置秋日里新鮮而奢侈的花叢。

    四下無人,她一把握住溫澤念的手腕。

    微微喘著氣道:“不要這樣。”

    溫澤念愣了下,回眸,看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她氣還沒喘勻,嘴里卻又說一遍:“不要這樣。我有話跟你說,你,你讓我想想該怎么跟你說。”

    孟寧的心緒,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陷在無措和混亂里。像被貓撥亂的毛線團,連她自己想要找出頭緒,都要花上很長的時間。

    她還沒整理好心里的那些話,該怎樣對溫澤念說出口,才能讓溫澤念不錯失她的心意。

    但她十分確定的是,這一次,無論如何她不想再目送溫澤念的背影離去。

    她沒有辦法,再看著溫澤念的背影。

    ******

    第二天孟寧上班,遇到投資團不定時隨訪。

    溫澤念沒來,來的是杜舒文,也沒往里走,倚在門口抱著雙臂,望著孟寧笑。

    孟寧坐在瞭望臺的時候,她在那兒。

    孟寧從瞭望臺爬下來的時候,她在那兒。

    孟寧帶一群孩子做完入水前熱身的時候,她還在那兒。

    孟寧忍無可忍的沖她揮了揮手,她才抱著雙臂走過來,一臉笑意是在說:這可是你招我過來的。

    “有咖啡么?”她笑吟吟的對著孟寧問。

    “有。”

    此時瞭望臺當班的是鄒珉,所以孟寧有時間給她端了杯咖啡出來。

    杜舒文抿一口:“員工咖啡和客人咖啡,用的是同一款咖啡豆?”

    孟寧點頭。

    杜舒文撇一下嘴:“奢侈,難怪掙不著錢。”她把咖啡交給孟寧:“幫我端一下。”又掏出手機,在記事本把這一細節記錄下來。

    孟寧端著咖啡抿抿唇。

    “怎么?”

    “沒怎么。就是你這樣子,確實挺像個萬惡的資本家的。”

    杜舒文大笑:“溫總就不像,對吧?她比我會裝啊。”

    說話間眼尾不停往孟寧脖子上瞟。

    孟寧:……

    杜舒文左右看看附近沒人,實在忍不住壓低聲:“她冷淡么?”

    孟寧:…………

    “你咬她,她沒咬你啊?”

    孟寧恍了一瞬神。

    她偏愛有袖泳衣。以前在海灘是長袖,現在進了室內恒溫游泳館換成短袖,所以杜舒文看不到,她的肩頭有一道齒痕。

    溫澤念就連咬出的齒痕也漂亮,盤桓在人肩頭,像春末桃花瓣,因太過繾綣,落在人肩頭伸手一拂,入了夜才發現,肌膚上竟有桃花燙出的痕。

    微熱。微癢。孟寧洗澡時會忍不住多看幾眼,這會兒杜舒文提起話題,肩頭一瞬酥麻。

    溫澤念冷淡?

    呵呵。

    但她實在不想和杜舒文探討這一話題,走到瞭望臺邊敲敲腳架:“Jenny,是不是該換班了?”

    ******

    到了約定去看祁曉媽媽的日子,孟寧在路邊花鋪買了束姜蘭。

    祁曉到醫院門口來接她,又叫她陪自己喝杯咖啡再上樓。

    走進住院樓的時候祁曉一路叮囑:“我媽現在嘴真挺碎的,要是問到什么你不想回答的問題,你就哈哈哈。”

    又叫她:“你先練習下。比如我媽問,小孟,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哈哈哈。”

    “小孟,現在做的這個工作月薪多少啊?”

    “哈哈哈。”

    “小孟,你覺得你和祁曉你們倆誰漂亮啊?”

    “哈哈哈。”

    “嘿!”祁曉眉毛一挑:“這你怎么能哈哈哈呢,你該誠心誠意的說,阿姨,那當然是祁曉漂亮了,哈哈哈。”

    祁曉自己哈得真情實感的。

    到了病房那一層,祁曉又偃旗息鼓,甚至理了理自己的襯衫領。孟寧能看出來,祁曉她媽管她是挺嚴的。

    只是忽然祁曉面色一凝,便往前跑去。

    急跑了兩步,步子又慢下來。

    猶豫間好像順著慣性往前走了兩步,又站定。

    孟寧望著她背影,肩垂著,微微往回縮。

    其實孟寧已猜了個大概,停了會兒,才走到她身邊:“看到她了?”

    剛才孟寧也瞥見,走廊轉角有個一晃而過的身影。

    一襲白色的長款風衣,瘦,很高挑。

    祁曉垂著頭吸了兩聲鼻子,才仰起臉來沖孟寧笑:“完蛋了啊。”

    “你知道嗎以前,我去R大找她,不管學校里有多少人,不管她穿著我見過還是沒見過的衣服,我一眼就能看見她的背影。”

    “其實我對她的背影比對她的臉熟,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看她的臉我總緊張啊,我更習慣看她的背影。可是,現在,”她眼神穿透長長的走廊,透過窗棱望著樓外的枯枝:“剛才那個背影,我真的不確定是不是她。”

    祁曉又沖孟寧彎了彎唇:“你說我是不是太久沒見她了?”

    “那,”孟寧忖了下問:“你想見她么?”

    “我不敢。”原來祁曉那張五官圓鈍的臉,也能笑出寥落:“我怕見了她,我還和以前那么喜歡她。我也怕見了她,我不像以前那么喜歡她了。”

    “不管哪一種,我都覺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她蹲下來,抱著自己的膝蓋像朵蘑菇。

    看到走廊里有其他病人家屬走來,還抱著膝蓋往邊上挪了兩步。

    有點好笑,又有點心酸。

    孟寧走過去,蹲到她身邊。

    祁曉瞥她一眼:“干嘛?”

    “陪你扮蘑菇。”孟寧說:“咱們扮香菇行么?白蘑不行,白蘑我過敏。”

    祁曉眼里還難過,嘴上又笑,五官歪七扭八的,手肘撞一下孟寧:“煩死了你,有你這么安慰人的么?”

    “那,這樣呢?”孟寧一手攬過祁曉的肩。

    祁曉肩線都僵了下,叫一聲:“肉麻死了!”

    “喂。”孟寧提醒:“以前你去火車站送我的時候,可是五體投地的主動抱我了。”

    “什么叫五體投地的抱?你這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吧?”祁曉一邊吐槽,一邊在孟寧肩上靠了會兒。

    抬起頭又吸吸鼻子,伸長手臂拿遠手機:“咱倆自拍一張,你往前來點兒,你臉怎么那么小。”

    她拼命往后仰,孟寧往前湊了湊。

    咔嚓一聲。祁曉問:“我能發朋友圈么?”

    “發啊。”為什么不能發,只聽說過地下戀,沒聽說過地下友的。

    而且她現在,也不再避忌拍照了。

    祁曉對著手機戳幾下,照片配文:“兩朵香菇!感謝姐們兒的安慰。”點擊發送。

    “完了。”

    祁曉今天說了太多“完了”,孟寧都有點麻了:“怎么?”

    “我突然想起來,我朋友圈沒屏蔽Gwyneth啊!”

    “……你什么時候加她的?”

    “就以前在C海島啊,她不是給我打過電話么,我想她這樣的人肯定不用朋友圈,就試著加了一下,沒想到她還真加了我。”

    “完了完了完了。”祁曉一疊聲:“她看你跟我這么親近,不會來追殺我吧?”

    第82章

    “在討論她會不會追殺你之前, ”孟寧問:“我們能先站起來么?我腿麻了。”

    “你怎么不早說!我腿好像也麻了。”

    兩人互相攙扶著顫巍巍站起來,孟寧又顫巍巍抱起自己小心靠在窗臺、準備送給祁曉媽媽的花,那一幕有點好笑。

    兩人香菇變企鵝, 慢慢挪著步子往病房走。

    孟寧:“她不會追殺你的, 按她自己的說法, 沒想跟我和好。”

    “什么時候說的?”

    “在我們睡了之后。”

    “哦。”祁曉走了兩步反應過來:“啊?!你們……”

    又才想起來像孟寧方才那樣降低音調,悄聲問:“睡了啊?”

    孟寧:“嗯。”

    祁曉噗哈哈的笑開了:“孟寧你現在的神情特像只委屈的貓你知道么?特像那種表情包。”

    祁曉估計孟寧實在是憋得沒招了,才忍不住把這話跟她說,畢竟她是孟寧身邊唯一知道這段關系的人。

    祁曉問:“怎么就睡了啊?喝多了啊?”

    “沒喝多。”孟寧想了想,修正一下說法:“她喝了酒, 但很清醒, 我也很清醒。”

    “那怎么……”

    “因為還喜歡。”孟寧言簡意賅,一錘定音。

    祁曉“嘶”一聲:“那怎么, 睡了反而說不和好呢?你, 技術不行啊?我以前給你找的學習資料, 都白找了啊?”

    孟寧瞟她一眼,她悶聲笑。

    說話間病房已經到了,孟寧理了理懷中的花:“咱們先進去看阿姨吧。”

    祁曉媽媽收入不低,所幸沒有什么經濟方面的負擔,住的是單人病房。

    祁曉推開房門,孟寧先喚一聲:“阿姨。”

    “小孟是吧?過來坐。”

    祁曉媽媽名叫奚青,跟孟寧想象中沒什么差別, 臉型是圓潤的鵝蛋臉,但不笑時神情是嚴肅的,眉尾一顆痣。

    就是那種你平時要是缺勤三次以上, 她肯定給你掛科的教授。

    孟寧走往病床邊的時候,祁曉回頭用嘴型提醒她:“哈哈哈。”

    要是被問到不想回答的問題, 你就哈哈哈。

    孟寧把那束姜蘭放到床頭柜,規規矩矩拉開床邊的椅子坐下。

    她推測,祁曉跟她媽的關系,還有那么一小點點別扭,因為祁曉靠在病房另一側的立柜上削蘋果,沒有坐過來。

    奚青先是打量了一下孟寧:“小姑娘長得真好看。”

    祁曉削著蘋果撇一下嘴,就知道孟寧這長相討長輩喜歡,看著清清秀秀文文靜靜的,純素一張臉。

    孟寧笑笑:“不小了,二十好幾了。”

    “在長輩眼里,不管你們幾歲,總是小的。”

    孟寧擱在膝頭的指尖微蜷了下。

    完了完了,祁曉想,孟寧別是想起她媽了吧,她就說不合適叫孟寧到這樣的環境來,孟寧偏要來。

    祁曉剛要問孟寧吃不吃蘋果,好轉移下孟寧的注意力,奚青突然拍拍床沿:“坐那么遠干嘛,過來坐。”

    祁曉都愣了下。

    奚青是根正苗紅成長起來的一代,用祁曉的話來說就是她總有點端,除了她那幾個最得意的門生,祁曉還真沒見她對誰這么親近過。

    其中她最親的,當然還是林清婉。

    一想起林清婉,祁曉就想起剛才那個背影,有點走神。

    孟寧瞥了祁曉一眼,見祁曉也沒什么具體指示,她就坐過去了。

    祁曉回過神來,生怕她媽開始盤問有沒有男朋友工作怎么樣,剛要開口,就見她媽頓了下,把孟寧的手拖過去了。

    祁曉震驚了。

    她大腦飛速運轉著開始思考任何一種可能性,能解釋得通她媽為什么對孟寧這樣。

    莫不是孟寧是她媽失散在外的親女兒吧?

    那她和孟寧是……親姐妹?!

    當然,她想多了。奚青握著孟寧的手,只壓低聲說了句:“你受苦了。”

    在孟寧來以前,祁曉征詢過孟寧的意見,把孟寧以前的事大略對她媽說了說,主要這環境對孟寧比較敏感,她怕她媽提到什么不該提的。

    孟寧怔了下。

    那時大概下午四五點,北方秋日的天,薄暮不是一瞬降臨的,是一點點浸進來,像年頭久了的畫卷上暈開的水墨。

    病房里沒開燈,窗簾拉了一半,光線昏淡的讓日常都罩上一層舊照片般的朦朧黃。

    祁曉剛才湊在窗口削蘋果都削得有點費勁了,這會兒逆光望向她媽和孟寧,完全看不清孟寧的神情,反倒是這般光影把孟寧側顏的線條勾得更分明,纖長的睫毛扇了下。

    “祁曉。”孟寧很低的叫了聲,問:“你能先出去一下么?”

    “啊,哦。”祁曉放下刀,捏著削了一半的蘋果就先出去了。

    ******

    祁曉趴在窗口,望著會兒深秋的天。

    “祁曉。”有認識的護士路過同她打招呼:“你這蘋果怎么削一半留一半的。”

    祁曉轉頭揚了揚手里的蘋果,咧嘴:“土了吧,沒刷某音吧,新潮流這是。”

    護士跟她玩笑幾句走了。

    她趴回去,繼續望著窗外的天。北方的秋她也是許久沒見了,天不一定藍,但總是顯得很高遠,云卷云舒間,人世間的煩惱就顯得沒什么大事兒。

    趴了一會兒,她沒忍住,輕手輕腳踱到病房門邊,透過觀察窗往里望了眼。

    瞬時眼睛就紅了。

    媽的,不該看的。

    她看到的一幕跟她猜得一樣,孟寧抱著奚青,奚青一下下輕緩拍著孟寧的背。

    那動作奚青對小時候的祁曉做過,奚青跟祁曉她爸離婚得早,從小就是兩人相依為命,奚青工作忙,經濟壓力不大,卻也被生活磨得有點兒燥,后來祁曉也叛逆,兩人漸漸也就不親了。

    這次回來,祁曉不覺得她媽以前某些做法是對的,但要說對以前的自己一點沒后悔,那也是假話。

    只是她每天陪在醫院,讓這么多年的隔閡一瞬消弭,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比如她可以每天給她媽打飯,削蘋果,講段子逗悶,但她做不到擁抱她媽,雖然她心里無數次想這么做。

    祁曉有種感覺,好像這時的孟寧,是在替她擁抱她媽一樣。

    而孟寧這么擰巴的人——祁曉在心里對孟寧道歉:不好意思啊姐們兒,背后這么吐槽你。

    總之就是孟寧這樣的人,會去擁抱奚青,祁曉覺得,是因為孟寧無數次想過,如果當年時央能從鬼門關里闖出來,孟寧就想這樣去擁抱她。

    祁曉猜,孟寧叫她出來,是因為孟寧哭了。

    時央走了,孟寧就永遠失去了獲得時央諒解的機會。

    她跟自己別扭了這么多年,較勁了這么多年,其中的道理她未嘗不懂,更多的是她不能接受時央的離開。

    她是幸存的那個人,所以也是被忽略的那個人,每個人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對當年那個一個人聯系保險、借錢、決定治療方案、沒日沒夜守在醫院、大學肄業的二十歲年輕女孩說:“你做得很好了。”

    “你受苦了。”

    或許孟寧與自己的和解,就是缺時央對她說的這句話。

    她擁抱的不是奚青,她擁抱的是跨越時空的時央。一個與時央有著相同經歷的年長女性,來對她說一聲認同。

    搞什么啊,祁曉腹誹,那兩人搞得跟親母女似的。

    那兩人在病房里抹眼淚,她退開來,坐到走廊的等候椅上抹眼淚,一邊哭一邊啃手里的蘋果,妄圖把眼淚堵回去。

    又一個護士路過,一看她哭得稀里嘩啦的嚇了一跳:“吃個蘋果哭什么啊?”

    “嗚嗚嗚蘋果太好吃了。”祁曉咬著口蘋果腮幫子鼓起一半:“怎么會有這么好吃的蘋果啊!太感人了!”

    ******

    等孟寧從病房出來的時候,夕陽又斜了幾分,把云朵涂成舊時光濾鏡里的模樣。

    她先去洗手間用清水洗了把臉,往走廊里望了望,發現祁曉坐在一側的等候椅上,走過去,坐到祁曉身邊。

    祁曉瞥她一眼:“玩什么矜持啊,我都在你面前哭那么多次了,還冒過鼻涕泡。”

    孟寧有什么好回避在她面前哭的。

    孟寧答:“我這個人,比較在意形象。”

    祁曉差點沒拿吃剩一半的蘋果砸她,孟寧笑。

    祁曉把蘋果在手里攥了攥,又攥了攥,低聲嘟噥句:“謝謝啊。”

    孟寧沒問她為什么謝,也沒說不用謝,只是輕聲說:“嗯,我也謝謝你。”

    氣氛有點過于煽情了喂。

    祁曉玩笑一句:“我媽收你當干女兒沒?我跟你說你趕緊答應啊,她有錢著呢。”

    孟寧揚著唇。

    祁曉:“得啦,我送你出去吧,剛好我遛遛彎,讓我媽也平復平復情緒。”

    兩人一道走出住院樓,斜陽把暖黃的光線鋪了人滿身。

    好像一切都值得被原諒,一切都來得及被改寫。

    祁曉背著手,步子踱得慢,為了轉換氛圍,拎起先前的話題:“你和Gwyneth,你老實說,是不是你技術不好?”

    孟寧瞥她一眼,用眼神說了句:去你的。

    嘴里解釋:“她的意思是,不想再重新經歷一次以前的感覺了。”

    祁曉也不是不明白溫澤念。

    就溫澤念這顏值,這實力,這財富值,放到哪篇小說里也該是爽文設定吧?也不知這篇小說的作者怎么寫的。

    這兩人之間固然電流霹靂吧啦的,但是跟過往的一切糾葛得那么緊,一靠近就是傷。

    說實話連祁曉都想過,要不這兩人就這么算了吧。

    她都沒把握再跟溫澤念在一起的話,過去的那些事,加上兩人過大的身份差距,會不會又讓孟寧脆弱的小心臟不堪重負。

    于孟寧是傷,于溫澤念也是傷,傷人傷己。

    祁曉問孟寧:“那你怎么想的啊?”

    孟寧:“如果我跟過去一樣,她這么說,我肯定就縮手了。你知道我,生怕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祁曉:“那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你跟過去不一樣啦?變成鈕祜祿寧寧啦?”

    她的玩笑沒逗樂孟寧。因為孟寧望著天邊的夕陽,在想事。

    孟寧想,她理清自己心緒的過程,真的很像被貓抓亂的毛線團,找到個線頭,一點點往外抽,所以花了很多的時間。

    但,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如果她沒有跟祁曉變成朋友,她就不會遇到奚青。

    她覺得真正解開毛線團藏著的那個結的瞬間,是奚青抱著她跟她說:“你做得很好了。”

    奚青的手那樣暖,暖得像過去的時央。或許所有的母親,都有那樣溫暖的一雙手。

    如果時央還有機會的話,也會對自己滿心愧疚的、卻盡了全力的女兒,說這樣一句話么?

    孟寧心里有什么東西,隨著如粘稠蜂蜜般的燙金夕陽,緩緩的流淌出來。

    她告訴祁曉:“是不一樣了。”

    “因為這一次,我不會再看著她的背影離開。有些話,我想好該怎么對她說了。”

    ******

    在溫澤念挑明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她遇見過孟寧一次。

    那時她正往停車場走,遠遠望見孟寧從酒店門口進來。

    既然她把想說的話都說了,再躲,顯得矯情。于是站定了,等著孟寧向她走來。

    夕陽下她欣然而立的姿態纖窈,拎著手包,除了耳垂上兩枚小小鉆石耳釘沒其他首飾,于是連拖長在地上的影子都變作她裝點。

    和路燈的影子、樹的影子、秋的影子一起,書寫黃昏。

    孟寧的唇角就勾出了柔軟的笑意。

    溫澤念倒是抿了下唇,她不太想讓孟寧再這么看著她。

    于是用平淡語氣開口:“出去了?”

    “嗯,今天輪休,去了R大一趟。”

    溫澤念點了下頭,沒往下問,孟寧自己主動說:“我去拿考試的報名資料。”

    “想繼續讀書?”

    “嗯,之前我拿的是肄業證,后面幾年,趁著狀態好的時候,斷斷續續修完了本科。現在想還是考個在職研究生吧,學學酒店管理。”

    溫澤念挑了下眉,沒忍住,還是開口問:“酒店行業是你真正喜歡的么?”

    既然要重新讀書,沒想過離開這行業么?

    “以前不是。”孟寧笑笑,說得也坦誠:“以前我大學學的是電子信息工程,覺得也蠻有意思。后來我離開鶴城,狀態不好,就想著能不能找一個讓所有人快樂的地方,讓我自己也快樂起來。”

    “所以你去了C酒店。”

    “嗯。”孟寧點頭。

    “不過對你沒用。”

    孟寧忖了下:“對我沒用,也不是對所有人都沒用。”

    她在C酒店的確見過最多的笑臉,衣香鬢影間,好似渾然忘憂。

    “我現在覺得酒店行業有意思了,不是因為它真的能改寫現實生活,又或者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情緒。我覺得,怎么說,這里更像一個樹洞吧。”

    “被現實生活壓得直不起腰的人,躲到這里來,做那么幾天夢。你說這解決了現實生活的什么問題吧,肯定也沒有。但不是有那么句話么,有時候你覺得自己想要放棄的時候,你不是真的想要放棄,你只是累了。”

    “所以人們到這里來躲一躲,歇一歇,再回到現實生活中去的時候,有些消極的感受就變了吧。”

    “而且也不能說對我沒用,有些改變是潛移默化的吧。”

    溫澤念望著她,矜傲的揚一揚下巴。

    孟寧笑:“是,你的工作很有意義。”

    溫澤念語調還是那么淡:“那么,祝你在這有意義的行業里,升官發財,前途無量。”

    “這么俗的祝福啊。”孟寧開句玩笑:“還以為有錢到你這份上,就不在意錢了呢。”

    “拜托,誰會嫌錢多?”溫澤念說:“我要去見投資人,趕時間,走了。”

    “你最近怎么都這么忙……”

    溫澤念睨她一眼:“有事?”

    “等你稍微沒那么忙的時候吧。”孟寧乖乖沖她揮手:“開車小心點。”

    溫澤念轉身離去。

    她剛才面對孟寧,表現得不錯,對吧?

    從理性上考量,她和孟寧的關系就該這樣,慢慢的遠,慢慢的淡。

    以后大家同在邶城的時間有許多,等心里徹底放下,或許她還可以請孟寧喝一杯咖啡,然后像今天這樣,玩笑兩句,閑話兩句,好像什么過往都沒發生過。

    是該這樣的吧?溫澤念盯了會兒落在擋風玻璃上的枯葉,收回眼神,開車駛離。

    ******

    “嗨。”

    孟寧接到溫澤念電話時,正跟鄒珉一起打掃泳池。

    夕陽從窗口斜射進來,在池邊映出一個鈍角,好似有彩虹般光影浮現,可握著拖把轉兩圈,無論哪個角度都瞧不分明。

    溫澤念的聲音,便是在那樣一片光景里響起來的。

    孟寧拄著拖把,望著池邊那道若隱若現的彩虹:“嗨。”

    溫澤念:“今晚是最后一次約談,記得吧?”

    孟寧:“記得。”

    溫澤念:“Kelly去開一個集團的會,所以這次約談我一個人做,能麻煩你幫我通知Jenny么?我還是會錄音。”

    孟寧說:“你好客氣啊。”對我。

    溫澤念:“客氣一點好。”

    “我會通知Jenny。”孟寧問:“既然最后一次約談,可以到泳池這邊來做么?”

    “為什么?”

    “次次都在你們主場,總該換到我們主場一次嘛。”孟寧玩笑著。

    “可以,讓你們放松的環境都可以。”

    “好。”孟寧與她約定時間,掛斷電話。

    先和鄒珉一同去員工餐廳吃了個飯,鄒珉挑著塊三黃雞:“你說,C酒店集團會收購熙華酒店的股份么?”

    “不知道。”孟寧搖頭:“其實對我們基層員工影響不大。”

    “就是不知道福利會不會下降啊,感覺她們,”鄒珉小聲:“挺摳的。”

    孟寧:“其實我倒覺得,喝什么咖啡豆、吃什么芝士,對我們生活影響沒那么大是吧?酒店開支節省了,福利少一點,多發點工資還實在點。”

    “是么?”鄒珉若有所悟:“你這么樂觀?”

    “不知道,瞎猜的。”

    “嗨!”

    兩人回到泳池,孟寧坐在躺椅上托著腮,鄒珉在泳池邊沿著貼磚走直線。

    她們習慣泳池的夜了,只開角落里一盞射燈,銀白的光灑下來,在湛藍池水里深深淺淺的鋪一束銀線。

    溫澤念便是在那時走進來的。

    她握著手機在打電話,踩著高跟鞋的步子邁得很輕,低語的聲音也放輕。見鄒珉和孟寧向她望過來,略一抬下頜,算是招呼。

    孟寧一手托腮的姿勢沒改換,望著溫澤念。

    溫澤念不是那種美而不自知的美人,她小時候深深吃過外貌的虧,所以現在對自己的美貌也有充分認知。她不賣弄,但她高跟鞋輕磕地磚的頻率,她向著手機微微轉臉的角度,還有她方才一揚下巴拉出的頜線。

    美得太精準,往人心尖上踩,引發微微的顫,讓人不得不疑心一切都經由她的特別設計。

    可這又怎么了?孟寧想,難道一個秋天是美而不自知的么?秋天在寥落里恰到好處的點綴一片枯葉,又有一行鴿子掠過悠游的云,在你抬眸時恰巧引入你眼底的眸光。

    于是你的眼底,從此載了張關于秋色的明信片。

    你能說這一切的一切,不是秋天的刻意而為么?

    溫澤念一步步走到孟寧跟前來,對著手機微蹙一下眉后掛斷,她對工作其實向來不怎么耐煩。

    對著孟寧問一句:“我遲到了嗎?”

    她當然知道自己沒有遲到了。

    孟寧托著腮自下而上的望著她,帶著抹極淺的笑意搖搖頭,側頰輕蹭在掌心,眸光往溫澤念的睫毛尖上落:“沒有。”

    ******

    鄒珉走過去,三人就很隨意的坐在泳池邊的躺椅。

    以往杜舒文在的時候,鄒珉沒有聽溫澤念說許多話的機會,今天才發現溫澤念談話的技巧一點也不比杜舒文少。

    她不過分熱絡,只會恰是時機的點那么一句,順著你的話又往下深挖兩寸。

    談話之間,溫澤念分出點眼神來瞟孟寧。

    因為孟寧的狀態,有點怪。

    不能說孟寧在走神,因為溫澤念的問題她也都有好好認真在回答,事無巨細。

    可她的神情又總讓人覺得,她不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些問題里。

    孟寧是有那么些允許范圍內的走神,因為她心里在想事。

    于是在她還沒覺得那些問題過分瑣碎而漫長的時候,這場約談結束了。

    溫澤念道聲感謝,走出游泳館,聽到身后關燈的聲音。

    再接著,孟寧和鄒珉一同走到她身后。

    電梯還沒來,于是三人便一起站著靜靜的等。

    從員工通道走出酒店主樓,三人是往三個不同方向——鄒珉走出大門回家,溫澤念去往停車場,孟寧回宿舍。

    溫澤念聽到身后有細碎的腳步。

    回眸,見孟寧背手跟著她。

    見她回眸,彎唇笑一笑,不說話。

    她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身后的腳步聲又響,細細碎碎的,像這季節已消失的蟲鳴。

    溫澤念再度回眸,決定主動問:“什么事?”

    孟寧這次背著手走到她面前來,孟寧的笑素來也都很淡,可這會兒笑起來嘴角掖著,讓她覺得孟寧有一點點的緊張。

    或許,不止一點點。

    孟寧看人看得很仔細。

    從下頜一點點往上,在唇峰停一停,又往上,鼻尖停一停,才停在溫澤念眼眸。

    溫澤念又問一次:“到底什么事?”

    孟寧縮肩的姿勢讓溫澤念覺得,她是絞了下藏著背后的手指,手指消解了部分緊張,以至于她能正常的開口說話。

    孟寧說:“你有東西忘在游泳館了。”

    是時風動,一彎上弦月掛在天邊,與深夜的秋色一同安然。

    在孟寧開口的瞬間,溫澤念走了半秒的神。她倏然發現,這是她與孟寧重逢以后,秋色最美的一天。

    第83章

    溫澤念問:“什么東西?”

    她和杜舒文為了營造談話時放松的氛圍, 通常連文件紙都不帶。

    孟寧背著手:“總之,就是有那么點東西。”

    這就有點耍無賴了。

    溫澤念很微妙的蹙了下眉,按照孟寧的性格, 這么執拗擋在她身前的時候不多。

    孟寧聲音很低的對她說:“去一下。”

    有那么一點柔柔的央求, 有那么一點乖。

    撒嬌似的。

    溫澤念并非被她說服, 溫澤念覺得,自己只是心軟。

    孟寧此時的眼神,讓她想到方才她接著電話走進游泳館的時候,孟寧坐在躺椅的小小一個角落,一手托著腮, 頭微偏出一個角度望她。

    射燈在池水中悠游。

    月光自氣窗掉落。

    整個游泳館被納入了泳池所泛淺淺的波光里, 好像拖著人往鋪滿月光的海底沉。那時孟寧的目光,便和現在一樣。

    三分欣賞, 三分緊張, 更多的卻還有四分坦然。

    好似她很安寧的、在坦然接受自己的命運, 接受自己再不會用那種眼神、看向除溫澤念以外任何一個人的命運。

    溫澤念輕翕了一下唇。

    她感到孟寧又在背后絞了下手指。

    終于溫澤念說:“好吧。”

    ******

    這會兒已經很晚了,員工通道已無人進出。

    唯她們倆,乘著電梯一路往上。

    溫澤念站姿端莊,素來沒太多小動作。只不過轎廂里孟寧稍微站得靠前一點,她稍微站得靠后一點,她手腕向后抬了抬,點了點身后的金屬壁。

    然后電梯門“叮”一聲, 開了。

    孟寧引著溫澤念走進游泳館。

    好的泳池并聞不見氯的味道,只是水,很干凈的水, 孟寧身上清新的香味化進那味道中。孟寧一撳墻面的燈,粼粼的波光再次拖著游泳館好似沉入一片海底, 孟寧的體香便漫延了整片海。

    溫澤念看起來是從容的,踩著高跟鞋走進去:“我忘什么東西了?”

    館內太空曠,孟寧稍微清一清嗓子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有點尷尬,然后越發緊張。

    偏偏溫澤念還不笑,就那么望著她。

    孟寧開口:“溫總。”

    聲波也隨著墻面的水波光影,晃啊晃。

    叫了也沒下文,動手開始拉自己運動衫的拉鏈。

    溫澤念:“我不潛規則。”

    孟寧笑了一笑,唇角彎彎的。

    “那晚,”溫澤念又道:“是你對我,不算潛規則。”

    此時的氛圍有點微妙,開兩句玩笑,好過連孟寧清嗓的那小小一聲都能聽到。

    況且,她已看到孟寧運動衫里的黑色泳衣沒脫了。

    一道黑色的凹線,襯得孟寧胸口的一片雪肌如山澗月。

    救生員或巡查員這職業,不大好,黑與白的對比太分明,襯得那胸口景色太美妙——溫澤念只讓自己的眼神在那胸口略停留了一瞬,也只讓這想法在自己腦子里略停留了一瞬。

    說不上現在的孟寧是什么情緒。

    你說她緊張吧,偏她一張白皙的臉很寧靜,連脫運動衫和運動褲的動作看上去也還算鎮定。

    你說她不緊張吧,偏她耳后有那么小小一塊肌膚,透出明顯的粉色。

    溫澤念了解孟寧。孟寧最容易紅的不是耳尖或耳垂,而是耳后那么小小的一塊肌膚。以前溫澤念總喜歡用指腹去摩,覺得有種奇特的可愛。

    孟寧就帶著耳后那么小小一塊緋色,把運動衫和運動褲放在躺椅上,轉過身來。

    溫澤念初到C酒店的時候,不是沒聽過有關孟寧的傳言,說那后頸不知有什么紋身的海灘救生員,穿一身黑色連體泳衣站在海邊眺望,像只漂亮得過分的海豚。

    這時的孟寧無需下水,穿一身泳衣站在墻面反射的水光里,已足以給人這樣的感覺。

    她問溫澤念:“你要不要游泳?”

    “什么?”

    她自己往泳池邊走:“白天人可多了,你要不要現在游?這可是我偷偷開放權限給你。”

    “你?偷偷開放權限給我?”

    孟寧走著就回了一下眸:“你不會抓我吧?”

    她本是開句玩笑,說出口后仿佛自己也疑惑了起來,腳步頓下來:“你不會真的抓我吧?”

    溫澤念聳了一下肩。

    孟寧繼續往前走,站在下往泳池的階梯扶手邊轉身:“那你要不要游?”

    她雙腳并攏,在銀制纖細的扶手邊,那雙腳踝也顯得足夠細瘦漂亮。

    粼粼的波光灑滿她腳背,溫澤念多看了眼,嘴里應:“沒泳衣。”

    “這里有賣的。”

    “你讓我買?”

    “我送你。”

    溫澤念搖頭:“不游。”

    孟寧自己掌著扶手沿階梯往下,腳掌踩穩了站定,又抬眸去瞧溫澤念:“真不游?”

    淺藍的水面漾在她大腿根,襯出那片緊致的雪肌。

    孟寧一看就是常年運動的人,她倒沒什么明顯的肌肉線條,只是身材看上去很緊致。

    溫澤念仍是搖頭。

    孟寧也不再勸,反身一個劃水,融入那片池水里去。

    海豚歸于大海。

    溫澤念看孟寧游泳的時候,心里會生出這樣的感覺。

    她太嫻熟了,輕靈又飄逸,讓你總覺得一個不留神,她便會在你眨眼之間,化為浪涌間的一串泡沫。

    溫澤念這么想著,往泳池邊跨近了一步。

    孟寧擺腿的姿勢也好看,那么修長,打出綺麗的水紋。

    她一直游到泳池另一邊,浮出水面掌根撐著泳池邊緣,好似耐心的跟溫澤念商量:“那要不,你只把腿泡到池水里來,很舒服的。”

    溫澤念仍是搖頭:“不要。”

    “好倔呀。”孟寧說話很輕,但隔著整間泳池似有回響。

    溫澤念挑了一下眉:“你說什么?”

    孟寧笑一笑又潛入水里去,這一次她游得很快,一個往返好似不費她什么體力,在溫澤念退開以前她便已游回到溫澤念這一側,撐著池邊冒出頭來。

    水珠掛在她面頰上,清泠泠的。

    她大概很習慣這樣的狀態,沒伸手去拂,只因睫毛濾過的池水瞇了瞇眼。

    她撐在池邊說:“你從小就這么倔的,對吧?”

    “孟寧。”溫澤念望著自己的高跟鞋邊,濺落一滴她小臂帶起的池水:“你到底什么意思?”

    孟寧抿了抿唇:“這次不說一點點好不好。”

    在溫澤念意識到她將要說什么的時候,瞬時張口:“別說。”

    然而來不及了。

    孟寧的話壓著她阻止的話已然說出了口。

    “我很喜歡你。”孟寧嗓音輕顫:“我也,很愛你。”

    此時孟寧的情緒,的確既平靜又緊張。

    平靜是因為,這句話已經在她心里翻來覆去太久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對除溫澤念以外的任何人說這句話。

    緊張則是因為……

    誰表白的時候不緊張啊!尤其是她這種性格的人!無論她在心里預演了多少次,真說出口的瞬間,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

    游泳館陷入了一陣沉默。

    好似能聽到孟寧方才攪動的池水輕晃,墻面所映的水光也跟著那律動,不規則的輕曳。

    溫澤念沒想到孟寧會表白。

    準確的說,她猜到孟寧也許想要表白,但沒猜到孟寧真的敢表白。

    心中感受到的并非欣喜,或是抗拒。

    而是一陣憤怒。

    溫澤念沒什么表情的拎腳往游泳館門口走去。

    孟寧愣了下:“哎。”

    溫澤念不停步。

    走了一陣,自己轉回頭來重新快走到孟寧身邊:“我說過的吧?”

    幾乎是質問的語氣:“我說過讓你不能負責的話,就不要說任何類似的話、做任何類似的舉動吧?”

    孟寧頓了頓。

    然后輕聲開口:“如果你說的負責任,是保證自己接近你后、心理一定不出現波動的話,我的確不能做這樣的保證。”

    “我想了很久,該怎么向你形容同自己情緒搏斗的感覺。”

    “最后我覺得,其實答案一直離我很近,因為這樣的感覺,就像游泳。”

    “你能感受到水密密麻麻的向你包裹過來,你必須不停的向前游,感受指尖不停推開那阻力。也許有時候好一點,趕上退潮的時候,能看到前方露出的一塊淺汀。你游過去爬上岸,喘口氣,也許有人會以為,這時候就好了,其實不是的。”

    “只有身在水中的人才明白,不知什么時候又會漲潮,你甚至能看到那冰涼的水一點點再次沒過你的腳背、腳踝。然后你要繼續往前游,不能停下,否則就會被那樣的潮水湮沒。”

    孟寧笑了一下:“其實吧,真挺累的。因為你永遠沒機會像英雄打完一場戰役以后振臂高呼,說我獲勝了,因為你心里清楚,這是一個循環往復的過程。”

    “所以我沒辦法向你保證,我永遠是好的一面、積極的一面。我能保證的是。”

    說話間她停下來,對著站在岸邊望她的溫澤念伸出一只手。

    手腕細瘦,指尖掛滿水珠。

    溫澤念站著沒動,聽孟寧輕卻堅定的說:“我能保證的是,每次潮水向我卷過來的時候,如果我發現自己又變得很糟糕了,我會這樣向你伸出手,請你拉一拉我、幫一幫我。”

    溫澤念停了許久,望著孟寧的那只手。

    孟寧的指尖蜷了蜷,臉上掛著笑:“說這話對我來說不容易,不是因為丟人。是因為,你知道出了我媽那件事后,我生怕因為自己的自私,再拖累任何人。”

    溫澤念說:“我不是任何人。”

    孟寧:“所以我只會對你伸手。無論你在世界的哪個角落,無論你對我是什么態度,其實你心里知道的,只會是你,只能是你。”

    溫澤念仔細回想了下:她知道么?

    或許,她潛意識里是知道的。

    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重逢以后她所有對孟寧的不耐煩和冷淡,某種意義上,她也是在對孟寧使性子。以孟寧那樣的性格,如果她不篤定孟寧會無條件的退讓,縱許她、包容她,她或許會處理得更為理性。

    孟寧望著她,聲音還是那樣輕而小心:“你握一握我的手,好不好?”

    她頓了頓,勾腰,很輕的碰了下孟寧的手指。

    孟寧立即緊緊回握她的手:“我會很努力,讓自己輕一點,讓你不那么費力,好不好?”說著揚了下唇:“比如你現在要不要試一試,把我從泳池里面拉起來?”

    溫澤念手上微一加力,孟寧笑看著她,卻忽然感到溫澤念手上力道一懈,緊扣的手指卻并沒松開。

    “哎!”

    孟寧的低呼已然來不及了。

    溫澤念被她身體重心牽著,一同跌入了水面。

    可她很快發現,這并非意外,而是溫澤念的蓄謀。

    跌入池水后,溫澤念變作掌握主動的人,攥著她手腕潛入水面以下。

    一束射燈照過來,水下并非絕對意義上的黑,而是一種發暗的藍,在夕陽漸落以后的黃昏,或朝陽初升以前的清晨,天空就會呈現這樣的藍。

    那時候的海與天是混沌一片,晝與夜也是混沌一片。

    孟寧感到自己的發髻有些松散了,在腦后飄搖搖的,溫澤念攥著她手腕不讓她上浮,貼過來抱住了她。

    那是一個很容易帶來安全感的姿勢。

    溫澤念一手圈住她的肩,另一手覆住她的后頸,往前帶。

    孟寧舞動著手腳踩水,很奇妙的感覺——分明她是一個救生員,可這個擁抱帶來的感覺,好似有人穩穩的、暖暖的托住了她,讓她永不至于沉溺。

    那是冰冷洋流里另一股溫熱的潮汐。

    水下的世界很虛幻,因為努力的張開眼,眼前也似蒙著層水霧。

    可水下的世界也很真實,因為它濾去了星空與高樓,濾去了月亮與六便士,濾去了一切文藝的感悟和不那么文藝的理想。

    讓你被剝離了一切社會身份和周遭賦予你的一切,赤條條的,來面對眼前這個人。

    附注,這里的赤條條并非物理意義上的,因為孟寧穿著泳衣,而溫澤念甚至還穿著西裝。

    溫澤念可真瘋。

    方才讓她換泳衣都不肯,現在穿著西裝就往池水里面跳。

    抱過以后溫澤念才放開她,一手劃水,另一手攥著她手腕帶她浮出水面。

    “呼——”

    孟寧憋氣挺厲害,但方才溫澤念擁抱過來的時候,讓人心跳大亂。

    反觀溫澤念倒是平靜得多,發髻染了水也沒怎么亂,一點點碎發貼在額際,愈發襯出完美的骨相,襯衫領口方才在水紋間舞得似蝶翼,這會兒軟塌塌的貼于平直鎖骨。

    再往下,那濡濕的襯衫變為半透,欲蓋彌彰的遮掩著姣好。

    “孟寧。”

    “啊?”

    “上次聚餐的時候,你就盯著我胸看。”

    “我沒有!”

    溫澤念哂了聲,爬上泳池邊,把孟寧拉起來。

    她那一身西裝濕漉漉的,每走一步都往下淌水。

    孟寧心想:完了啊,今晚白打掃了,待會兒又要打掃一遍!

    這當然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必須驅使著自己腦子亂想著這些,才能不去注意那西裝包裹下真正的重點。

    溫澤念邊走還邊問她:“待會兒你打掃?”

    孟寧闔了闔眼,認命的:“嗯。”

    她把溫澤念往工作室里引,工作室一面墻嵌著組吊柜和流理臺,中間是一組類似于島臺的拼接桌,另一側靠墻則是一組衣柜,存放著隊員們的衣物和浴巾。

    孟寧找到自己兩條干爽的浴巾,遞給溫澤念。

    溫澤念西裝一脫更完蛋,整件襯衫都是半透,隨著她兩臂脫衣時后屈,曲線拉得未免過分明顯。

    孟寧索性把浴巾搭在頭上裝純愛戰士。

    直到那陣窸窣聲漸停,孟寧藏在浴巾里抬眸瞧,溫澤念把浴巾披在肩上,裹住濕透的襯衫。

    溫澤念這妝真防水,從她那次躍下海面時孟寧就發現了,妝容一絲不亂的。

    美人端坐于夜色間,明眸善睞,鼻形古典,似雷諾阿筆下的紫丁香或夜玫瑰。

    她不是其中任何一種,她介于二者之間,介于晝與夜之間,介于天與海之間,介于溫柔與野望之間。

    她是過分真實的夢境,又或過分虛幻的真實。

    “冷不冷?”孟寧問:“要不要喝杯熱巧克力?”

    溫澤念矜持的答:“可以。”

    孟寧于是也把浴巾披到肩頭,趿著拖鞋站起來,走到立柜邊去找可可粉。立柜有些高,她伸手去夠的時候會稍微踮一踮腳,一邊背對著溫澤念問:“用我的杯子?”

    “不。”

    孟寧本來只是客氣一問,沒想到溫澤念會拒絕。回眸一瞧,溫澤念神色平靜:“拿客用的。”

    她們工作室自然也備著客用玻璃杯,每日清洗消毒,以備不時之需。

    孟寧聞言取了一只,望著粘在杯壁上的一點可可粉,握著杯角在桌面輕磕一磕,把那點可可粉震下去,心里想:溫澤念什么意思啊?

    為什么不用她杯子啊?

    上次溫澤念睡完她就想算了,附注,雖然技術上是她睡了溫澤念。這次溫澤念抱完她又想算了么?

    妖精真是捉摸不透。

    她一個i人這么赤.裸裸的表白哎,差點沒給她緊張死,可溫澤念到底怎么想的?

    熱水緩緩注入,一點點暖熱人的指腹。孟寧攪化了那些可可粉,把一杯沖好的熱巧克力遞給溫澤念。

    溫澤念從浴巾下探出的手臂,也經由半濕的襯衫勾勒出纖長線條:“你不喝?”

    孟寧搖搖頭。

    她不覺得冷,她習慣在晚上跟水接觸。

    溫澤念輕輕抿一口,薄唇輕碰杯沿,說不上是誰給誰增香。

    她坐在椅子上,孟寧另找了張小凳,矮許多,有時隊友們整理泳池道具時會坐這個,省得一直勾著腰。

    溫澤念喝熱巧克力的時候,孟寧就坐在這小凳上,一手托著腮,另一手食指尖在膝頭一點一點,好似出神。

    溫澤念看孟寧時時都有這種感覺,她好像另有個自己的世界,也是一片海,沉進去,自己暢游兩下,海豚一樣靈巧,即便你坐在她旁邊,也抓不住她。

    事實上孟寧現在想的是——

    她輕輕“哎”了聲,托腮的手微一動,脖子也跟著輕轉,以仰視的姿態,語氣里小心翼翼的試探:“那個,你怎么說啊?”

    “什么怎么說?”

    “就,”孟寧怔了下,好似訝異于溫澤念的明知故問:“就是我跟你……”

    溫澤念握著玻璃杯,把肩頭滑下的浴巾拎了拎,不出聲的等著她自己在那糾結。

    孟寧的眼睫垂落回去一瞬,又下決心似的,抬眸起來望著溫澤念:“就是我跟你表白。”

    孟寧這個人很奇怪。

    明明剛才說“很喜歡你”、“很愛你”的時候,她語氣還算鎮定。

    到了這會兒不過說“表白”兩個字,溫澤念完全可以瞥見,孟寧耳后的皮膚更紅了。

    有點可愛。

    孟寧是個清冷的人。

    這是旁人對孟寧的定義,但這會兒溫澤念瞥著她耳后愈發泛紅的那一小塊皮膚,不得不說,心里有點暗爽。

    溫澤念輕轉了一下握著玻璃杯的手腕:“我不知道。”

    孟寧有些急,又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好聲好氣的問:“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能先問個問題么?”

    “嗯。”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只有我,能成為你愿意伸手求救的對象?我們嘗試過,因為過去的那些糾葛,換來的是跌宕的情緒。如果是另外的人,肩上不背著那些沉甸甸的過往,連伸過來的手勢都輕盈些。

    分明可以少很多壓力、痛苦、自己與自己的對抗。

    溫澤念看過孟寧和許暄走在一起的樣子。當然不一定是許暄,只是溫澤念如果理性的想來,也會覺得,是不是一個類似許暄那樣的人,與孟寧合適得多。

    孟寧牽了牽嘴角,那樣的笑容坦然又寧靜:“只能是你。”

    “所以說,為什么?”

    “……喂,這樣的話怎么說得出口啊。”孟寧這個極致i人今晚可是被逼死了,她想了想:“這么說吧,其實我有天聽到一首歌,歌詞倒是挺適合回答你這個問題的。”

    “什么歌?”

    “不告訴你。”

    溫澤念挑了一下眉毛:“不告訴我?”

    你跟我表白,你還不告訴我?

    “啊。”孟寧扶著自己的膝蓋搖兩下:“我今晚已經說得太多了,不能再說了。”

    那些直白的傳情達意的話,簡直已經到她的極限了。

    “上次你離開,你說我不夠堅定。那么這一次,”孟寧抬起頭,帶著耳后發紅的皮膚,肩都在微微發抖,卻認真而勇敢直視溫澤念的眼睛:“你知道我這個人嘛,很軸的,這次我只要想清楚以后,這一輩子,就不會再改了。”

    溫澤念只看了她一眼。

    “那你,”孟寧心里更急了,努力按捺住:“到底怎么說啊?”

    溫澤念把喝光的玻璃杯放到手邊桌上:“追我。”

    “啊?”

    孟寧覺得兩人關系的進程十分倒錯。

    先是干柴烈火的歡愛,再是溫情脈脈的戀愛,走到這一步,好似才回到一段正常關系的最初。

    “你想清楚了,我沒想清楚。”溫澤念拖慢了語速,不看她的眼睛,眼神點在她睫毛尖上,輕輕的說:“追我一下。”

    孟寧的心跳都搶了半拍。

    就像她站在月光下的停車場對溫澤念小聲的說“去一下”,溫澤念就毫無辦法的跟她到了游泳館。

    這時溫澤念輕輕的說“追我一下”,她也毫無辦法抵抗,認認真真的點頭說:“好。”

    這是她欠溫澤念的。

    溫澤念伸手進口袋摸出一張房卡:“現在你可不可以去我辦公室,幫我拿干凈的襯衫和西褲?”

    “好。”

    孟寧站起來接過:“稍等我一下。”

    她進淋浴房,很快的沖凈了身上的池水,換上方才拿進來的運動衫,走員工電梯去給溫澤念拿衣服。

    高級管理人員永不容許自己的著裝出一絲差錯,辦公室里永遠備著兩件襯衫、一套西裝、一身職業套裙,另有兩雙玻璃絲襪。

    孟寧指腹在那白襯衫的肩頭摩了一下。

    溫澤念到底是盤發更好看還是散下頭發更好看,這一點尚有爭議。但無論如何,溫澤念都是把白襯衫穿得最好看的人。

    只有溫澤念,才能穿出那種過盡千帆的白。

    只有她的未來女朋友,美麗的,溫柔的,強大的,才能穿出那種過盡千帆的白。

    第84章

    孟寧回到泳池的時候, 溫澤念披著浴巾靜靜坐著,不知在想什么。

    孟寧拎著紙袋過去:“拿了襯衫,和西裝西褲。”

    溫澤念:“可以。”

    “你要不要簡單淋個浴再換?舒服一點, 洗發水和沐浴露可以用我的。”

    溫澤念其實沒打算在這里洗澡, 但一身泳池水確實不舒服, 她妥協:“好。”

    孟寧的洗發水帶雛菊的香氣,沐浴露則是茉莉。

    溫澤念把一頭長發吹到半干,走出浴室:“我先走了。”

    “等一下。”孟寧站在桌旁望著她,小聲說:“你頭發還沒吹干。”

    “差不多了。”

    “不太好。”孟寧搖頭:“會感冒。”

    又好聲好氣的同溫澤念商量:“給我五分鐘好不好?”

    溫澤念簡直沒聽過她這么乖的語氣。她又特主動的把椅子搬到自己身前:“請坐。”

    溫澤念睨她一眼,方才坐下。

    孟寧把吹風從浴室取出來, 接上桌面的插線板, 先用掌心試了下溫度。

    爾后輕輕撥弄溫澤念的一頭長發,把那尚染水汽的發絲繼續烘干。

    放下吹風問溫澤念:“夾子呢?我試著幫你把頭發盤起來。”

    “很晚了, 不用了。”回家都該睡覺了。

    “要的。”孟寧難得固執的堅持了一下。

    溫澤念盤發的模樣干練漂亮, 露出天鵝般的雪頸, 人人都見過。

    但至少溫澤念披散下頭發的模樣,能不能成為她的私藏。

    孟寧掌心束住那把濃密的長發,因太過絲滑,說像緞子都不太貼切,像水,用力去握只會從指縫淌走,要很溫柔的去對待, 它才肯在你指尖纏綿逗留。

    她還真細細琢磨過溫澤念這復雜的發髻該怎么盤。

    在兩人分開的年月里。

    漫漫長夜,無心睡眠。她側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過那盤發的動作。

    在想象里一根根數完那滿頭青絲, 是不是時間好打發得多。

    這會兒她順利的幫溫澤念盤好了發,一邊注視自己的“杰作”, 一邊伸手去桌面摩挲最后一枚細而長的小夾。

    把那枚小夾插入云霧般的發髻時,她忽然說:“別回頭。”

    “嗯?”溫澤念本來也沒想回頭。

    可孟寧這句話的意思是,聽到了她接下來的這句話,溫澤念也不要回頭,她摁一摁溫澤念的肩,又覺得還要追人家呢,這樣的動作不大好,又克制的把手縮了回去。

    “我又確認了一次,我真的好喜歡你。”孟寧站在溫澤念身后說:“我也真的好愛你。”

    她還不那么習慣看著溫澤念的眼睛直抒心意,可她把那枚小夾插入溫澤念的發髻時,心里的的確確涌現的,就是這兩句話。

    連幫你做盤發這樣的小事,我都覺得好快樂。

    ******

    溫澤念走了。

    孟寧本想回宿舍,又覺得肯定睡不著,便掉頭回了游泳館。

    她把泳池的大燈關了,就剩工作室一盞暖黃的小燈,這里有供隊員臨時休息用的折疊床,孟寧把床展開,找了個靠墊和毯子躺上去。

    其實這樣也不可能睡得著,只是不擺出點睡覺的姿態,好像對夜晚不太尊重。

    她覺得自己好像明天要去春游的小學生,腦神經興奮得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想把小書包拉開反復的瞧。

    她的小書包在她腦子里,里面裝滿了今晚的一幕幕。

    當她被情緒的浪潮湮沒時,溫澤念要做的不是拉她上岸,而是跳下水里陪她一起。

    用一個擁抱像溫水潮汐般托住她,讓她不至于真正沉淪。

    那是一種很安全的感覺。甚至是一種孟寧在心理醫生處都從未得到過的感覺。

    因為所有人想要施予的是“拯救”。而溫澤念想要給予的是“陪伴”。

    沒什么比告訴一個黑暗中的人,“你不是一個人在這里”更令人觸動了。

    孟寧翻了個身,仍是沒睡意。

    大概凌晨五點,她便起了床。

    深秋的天還黑著,她把游泳館的射燈打開兩盞,望著一片空渺的泳池,先是嘆了口氣。

    事實教育我們,最好不要在自己工作的地方表白。

    因為接下來收拾殘局的,是你自己。

    還好泳池水是二十四小時循環過濾,孟寧只需要把泳池邊清理干凈。

    這一套工作她是做熟了的,先把躺椅歸置好,又拿拖把開始拖。

    拖到最后一小塊的時候,氣窗投入些微的晨光來了,她把射燈關了,拿起拖把繼續拖。

    耳朵里塞著耳機,鼻尖微微沁著細汗,說不上是打掃得有點累,還是興奮的感覺還沒散。

    直到天光亮起,她拖完了最后的區域,把工具清理干凈放回工作室,自己到躺椅邊坐了會兒。

    氣窗透入的清晨第一縷陽光燙著她的背,她一只手肘支在膝上托著腮,穿運動鞋的兩只足尖微微相抵。

    第一個到的隊友是鄒珉。因為鄒珉是本地人不住宿舍,所以每天從家里出門反而要早一些。

    一看孟寧坐在那,驚訝了下:“你怎么這么早?”

    “嗯。”孟寧笑笑的答她:“今天起得早了點。”

    “那走唄,咱倆先去做準備。”

    泳池巡查不如海灘救援的體能要求那么高,沒有每天固定的晨訓,只要隊員自己去健身房打卡。每天隊員們早來的這段時間,用以做工作準備。

    “好啊。”孟寧站起來,隨她一同往工作室走。

    躺椅邊,陽光燙過來的面積更大了些,若她繼續坐在那里,陽光會把她的身形盡數籠罩。

    而此時她耳機里的音量開得低,正淺吟低唱出一句歌詞:

    “情愿為你跌入紅塵,

    做個有痛覺的人。”

    溫澤念,正因為你從我的過往中走來,與我像兩株根系共生深深糾葛的植物。

    與其他人相處得再輕松又如何呢,再容易忘掉那些泛著血腥味道的沉痛過去又如何呢。

    如果是你的話,我情愿為你,做個有深切痛覺的人。

    謝謝你打破平靜的麻木,乏味的安穩。

    謝謝你給我生動的喜樂,鮮活的痛苦。

    謝謝你讓我覺得,我是真切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

    今日同事們議論的話題是:“投資組是不是要走了?”

    “應該吧,好像最后一輪約談都進行得差不多了。”

    “那C酒店集團到底會不會收購股份啊?熙華酒店的招牌不會換吧。”

    “誰知道,那都是商業機密。”

    杜舒文從瑞士回來了。

    風塵仆仆的,她一般不會強化自己上挑的眉眼,這會兒卻用張揚的眼線遮掩倦色。

    溫澤念問:“大老板還好么?”

    “她有什么好不好的。”杜舒文說:“你知道她嘛,跟尊佛似的,不就那樣。”

    那時她倆坐在辦公室里過一遍會議紀要,溫澤念往杜舒文那邊多瞟了一眼。

    “怎么?”

    “你往脖子上抹遮瑕干嘛?”

    杜舒文一愣,心想溫澤念一雙眼可夠毒的,這樣的光線條件下都能看出來。

    “噢。”杜舒文指尖在頸間輕觸了下:“不知這次的酒店怎么回事,我有點過敏。”

    “你也過敏?”

    杜舒文又愣了:“怎么,你也過敏?”

    溫澤念拿起文件搖搖頭:“我不配。”

    “哈?”

    溫澤念心想,她身邊個個都過敏是吧,個個都嬌氣是吧,連有人編個借口都要用過敏是吧。

    好嘛,就她最刀槍不入無堅不摧,她就是個機器人,她不配過敏。

    “不是。”杜舒文有點懵:“你突然的發什么火呀?”

    溫澤念面無表情的說:“我沒有。”

    杜舒文懶得理她的這點奇奇怪怪:“咱們得請約談的這些人再聚一次餐吧?畢竟人家都是無償,談話內容又挺有價值的。”

    “你安排。”

    “喲,這次你不反對了?”杜舒文瞇了瞇眼,今日上挑的眼線顯得她更像狐貍:“說說,在我去開會這段時間,你和你那毫無可能性的前女友怎么樣了?”

    “杜舒文。”

    “啊?”

    “我可沒打聽你的遮瑕膏。”

    “嘿!”杜舒文換了個話題:“那什么,這次聚餐你可別遲到啊,別每次顯得我跟你助理似的,你還整個壓軸登場。”

    “不好說,看工作安排。”

    “溫澤念!”

    聚餐是杜舒文安排的融合菜。

    歌也唱了,燒烤火鍋也吃了,互相之間也比較熟了,最重要的是約談也結束了,彼此的那點防備也沒必要了。

    杜舒文神清氣爽的坐在一旁喝桂花釀,看著溫澤念又一次姍姍來遲,撇嘴想,這女人絕對是故意的。

    溫澤念穿身白襯衫,杜舒文又不樂意,覺得這女人穿衣服真的從來不考慮季節。

    然后偷偷瞟孟寧。

    溫澤念走進來的時候孟寧正跟鄒珉說話,先是聽到高跟鞋聲,跟鄒珉說著話沒停,卻伸手揉了揉耳后的一小塊。

    溫澤念垂眸,好似很不經意的往孟寧揉的那兒看了一眼。

    哎喲,別是紅了吧?不紅耳朵紅耳后啊?

    杜舒文心里一陣噗哈哈哈看得直樂,這對號稱完全沒可能的前情侶,可真是太沒可能了。

    杜舒文身邊有個空位,巧的是孟寧身邊也有個空位,杜舒文就一臉興致勃勃的看溫澤念到底坐哪。

    要是溫澤念坐孟寧身邊,她就亮著嗓子喊一聲:“溫總,怎么不過來跟我坐啊?”

    偏偏溫澤念徑直走到她身邊坐下了。

    杜舒文壓低聲問:“你怎么不去跟你前女友坐啊?”

    “你都說是前女友了。”溫澤念問:“喝的什么?”

    “桂花釀。”杜舒文下巴努一努桌面的小酒盞。

    “好喝么?”

    “有點甜,味兒還行。”

    溫澤念拎著酒盞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杜舒文八卦的問:“你倆沒和好啊?”

    眉來眼去純情得跟純愛戰士似的,她還以為倆人和好了呢。

    “沒有啊。”溫澤念答得順理成章的。

    她倆都嗜酒,菜吃得不多,酒盞倒很快換了一輪。

    融合菜餐廳完全中式,包間內有仿蘇式園林的木飛檐,墻邊立著面蜻蜓點荷的汴繡屏風,桌上可旋轉的透明圓盤也是最傳統的制式,滿滿盛著十余道涼熱菜。

    這時不方便聊工作,杜舒文也有心讓自己放松,便跟溫澤念閑扯:“小時候最愛跟我姨去吃酒席,覺得這轉盤可好玩了,手搭在這上面轉啊轉的就沒停過。”

    說話間卻見轉盤剛巧停下了。

    她一瞥溫澤念,溫澤念也沒上手啊。

    一看對面,孟寧正掌著轉盤邊緣給自己盛一小碗金沙玉米,而恰恰好好對準溫澤念面前的,就是一盆清燉雞湯。

    杜舒文看樂了,搞什么啊,擔心溫澤念喝酒喝多了是吧?可這表達關心的方式怎么跟小學生傳紙條似的,這么偷摸。

    但不得不說,好純情啊,好好磕啊。

    杜舒文自己不是這種純情卦,看起別人來倒是興致勃勃的,用手肘輕搡了溫澤念一下:“哎,你前女友叫你別喝酒,喝湯。”

    溫澤念又輕輕給她搡回來。

    意思是自己看見了,讓她別多事。

    喲,杜舒文心想,有趣有趣。

    邊上有同事問:“Cara,盛好了嗎?我轉了?”

    “哦,好了。”孟寧不得不放開掌著轉盤的手。

    但杜舒文發現孟寧這姑娘看起來文文靜靜,其實真有點軸。

    不一會兒,又掌著轉盤給自己盛金沙玉米,把清燉雞湯停到溫澤念面前來了。

    杜舒文覺得好笑死了:“你別盛啊溫總,你可千萬別盛,我就看看她今晚能吃多少金沙玉米。”

    溫澤念卻把瓷勺拿起來了。

    “嘿。”杜舒文不樂意了:“你倒是多撐幾輪啊。”

    孟寧就靜靜的掌著轉盤,等著溫澤念一勺一勺撇開了油慢慢盛。這會兒其他同事喝了幾杯酒都在閑聊天,只有杜舒文注意著這對前情侶。

    事實上這倆人都沒互相看一眼,孟寧垂著睫毛盯著瓷盤里的玉米粒,溫澤念慢條斯理的對付著雞湯表面的油脂。

    怎么倆人的腦門上就黑體加粗的寫了“眉來眼去”四個大字呢?

    喝完雞湯過了會兒,溫澤念站起來。

    杜舒文看八卦正起勁呢:“你去哪?”

    “抽支煙。”

    “哦,那你快點回來。”語氣活像瓜田里還沒吃飽的猹。

    結果溫澤念出去沒幾分鐘,孟寧跟著站了起來。

    杜舒文藏在桌布下一手攥拳,砸了下另一手的掌心:完了,這兩人轉移戰局了,她這只猹要失去八卦的瓜田了。

    ******

    孟寧是看見溫澤念拿著煙盒和打火機出去的。

    到吸煙室轉了圈,沒看見人。

    想了想,便往酒樓外面走。

    杜舒文訂的餐廳,是一座三層的中式小樓,不在市區,一看這雕梁畫棟古色古香的建筑,便知這里消費不低,開一個包間能撐起一整晚流水的那種。

    至少孟寧除了她們這個包間,沒見著其他人。

    這會兒走出酒樓,一面矮墻圍起的中式庭院里,也只有溫澤念一個人端端立著,藏在連廊的屋檐之下。

    這里有些仿蘇式園林的意味,山石清幽,草木美秀,種的不是尋常的松柏竹梅而是一棵柿子樹,那種“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文人意味就更濃些。

    孟寧站在門口多看了兩秒。

    溫澤念一張清雪芙蓉面上五官濃醇,尤其那鼻梁挺立,鼻尖秀雅而不失圓潤,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歐洲油畫的古典畫作。

    偏她站在這樣的中式庭院里也是妥帖的,她身上那一點點西化的習氣和骨子里的傳統優雅又沖撞出令人著迷的矛盾感。

    她還是那般,晝與夜之間,夢與醒之間,一切矛盾的黃金分割線上,最迷人的存在。

    她眼神瞟過來的時候,孟寧才向她走去。

    她一身西裝,側臂倚在淡松煙色的立柱上。立柱筆挺,倒是她喝了酒姿態一些些的慵懶,層層面面,還是那般迷人的矛盾感。

    濃睫本是半垂著,這會兒往上抬,瞧了孟寧一眼。

    問的不是“你出來干嘛”,而是:“有你這么追人的么?”

    “嗯?”

    “讓我自己盛雞湯。”

    “啊。”孟寧說:“當著那么多同事,不太好吧?”

    溫澤念勾了下唇角,夾在指間的煙送到嘴邊:“不想別人知道你追我?”

    她在這樣中式的環境里,平素骨子里那股不顯山不露水的媚氣被勾出來了點。

    又或者有一點恰到好處的醉酒,除了抬眸看孟寧,其余時間眼皮微微耷著,睫太濃,不堪重負似的。

    孟寧忖了下問:“你想人知道么?”

    溫澤念吐息間沒有煙味,有的是涼涼的薄荷味:“我看你。”

    “我的話,”孟寧認真考慮了下:“我不會刻意的讓人知道,也不會刻意的讓人不知道。”

    溫澤念笑了下,帶著一絲醉意,偏頭靠向一旁的廊柱。

    孟寧不再說話,背著雙手,脊背也倚上去。

    這就變成了溫澤念在她靠后一點的位置,拿指尖輕輕懟了她小臂一下。

    隔著衛衣,都酥酥麻麻的。

    溫澤念還是那句:“有你這么追人的么?”

    這一次說的不是雞湯,而是孟寧就這么靠著,也不同她說話。

    孟寧就那么靠著,也沒回頭,視線往庭院里一處疊嶂的山石垂落:“我又沒什么經驗。”

    其實她心里緊張得要死,哪兒還有腦細胞來尋什么話題。

    溫澤念不知道她的這些小心思,嘴里問:“都是別人追你,是吧?”

    孟寧這時把頭扭回來了,一雙眸子在夜色里看著清朗朗的:“我可從來沒接受過。”

    溫澤念挑了下眉毛。

    這是在說她有過前任的事咯?

    溫澤念瞇了一點點眼眶:“這醋吃的,有點早吧。”

    孟寧把頭扭回去,復又去看那山石:“誰吃醋了?”

    “沒有嗎?”

    秋風獨涼,寒夜漸生,輕輕撩動著孟寧額邊的碎發。

    孟寧看上去想伸手撫一下,卻又沒有,雙手壓在身后,還是垂眸瞧著庭院里的山石,用很低的聲音說:“有一點點。”

    溫澤念笑出一點點氣音,在身后懶著調子叫她:“哎。”

    “嗯?”

    “你怎么不問我怎么出來了?”

    “想抽煙了唄。”

    “嗯。”溫澤念表示認同:“抽煙醒醒酒。”

    “喝多了?”

    “那倒沒有,只是酒意上來的時候,會有那么一點點想親你。”

    孟寧可以抿著唇不笑,但她望著山石的眸子就被秋風染了笑意。

    她終于轉過身來,在一片昏淡的光線里面對著溫澤念:“那你要不要親?”

    “不要。”溫澤念搖頭拒絕:“又沒跟你和好。”

    孟寧“哦”一聲,很替她著想似的:“那怎么辦?”

    溫澤念挑挑眉尾,煙遞到嘴邊吸一口,薄荷的味道染涼了秋夜,然后反手送到孟寧唇邊:“抽么?只準一口。”

    她大地色系的唇膏今天是有點潤的材質,沾在淺白的煙嘴上,唇形印得分明。

    孟寧湊過去,淺淺吸一口。

    溫澤念復又把手拿開,煙回到她的唇齒間。

    “咳咳!”

    溫澤念不怎么耐煩的掃視過去。

    杜舒文抱著雙臂,笑吟吟的走過來:“我這可是好心來提醒啊,聚餐馬上要散了。也不知有些沒和好的前任情侶,趁著黑燈瞎火的在這院子里干嘛。”

    溫澤念把最后的一點煙尾巴抽掉,望孟寧一眼。

    孟寧說:“我在追她。”

    “你什么?”杜舒文還真驚訝了下,這明明就已經談過的前任情侶還挺會玩情趣。杜舒文問:“她這么刀槍不入的,你怎么追啊?”

    “我,站在這陪她抽煙。”

    “這就行啦?有用么?”

    孟寧說:“你問她。”

    喲,杜舒文又樂了,孟寧看著內向吧,會起來還挺會。

    她轉向溫澤念:“那你說,有沒有用。”

    溫澤念穿著高跟鞋就比孟寧高出半個頭,眼尾放下來一點,瞟向孟寧:“有沒有用的,你感覺不到么?”

    孟寧彎起一點唇角,望著杜舒文笑:“我覺得,好像有那么一點點。”

    “哎喲喂。”杜舒文捂著腮幫子就往酒樓里面走:“酸死我得了!你倆趕緊的,進來露個面,該散席了。”

    ******

    孟寧不算什么天生的樂觀主義者。

    在熙華酒店重逢溫澤念的那一天,她其實有一瞬想過,溫澤念再度離開的時候會是什么情景。

    上次離別,直升機螺旋槳卷動草葉帶給人的印象太深,好像分離永遠都是那般喧囂,直到很久以后一個人走在平常的街頭,耳膜還殘存那樣的轟鳴。

    只是這次是不一樣的。

    這次孟寧和鄒珉一同走出去取快遞時,恰看到一輛邁巴赫和一輛阿斯頓馬丁相繼離去。

    那時天將薄暮,連跑車的聲響也染得安寧。

    鄒珉走在她身邊說:“你知道嗎?聽說投資組這就撤了,明天不再來了。”

    孟寧搭一句:“是嗎?”

    可她知道溫澤念的家在哪。

    那距離不算近,她要坐七站地鐵,轉三站公交,又或者說,她要穿越數十年的時光,和其中無數糾結的心緒。

    站到那小區樓下,望一眼溫澤念所在的樓層,亮著暖黃的燈。

    然后她就知道,記憶里的人,其實從未離開過。

    第85章

    孟寧這樣想著, 便也就這樣做了。

    她下班以后,坐了七站地鐵,轉三站公交, 又走了大約五百米的路。

    高端住宅區附近很安靜, 沒有喧嚷的人群和煙火氣十足的小攤, 地磚鋪成橫平豎直的形狀,她踩著邊線走得很慢,于是秋天在她耳邊很安靜。

    一路走到小區門口,遠遠的眺望一眼,數到溫澤念家所在的樓層。

    果然亮著暖黃的燈。

    她心滿意足了, 找了張路邊的長椅坐下, 手插進運動衫口袋,慢慢在心里回味著那“不出所料”帶來的欣快。

    孟寧不喜歡驚喜。

    她喜歡慢慢的想象很久, 再慢慢的走來驗證, 見情形一如自己所料, 便像一塊拼圖恰恰嚴絲合縫的卡入了屬于它的縫隙。

    孟寧起先真的是想在路邊坐一會兒就走的,玩一把純愛。

    只是人心總是貪婪。

    來看了、溫澤念在家,又想掏出手機撥個電話過去,聽一聽溫澤念的呼吸,聽她用那把特別的嗓音說:“喂。”

    “你在干嘛啊?”孟寧問。

    孟寧覺得自己的聲音,居然有一點嬌。她從沒聽過自己這樣的聲音,畢竟她聲線偏冷, 這會兒卻像被路邊的燈光照暖,又添了搗碎的桂花和栗子碎屑。

    誒,媽呀, 好害羞。

    溫澤念大概也因她這樣的聲音訝異了下,爾后說:“我在敷面膜。”

    “溫總好在意自己的美貌啊。”

    “你再叫我溫總試試?”

    孟寧叫溫澤念“溫總”的時候不多, 好像都是在做那種事的場景下。

    她就不說話了。

    溫澤念的呼吸在電話那端輕輕抖了下,好似在笑。孟寧一手插在兜里,吹了陣夜風,才問:“想下來散個步嗎?”

    看吧,人心總是貪婪的,聽了聲音,又想見面。

    溫澤念說:“不想。”

    “啊為什么?”追人好難啊,尤其對方拒絕得那么干脆。

    “卸妝了,懶得再化。”

    “不用化,很好看。”

    溫澤念說:“不行。”

    孟寧很輕的咂了一下嘴。

    “孟小姐,”溫澤念問:“你該不會是在不耐煩吧?”

    “沒有啊。”孟寧說:“沒有沒有沒有,我等你。”

    如果溫澤念知道“等待”是件多令她愉悅的事的話,就不會揣測她是不是不耐煩了。

    等待很美妙。

    是把最興奮的一瞬添水稀釋,無限拉長,灌入等待的分分秒秒。

    唯一能與“等待”相抗衡的,是“期盼”。

    那讓她走到小區附近的一家超市,望了眼冰柜,綠色心情么自然是沒有的,冰淇淋均價四十。

    她有些肉痛的拿出一根。

    掃碼買完單,溫澤念還沒下樓,她想再打個電話:“化妝化完了么?我給你買的冰淇淋要化了。”

    想了想,電話是打了,脫口的話變成了:“我可以上來么?”

    溫澤念問:“做什么?”

    “你化完妝了么?”

    “沒有,我剛換完衣服。”

    孟寧大為震驚,她都等這么久了,溫澤念就換了個衣服。

    “那等你化完妝再下樓來不及了啊。”孟寧嚴肅的說:“我給你買的冰棍要化了。”

    溫澤念在那端輕哂,像是在說:這是什么很大的事么?

    但她應允:“那上來吧。”

    她給管家打了電話,孟寧便被放行。

    乘電梯上樓,摁門鈴,過了會兒,溫澤念才來開。

    站到玄關給她拿了拖鞋,不等她換鞋,便自己一個人往客廳里走。

    燈打得極暗。

    孟寧換了鞋跟過去:“你沒化妝吧?不下樓的話,不用化了。”

    溫澤念倒是已換了一身襯衫西褲,原本打算要穿的風衣外套搭在沙發背上,她自己坐在沙發沿敲著筆記本電腦鍵盤,不給孟寧看她素顏的臉。

    孟寧坐在與她呈一個斜角的單人沙發上問:“你吃不吃冰棍?”

    她不理,也不抬頭。

    孟寧:“不吃要化了。”

    她這才抬眸,望見孟寧柔柔的朝著她笑。

    她瞪孟寧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裝什么乖。

    孟寧說:“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么那么在意化不化妝。”

    不化妝的溫澤念根本也沒有任何瑕疵,只是也許氣場沒那么足,看起來沒那么理性也沒那么無堅不摧,更接近她本來的樣子。

    溫澤念說:“你不懂。”

    孟寧頓了頓,沒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只輕聲的說:“很漂亮。”

    溫澤念微牽了下唇角,但克制的并沒真正展露一個笑,只是朝孟寧攤開手。

    孟寧這回很上道,還知道撕開包裝了再遞給她。

    溫澤念接過了問:“怎么不是綠色心情?”

    孟寧腹誹:我倒是想買綠色心情,這一支四十五呢!

    “你們樓下超市沒有。”

    溫澤念“唔”了聲,令孟寧肉痛的一支冰淇淋,她還吃得將將就就的。

    孟寧問:“你今晚打算做什么?”

    “本來打算隨便工作一會兒。”

    工作還有隨便的?好可怕,這是要卷死誰。

    孟寧抓過一個靠墊抱在懷里:“那你工作啊。”

    “你呢?”

    “我就,”孟寧十指抓了抓靠墊的邊緣縫線:“待著。”

    “這又是你的追人方法?”

    孟寧笑了,自己也有一點點不好意思似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追人,真的,頭都想禿了。我就是,”她說著語調放輕了點:“想見你,我就來了。你隨便做什么都行,我就喜歡跟你一起,待著。”

    溫澤念望了她好一陣。

    等孟寧開始緊張起來的時候,溫澤念又咬著冰淇淋埋下頭去:“突然又這么會說話了。”

    孟寧松了一口氣:“真心話,真心話。”

    “孟寧,你不能繼續說下去了,再說,就油膩了。”

    孟寧一怔,望向溫澤念,卻見她微低著頭看電腦,唇邊噙住一抹輕笑。

    孟寧就笑笑,不跟她逗了,讓她安心工作。

    溫澤念腦子太夠用,雖然她經常脾氣不算很好的罵一些投資人,但她工作的情態其實很優容。一手捏著冰淇淋,時而看一看筆記本,時而把桌上的文件拿一頁起來。

    孟寧抱著懷里軟軟的靠墊,看一會兒她,又去看窗外的夜景。

    高端小區是不一樣,聽不到一點噪聲,視野卻好,能望見車水馬龍的馬路,邶城這樣的地方夜間車也密,一去一回,織出一赤一白兩條悠長的光帶。

    孟寧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家”的意義。

    在時央離開后,她已經很久沒有家了。

    她有出租房、有宿舍,但她一直沒有家。

    家是你能在一片繁華的世間里偷出一塊小小的所在,在望著人人都有自己方向的時候,不至于一瞬迷茫的自問:那我呢?我要去哪里?

    它允許你休憩,允許你停下,允許你不用做些什么去證明自己的存在。

    溫澤念吃完冰淇淋,孟寧今晚真的上道極了。

    她還知道從口袋里掏出包濕紙巾問:“要不要擦手?”

    看來方才想著溫澤念要下樓散步,不方便洗手,就連濕紙巾也一起買了。

    孟寧心思真的很細膩。

    在她糾結的時候,會顯出一點點可惡。在她很乖的時候,又會顯出很多點可愛。

    溫澤念把筆記本電腦從腿上挪開,叫她:“過來。”

    她走過去坐在溫澤念身邊,捏起溫澤念握過冰淇淋的那只手。

    溫澤念半垂著眼瞥孟寧。

    孟寧壓著下頜,捏她手的力道很輕,捏到的時候有個很微妙的停頓,手指往掌心里移了移,才像把那只手握實了似的。

    濕巾捏起來,一點點、仔細的擦她手指。

    擦個手而已。

    可那樣的姿勢,讓人覺得被呵護、被珍視,也讓人覺得,自己的存在很重要。

    溫澤念輕翕了下唇:“孟寧。”

    孟寧埋著頭:“嗯?”

    “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來我家?”

    孟寧頓了下,然后把她手指仔仔細細擦完,才抬起頭來問:“為什么?”

    “尺度不好把握。”

    很容易讓人吻上去,然后做剎不住車的事。

    “哦。”孟寧點點頭,然后笑了下:“要是我,故意的呢?”

    溫澤念立刻瞥她一眼。

    孟寧在笑,可耳后的那一小塊,很微妙的、如溫澤念所預料一般的,紅了。

    溫澤念把自己的手抽回來:“那我也不上當。”

    她站起來,踱到窗邊去,倚住側墻,望著遙遙馬路的川流不息。

    光是很玄妙的存在。

    讓人覺得熱鬧,又讓人覺得寂寞。甚至很多時候讓人覺得,那樣的熱鬧,就是為了讓人覺得寂寞。

    孟寧忽然就,有一點點心軟。

    她走過去倚住溫澤念對面的側墻:“為什么買了這套房啊?”

    “在邶城定居是早就有了的想法,飛來飛去不是長久之計,要是不主動轉型,年紀到了,體能和經驗不濟,逼著我來轉型的時候,就會很被動。可能十多歲以前都在國內吧,說到長住的話,還是想選國內。”

    “工作脫得開手嗎?”

    “慢慢來,一開始出差的時候肯定很多,希望到后期可以逐漸減少。”溫澤念做了個敲鍵盤的手勢,等她把資本玩得更轉一點,她想當幕后的操盤手。

    “定居,買房,都是因為,”她轉回頭來答孟寧的話:“我從小從來沒有一個自己的家。”

    從叔叔家,到祖父母家,到姨媽家,再到酒店,總是流離。

    孟寧開她玩笑:“怎么不買大別野啊?”

    溫澤念搖頭:“太大了。”

    也太空了。

    溫澤念現在已渾然融入上流的社交圈了,可仔細一想,她與那些天然好出身的女孩還是不一樣的。

    她不買游艇,不玩賽馬,就連房子她也不想買太大的。

    她惦記著那個十多歲住在一條破舊長巷里的女孩,趴在祖父母家一間違章搭出的小屋窗邊時,她抬頭能見的蒼穹都逼仄,布滿了橫七豎八的老電線,停著嘰嘰喳喳的麻雀。

    那時那個女孩,沒想過自己要飛得很高、走得很遠,也許她所有最狂妄的夢想,不過買一間小小的屋子,當作她自己的家。

    溫澤念長大了,有能力了,她走過了很遠很遠的路,見過了無限高遠的天空,然后回過頭來,找她內心角落里的女孩。

    她買了一所那女孩所能想象的最大的房子,然后一點點把它填滿。

    孟寧忽然放柔了語調說:“我希望你,過得開心一點。”

    你已經足夠成功了。

    所以我希望你,過得開心一點。

    溫澤念:“如果這開心與你無關呢?”

    孟寧一頓。

    她一度或許想過,溫澤念這么成功,她會不會成為溫澤念的拖累。

    可是現在她說:“當然要與我有關啊。”

    溫澤念望向她,睫毛輕扇了下。

    她說:“只能是我。”

    她的頓悟在于一瞬之間,就在溫澤念倚于窗邊說起為什么買這房的時刻。

    就像溫澤念來自她的過去,是她血肉里開出的花。

    她也是來自溫澤念過去里的人,所有的遺憾和缺失,只能她來填補。只能她來溫柔的擁抱,撫慰當年那趴在逼仄小屋窗口、渴求一個自己的家的女孩。

    溫澤念走過來,摁一摁她的肩:“小寧。”

    孟寧心里一動。

    溫澤念只在十多歲的時候那么叫過她。只叫過一次,小小聲,大約以為孟寧沒聽到。

    溫澤念說:“追我追得快一點,好嗎?”

    也許我會迫不及待的,想要吻你。

    ******

    祁曉找到孟寧說:“我想考研。”

    “你什么?”

    “我想考研。”

    “阿姨要求的?”

    祁曉搖搖頭,笑了聲:“她都能帶研究生了你知道嗎?林教授,哈。”

    “你,想考她的研究生啊?”

    “我才不考呢。”那時她倆坐在路邊一張長椅,祁曉反反復復用指甲摳著椅沿鏤空的那一道:“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憑什么她在她自己既定的人生軌道上一路撒丫子狂奔啊?誰要輸給她啊。”

    “我挺怕遇到她的你知道嗎?”祁曉說:“我生怕哪天在醫院遇到她,她看我一眼,用以前那種很冷靜又很平淡的語氣跟我說:祁曉,你就作吧。”

    “那種語氣的背后是,她覺得我怎么著都是胡鬧,都有我的家庭、我的生活給我托底。”祁曉說:“現在我沒了啊,我媽生病了,提前退休了,好了嘛,我跟她同一起跑線了嘛。”

    祁曉嘟嘟囔囔的:“誰不如誰啊。”

    “你沒有不如誰。”孟寧說:“只是感情里面,動心的人,會先輸。”

    祁曉怔了下:“突然玩什么哲理啊,唬得我一愣一愣的。”轉頭又問:“你呢?你追Gwyneth追得怎么樣了?”

    孟寧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她叫我用力一點。”

    祁曉又怔了:“不是,你,跟我,聊這么開啊,這么不把我當外人啊?”

    孟寧:……

    “不是那個意思。”孟寧挺無奈的語氣:“她叫我用力一點追她。所以可能,她也是有一點點想跟我在一起的。”

    “但怎么用力追啊?”孟寧問祁曉:“我真不會。”

    “你別問我!”祁曉仰天長嘆:“殺狗啊!我聽不得你們這些小情侶的情趣!”

    孟寧也要參加考試,兩人約定了一起去圖書館。

    祁曉這人吧,挺坐不住的,一會兒喝水一會兒上廁所,一會兒掏出鏡子來看自己剛種的睫毛。

    孟寧放下書,望向她。

    她剛要說話,大概覺得圖書館太安靜了,在草稿紙上寫了行字給孟寧推過來:“不是我偷懶,我這上來就遇到一道題不會啊。”

    孟寧寫了行字給她推回去:“給我看看。”

    祁曉把真題冊給她推過來,把不會的那道題圈出來,在“題號:15.”的外沿,加了顆愛心。

    孟寧:……

    埋頭看了看,忖了會兒,拿過草稿紙,給她把解題步驟列出來了。

    又把草稿紙和真題冊一起給祁曉推回去。

    祁曉震驚了,剛要張嘴,又刷刷刷在草稿紙上寫行字:“Wowk!學霸啊!”

    孟寧寫兩個字給她推回去:“一般。”

    祁曉不高興了。

    她就受不了學霸這故作謙虛的樣兒!

    她騷擾起孟寧來就沒客氣,一本草稿紙推過來推過去的。

    孟寧最后寫了行字推過來:“祁曉,我們是特好的朋友。”

    祁曉一愣:忽然表白個什么啊。

    孟寧拉過草稿紙又寫了行字:“但我們以后能不能不要一起來圖書館了?”

    祁曉悶頭笑。

    好不容易消停了會兒,孟寧把自己的草稿紙推過來,祁曉一看:“她要過來。”

    祁曉推回來的草稿上寫:“走,上廁所去。”

    兩人暫且放下筆走出圖書室,祁曉問:“啥情況啊?”

    “我發微信問她在干嘛,她剛巧在附近開完一個會,說好久沒見過你了,過來看看。”

    “不會吧。”祁曉捧住兩邊側頰:“我今天沒洗頭啊!”

    孟寧揚唇,祁曉撞一下她胳膊:“你四不四當我傻?真當我覺得她是來看我的啊?”

    上完洗手間回圖書室,孟寧覺得祁曉這人真絕了,手上一顆沒擦干的水珠滴草稿紙上她都能玩半天,在旁邊畫一圈花紋把它圈起來。

    孟寧的筆頭在她面前輕輕敲一下,她撇了下嘴,認命的又去看題。

    有些人注定是要踏著夕陽出現的。

    她的影子和夕陽一同鋪在淺木紋的桌面上,像一個繾綣的黃昏。

    祁曉沒抬頭都知道是溫澤念來了,忽然還真的有點緊張。

    一年多過去,她變了,孟寧也和以前不一樣了,那溫澤念呢?

    這可是姬圈天菜啊,別垮,千萬別垮。

    她醞釀了很久才抬頭,溫澤念沖她壓了壓下頜。

    祁曉恍然了一瞬。

    有些人是可以凝固時光的。

    她忽然就明白了溫澤念明明年紀跟她們也差不多,為什么就長出了一副姬圈人人向往的姐系氣質。因為溫澤念從來就沒有天真的時候,她從那樣的環境里成長起來,她見過所有的人情冷暖、涼薄嘴臉,她不對這世界抱任何天真的祈盼。

    她們看到的溫澤念,是已完成了自洽的溫澤念。她優雅、矜傲、從容,她已有了一套自己的法則去對付這個很多時候沒那么可愛的世界。

    溫澤念擅穿黑與白,因為她穿黑是一片大徹大悟后純粹的黑,她穿白是一種過盡千帆后復雜的白。她從沒有年輕過,所以她也不會老去。

    她不過分厚重,也不過分單薄,她是晝與夜之間黃昏般的存在。

    唯有孟寧是她青春期未完成的一次放縱,她反反復復,樂此不疲。

    祁曉用嘴型說:“嗨。”

    溫澤念努努下巴示意祁曉繼續做題,自己掏出手機。

    雖然是個學沫,那在姬圈天菜面前也得好好表現對吧。

    祁曉脖子都酸了一抬頭,恰瞥見孟寧正望著溫澤念。

    孟寧大概有點累了,身子微微往前倚,胸口貼著桌沿,一手撐著腮,另一手捏著支水性筆輕晃。

    窗口透進的夕陽晃得她微瞇著眼,而此時鋪在桌面的那道夕陽,隨時光軸前移,照在了溫澤念身上。

    一兩點小小的光斑,落在溫澤念今日黯藍色的西裝肩頭,像南風吹時落下的梨花。

    溫澤念抬手撫了下發酸的后頸,大概有些累,抬頭。

    恰對上孟寧的視線。

    祁曉這會兒埋著頭假裝做題的看八卦,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孟寧握筆的那只手肘在桌面輕輕抽了下,睫毛一翕,大概本能想躲,想了想,沒動,把眼神安放在溫澤念身上。

    倒是溫澤念低下頭去,很輕的勾了下嘴角。

    這時祁曉肚子很大聲“咕”的一響。

    祁曉捂住自己的胃低聲嘟囔:“有沒有一點眼力見兒!”

    孟寧輕笑,給手里的筆合上筆帽,在桌面輕敲一下,示意祁曉收拾題冊和筆袋走了。

    祁曉一下子就精神了。

    走出圖書館音量才變大回來:“我不是餓啊,我就是胃痙攣你們知道吧?”

    孟寧問她:“急著回醫院么?”

    “不急,我大姨在呢。”

    “那一起吃晚飯?”

    祁曉看了溫澤念一眼。

    溫澤念點頭:“一起,孟寧請客。”

    孟寧:“嘿!”

    祁曉一搭她的肩,溫澤念一眼掃過來,祁曉又趕緊把手放下了:“怎么,你不該請啊?一個是你最好的姐們兒,一個是你,啊,對吧。”

    “請啊,要請。”孟寧問:“吃什么?”

    “小龍蝦……”祁曉又看向溫澤念:“吧?”

    “可以。”

    其實孟寧瞧出來了,溫澤念今天不想一個人吃晚飯,要不也不會主動來找她。

    是工作上遇到什么煩心事了吧。

    所以她把祁曉留下來,最后也的確去了小龍蝦店。

    熱熱鬧鬧的,比較好,對吧。

    溫澤念看上去有些累,興致也沒有那么高,祁曉出去接她大姨電話去了,孟寧問溫澤念:“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嗎?”

    溫澤念轉了轉端一次性酒杯的腕子,抿一口啤酒:“你想聽么?”

    “我不一定聽得懂。”孟寧乖乖的看著她:“但我,會很認真的聽。”

    又看了眼溫澤念垂放回桌面的手。

    老天奶!真的,好想牽啊!

    第86章

    孟寧盯著溫澤念的那只纖手想, 追一個與自己遙不可及的人是什么感覺呢。

    有點像放風箏。

    你跟她的牽連,也就你手中握著那么細細的一根線。有時候手中的線震一震,你能感到她的世界里卷起了一陣風, 可你很努力的抬頭, 卻看不清風的形狀。

    她永遠都沒機會跟溫澤念說:“我幫你啊。”

    也永遠都沒機會跟溫澤念拍拍胸脯:“工作太累就不要做了, 休息一段時間,有我。”

    按尋常的想法,追溫澤念的感覺,會有一點點無力。

    什么是溫澤念沒有而她有的呢?

    說句現實的話,她掏出整月的月薪請溫澤念吃飯, 那不過就是溫澤念隨手的日常。她拿出現在全部的積蓄帶溫澤念去旅游, 可溫澤念坐破冰船去過南極坐私人飛機去過巴黎。

    溫澤念與她之間的距離,不是她很努力的跑、很用力的追就能追上的。

    她是站在地面上只有一雙腳的人, 沒可能憑借好風力, 送她上青云。

    現在她戴著塑料手套, 坐在溫澤念面前,溫澤念坐姿永遠那么端正,顯得她會矮那么一頭,店里的人來來往往,因溫澤念那姣好的長相都會往這邊多看一眼。

    溫澤念那一看就死貴死貴的西裝,和她那袖子上濺了小小一點油漬的運動服。

    在任何人看來,她和溫澤念是一個世界的人么?

    她很仔細的剔掉小龍蝦上的花椒和蒜, 剝出白白的蝦肉,用指甲把脊背劃開來,抽掉蝦線, 抽不掉的地方,拿牙簽仔仔細細挑干凈, 沾一沾盆里的湯放到溫澤念面前的小碟里。

    她能想象她跟溫澤念在一起后的生活是什么樣。

    所有知道的人,也許面子上客客氣氣,心里很難不想:抱上大腿了這是。

    溫澤念現階段出差的時候還是會很多,而她掏出所有積蓄也不能買到邶城十平米房的情況下,勢必只能住進溫澤念家,等溫澤念回家的時候,她會想方設法的做一頓好吃的飯,要是溫澤念拍照發了朋友圈,其他人又會怎么想?

    大約是:討好嘛,住著人家的大house,刷著人家的卡,工作和人脈上又幫不上任何忙,還不得好好表現。

    說這種情況下心理不會產生任何落差,那是假話。

    比如,在這個溫澤念為工作不那么開心的夜晚,她能做的事,好像也就是帶溫澤念來這樣熱鬧煙火氣的地方,給溫澤念仔仔細細的剝好小龍蝦。

    這會不會太微不足道?

    溫澤念道:“工作的事,說來話長。”

    她牽唇笑笑。

    溫澤念嘗了只小龍蝦,放下筷子,又端起酒杯:“哎,你罵罵他們。”

    “誰?”

    “那些附加條件一大堆的投資人,真是腦子有xxx。”

    孟寧愣了下。

    “不罵啊?”溫澤念喝口啤酒,睨著她:“就知道你只想當好人。”

    溫澤念的神經其實對酒精挺敏感,不是會醉的那種敏感,而是酒意上來,眼尾微微往上挑著,顯出平時不太常見的媚:“孟寧你這個人,從小就挺能裝的你知道么?”

    “小時候裝開朗,長大了裝隨和,你就巴不得人人覺得你是個好人。”

    孟寧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句英文臟話:“xxxxxx。”

    溫澤念微怔了下:“我讓你罵,你就罵這么臟啊?”

    孟寧:……

    溫澤念笑了:“聽著還挺解氣的,來,再罵兩句。”

    孟寧心想,溫澤念這什么癖好啊。

    溫澤念問:“我今天下午跟這些人開完會挺生氣的,你呢?”

    “我什么?”

    “聽到我這么生氣,你生不生氣?”

    孟寧點頭:“生氣。”

    “為什么生氣?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對吧。”

    “就是,有人在工作中欺負你……等一下,也不能說欺負吧,反正就那么個意思,我肯定生氣啊。”

    溫澤念帶著一點點的酒意:“那你再罵啊。”

    孟寧又吸一口氣,隨她的意思罵出來:“xxxxxxx。”

    溫澤念這才挑了挑眉毛:“這些話,我不能跟杜舒文說,你別看她那樣,其實她很理性,典型的商人思維,她只會跟我分析一二三,怎么應對,怎么處理。”

    “誰要她分析啊。”溫澤念又喝一口酒,聲音里也透出一點媚意:“我做生意比她厲害好不好。”

    孟寧悶頭笑。

    溫澤念問:“怎么?”

    “沒怎么。”孟寧抬頭,又罵一句更臟的:“xxxxxxx。”

    溫澤念懶懶的揚起唇角。

    孟寧捏著啤酒杯。

    我也許不能對你感同身受,但我永遠都跟你同仇敵愾。

    我會不問道理的,永遠站在你這邊。

    “那你的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溫澤念拉開食指和拇指間的微妙距離:“一點點。”

    “只這么一點點嗎?”

    “嗯,是的。”

    煙火氣十足的小店里,溫澤念擱在桌沿的手腕向一邊翻轉,略活動下手指,重新端起啤酒杯。

    孟寧在她之前抿了口啤酒:“我也不是一直想要當個好人。”

    “嗯?”

    孟寧雙手扶著一次性紙杯,仰起面孔來看她:“我也會想要,做一點不太好的事。”

    清朗的姑娘只有在喝了酒的情況下會耳尖泛紅,可她抬起手,撫摩的是每次溫澤念一呵氣就紅的耳后那一小塊。

    有點害羞,可抬起眸子來認真的注視著眼前人。

    她看起來很沉靜,可她也有她的占有欲和貪念。

    比如在她喝多了一點酒的時候,在還沒有追到的時候,便想要沖動去牽溫澤念的手,更甚一步,她想要親吻溫澤念。

    溫澤念說:“不可以。”

    孟寧有點懊惱。

    也不是說沒面子什么的,就是覺得自己的心急,大概給溫澤念造成了負擔。

    但這時溫澤念把手里的紙杯放回桌面,輕轉半圈,把印了自己唇膏的那一面,輕輕推過來。

    恰巧這時祁曉打完電話進來,看到這一幕。

    孟寧說:“我,就,嘗嘗她杯子里的啤酒是什么味兒。”

    明明一個瓶子里倒出來的,祁曉用“你四不四當我傻”的眼神看她一眼。

    孟寧端起酒杯。

    溫澤念慣用那個牌子的口紅,有一點奶油味又有點杏仁味,她貪婪的嘗過,所以記憶猶新。

    于是這時的啤酒里,也混了奶油味和杏仁味。

    有那么一點點,甜甜的。

    ******

    孟寧輪休那天,被溫澤念叫出來,陪她去買家具。

    溫澤念工作忙,買完房后,家具也是一點點的填。

    今天她想去買張邊幾,順便再添置點沙發靠墊。

    孟寧站在酒店門口等她來接,拉開副駕的門,見她還是穿得薄,一件襯衫貼著姣好身段,車內暖氣開得足,北方冬日里也有強烈紫外線,她架一副墨鏡,有點像《蒂凡尼早餐》里赫本戴的那種貓眼款。

    孟寧上車后拉開衛衣拉鏈,挑唇笑了下。

    溫澤念瞥她一眼:“笑什么?”

    “沒什么。”孟寧望著窗外,市政在街道上布滿了菊花,有一點點俗氣的艷麗,可花團錦簇的很熱鬧。

    她只是在想,生活到底和小說不一樣。

    小說里怎么也該安排那一幕吧,她和溫澤念在一個秋天重逢后,溫澤念果然如她無數次想象的一般,穿著件粗針毛衣踏著雙短靴,如法式風情美人一般轉過街角與她偶遇。

    可是沒有。

    溫澤念仍穿襯衫和西裝,一年四季沒什么兩樣。可她被窗外透進的秋光晃得揉了揉睫毛根,仍然覺得心滿意足。

    當事實發生,想象就失去了意義。

    溫澤念帶她去的是那種高端買手店,集合了各種奢牌的家具家飾。

    孟寧覺得這樣挺好的,溫澤念沒有因為她跟著一起而去逛宜家。

    孟寧跟著溫澤念走走逛逛,覺得一張茶幾的設計特別,好似中古世紀吸血鬼城堡里的擺件。

    她湊過去看了眼價簽。

    搶錢啊!這個價格的話直接明搶不就好了嗎!為什么還要給人一張茶幾!

    溫澤念見她嘴里喃喃有詞,湊過去一聽。

    孟寧念叨的是:“打倒資本主義,打倒資本主義……”

    溫澤念抿著唇角笑。

    帶著她轉了一圈,問了些她的意見,也不是問“你喜不喜歡這一款”,而是客觀的問“你覺得這一款好不好看”。

    最后訂的那款茶幾,也是溫澤念自己拿主意。

    走出買手店,溫澤念叫她:“我訂了兩件襯衫,陪我去旁邊取一下。”

    孟寧抬眸一看。

    得,又是一高奢牌。

    溫澤念帶她走進去說明來意,導購熱情請她倆先坐,呈上花草茶和下午茶點,自己去取襯衫。

    花果茶是玫瑰和草莓同煮,淡淡的清恬,溫澤念拿起茶幾上的雜志,隨手翻了兩頁。

    導購過來問:“襯衫取過來了,您要試穿一下嗎?”

    溫澤念合上雜志淡道:“不用了。”

    試衫是件很麻煩的事,憑白給了人很多糾結的機會。自己來取襯衫已是她給著裝這件事最大的耐心,直接取回家,需要的場合取出來,不合適能退則退,不能退就算了。

    人每天壓力太大,一來不愿意在購物上動太多腦子,二來這也是某種發泄渠道。

    導購包好后拎著紙袋過來,熱情的送她們到門口。

    溫澤念瞥孟寧一眼,大抵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孟寧咂了一下嘴:“這怎么跟霸總電視劇里演的不一樣呢?”

    溫澤念:?

    “你不是應該帶我走進奢侈品店,很豪氣的跟我說隨便挑,看上的都包起來,我假客氣的說不用不用太破費了,你就用眼尾瞥著導購說那你來挑,看到適合她的都包起來,然后你走過去看一眼還覺得不太夠,又說各個色系的都給我來一件。”

    “孟寧。”

    “嗯?”

    “你看的都是什么電視劇啊?”

    孟寧“哈”了聲:“現在看得少了啦。”聲音放輕了些:“是我媽,以前她住院的時候,很疼,我就買了個平板,和她一起看那些不過腦的霸總電視劇,挺樂呵的。”

    孟寧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平板。

    那時候能借的錢都借遍了,她還在跟保險公司拉扯醫藥費,她每天給時央送完飯后,就去醫院食堂買一個饅頭,因為這里有免費的湯。

    說是湯,寡淡的跟水沒太多區別,表面浮兩顆油星子,蛋花是看不到的,只飄著一叢叢的紫菜。

    鶴城是中部城市,冬天冷得很,又沒暖氣,湯放在食堂的不銹鋼大桶里很快就涼了。

    孟寧到現在也還記得那湯的滋味,所以她再也不吃紫菜。

    她卡里就剩一千二,是這兩個月的生活費,她去了趟電子城,蘋果三星什么的肯定買不起,她去二手店買了假蘋果,標志上沒有向上的那片葉子。

    要五百,她猶豫了很久。

    時央住院后她不常哭,覺得一哭就軟弱了。可那天她站在電子城的樓道里,面對著消火栓和下水管道,一個人悄悄的哭。

    就這五百的假蘋果平板,為什么她要猶豫這么久,還覺得好奢侈啊。

    明明那對躺在病床上的時央來說,是轉移注意力的必需品。

    她買了,她想要是等下個月保險還是報不下來的話,她就去借高利貸,以后自己慢慢還。

    現在她跟溫澤念說起這些,其實有種很恍然的感覺。

    那段記憶太刻骨銘心了,所以放進大腦里的抽屜并沒有變黃褪色,只是你把它抽出來拍一拍,是能嗆出眼淚的厚厚的灰。

    但你忍過先前的那一陣酸澀,再仔細去看那舊照片一般的記憶,發現你還是想看的。

    因為——

    “我很想她。”孟寧笑著跟溫澤念說:“你還記得我媽的樣子么?我很想她。”

    溫澤念大約會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是11月13日,事后翻閱新聞的話,會發現全世界那天沒發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左不過是某領導出席了某經濟論壇,某電影節頒獎禮順利舉辦。

    可是那一天,孟寧在把往事藏了很多年、當成一塊潰爛的疤后,第一次主動說起時央。

    她笑著說:“我很想她。”

    那時天光從購物中心的巨幅觀景窗里射過來,投射在地面的玻璃彩紋有種教堂般的光效。溫澤念把購物袋遞到另一只手里,騰空的手捏了捏孟寧的掌心:“我記得她。”

    “我記得她眉毛是淺棕色,頭發的顏色也淺,眉毛邊有一顆小小的痣。我記得她手很巧,會織毛衣,還給我織過一條米黃色的圍巾。我記得她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很輕,像吹來一陣風似的肩膀抖一抖,然后抿著的笑意才綻開來。”

    “孟寧,除了你之外還有人記得她,我也很想她。”

    ******

    孟寧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主動提起時央了。

    又或者她以為自己很多年后終于艱難的提起時央,會痛哭一場。

    其實不是,她只是細細碎碎跟溫澤念聊了很多時央的往事,聊了很多她們共同的記憶。坐到溫澤念車里的時候,透進來的夕陽照著她一邊肩膀,她忽然覺得那樣的感覺像秋天。

    固然帶著很多的悵然。

    可你也已能看到其中的陽光。

    溫澤念握著方向盤,問她今晚打算做什么,她說買了一套打折的科幻小說,送到附近一個快遞點了,待會兒去提。

    她們聊的是些很細碎的日常,這讓孟寧有種感覺,她以后可以很正常的跟溫澤念聊起時央了。

    在吃到一頓很好吃的飯的時候。

    在降下第一場雪的時候。

    在跨年夜看煙花的時候。

    她都會對溫澤念說:“我很想她。”

    溫澤念把車開到熙華酒店附近,孟寧指指附近的一個快遞點,讓溫澤念就把她在這兒放下來。

    孟寧下車去取她的書,溫澤念見她那樣抱著不太方便,降下車窗:“孟寧。”

    “嗯?”

    “你把快遞袋拆了,拿我剛才買衣服的袋子。”

    “別了,你待會兒回家不方便。”

    “沒什么不方便的,我拎防塵袋上樓就行。”

    溫澤念索性下車,把紙袋里的兩件襯衫拿出來,放到后座,紙袋遞給孟寧。

    孟寧拆了快遞包裝,把書裝進去。

    溫澤念說:“那我走了。”

    “嗯,開車注意安全。”

    溫澤念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在她耳朵上很輕的拎了下。

    恰是這時。

    路邊走來市場部的兩個同事,一起參加過約談的,看到這幕一愣,溫澤念淡淡的眼神已掃過來。

    “Hi,Gwyneth。”

    “Hi。”溫澤念沖她們點了下頭,好似思忖著要不要說點什么。

    孟寧笑了笑,輕聲提醒她:“不是還要開線上會么?該走了。”

    溫澤念點了一下頭,拉開車門上車,開著邁巴赫離去。

    ******

    一天后。

    孟寧看著鄒珉欲言又止的,主動說:“你問嘛。”

    “有人在傳,Gwyneth開豪車送你回來,你還拎著一個奢侈品袋子。”

    孟寧揚了下唇:“要是我說那是我在網上買的小說,她只是給了我一個袋子,你信么?”

    “我信啊,我是怕其他人不信。”鄒珉有點替她急:“要是你們什么都沒有……”

    “不是什么都沒有。”孟寧說:“我在追她。”

    “你什么?”

    “嗯,我在追她。”

    鄒珉半晌說不出話。

    “那,你,有戲么?”

    “也許吧,希望有。”

    鄒珉不是一個多嘴的人,只是跟孟寧關系不錯,想了想,委婉提醒:“她跟我們的差距挺大的。”

    孟寧笑笑:“謝謝你,我明白。”

    ******

    晚上孟寧下班后,溫澤念約孟寧見了一面。

    不在她家,在一間咖啡館。

    孟寧走進去的時候,望見溫澤念坐在桌邊的背影。她繞過去,輕輕笑笑說聲“Hi”,看桌上小小一盞仿歐洲中古燭臺制式的燈,光影一半打在溫澤念臉上。

    有些人不過坐在那里,已足夠像一幅油畫。

    溫澤念叫她:“坐。”

    她坐下。

    “喝什么?”溫澤念又替她做決定:“牛奶吧。”

    她彎彎唇:“好。”

    等待熱牛奶送上來的時間,溫澤念垂眸望著木質桌面故意為之的仿古裂紋。

    直到孟寧抿一口牛奶,她抬眼:“我猜,酒店里大概有一些議論。”

    孟寧坦誠:“嗯。”

    “你怎么看?”

    孟寧照實說:“我們的差距,確實挺大的。”

    溫澤念輕輕的壓一壓下頜:“你會不會沒有安全感?”

    誰想承認自己小家子氣啊。

    但燈這么一照,氛圍這么一烘托,孟寧坦誠的點點頭:“會有一點。”

    她不介意在溫澤念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了。

    溫澤念意料之中的笑了一下。

    輕旋了一下咖啡杯,讓杯托在瓷碟里磨出細碎的聲響:“我接下來要講的話,可能很自私。”

    睫毛扇了一下,才復又抬起:“我一直沒松口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也沒有安全感。”

    溫澤念說這話時挑了挑唇角,像是在自嘲,為什么走到今天這位置,還會沒有安全感。

    孟寧看著她的神情有點心酸,接下來她說的那句話直接就讓孟寧不行了。

    她很輕的說:“因為我從來不是你的第一選擇。”

    “十多歲的時候遇到,你為了親情犧牲過我。C海島的時候遇到,你為了良心放棄過我。那這一次呢?你會不會再一次為了你的自尊離開我?”

    她笑著問孟寧:“我知道別人會議論什么,你是那種抱到大腿會很開心的人么?”

    “我是啊。”

    溫澤念瞥她一眼。

    孟寧擺擺手:“你別不信,我工作這么多年了,又不是沒吃過沒錢沒勢的虧,有大佬帶飛我肯定開心啊。”

    “是嗎?”

    “但是吧這個對象是任何人都行。”孟寧說:“是你的話,就不太行。”

    溫澤念聳了一下肩。

    然后肩膀壓下來:“我可能沒辦法,在你聽到一些議論、未來承受不住、冒出想要離開的想法的時候,很客觀的去安慰你說,那些都不是真的,或者別人的看法一點都不重要。”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桌面仿制燭臺上會搖曳的燭火:“因為,如果你再一次為了選擇任何其他東西而離開我的話,我會很難過。”

    溫澤念是一個極其克制的人。

    她的情緒是海面下的冰山,她只說露出海面的那一點點。

    這好像是孟寧極為罕有的,聽她說“很”這種程度副詞。

    而她說這句話的語氣,已經讓孟寧開始難過起來了,心像被一只大手攥著,把那些咸咸的液體用力往外擠。

    孟寧小聲問:“所以,你覺得不如現在就拒絕我嗎?”

    溫澤念端起細瓷咖啡杯喝了一口,抿了下唇,放下,發問:“如果我說是呢?”

    孟寧低頭,很認真的忖了下。

    抬頭,望向溫澤念的眼睛,那也許是溫澤念第一次看見她那樣的眼神,很執著的,很確定的,沒有猶疑的。她說:“我接下來要講的話,可能也很自私。”

    “我還是會繼續追你,多久都好,直到你對我有信心。因為……”

    她抿唇輕輕的笑了下,眼神里透出的柔軟,像在看面前的溫澤念,也像在看很多年前的溫敏:“從頭到尾,我只喜歡你,我也只愛你。”

    第87章

    溫澤念說:“那么, 省略。”

    孟寧:“啊?”

    溫澤念掏出手機點按兩下,微努下巴的同時,孟寧口袋里手機震了下。

    孟寧掏出來看, 是一份電子鎖設置說明書。

    “我把家里換成了電子鎖。”溫澤念道:“追我的過程省略掉, 如果你確定對自己有信心的話, 就自己過來把指紋錄進去。”

    “我可以給你充足的時間考慮。你來,你不來,我都能理解。”

    “只一點,這次錄了就永遠不能刪了,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吧?”

    說完她站起來:“今天不早了, 我先走。”

    她沒跟孟寧說再見, 徑直離開。

    其實溫澤念了解孟寧。

    敏感催生的是細膩、體貼和柔軟,乖起來的時候像只小貓。

    但敏感催生的也是糾結、怯懦和患得患失。

    如溫澤念自己所說, 她的確不能再承受一次了。

    溫澤念走到停車場去開車, 夜色掉進擋風玻璃, 她食指尖在擋風玻璃上略按了按,好似要把那很容易帶出寂寥感的夜色摁下去點。

    她把車開出停車場時,望見孟寧站在路邊,背著雙肩包,對她的車揚揚手。

    “怎么了?”溫澤念把車停到路邊,以為孟寧忘什么東西了。

    孟寧拉開副駕的車門,坐進來, 雙肩包抱到懷里。

    溫澤念瞥她一眼。

    孟寧笑笑:“搭個順風車行不行?謝謝溫總。”

    “你去哪?”

    “你往前開就是了。”

    孟寧一路抱著雙肩包望著窗外,很安靜。

    溫澤念喜歡她顯得有一點點乖,也煩她顯得有一點點乖。

    溫澤念也了解自己, 再讓孟寧這么追下去,她很難不對孟寧心軟, 等孟寧真有一天又不堅定的時候,她會變得很被動,倒不如現在把話徹底說清楚。

    “你到底去哪?”

    “往前開嘛。”

    “再往前開,我家都要到了。”

    孟寧彎彎唇。

    溫澤念不再言語,一路開進地庫。她開門下車,孟寧安安靜靜跟著。她乘上電梯,孟寧還安安靜靜跟著。

    直到她刷指紋開門,孟寧在門口停下了。

    溫澤念本來已往里走了,想了想又退回來,見孟寧一手捏著手機,正對著電子鎖準備操作。

    溫澤念伸手擋住,孟寧抬眸。

    “我說了,給你充足的時間考慮。”溫澤念問:“這么快就想清楚了?確定不需要再想想?”

    她了解孟寧。孟寧一旦發現身后沒退路,哪會這么快做決定。

    這時孟寧卻小聲說:“不快。”

    溫澤念挑眉露出一個疑問的表情。

    “你的確很了解我。”孟寧說:“你知道我很糾結、猶豫、瞻前顧后,所以你覺得我這樣性格的人,會沒有想過跟你在一起要面對什么樣的局面嗎?”

    “我從跟你重新遇到的第一天,就已經在想了。”

    “不對,其實跟你分開的一年多,我也從來沒停止過想這些。”

    這句話背后的意思是,其實我從來,沒放棄過跟你在一起的想法。

    “我沒有辦法保證我對聽到的那些議論無動于衷,我能保證的是,我不會跟你說我想要分開或者想要離開,我會跟你說,我有一點點難過。”

    “你可以抱我一下,或者握一握我的手,你要是想浮夸點的話,還可以像偶像劇那樣捂住我的耳朵,好像那樣我就聽不到一切外界的聲音一樣。”

    溫澤念忍不住輕挑了挑唇。

    孟寧又說了那四個字:“我很清醒。”

    我是在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局面后,反反復復咀嚼、思量,無比清醒的、仍然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的靈魂不可愛,它有諸多的壞毛病,我對它沒有信心,可是我對它喜歡的你有信心。

    孟寧說:“溫敏、溫澤念、Gwyneth Won,無論你有多少個名字、多少張面孔都好,在我心里的你從來都沒有變過,可不可以請你,當我的女朋友?”

    孟寧的眼神,在溫柔的說抱歉。

    抱歉她的靈魂并不光明,溫澤念所需要她走的這唯一一步,她走得猶猶豫豫、跌跌撞撞。

    可她行過了其間無數的路、踏過了其間無數的橋,這一步她邁出來了,就不打算再收回去。

    溫澤念擋在門前說:“你可想好了,我這人跟你不一樣,我從來沒想當什么好人。”

    她的貪婪。

    她的野望。

    還有她那過分蓬勃的占有欲。

    孟寧小聲說:“我手機電池不太行的。”

    溫澤念望著孟寧。

    “你再不讓開,我手機都要自動關機了,看不了你發我的說明書了。”

    溫澤念終于讓開身后的電子鎖。

    孟寧握著手機對著說明,點摁幾下,然后把自己的指紋貼上去。

    或許人生是需要這樣充滿儀式感的瞬間的。

    交換戒指這樣的身外之物不夠。

    她們早就融入彼此的過往,長進彼此的血脈,交換的是一抹心尖血順著腕間血管、一路溫燙過的指紋。

    孟寧錄指紋的時候,溫澤念先進去了。

    孟寧踏入的時候,屋內是一片沉沉的黑。

    “開燈。”

    孟寧輕聲喚開玄關的燈,換了拖鞋往里走。

    “開燈。”

    這次喚開的是客廳的燈,溫澤念坐在沙發上,掀起眼皮來望著她。

    其實某種意義上,溫澤念不笑的時候更好看。不笑時她是只在黃昏盛開的曼陀羅,眼角眉梢間淌著脈脈風流,你要撥開表面的禁欲才能看分明。

    孟寧站在她身前問:“那我現在可以吻你嗎?”

    “不可以。”溫澤念的聲音很淡,望著孟寧:“過來。”

    孟寧走過去,她撫一撫自己的西褲,示意孟寧坐到她腿上。

    孟寧跨坐上去。

    她輕蹭了下孟寧的鼻尖,低聲說:“把我西裝扣子解開。”

    孟寧乖順的依言照做。

    溫澤念的雙手獲得解放,不再為收腰的西裝束手束腳。她沒拉開孟寧的運動衫拉鏈,只是手指一路往上,貼著孟寧的肌膚,直接把最里層的束縛往上推。

    吻同時貼了過來。

    這一切看上去很急切,事實上她的撩撥無比耐心。直到孟寧輕推了她下,她停下來,看孟寧努力勻著自己的呼吸,小聲叫她:“去洗手。”

    她騰出一只手,在孟寧耳后見了緋色的那一小塊肌膚上輕輕剮蹭。

    孟寧皮膚冷白,總像結著層霜,血色其實不易透出來,這會兒紅的是耳后,眼角,和頸間血管的那一片。

    孟寧見她坐著不動,又輕輕搡她一下:“去洗手。”

    溫澤念問:“你會等我嗎?”

    孟寧耳后被她蹭得發癢,輕躲了下,嘴里低聲:“我當然等你呀。”

    ******

    溫澤念很確定自己是0。

    但面對孟寧的時候,她的確又會被激起無限蓬勃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直到她半騙半哄著實在沒力的孟寧洗完澡,兩人躺在臥室的大床上。

    溫澤念也累了,一只手臂軟軟的搭在孟寧腰上。

    孟寧累狠了,偏著頭,一邊側頰貼著枕頭,鼻端幾乎埋進去。

    溫澤念的床上有種陌生又熟悉的香氣。

    陌生是因為溫澤念換了款洗衣液,熟悉是因為溫澤念的體香沒改換。

    孟寧往溫澤念身邊湊了湊,陌生就退卻一點,熟悉就分明一點。

    都沒穿睡衣,肌膚貼著肌膚,膩膩的。

    很困倦,但身體還沒徹底平復下來,腦子里想著方才的事。

    后來孟寧才明白溫澤念說的那句“你會等我嗎”是什么意思。

    她的確讓孟寧等了很久。

    不是說她洗手花去了很多的時間,她很快回到了孟寧身邊。只是她耐心多得過分,手貼過來,讓渴念在孟寧體內慢慢堆疊,幾近頂峰時,她又把手撤走。

    反復兩次,孟寧很難受。

    溫澤念卻不心軟。孟寧瞧出來了,溫澤念是在懲罰她。

    懲罰她十多歲的時候,傷害過溫敏。

    懲罰她二十多歲的時候,離開過溫澤念。

    到了第三次,孟寧實在忍不住去攥溫澤念的手腕。溫澤念很冷靜:“說你想要我。”

    她以前讓孟寧說過需要她。

    而這次她讓孟寧說的是,想要。

    孟寧這種時候的聲音像貓,細細碎碎的,帶一點點哭音。溫澤念闔了闔眸子,跪在沙發上的膝蓋微動了下。

    那一瞬她的感覺是,自己的某一部分,也同孟寧一道交付了出去。

    ******

    孟寧許久沒睡得這么沉了。

    第二天早上睜眼時,望見窗簾縫隙里透出的天光,她竟不知是幾點。

    還好今天輪休。

    身邊人呼吸沉穩而綿長,一只手還搭在她腰際。她試著挪了挪,想先起床去做早飯。

    結果被那只手貼著腰際軟軟給勾了回來。

    孟寧:“你裝睡啊?”

    “沒有,剛醒。”溫澤念啞著聲音:“拉開窗簾。”

    聲控系統是挺好用的哈,窗簾應聲開啟,大亮的晨光灑進來。

    淡金間透著暖調,給人一種真真實實活著的感覺。

    溫澤念搭在她腰際的手往上抬。

    孟寧這個人,其實挺害羞的,昨晚還好,今早在這么亮的天光下,雖然是在家里臥室,總有種被注視的感覺。

    小聲抱怨:“剛醒你就想要啊?”

    溫澤念直到這時才掀開眼皮:“那你昨晚幫我解決問題了嗎?”

    孟寧昨晚實在沒體力了。

    “那,我是可以幫你。”孟寧說:“可不應該是你摸我呀,而且,還沒刷牙洗臉。”

    溫澤念縮回手:“那,去。”

    哇,祈使句說得這么簡練。

    孟寧發現溫澤念這房子十分心機,主臥的盥洗臺有兩個面盆,兩個人可以同時在這里洗臉刷牙。

    可溫澤念買這房子時不是覺得兩人再沒可能了么?

    孟寧眼尾瞥過去,看溫澤念披上一件中式綢緞睡袍,寫意水墨山水大片鋪展開,似隨著她走動活起來。

    她問孟寧:“你暫時用客衛好么?”

    “為什么?”

    “我還不習慣在你面前洗臉刷牙。”

    “你怎么那么……”溫澤念眼神掃過來的時候,孟寧換了個詞:“矜持。”

    兩人分兩個衛生間同時洗漱,回到床上,睡袍上的水墨山水,很快成為拋在地上發皺的畫卷。

    孟寧喜歡看溫澤念蜷起一只膝蓋的樣子。

    她身體的曲線很分明,也像睡袍上的山水畫。蜷起一只膝蓋,另一條腿打平放在床上。

    像對你交付一半自己,又保留另外的一半自己。

    可她的身體不是這樣說的。

    孟寧輕聲問:“你想要我嗎?”

    孟寧比她心軟一點,在她肩膀開始發抖的時候,就忍不住把自己的手給她。

    等到兩人起床,已經快中午了。

    溫澤念聲線低得比平時更明顯一點,帶些啞,換床單的時候她不讓孟寧撤,自己扯下來團成一團才交給孟寧。

    孟寧把床單塞進洗衣機后走過來,發現她裹著睡袍,倒了兩杯冰箱里的牛奶。

    自己端起一杯,另一杯放在流理臺上,努努下巴示意孟寧喝。

    孟寧走過去輕攥一下她手腕:“你倒是熱一下再喝啊。”

    方才那么激烈,這么冰火兩重天的,也不怕那啥。

    喝過牛奶兩人倚在沙發上休息了會兒,肩抵著肩互相借著彼此的力。孟寧偶爾頭往那邊倒一倒,就能聞到溫澤念暖調的呼吸。

    溫澤念拿著手機回工作信息,孟寧抱著靠墊出了一會兒神。

    覺得體能稍稍緩過來點了,問溫澤念:“中午想吃什么?”

    “不知道。”溫澤念懶聲說:“冰箱里應該沒什么東西了。”

    “面有沒有?”孟寧問:“吃面?”

    溫澤念頓了頓:“做完以后的第一頓,你讓我吃面。”

    孟寧“啊”了聲,這么一聽,自己好像是不太上道啊。

    “那你多等一會兒,我下樓買點菜。”

    溫澤念笑了。

    孟寧“嘿”一聲:“你能不逗我么?”

    “不能。”溫澤念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反手去揉她耳后的那一塊。

    “癢。”她躲開。

    “貓似的。”溫澤念放下手機,把她拉到自己懷里來。

    她摟住溫澤念的腰,兩人就這么呆了會兒,孟寧才問:“你不餓么?”

    她拍了拍孟寧的側腰:“去吧。”

    孟寧走進廚房看了看,冰箱里只剩牛奶吐司雞蛋奶酪,還好,又被她找到一包意面。掃一眼流理臺,調味料也還算齊全。

    溫澤念靠在一邊看她忙活。

    孟寧問:“你平時做不做飯?”

    “不做。”

    “我看你這些調味料還挺全。”

    “剛搬進來的時候雄心壯志,想著在酒店住了那么多年,買了房,總該自己做幾頓飯。”

    溫澤念說著勾了勾唇。

    愿望是美好的,現實是……現實的。

    倒也不至于忙到沒時間做那一頓飯。只是每天睜開眼就跟巨額的金錢數目打交道,壓力大,腦子里一刻不得閑,忙完了一天回來,精力被耗干,就沒了做飯的心思。

    況且人都是有惰性的,覺得一個人嘛,繼續在酒店吃還方便點。

    兩人一起到餐桌邊吃面。

    孟寧這手藝,有一說一,提升空間還很大。

    溫澤念問:“下午怎么安排?”

    “跟祁曉約好了去圖書館。你呢?”

    “我得跟杜舒文去開個會。”溫澤念算了算時間:“大約,傍晚見?”

    她又道:“哦對了,下午家政阿姨會來打掃衛生。”

    正說話間,門鈴被摁響。

    溫澤念趿著拖鞋走過去開門。

    孟寧還沒準備好的時候,家政阿姨已經進來了。

    溫澤念跟阿姨說有天露臺她忘了關窗,有一點點積雨,爾后走到孟寧身邊,攬一攬她的肩介紹:“阿姨,這是我女朋友孟寧。”

    哇……好自然!

    兩人一起換了衣服出門,圖書館跟溫澤念要去的會所同一方向,溫澤念順路送孟寧過去。

    路上孟寧道:“那個……”

    溫澤念:“嗯?”

    “你叫我女朋友,叫得好自然喔。”

    溫澤念就連熟稔握著方向盤的姿勢都那么蘇,望著前方交通標志燈,表情淡淡:“所以呢?”

    孟寧抿著唇角笑。

    溫澤念瞥她一眼,收回眼神,食指在方向盤上輕輕一點:“如果你想聽實話的話,其實我會有一點,不好意思。”

    孟寧:“哇真的嗎?”

    是真的。

    溫澤念不是沒談過戀愛,也不是沒接觸過“誰誰誰女朋友”這樣的稱呼。只是面對孟寧,好似青春期的執念,那時候很多細膩的感觸也跟著回來。

    還有過了那年紀再不會有的某種熱烈的羞怯。

    是的,只有在那個年紀,“熱烈”與“羞怯”是兩個并不矛盾的詞。

    溫澤念不語,孟寧擰著脖子望向她,見她神情不改,蜷著食指指節觸了下她瑩白如玉的耳廓。

    溫澤念:“干嘛?”

    “你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你在不好意思。”孟寧說:“我看看你耳尖發燙沒。”

    溫澤念握著方向盤頂著那張矜傲的臉問:“那,有嗎?”

    孟寧偷笑:“有。”

    “那你也叫我試試看。”

    “什么?”

    “女朋友。”

    “啊呀。”輪到自己孟寧就不行了,扭過頭去假意看著窗外。

    溫澤念挑著唇角。

    她也不好意思,不逼孟寧了,慢慢來吧。

    孟寧在圖書館下車,溫澤念降下車窗,孟寧很乖的搖手說“待會見”,溫澤念點點頭,便把車開走了。

    孟寧坐進去學了一會兒,一看約定時間都過了十五分鐘了,祁曉還沒到。

    正準備拿起手機給祁曉發微信,祁曉姍姍來遲,坐到她對面先就嘆了口氣。

    孟寧在草稿紙上寫一行字推過去:“什么情況?”

    擔心是醫院那邊有什么狀況。

    “沒什么情況。”祁曉提筆刷刷刷的寫:“我早到了,在外面醞釀了十五分鐘才鼓起勇氣進來。”

    祁曉這人性格很好,開朗又真誠,但她也會有那種好家庭出身的孩子一點點的劣根性,就是沒什么緊迫感,特喜歡拖延。

    以前當救生員時就是,每天早訓好像要她老命,得孟寧不停的叫她。

    孟寧又在草稿紙上寫:“那你以前怎么學習的?”

    高中的時候學習壓力也大,明知道高考在前面等著自己。

    祁曉寫:“在她還沒看出我心思的時候,她教我學習。”

    真正的頂級大學霸林清婉。

    孟寧寫:“她怎么教啊?”

    想著能不能借鑒一下。

    祁曉坐在她對面晃了一下肩,又晃了一下肩,絞了好幾下手指,才拎起筆來寫了句話,給孟寧推過來。

    孟寧一看,祁曉寫的是:“她打我屁股。”后面畫了顆愛心。

    孟寧:……

    她也猶豫一陣,寫了句話給祁曉推過去,祁曉低頭,孟寧寫的是:“我下不去手。”

    祁曉一聲“嘿”差點沒冒出嗓子眼,抓起筆力透紙背的寫:“她是用尺子很規范的打!況且,誰要你下手了!!!”連續三個感嘆號。

    孟寧笑得不行,示意她趕緊學習。

    祁曉消停了一陣,又不行了,寫了個問句后把草稿紙推過來:“你和Gwyneth怎么樣了?”

    孟寧回:“就是那樣。”

    “就是那樣是哪樣?”

    “待會兒告訴你。”

    祁曉抬頭看孟寧,孟寧沖她揚了揚下巴,意思是讓她先學習。

    在熱衷八卦的她面前吊這么件事,好像在兔子面前吊了根胡蘿卜,兔子為了吃到胡蘿卜,就背著背上吊胡蘿卜的竹竿一圈圈跑。

    祁曉兔子一樣聳聳嘴,用嘴型說:“你可別騙我。”

    孟寧點點頭。

    好吧,誰讓她頂著張清秀沉靜的臉還挺有說服力呢。

    祁曉埋下頭繼續學。

    不一會兒,一盒蓮霧被放在她們的桌沿。

    祁曉眼一瞟,喲,還是洗過的,透明水果盒上沾著一顆顆水珠。

    抬眸一看,桌前站著個年輕男生,看著比她們小,還挺帥,有點像那誰。

    男生用很小的氣聲對孟寧說:“上次就在圖書館看到你了。”

    祁曉一聽就明白了:得,搭訕的又來了。

    孟寧這張臉特招人,男的女的都招,老的少的都招,今天這弟弟放到言情文里,那就是妥妥姐弟戀小奶狗。

    孟寧不是每天都來圖書館,那也就是說,男生從上次在圖書館看到孟寧后,每天都準備一盒洗凈的蓮霧,直至今天等到了她。

    喲,還有點小感人。

    孟寧一張臉清淡淡的,豎起食指在唇邊抵了下,示意男生用氣音也別說話了,還是有點干擾其他人。

    男生點點頭,孟寧埋頭在草稿紙上寫了行什么,豎起來給男生看。

    男生愣了下,用嘴型無聲的說“不好意思”,然后轉身走了。

    孟寧追上去,把那盒蓮霧還給男生。

    祁曉暗暗嘖了一聲,孟寧肯定又在紙上寫什么“五行相克”的那一套。祁曉對這沒意見,但,倒是把蓮霧留下啊!看著水潤潤的還挺甜,就說這盒蓮霧能化解今天的這次接觸不就好了?

    孟寧回到座位,示意祁曉繼續學。

    祁曉嘆口氣,埋下頭去。

    不知過了多久,祁曉肩都酸了,抬頭一看窗外夕陽都照進來了,不禁覺得學得有點悲壯。

    都學出夕陽來了,夕陽總是令人傷感,她每每望著暮色的時候,會格外,想念林清婉。

    孟寧抬頭瞧她揚著手腕揉著肩,在草稿紙上寫一行字推過來:“再學十分鐘,等我女朋友到了,我們就收拾東西去吃飯。”

    終于可以吃飯了,祁曉飛快的寫了個“好”給她推了回去。

    提筆剛寫下行公式,后知后覺反應過來——誒,女朋友?!

    第88章

    祁曉在草稿紙上飛快的寫:“什么情況啊?”

    推過去, 孟寧不回她。

    她又在桌下踢了踢孟寧的腳。嘿!孟寧還敢給她踢回來!

    剛準備叫孟寧跟她一起去上洗手間,抬眸便瞥見溫澤念從門口走進來。

    哇——

    祁曉直到現在,每次還是忍不住在心里“哇”一聲。有時是“哇”, 有時是“wow”, 有時是“呀呼嘿”。

    她真沒見過比溫澤念把西裝穿得更妥帖的人。肩線過分挺拔優越, 一頭盤發露出雪白的纖頸,握著手機。

    高跟鞋穿慣了,走在靜謐的圖書館里幾乎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音。坐到孟寧身邊,帶起一陣暖調的冷香。

    她典雅的五官偏暖調,可矜雅的神情又偏冷感, 她是一切矛盾的集合體, 所以惹人好奇而著迷。

    孟寧微訝異了下,提筆在紙上寫了句什么。

    溫澤念撇了眼, 直接用手里的手機, 打了行字給孟寧看。

    祁曉撇撇嘴, 她都能猜到那令人牙酸的對話。孟寧寫的是:“你怎么早到了十分鐘啊?”

    溫澤念回的是:“因為想早十分鐘見到你啊。”

    她猜錯了。

    溫澤念回的是:“因為會議提早了十分鐘結束。”

    孟寧那邊好像糾結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嘴角,把草稿紙翻回先前的一頁,推到溫澤念面前。

    溫澤念一看,輕挑了挑唇。

    祁曉頓悟,孟寧是給溫澤念看先前的那句話:“再學十分鐘,等我女朋友到了, 我們就收拾東西去吃飯。”

    喔喲,女朋友。

    溫澤念抬眼,朝祁曉這邊睨過來。

    祁曉正悄悄觀察她倆呢, 眼神跟溫澤念撞個正著,還不得不配合的沖溫澤念笑了下。

    殺狗啊!有沒有人管多年癡戀未遂的她心里在滴血啊!為什么要把她納入play的一環!

    祁曉忍無可忍可給孟寧寫了行:“可以去吃飯了么?”

    孟寧忖了下回:“還是照計劃, 十分鐘后去。”

    然后提著筆埋頭,繼續學習。

    好,女朋友坐身邊還能這么心無旁騖,是個狼人,比狠人更狠一點。

    溫澤念在一旁坐得也很安靜,握著手機處理自己的事。

    十分鐘后,再也學不動的祁曉跟體內裝了個鬧鐘似的,抬起頭剛要叫孟寧走了。

    發現孟寧不知什么時候把筆放下了,一只手肘撐在桌面,掌心托著側頰,望著溫澤念。

    這時溫澤念好像也察覺到孟寧視線一般,抬眸。

    孟寧下意識垂了下睫,爾后掀起眼皮與她對視,笑笑的用嘴型問:“走嗎?”

    溫澤念點頭。孟寧朝祁曉望過來,祁曉不待她問,忙不迭用嘴型說:“走走走。”

    三人走出圖書館,溫澤念問:“想吃什么?”

    話是對著祁曉問的。

    祁曉瞥孟寧一眼,剛要開口,溫澤念說:“挑貴一點的。”

    “啊。”祁曉問:“可以嗎?”

    溫澤念只說了三個字:“你值得。”

    祁曉一想:是啊!我值得啊!我一個她倆結婚必須得坐主桌的人,有什么不值得的!

    于是她在夕陽下驕傲的挺起胸,又覺得有點過,內斂的往回縮了那么點,語調矜持的說:“我在橙色軟件上刷到,有家新開的日料店。”

    溫澤念問孟寧:“吃日料可以嗎?”

    孟寧說:“可以。”

    三人一起上了溫澤念的邁巴赫。現在孟寧不陪祁曉坐后排了,她坐副駕,陪著溫澤念在前排,哼,臭情侶。

    祁曉獨自坐在后排往窗外面望。

    快入冬了,現下正是邶城秋色最寧然的時候。深灰枯枝配著老皇城的朱墻紅磚,勾勒出幾近肅殺的氣氛。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好似被消了音,像在看什么充滿年代感的默片。

    祁曉忽然想起兩年前在南方。

    那時溫澤念也開一輛邁巴赫。時值盛夏,南方街道上開滿了熱鬧到有些俗氣的紫檀和鳳凰花,金黃緋紅的毫不收斂,幾乎刺痛人的眼。

    那時她也坐在后排,身邊放著孟寧少得可憐的一些行李,她覺得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還開口唱了首兒歌:“小狗,乖乖,小狗乖乖……”

    這么一想,時光是條溯回的河,她們漂流其間,都走過了漫長的旅程。

    溫澤念和孟寧兜兜轉轉,兩人一度連時區都不同,可分不開的,還是分不開。

    她一個人從北方逃到南方,又為著無可拒絕的理由重回北方,逃不開的,還是逃不開。

    人生到底會給予人一些什么呢。

    一向開朗的祁曉,托腮望著窗外的秋色,心底生出一絲悵然。

    為了打消這不太好過的感受,她決定熱烈的開始八卦:“我能問個問題么?”

    孟寧:“不能。”

    溫澤念:“能。”

    這兩句話是同時出口的,祁曉哈哈一聲:“那我肯定聽溫總的對吧。”

    她夸自己:適應力不錯啊祁曉,不愧是E人!雖然現在看到溫澤念,心中還是忍不住“哇”、“wow”或者“呀呼嘿”,但都能跟溫澤念開玩笑了對吧。

    車里氣氛有一瞬詭異的安靜。

    溫澤念食指在方向盤上很輕的敲了一下,然后開口的是孟寧:“那個,祁曉。”

    “啊?”

    “你以后能別叫這個稱呼么?”

    “什么?溫總啊?”

    孟寧放在腿上的手指蜷了下,溫澤念一手掌著方向盤,騰出一只手來勾了勾耳發。

    “嗯。”孟寧低聲說:“你以后就叫Gwyneth,就行。”

    祁曉電光火石間反應了過來。

    媽呀!這個稱呼是小情侶間的情趣!

    為什么處處都是雷,還是她自己提腳往上踩的!她要下車,放她下車!

    但看了眼車流穿行的馬路,她嘆了口氣,還是小命要緊。

    溫澤念幫她轉了個話題:“你剛才要問什么?”

    “喔。”說回八卦,祁曉重新燃起興致:“你們倆怎么在一起的?孟寧怎么表白的啊?”

    溫澤念握著方向盤看孟寧一眼:“算是你表白的嗎?還是我啊?”

    “當然是我了。”孟寧揚起唇角:“你那話說的,撐死了算威脅我。”

    溫澤念說:“我哪有威脅你。”

    啊喲喂,牙酸。祁曉在后座弄不懂了,為什么聽起來普通的對話,都這么令人牙酸。

    孟寧扭過頭來沖祁曉笑了下:“是我,我跟溫總表決心,說我誓要抱緊她這條大腿,絕不再退縮一步。”

    祁曉立刻向上豎起手掌,差點沒直接懟孟寧臉上:“打住,你也別叫這稱呼,我已經不能直視了。”

    說著她又想起來:“說起來你們互相叫對方什么啊?”

    問了她又有點后悔,明明都夠牙酸了,她問什么呢這是。

    車內又一陣靜默。

    直到轉過一個路口,溫澤念扔在中控臺的手機震了下,溫澤念瞥一眼,見是進來一條微信:“應該是杜舒文,小寧,幫我看一眼。”

    哎喲,小寧,祁曉又不行了。

    主要吧溫澤念穿著西裝開車的樣子特別御,轉方向盤的時候帶著絲懶調,頂著張與人保持距離的疏離的臉,誰能忍她用這么蘇的調子叫自己小名。

    反正孟寧肯定不行,因為她下意識往窗外扭了下頭。

    直到溫澤念鼻腔里輕輕“嗯”一聲,孟寧發出輕輕的氣音。

    哎喲喂,這姐們兒在笑,不害臊!

    然后一只纖纖的手把溫澤念放在中控臺的手機捏了起來,小聲說:“密碼。”

    “初二上生物課我們第一次一起做實驗的那天。”

    后排祁曉正喝一瓶水,好奢侈啊,隨便一瓶水都是貴得要死的salve,祁曉這一聲咳,差點沒咳出二十塊錢去。

    死亡命題啊!祁曉非常努力的回憶了下,她初中吧也不是沒對誰產生過隱約的好感,但她現在連對方的生日都記不得了,更別提一個什么雙方共度的、當時覺得一輩子都不會忘的特別日子。

    孟寧,危。祁曉從后排同情的看了孟寧一眼。

    結果噠噠噠幾聲鍵盤音,然后孟寧說:“杜舒文問你明天約幾點。”

    祁曉震驚了。

    孟寧居然真的記得!輕輕松松逃過了送命題!

    溫澤念忖了下答:“下午三點吧。然后跟她說,明天上午先去趟辦公室。”

    又對孟寧解釋:“我們辦公室在邶城C酒店,暫時。之后也許會另買一間,私密性更好一些。”

    打字聲響了一陣,然后孟寧輕笑了聲。

    “怎么?”

    “Kelly問我是誰,說一看就不是你在打字。”

    溫澤念示意孟寧摁住語音輸入鍵,拖長了點語調跟杜舒文說:“還能是誰啊?”

    蘇!炸!了!

    爾后舌尖微卷了下,跟孟寧說:“你自己跟她說。”

    孟寧清了清嗓子摁住語音輸入:“嗨,Kelly。”

    溫澤念又對孟寧道:“別看杜舒文那樣子,她心細著呢,以后跟她說話小心點,小心她不知什么吃了你,骨頭渣子都不吐。”

    孟寧:“哇,我害怕。”

    溫澤念手擱在方向盤上笑得很輕,良久,在祁曉以為這話題已經過去了的時候,她輕聲說:“不怕。”

    有我。

    后兩個字溫澤念這么克制的人當然沒說,但連祁曉都聽出來了就是這意思。

    媽媽,她要下車!

    等這兩人膩歪完這一陣,祁曉憋不住:“那個,我能再問個問題么?”

    溫澤念:“嗯?”

    “不是,孟寧,我是想問你,第一次生物實驗,你們一起做什么了啊?”

    十多年后還能對那日子記憶猶新的。

    孟寧說:“解剖青蛙?”

    祁曉驚得直想后退三步,直到脊背抵著真皮椅背。

    孟寧一個急轉彎:“那我哪兒敢吶。就是觀察蝴蝶標本。”

    “那發生什么了?”

    “什么都沒發生。”

    這時溫澤念唇邊勾出一抹笑,也許是察覺到后排祁曉的視線,重復一遍孟寧的話:“嗯,什么都沒發生。”

    那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干嘛呢!祁曉快抓狂了。

    實在沒忍住在副駕椅背上輕捶了下。

    孟寧語調還挺正經:“我發誓,真的什么都沒發生。沒碰她小手也沒傳字條。”

    在祁曉想要跳車之前,日料店可算是到了。

    祁曉等車一停穩立馬拉開車門跳下車,三人走進日料店。

    祁曉一看菜單,差點沒哭出來。

    搶錢啊!她知道貴但是不知道這么貴!知道的話打死她也不來!

    “要不……”服務員執著美濃燒壺在一旁安靜微笑,祁曉轉著雙十一滿減算得飛快的腦子,在想怎么委婉表達她們要換家店的意思。

    溫澤念從她手里接過菜單。

    奢侈吧,是那種巨厚一本的手寫菜單,封面好似蒙著層梧桐鳳凰圓紋錦的西陣織。

    溫澤念問孟寧:“祁曉有什么忌口嗎?”

    “沒有。”

    祁曉要餓了感覺連桌子都能生吞,走的就是一百無禁忌路線。

    溫澤念翻著菜單點了幾個招牌菜,把菜單遞還服務員:“先這樣。”

    服務員離開后,跟祁曉說:“謝謝手下留情,挑不貴的店。”

    祁曉深吸一口氣。

    溫澤念這句話固然是讓她不用不好意思,但這家店對溫澤念來說,它是真的不貴。

    祁曉不知道孟寧是怎么想的。

    但對于好閨蜜的女朋友是大美女加超有錢這件事,她一點都不嫉妒哈哈哈。

    她什么都不求,她只要偶爾,間或,很少時間的,吃一頓這樣的日料就行。

    并且立即對著溫澤念表忠心:“下午有小奶狗跟孟寧搭訕來著!”

    孟寧輕輕“嘿”一聲瞥過來。

    祁曉端起茶杯把面上吹出優雅的三道褶,呵呵,虐狗是吧,以為我沒辦法是吧。

    溫澤念執著筷尖,很輕的撥了撥瓷托里的前菜,唇角勾著些微的笑意問孟寧:“那,你是怎么說的?”

    一個不愛笑的人這么對你笑,就跟老師對你笑、老板對你笑一樣,一笑,你就知道危險了是吧,哈哈哈。

    祁曉把一顆紅酒小番茄丟進嘴里,她又不是看不出溫澤念的占有欲,孟寧那套“五行相克”的糊弄學估計很難讓她滿意。

    孟寧答:“我沒說,我寫的。”

    溫澤念收回筷尖,下巴沖孟寧挑了挑:“寫什么了?”

    “寫,我有女朋友了,她馬上就到了。”

    “咳咳咳。”祁曉差點沒被小番茄里的紅酒味給嗆死。

    她這是給孟寧送人頭了是吧!

    沒法吃了!要不是服務員送上了上好的松葉蟹,這頓飯她肯定沒法吃了!

    席間溫澤念去接了個工作電話,包間里一時只剩孟寧和祁曉兩個人。

    祁曉拈著片北極貝,沾了芥末,辣得齜牙咧嘴的:“我發現你好花癡哦。你說你頂著這么張清冷的臉,以前拒絕起其他人來毫不猶豫的,我一度懷疑你要遁入空門,想不到你這么花癡。”

    “我哪花癡了?”

    祁曉哼唧一聲:“就剛才圖書館里,我們走之前,我一抬頭,媽呀,發現你一手撐著頭,就那樣含情脈脈的看著Gwyneth。”

    “就這樣的。”祁曉一只手肘撐在桌面,模仿了下孟寧剛才的行為。

    孟寧笑出咳嗽了:“我哪有?我的眼神絕沒有那么油膩好吧!”

    祁曉搖搖手指:“你那不是油膩,是黏膩,都能拉絲兒了姐妹。”

    “我就是覺得她坐在光里的樣子很好看而已。”

    “什么光?”

    “夕陽,夕陽光。”孟寧說:“我們在圖書館多待了十分鐘,原本透過窗口照在桌面的那束夕陽光,就慢慢移到了她身上。”

    “她睫毛那么濃,好像能過濾夕陽哦。”孟寧說著輕笑起來:“很好看。”

    祁曉震驚了。

    她扯了扯自己的發帶,又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針織連衣裙,開始深度覺得以前沒追到那個人,不是自己顏值不行,而是自己功力不行。

    她怎么可能想到“多坐十分鐘,讓那束緩緩移動的夕陽光、正好照在你身上”這種事?!

    她的眼神就有一點絕望,手里的松葉蟹都沒那么香了。沖孟寧擺擺手站起來,孟寧問:“你去哪?”

    “上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祁曉正往包間走,恰遇見打完電話也要回包間的溫澤念。

    溫澤念沖她輕輕一點頭,她忖了下,還是在跟包間隔著段距離的位置開口:“那個。”

    “嗯?”

    “就是,那個,不好意思啊。”就算祁曉這種E人,正經道起歉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我之前有次去找你,說什么孟寧不容易,請你多讓讓孟寧。其實你說得對,不管在一段什么樣的戀愛關系中,兩個人都應該是平等的。”

    溫澤念輕一壓下頜:“我們的確是平等的,但你也沒說錯,我會多讓讓她。”

    “啊。”

    溫澤念方才喝了一點點清酒,這會兒肩往后倒,靠在身后拉門的木框上,旁邊門扉上是淡淡的松針銀鶴,襯著她略慵倦的姿態很好看。

    以前祁曉習慣溫澤念工作時的樣子,總是穿一身正裝制服,肩背筆挺的走過五星酒店的挑高大堂。甚至休息時間見她,也是一般無二的姿態。

    到現在才覺得,那時的溫澤念身上總繃著一股勁。現在放松了不少,似懶起而嬌慵的美人。

    啊,祁曉又不行了。

    溫澤念習慣性的小動作沒變,說話間揚起手肘輕旋了下耳垂上小小的鉆石耳釘:“你知道我為什么愿意讓她?”

    “為什么?”祁曉跟個捧哏的相聲演員似的,這一句接得特絲滑。

    “因為第一次一起做生物實驗那天,她看了我一眼。”

    “那天輪到我們打掃實驗室,生物課是最后一節,我們就留下來等其他同學走。我應該是在看書吧,忘了是在看生物的新一課,還是在看我帶去的語文賞析。”其實那天除了孟寧的眼神,其他記憶都很模糊了。

    “等窗外的一束陽光照進來,我覺得有些刺眼,抬了一下頭,發現她正看著我。”溫澤念手肘放下來,其實她沒笑,神色書寫著某種平靜:“那時她的眼神,和今天在圖書館時,很像。”

    “或者說,我覺得,是一模一樣的。”

    祁曉突然就明白了溫澤念那姣好面容上的平靜從何而來。

    放到今天,誰用孟寧今天在圖書館那樣的眼神看她,一點不稀罕,因為她美得不可方物。

    可十多年前,她窮,內向,因吃激素藥而面目浮腫。其實青春期是殘酷的,若回想起來,童年是一片欣快的橘粉,長大后是一片淡淡的米白,只有青春期,是一片慘淡的藍綠。

    人人都在那時段拔節、生長,向著天空生出不規則而鋒利的枝葉,傷人又自傷。

    所以祁曉不難想象一個那樣的少女,在青春期會遭遇怎樣的際遇。可只有孟寧,唯有孟寧。

    孟寧會看到透過窗口灑向那少女的一束夕陽光,少女坐在光里,浮腫的五官被光線消解,睫毛長而濃,認真看著書時而一翕,濾得陽光若碎落的金屑一般鋪滿她面頰。

    溫澤念說:“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不難看。”

    “或者說,自己也是,值得人喜歡的。”

    所以那個日子,溫澤念記了很多很多年。

    所以溫澤念走過了很遠的路,怨懟過、不解過,最終還是繞回了當年看向她的那少女身邊,堅定的向她走了九十九步。

    祁曉覺得說得文藝一點的話,是孟寧那一眼,幫溫澤念完成了靈魂的自洽。

    她不需要多漂亮。

    也不需要多優秀。

    也會有人向她投來、那無比欣賞的一眼。

    殺狗啦!祁曉像以前好幾次因鼻酸欲落淚,而在溫澤念面前掉頭就跑一樣。

    這次她還是話都說不出一句,掉頭就跑,不過原因,終于不再是因為心酸。

    她這人共情能力就是強,跑回包間坐下的時候,眼圈都是紅的,埋頭坐下的時候抽了張紙,趕緊的摁了摁。

    孟寧問:“怎么了?”

    “哦。”祁曉努力控制住聲音里的顫音:“走廊擺了花,我可能有點過敏還是什么的。”

    “嚴不嚴重?”

    “不嚴重不嚴重。一會兒就好了。”

    沒一會兒,溫澤念也拉開門進包間坐下。

    孟寧問:“你過敏沒有?”

    “嗯?”

    “祁曉說她對走廊里的花粉有點過敏。你呢?你有沒有事?”

    溫澤念很輕的嘆了口氣:怎么,又連找借口都是過敏啊?

    “我沒有過敏。”她冷著一張臉說:“我不配。”

    孟寧:???

    第89章

    因為溫澤念晚餐時喝了些清酒, 所以叫了代駕。

    先把祁曉送回家,今晚大姨守在醫院,讓祁曉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拿些換洗衣物明早再去醫院。

    祁曉十分上道的說自己喝了酒有點暈車, 自己坐副駕, 把后排的空間留給孟寧和溫澤念。

    等祁曉下車后,除了代駕,車里只剩她們倆人了。

    沒有人再說話。

    孟寧眼尾悄悄向溫澤念瞥過去。

    祁曉是個十分怕空氣忽然安靜的人,所以剛才她在的時候,從路邊綠化帶到騎著共享單車遛狗的大爺, 說了一路的話。

    溫澤念時而搭一句腔, 時而氣音延綿的發出聲輕笑。

    這會兒車里靜下來,孟寧瞥見她頭往后靠著椅背, 輕軟的眼皮闔起來, 倒沒泛紅, 就是模樣瞧著有些懶。

    不知是否睡著了,胸口起伏的節奏很和緩。

    正當孟寧偷看得有些肆無忌憚的時候,溫澤念的濃睫輕顫了下,卻沒張開眼。

    咦,既然已經是自己女朋友了為什么還要偷看呢?那當然是因為偷看比正大光明的看,可刺激多了!

    孟寧在心里為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而發笑。其實也不是,而是人對美的態度, 從來都是又欣賞又敬畏,畢竟誰能直視太陽呢?

    要等太陽的光芒收斂起來,轉換成柔和的月光, 才好細細的品、慢慢的嘗,眼神從那柔散的清輝開始, 一寸寸往里過渡,一點都不浪費。

    好似終于等到她變成自己的私藏。

    從睫毛輕顫那一下孟寧便知道溫澤念沒睡著了,這會兒溫澤念一只手探過來,輕輕搭在她腿上,她便把自己的一只手覆上去,在那柔潤的掌心里輕輕揉捏。

    輕聲問:“喝多了?”

    “沒有。”溫澤念闔著眼:“正正好,很舒服。”

    因為前排還有代駕,她們說所有話聲線都壓得低,似夜半湊在人耳畔的私語,語調間帶一點潮。

    孟寧看了駕駛座的代駕一眼,對方專注開著車,沒注意后排的動靜。

    于是孟寧往溫澤念身邊湊了湊,伸手探過去,用手背的指節處在溫澤念眼皮上輕輕一觸。

    是沒有很燙。

    但她縮回手還是很小聲的說:“怎么總愛喝酒啊。”

    也不是真心實意的抱怨,就是有一點擔心溫澤念的身體。

    “因為工作壓力大。”溫澤念先是正經這么解釋了句,然后靠向她,讓兩人的手臂貼在一起,眼睛還沒張開,嘴里的氣息卻鮮活得會勾人:“你管我啊?”

    正好打在孟寧耳后最敏感的那塊皮膚,孟寧有些癢的輕轉了下脖子。

    “我管你,你就聽啊?”她才不信溫澤念能戒酒。

    但溫澤念軟軟懶懶的靠在她肩頭,說話的聲音更低:“聽啊,女朋友管我,我為什么不聽?”

    孟寧覺得自己也沒那么容易紅耳朵吧,但這時她耳根紅了。

    “好癢啊。”她顧左右而言他。

    溫澤念笑了聲,就想坐直身子與她拉開點距離。

    但她輕輕攥了下溫澤念的手,又把溫澤念的手換到另只掌心里去握著,手臂展開,把溫澤念攬進了自己懷里。

    “想睡就睡嘛,你不說話不吹氣,我耳根就不癢了。”孟寧聲音和溫澤念的姿態一樣軟:“這樣靠著睡舒服點,到家了我叫你。”

    溫澤念往下縮了縮,靠在孟寧肩頭。

    孟寧一手攬著她,另一手與她十指相扣,感受著她的呼吸趨于平穩,扭頭望著窗外的夜。

    孟寧其實真的是個挺害羞的人,小時候故作的開朗,長大后故作的隨和,很大程度上為了遮掩這種害羞。

    要等到溫澤念真的睡了,她直著腰坐得一動不動,想讓溫澤念靠得更舒服些。眼前是北方深邃的秋夜,一幀幀幻燈片似的滑過人眼前。

    她要等到這時候,才能悄悄的、暗自的對夜色介紹,在我懷里安睡的,是我的愛人。

    她對著路邊綠化帶的花叢介紹,對快速掠過的老皇城根介紹,對以不屈姿態戳向天空捅出了三兩顆星的枯枝介紹。

    這世界沒那么可愛。連帶著人生也有一些些艱難。

    可是因為有她。

    我大約還是尋到些底氣——不多,恰好夠用,對著這樣的夜色說:我依然還是,眷戀著這個世界。

    ******

    代駕把溫澤念的邁巴赫開入地庫,孟寧坐著沒動,壓低聲道謝,代駕便離開了。

    本想著要不要讓溫澤念多睡一會兒,但溫澤念輕動了動,睜開了眼。

    孟寧問:“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不要。”溫澤念聲線帶著微微的啞意:“回家。”

    “好。”

    孟寧拉開車門下車,掌了一會兒發現溫澤念沒跟上,又探頭進去看:“怎么啦?”

    溫澤念不答,對她揚起一只手。

    她笑:“我發現你,還挺喜歡撒嬌的哎。”

    “有嗎?”溫澤念被她牽下車。

    “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兩人牽著手走過地庫,又一起牽著手站在電梯轎廂里,孟寧望著兩人一同映在金屬門上的身影,忽然有想要拍下來的沖動。

    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么必要。

    在她們往后的人生里,朝斯夕斯,這樣的一幕會一次次重演。

    回到家,分明是溫澤念牽著孟寧走出電梯的。這會兒卻退開一步,瞧著孟寧。

    孟寧笑,上前一步,印上自己的指紋開鎖。

    溫澤念在她身后,輕輕擁上她的肩。

    孟寧忽然就明白了她錄入指紋的時候,溫澤念為何沒有守在一旁。溫澤念大約更想看到她第一次刷指紋,是直接打開了家里的門。

    好像她一直住在這里一樣。好像她們的生活從來沒分開一樣。

    “先去洗澡好嗎?”溫澤念這樣輕抵了一下孟寧的額。

    孟寧去了側臥浴室,溫澤念則走進主臥的浴室。

    慢慢的洗頭淋浴。慢慢的吹干頭發。慢慢的刷牙后用了桃子味的漱口水。

    倒不是說溫澤念在刻意的拖時間,而是說相較于心底暗藏的沖動,她做這一切時節奏是舒緩的。

    她望了眼盥洗鏡里的自己,覺得自己挺厲害。

    走出浴室,孟寧吹干頭發一向比她快,這會兒靠在床頭等她。

    她走過去坐在床畔,孟寧坐直身子,很輕的拂了下她披在肩頭微卷的長發,眼神掃過她鎖骨,把那么一兩根不聽話的發絲理到肩后去:“你知不知道祁曉今天跟我說什么?”

    “嗯?”

    “問我見過你披著頭發的樣子沒有。”

    溫澤念勾了勾唇。

    “我跟祁曉說你傻啊,難道她每天盤著頭發睡覺么。”孟寧也挑出一抹笑,鼻尖在溫澤念的鎖骨上輕蹭了下。

    剛洗完澡,香香的,軟軟的。

    “祁曉說,她的意思是,看你穿著西裝盤著頭發走進圖書館的樣子,太好看了,她覺得你披著頭發肯定沒盤頭發好看。”

    “你怎么說?”

    “我不跟她聊這些,我就笑了下。”

    “喔。”溫澤念被她蹭得有些發癢,呼吸拖了一拍,略闔了闔眸子:“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在我沒看過你散下頭發以前,我也覺得你是盤頭發最好看的人。”

    “后來呢?”

    孟寧直起腰:“后來發現,我錯了。”

    她說“我錯了”的語調很乖順,可她的目光又很堅定,手去摸索溫澤念睡袍的腰帶。

    一個誠懇對你服軟的人,又狂妄的想要占有你。

    孟寧湊在她耳邊說:“我剛才洗完澡靠在床頭,等你吹干頭發等了好久,我都沒有玩手機。”

    先碰了碰她的耳垂,吻才湊過來。

    她們用同款桃子味的漱口水,交換的便是同樣清恬的淡淡澀味。

    雖然床頭柜抽屜里便有她們用慣的那款小小藍色盒子,但孟寧很注意,每次都要洗手。

    這次不想再浪費時間去多洗一次手了,因為心里有些急。

    也許在日料店看她手腕輕轉拈著美濃燒小酒盞的時候,急了那么一點點。

    也許在回家的車上她靠在自己肩頭、發絲癢癢掃過來的時候,又急了那么一點點。

    也許在她用那樣的語調問:“你管我啊?”的時候,再急了那么一點點。

    點點層層的累積起來,洗澡的熱水再釀一釀,到現在一發不可收拾。

    可孟寧是個對自己挺狠的人。她越急,又越想證明自己沒有那么急。

    她學會了溫澤念是怎么對待她的,也耳赤的直面過溫澤念那份耐心曾收到過怎樣的成效,于是她充分的效仿。

    穿著西裝踩著高跟鞋無聲踏入圖書館,也能引來無數目光的人。

    喝著清酒時淺聲低笑,手腕懶懶神色總帶一絲矜傲的人。

    這時連足尖都繃直。孟寧騰出一只手,去觸她揚著下巴半闔上的眼皮。

    方才沒因醉酒發燙,直到這會兒燙得驚人。

    孟寧小聲的安撫她:“敏敏,噓。”聲音很乖也很輕,與正在做的事截然相反。

    溫澤念聽到了。

    雖然她那時整個人都是恍惚的,但她聽到了孟寧是怎么叫她的。

    曾注意到照射在溫敏身上那束陽光的少女,現在也陪在她身旁,穿越了時光來愛她。

    ******

    日子的其他層面,暫且沒有大改換。

    溫澤念同杜舒文忙得驚人,孟寧一邊復習,一邊照常上班。

    這天她和鄒珉抱著些救生器材路過走廊,遠處其他部門的同事,望著這邊掩嘴切切私語。

    鄒珉當然知道她們議論什么,從那天溫澤念送孟寧回酒店后,這些議論便傳開了。

    鄒珉不知道孟寧聽到過沒有,反正她聽到過,嗯總之,不那么太好聽。

    兩個懸殊的人,就一定談得上“包養”什么的這回事嗎?

    孟寧那么敏感的人,鄒珉覺得她應該也是聽到了一些的。但這會兒她們轉過走廊,孟寧迎著那些目光,表情十分平靜。

    她是真的平靜。

    大概在十多歲的時候她便見證過這些了。那些圍繞著溫澤念的傳言,是如何的無中生有,不致命,卻蒼蠅一樣纏在身邊,嗡嗡的惱人。

    她當過“不在廬山中”的旁觀者,告訴過溫澤念太多次說那些話“沒有任何意義”,以至于她自己現在,也能尚且平靜的面對這些局面。

    回到工作室,鄒珉問孟寧:“沒事吧?”

    孟寧笑著搖搖頭。

    她的態度讓鄒珉也好過了點,笑著小聲問她:“那你追Gwyneth,追得怎么樣了?”

    那肯定是……追到了嘛。

    孟寧想起跟祁曉吃完飯的那晚,溫澤念在回家的車上靠于她肩膀說“女朋友”的語調。

    哎呀,好害羞。自己說太多,好像臭顯擺似的。

    孟寧的性格說不出這種事。

    謠傳總是這樣,在另一樁新聞蓋過以前,蒲公英種子一樣飛得漫天都是。鄒珉和孟寧一起下班的時候,遇到其他部門同事,遠遠瞧見孟寧,又開始掩上嘴。

    啊,是真的煩。

    鄒珉都有點忍不了,想著要不要撕破臉皮上去說開算了。

    這時一道明亮的聲線:“孟寧。”

    鄒珉和孟寧一同望過去。

    杜舒文坐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區,一身西裝襯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段,蹺著一只腿,細高的高跟鞋靠一根綁帶系著,掛在腳上一晃一晃,腿上攤開本熙華酒店的雜志。

    遠遠瞧見孟寧,手揚得高高的沖她揮了兩揮。

    說話間站了起來:“可算來了,我這么個大忙人,非被Gwyneth拉來一起接女朋友下班。我說怎么著,你有女朋友不得了啊?欺負我們這些單身狗是吧?”

    她說話音量不低,引得方才議論的同事也看過去,面色就有點掛不住。

    杜舒文還眉飛色舞的瞪人家一眼:“你知道溫總怎么跟我說的嗎?說女朋友是好不容易追到的,是要寵一點的。”

    溫澤念坐在杜舒文對面的沙發上,手里握著手機沒放下,只是抬頭,望了眼孟寧,神色淡而自然。

    她和杜舒文一起過來接孟寧下班,熙華酒店沒有不認識她倆的。

    杜舒文這兩句,便算某種意義的官宣——

    第一,不是什么包養什么金主,人家倆是正經的女女朋友戀愛關系。

    第二,不是什么孟寧攀高枝,是溫澤念主動追的,還追得挺久挺難。

    鄒珉都愣了,輕聲問孟寧:“你倆,談了啊?”

    孟寧也沒瞞著鄒珉的意思:“是。”

    鄒珉:“那到底是你追她,還是她追你啊?”

    孟寧:“我追,我追,她那么說不是給我面子嘛哈哈哈。”

    溫澤念是向她走來九十九步的人。

    但她克服自己性格的弱點后,還是認認真真追了溫澤念好一段日子的,這功勞不能給她抹了。

    孟寧問鄒珉:“一起過去打個招呼?”

    “啊別了別了,總有種下班還要應酬領導的感覺。你趕緊過去吧,咱明兒見。”

    “那行,明天見。”

    孟寧走過去,杜舒文完成了今天的使命嗓音也低下來,搡一搡孟寧的胳膊:“我剛才那兩句,情緒挺飽滿的吧?”

    孟寧悶聲笑。

    溫澤念收了手機站起來:“略顯浮夸。”

    “你嫌浮夸你自己來啊。”杜舒文瞪她一眼,又轉向孟寧:“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說的嗎?說哎呀,小寧那邊每天面對不少風言風語,我們總得解決一下。”

    三人說話間一同往外走,溫澤念打斷:“我哪是那么說的?”

    “怎么不是了?保準一個字都不差。”

    “我沒說哎呀。”溫澤念淡聲說:“我跟你說話,哪有那么多語氣助詞。”

    杜舒文瞪溫澤念一眼,繼續跟孟寧八卦:“我說,你解決就你解決,什么叫‘我們’解決一下,這事怎么還牽扯上我了?她說她想官宣,但她自己又實在不是那種性格的人。我說難道我很高調嗎?我也低調得要死好吧。”

    溫澤念都沒忍住笑了聲。

    杜舒文瞥她:“我不能瞪你了,再瞪你我隱形眼鏡都快飛出來了。你總有一天會明白,我是真的很低調的。”

    三人走到溫澤念的車邊,杜舒文問:“溫總,你怎么感謝我啊?”

    溫澤念掌在門上的手頓了下,和孟寧對視一眼。

    都忘了還有杜舒文這茬了。

    杜舒文可是從以前開始就時不時喊“溫總”,不像祁曉是一時興起。

    “感謝你可以。”溫澤念說:“不過,先跟你商量件事。”

    她語調有點正經,杜舒文緊張起來:“什么?”

    “以后能不能別叫我溫總?”

    杜舒文這種人精,比祁曉反應得更快,立刻就“哈”了一聲。

    哎呀,孟寧有些不好意思,埋著頭拉開車門先鉆進副駕。

    溫澤念和杜舒文也上了車,杜舒文坐后排,拍拍溫澤念的駕駛座:“不叫也行,那,算上剛才的官宣,我幫你這么大兩個忙,你到底怎么感謝我啊?”

    溫澤念握著方向盤把車開出停車場:“最高禮遇行不行?”

    “那必須行,最貴的餐廳是哪家啊?之前在邶城待的時間短,我都不知道了,等我查查啊。”

    “你缺錢么?”溫澤念轉過一個路口:“請你去我們家吃,怎么樣?”

    她說的不是“我家”,而是我們家,并且那語調聽上去,有一種大仇得報,啊不是,得償所愿般的欣慰感。

    杜舒文伸著食指又敲敲椅背:“Gwyneth你照實說,當時買這房子的時候,你是不是就賊兮兮的抱著這么個念頭?”

    “也許。”溫澤念沒否認:“潛意識里。”

    杜舒文哼了聲,突然想起件事,問孟寧:“之前她鑰匙上一直掛個黃色的小熊鑰匙扣,是不是你送的啊?不是就算我參她一本。”

    孟寧笑笑:“是。”

    “我就說嘛。”杜舒文皺了下鼻子:“她之前非不裝電子鎖,我還當她玩復古呢。現在想來,不就為了用那鑰匙扣么。那你現在怎么又肯換電子鎖了?”

    溫澤念言簡意賅的說:“人回來了。”

    杜舒文捂著自己的腮幫子“哎喲”一聲。

    溫澤念問她:“去不去啊?小寧做飯,嗯,還可以。”

    “哎喲,小寧。”

    溫澤念語調輕,也沒什么表情:“你再叫一聲試試。”

    “我不敢我不敢。”杜舒文直接認慫,又提醒孟寧:“你別看她這個人,頂著副溫文爾雅的皮囊,其實兇著呢,你可得保持警惕。”

    溫澤念安靜開了一段,忽然問孟寧:“你還真對我保持警惕啊?”

    “啊。”孟寧伸手在她扶方向盤的胳膊上搭了下:“人家都好心提醒我了,我裝一裝嘛。”

    溫澤念唇角勾出一抹笑。

    “喂,我可還坐在車上呢!”杜舒文大聲說:“放我下車!”

    溫澤念問:“到底去不去?去的話,我們就一起去買菜。”

    “不去。”杜舒文偏不給她這個顯擺的機會:“要去也等你們這膩歪勁過了再去。”

    “那你去哪?回你自己家?”

    杜舒文想了想,報了個威士忌吧的名字:“把我放那兒吧。”

    溫澤念輕道:“那兒都快成你的大本營了。”

    杜舒文撩了下披在肩頭的長發:“姐姐在那兒受歡迎唄。”

    溫澤念開到酒吧附近,找了處靠邊停了,杜舒文下車沖孟寧揮揮手:“要是她哪天欺負你,你給我打電話,我帶你來喝酒。”

    孟寧笑著剛要應,溫澤念蜷一蜷舌尖,輕嘆出句:“誰欺負誰啊。”

    杜舒文直呼受不了,直接遁了。

    孟寧目送杜舒文的背影。

    溫澤念重新發動車子:“那就是她的生活方式,覺得奇怪嗎?”

    “不會。”孟寧搖頭:“存在即合理。”

    杜舒文不買溫澤念的賬,變成溫澤念和孟寧兩個人去買菜。

    孟寧推著車跟溫澤念商量:“以后你請我吃飯,就按你的生活標準。我請你吃飯,就按我的生活標準。生活費的話,我按我目前能接受的標準來安排,你負擔一半,每個月把錢打給我,行嗎?”

    溫澤念當即就抿了下唇。

    孟寧怕她不開心,立馬解釋:“我不是刻意要跟你分多清楚啊,只是你知道我這個人嘛,想得又比較多。這是我想出來的,能夠維持我心理不失衡的,能讓我們一直在一起的辦法。”

    溫澤念不說話。

    孟寧放開推購物車的一只手,垂下去勾她的小拇指:“你能理解的,是吧?我都沒給你房租了呢。”

    溫澤念目光在新鮮水果那一排游移,孟寧勾著她晃兩晃:“是吧?”

    溫澤念終于開口:“再說一次。”

    “什么?”

    “剛才你說的最后那句話。”

    “這是我想出來的,能讓我們一直在一起的辦法。”

    “簡化一下。”

    孟寧把她的手包進掌心,帶著些力道、卻又無比溫柔的捏了捏:“我們一直在一起。”

    無論山水荊棘,時光遙遙。

    我們,一直在一起。

    第90章

    兩人逛到蔬菜區, 孟寧拿了一盒番茄放入購物車:“溫總,問你件事唄。”

    溫澤念瞥她一眼。

    “之前你在車上跟杜總說,我做飯還可以, 你‘嗯’的那一聲是什么意思?”孟寧問:“我做飯不行嗎?”

    溫澤念勾唇笑。

    孟寧問:“什么意思嘛?”

    “就是還可以的意思。”

    孟寧輕哼:“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領導說話的藝術嗎, 還可以就是不行的意思。”

    溫澤念用食指勾上她的手, 蜷一下:“回家再說。”

    兩人買完菜回到家,孟寧去廚房備菜,溫澤念先是忙了陣工作,然后穿著拖鞋踱進來,見孟寧已把黃瓜洗凈斜刀切成小片, 她剛才工作得有些口渴, 拈起一片送進嘴。

    孟寧在她手背上輕拍了一下:“不給你吃。”

    “喲。”溫澤念哂道:“記仇。”

    哪有記仇,孟寧心想, 我是那么小氣的人么。

    好吧是有一點。

    孟寧有那么一絲氣悶在于, 她自己覺得她做飯還可以的嘛。

    今晚做的雖然都是家常菜, 白灼蝦,茭白炒肉,黃瓜蛋湯,但她有那么點鉚足勁發揮的意思。

    其實她知道溫澤念工作壓力大,戒酒著實有點難,便想著平時多做些清淡的菜,給溫澤念養養胃。

    吃飯的時候, 溫澤念吃得倒不算少,但怎么沒評價呢?

    吃完飯溫澤念和她一道洗了碗,又洗了盤青提, 兩人靠到沙發上看電影。

    新電影踩雷的風險高,孟寧閑暇下來開始熱衷看一些老片, 并且反反復復的看。

    今晚看的是赫本的《龍鳳配》。

    溫澤念一只手肘撐在沙發背上,微扭著腰,手撐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個舒服放松的姿態。看了陣,抓了個靠枕放自己腿上,手指輕拍了拍。

    孟寧本來坐在一旁靠著沙發,這會兒便側躺到她腿上去。

    雙腿本來蜷著,又打直,擺出一個更愜意的姿勢。

    溫澤念輕輕笑了聲。

    上世紀五十年代的電影黑白調,淡淡的光影,倒襯得這高端公寓巨大一扇觀景窗外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

    孟寧輕輕打了個哈欠。

    溫澤念望著屏幕,伸手拎了拎她的耳廓:“困了?”

    “沒有。”孟寧腳尖在沙發上蹭了下,彎唇:“就是有點走神,大概看過大多遍了。”

    室內燈暗得恰到好處,讓人神經都松弛下來,不再敲白日里讓人去外面世界沖鋒陷陣的鼓點。

    孟寧問:“吃提子么?”

    溫澤念低低的“嗯”了聲。

    孟寧就略起了下身,把茶幾上的果盤抱到自己懷里,轉了下身變成仰躺,自下而上的望一望溫澤念。

    哇,溫澤念這張臉的骨相真是絕了,居然撐得住她這死亡角度的凝視。

    她從果蒂上摘顆提子,往上送,溫澤念就略往下一壓下巴,含進去,眼睛還望著屏幕。

    她聲調淺淺:“你看得好認真啊。”

    “不是你選的電影么?”溫澤念貝齒輕叩了叩,把提子吞下去,才垂下睫羽來看她。

    雖然,已看過那么多次了。

    她彎唇,溫澤念的眼神就沒移回屏幕上去了,就那么一直看著她。

    她又摘顆提子,送到溫澤念唇邊:“我問你哦。”

    “嗯?”窗外的霓虹一閃,溫澤念鼻息懶懶的。

    “今晚的菜好吃么?”

    溫澤念忖了下:“還可以。”

    “什么呀?”她一聽就要坐起來。

    溫澤念在她肩頭柔柔的摁了下,讓她躺好:“那我不能說假話吧?”

    “那你,也不能說不好吃吧?”

    “我沒有說不好吃,我說,沒有那么那么好吃。”溫澤念把她一只手從果盤邊剝開,一下下輕捏著她指腹:“但是,我很喜歡,行不行?”

    孟寧唇角已然彎了起來,但嘴上說:“不行。”

    溫澤念跟著她一勾唇:“那怎么辦?你罰我?”

    “真可以罰你嗎?”

    溫澤念眼神在她臉上兜了一轉,又抬上去看屏幕:“嗯。”

    “那你,”其實孟寧挺不好意思的,想了想還是說出來了:“可不可以穿絲襪?”

    溫澤念的眼神一下子掉下來了,砸進她雙瞳里。

    孟寧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了。

    良久,她的目光重新挪回屏幕:“孟寧。”

    她叫了孟寧的大名。

    “想不到你,還真挺色的。”

    孟寧:……

    什么叫色啊。這叫情趣,情趣好不好!

    溫澤念許久沒再出聲,正當孟寧以為這話題就這么過了的時候,她望著屏幕再次啟唇:“在哪?”

    “什么?”

    “絲襪。”她言簡意賅:“在哪穿?”

    孟寧一瞬的心跳像在胸壁上鑿了下。

    “這里,可以嗎?”

    溫澤念沒應她,只用那壓低的嗓音說:“關窗簾。”

    然后很輕的抖了抖靠枕,俯身在孟寧額角吻了吻:“等我一下。”

    她起身走了,孟寧反而有些緊張。

    她先前其實就那么一提,因為好久沒看溫澤念穿過制服了,也就好久沒看溫澤念穿過絲襪了。

    溫澤念那一雙腿太適合穿輕薄的玻璃絲襪,又長又直,腿型絕佳,肌膚柔膩膩的,玻璃絲襪一套上去,微微泛著光。

    不行了,越想越緊張。

    孟寧把果盤放回茶幾,想了想,轉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又去溫澤念包里把那小小藍色盒子找到。

    等一下,溫澤念包里怎么隨身帶著這個?

    她又怎么會覺得溫澤念隨身帶著這個?

    溫澤念這個人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經的,難道還想過和她在不同場合……

    正當她亂七八糟想著的時候,溫澤念出來了。

    孟寧望過去。

    心跳不是搶了一拍,而是直接漏了一拍。

    溫澤念穿一件白襯衫,沒系,軟軟的垂在肩上。纖長的雙腿裹著玻璃絲襪,并且,她穿一雙新買的、還沒在外面穿過的高跟鞋。

    一步步輕輕走過來,跨坐在孟寧腿上。

    孟寧緊張得已經不知道緊張了,得寸進尺的輕聲說:“可以把頭發散下來嗎?”

    溫澤念慷慨允諾:“你來。”

    她把微顫的指尖,伸進溫澤念濃密如云霧般的烏發……

    ******

    那晚孟寧睡得很沉。

    因為方才太瘋了。倒不是說動作有多過火,只是精神一直緊緊的吊著,眼都不眨的、一秒都不想錯過的看著那樣的溫澤念。

    看她散著頭發,當自己仰面躺在沙發上的時候,她是怎樣跨坐在自己腿上。

    跟柔膩的肌膚相較,玻璃絲襪的質感稍稍有一些粗。

    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孟寧做了整晚那般的夢。

    夢見自己仰望著她,望著她微揚著下巴以克制的神情,做著截然相反放縱的事。

    夢見自己軟聲叫她“溫總”,那一刻平時矜持的掌權人,卻在用深蹙的眉訴說絕對的臣服。

    還有她那把特別的嗓音,怎么可以說出那樣縱情的話……

    哎,孟寧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耳根還是紅的。

    她放肆的想:什么時候,溫總能再犯一犯錯呢?

    ******

    時間過得很快。

    溫澤念有天下班回家的時候,孟寧跟她說:“祁曉媽媽要出院了,祁曉問你有沒有空,如果有的話,想讓我們一起去接。”

    溫澤念很快反應過來。

    現在她和孟寧是祁曉朋友圈里穩定的一對,祁曉其實是想讓她們露面,去試探一下祁曉媽媽的反應。

    溫澤念問:“什么時候?”

    孟寧報了個時間。

    溫澤念答允:“可以。”

    溫澤念雖然忙,但時間相對來說比較自由,空出那天上午的時間,同孟寧一道去接祁曉媽媽出院。

    根據孟寧描述的祁曉媽媽形象,溫澤念選了束清雅不出錯的百合。

    孟寧一邊頭痛這一束花的價格,強迫自己不要把它換算成可以買多少菜,一邊提醒自己尊重溫澤念的生活方式。

    她倆停了車,一同乘電梯上樓到病房,一前一后走進去,先是孟寧輕叫了聲:“阿姨。”

    “哎,小孟。”

    經過上次那場“抱頭痛哭”,孟寧和奚青間有了條特殊的紐帶。

    溫澤念跟在孟寧身后,祁曉先是上前接過她懷中花束,說了聲“謝謝”,奚青跟著看過來,也說了聲“謝謝”。

    孟寧的手很輕的在溫澤念腰后扶了下,又撤開:“這是我朋友,溫澤念。”

    她很含蓄的說“朋友”,和溫澤念也沒什么過分親密的動作,但她倆之間的氣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奚青頓了頓:“長得真漂亮。你好。”

    呼風喚雨的溫總在長輩面前很客氣:“您叫我小溫就好。”

    祁曉已經把行李收拾好了,出院手續也辦好了:“那咱們,走著?”

    孟寧上前幫她拎行李袋:“我拿吧,你扶阿姨。”

    奚青擺擺手:“不用扶,我都好得差不多了。”

    四人一起走出住院樓。今日是個好天氣,天空高遠,云也很淡。看不到明顯的陽光,但能感到一絲明顯的暖意,包裹在身邊。

    孟寧拎著行李袋,抬頭望一眼碧悠悠的天,忽然就有些感懷。

    很多年前,她是多么希望時央也能拾回健康的身體,無需攙扶的、跟她一同走出醫院呢?

    她什么都沒說,很輕的吸了下鼻子。

    溫澤念接過她手中的行李袋,輕輕攬過她的肩,又重重的摁了一下。

    她轉臉沖溫澤念笑笑,用只有溫澤念一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想她了。”

    想媽媽了。

    溫澤念抬手起來撫了下她后頸,同樣用只有她一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嗯,我也想她。”

    ******

    四人走到停車場,溫澤念和孟寧先幫祁曉把行李放上了車。

    祁曉和奚青坐后排,孟寧坐副駕,溫澤念發動車子。

    一路祁曉安靜得不像她本人,就連孟寧這個I人都受不了想要主動找話題的時候,她開口了:“到我們家吃飯去吧。”

    孟寧和溫澤念對視一眼。

    溫澤念用嘴型無聲說:“看你。”

    孟寧忖了下:“還是不了,阿姨今天剛出院,你們肯定還要收拾家里,又什么都沒準備,太麻煩你們了。”

    來接奚青出院就算了,還一起吃飯,太激進了點吧。

    就算祁曉想讓奚青接受她的性向,也得慢慢來不是。

    祁曉說:“不麻煩啊,家里我前幾天都收拾好了,買點菜就行,孟寧你跟我一起做。”

    這時沉默已久的奚青發話了:“就一起去吃頓便飯吧,不然麻煩你們這一趟,飯都不吃,不好。”

    孟寧這才應下:“那行。”

    祁曉請溫澤念把車停在路邊,自己下車簡單買了些菜,四人一起回家。

    媽的,豪宅啊。

    真不是孟寧仇富,而是她習慣了祁曉跟她一起擠在出租屋、用一開就轟隆轟隆響的洗衣機、算著團購券搶外賣的日子,沒想到祁曉家境這么好。

    她就是有一點點,替祁曉難過。

    祁曉是放棄了些什么,去表面逃開、實際靠近那個求而不得的人呢。

    屋子祁曉前幾天提前回來收拾過了,這會兒放下行李袋,叫孟寧:“也不早了,咱先做飯唄?”

    孟寧:“行啊。”又望一眼溫澤念:“那你……”

    溫澤念接話:“你們去吧,我陪阿姨坐會兒。”

    孟寧點頭:“行。”

    進了廚房,祁曉壓低聲:“她行不行啊?我本來想著讓她跟我們一起來廚房做飯呢。”

    “什么行不行?”

    “就是她自己一個人在客廳跟我媽相處啊。”

    孟寧用“你一點都不了解她”的眼神看祁曉一眼:“她很擅長跟長輩相處的,以前我媽媽不知多喜歡她。”

    那時祁曉正給一捆“青菜”解綁,窗口透進的陽光明晃晃的掉進水池,祁曉手一頓,愣了下。

    這是孟寧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媽媽。

    她思忖著應該若無其事的讓這句話過去,還是回頭看孟寧一眼。

    結果孟寧走過來捏捏她的肩:“謝謝你啊。”

    在我最艱難的這段時間,謝謝你來當我的朋友。

    祁曉一下就不行了,猛吸了一下鼻子,沒回頭的叫一聲:“孟寧。”

    “嗯?”

    “你剛收拾了鹵菜洗手了么你?就往我衣服上摁。”

    孟寧:“得了吧,你沒拿大油手往我T恤上摁過嗎?當時你怎么說來著?藝術?”

    祁曉哈哈大笑。

    笑一笑,滯下來,以至于最后兩聲像掉進洗菜的瀝水盆里,泡軟了,一點都不爽利。

    她開口:“其實我今天叫你們來吃飯吧……”

    孟寧:“明白。”

    很多時候,生活是一片海,有些地方是海面的孤島。

    比如五星酒店,比如醫院。有些島是你自己爬上去的,有些島是你被生活的洪流推上去的。在那些島上的時候,你離真實生活很遠很遠。要等你重新跳下海,你才算重新回到真實的生活。

    祁曉從南方回來以后,就一直跟她媽在醫院。這會兒回了家,才算續上了當年祁曉憤然離家的那個截面。

    祁曉就有點不知道怎么面對,才把孟寧和溫澤念一起叫來了。

    這會兒她切著菜跟孟寧說:“你不知道,當年我走的時候鬧得可drama了。我拿著個杯子,把我家電視機都給cei了。”

    祁曉回北方了一段時間,邶城腔跟著回來了點。

    孟寧剝著蒜想:這個cei字該怎么寫啊?

    人在聽讓心里有點難過的事情時,就總愛想點亂七八糟的當作緩沖。祁曉的語調,就歡快得讓人難過:“你不知道,當時電視都冒煙了,其實我嚇壞了,心想可別爆炸了吧。”

    “可我氣勢上不能輸啊,我得hold住啊,我本來還收了個行李箱,也沒帶,門一推,牛叉轟轟昂首闊步的就走了,那姿勢,就該放某音上給我配個搞笑文案的那種。”

    孟寧跟著笑笑。

    祁曉語調卻又低下來:“前幾天,我媽快出院了,我就先回來收拾家里。我錢也不多,我就沒找保潔,一個人把家里拖了遍,又拿抹布擦了遍。”

    “我們家電視早換了,可我擦電視柜的時候,發現當年被我砸杯子砸出的那個小坑,還在呢,邊緣特別光滑你知道么,跟被盤包漿了似的。”

    “我就想,”祁曉揚揚唇:“我走的這么幾年,我媽心里難過的時候,她是不是就一遍遍去摸那個小坑。”

    “當年的事,我不覺得她對,我也不覺得我對。其實從小我跟她就處不來,但這不代表我不愛她你知道么?”

    祁曉說著猛吸了下鼻子:“靠,我怎么會說出這么文藝的話來,不說了不說了。”

    她摁著青菜埋著頭,也不知有沒有眼淚一顆顆的往砧板上掉。

    孟寧給她留出空間,沒走過去看她,只輕聲問:“哎,請你吃雪糕要不要啊?”

    祁曉帶著一點點鼻音:“吃什么啊?你那么摳,你也就舍得給我買個綠色心情。”

    “苦咖啡行么?”

    “喲。”祁曉揚起尾音:“挺大方,升級了。”

    “沒辦法,綠色心情是我們家溫總要吃的。我再給你買,她該不高興了。”

    祁曉忍無可忍的轉回頭:“孟寧,我說你到底會不會安慰人吶?我心里就夠苦的了,你還給我買個苦咖啡,你這還是個象征手法,象征我苦到家的心情是么?”

    她把自己都給說樂了。

    孟寧跟著彎唇,兩人一起趕緊做好了飯。

    祁曉走出去叫她媽和溫澤念準備吃飯,其實往外走的時候她心里還在犯嘀咕,溫澤念和她媽真能相處得好么?

    結果出去一看,好么,這兩人在聊什么她是沒聽清,但她媽眉開眼笑的。

    “準備吃飯了。”

    “好。”

    溫澤念回眸站起來,跟著祁曉走進廚房,準備幫忙端菜。

    這是一雙年薪多少萬的手啊,祁曉想想都覺得心虛。

    孟寧正把一盤茄汁雞丁盛出鍋,溫澤念走過去順手接過,另手在她后腰上輕輕扶了把。

    孟寧故意問:“今天是不是又要點評說,還可以啊?”

    “不說還可以。”溫澤念扶在她后腰的那只手沒撤,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說很喜歡,好不好?”

    人家是挺克制的,但廚房再大能大到哪里去,祁曉用力咳嗽了聲,提醒這兩人:我還喘氣兒呢!

    孟寧放下鍋鏟準備先把鍋給洗了,胳膊肘輕搡了搡溫澤念:“你用兩只手端嘛,也不怕燙到。”

    祁曉的白眼差點沒翻到天上去。

    四人圍坐在餐桌邊,奚青剛出院也不適宜喝什么飲品,就一人倒了杯白水。

    祁曉看了眼桌上的四菜一湯,還挺色香味俱全的,覺得她和孟寧真厲害。

    想當年她離開邶城的時候,會做什么呀。

    孟寧朝奚青舉了舉杯:“阿姨,恭喜你出院。”

    喲,孟寧一個I人還會搞這些。

    可祁曉轉念一想,孟寧當年又是多期盼她媽能夠出院呢,又替孟寧有點心酸。

    瞥了眼對面的孟寧和溫澤念,溫澤念的一只手應該是搭在孟寧腿上,給她力量,孟寧沖溫澤念笑了笑。

    溫澤念跟著舉杯:“恭喜阿姨。”

    祁曉趕緊趁亂跟著一起:“恭喜。”

    這話要放她自己,她是說不出口的,當年母女倆鬧得太難堪了。

    奚青與她們一同舉杯:“謝謝。”

    又特意看著祁曉說了一次:“謝謝。”

    “嗨。”祁曉拽了下自己的耳朵:“干嘛呀,整得人還挺不好意思的。”

    奚青在這頓飯上表現得很正常。

    就正常問了問溫澤念的工作,孟寧的學習,像任何一個普通長輩那樣。

    飯后,奚青體力還沒恢復得那么好,先回房休息了。

    孟寧幫祁曉把行李簡單收了收,就和溫澤念一起先告辭。

    她們走了,屋里一下靜了。祁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捏著遙控器,卻發現自己不知道這新電視怎么開。

    她發了一陣呆,然后有人輕輕敲門。

    拉開門,門口是孟寧的一張臉,溫澤念踩著高跟鞋站在她身后。

    孟寧把一兜子雪糕遞給祁曉:“給你,慢慢吃。”

    祁曉一看就嘖了聲:“孟寧你這人是不是天生反骨啊?你還真給我買這么多苦咖啡。”

    孟寧笑。

    同時袋子里,還有四盒哈根達斯,最甜的曲奇香奶味。

    孟寧這個人,其實敏感、心軟而有一點點笨拙。

    祁曉幾乎都能理出她的心路歷程:不知怎么安慰祁曉,去買苦咖啡的時候想買幾個哈根達斯——又怕祁曉覺得她太刻意了——又一想,會不會不買哈根達斯祁曉才覺得她刻意。

    思緒轉得跟彎道漂移似的。

    祁曉有點想樂,又有點心暖。

    當然這不是因為孟寧現在還沒什么存款,而哈根達斯不便宜。而是有人在用自己柔軟且笨拙的方式說,我在意你的難過,我想安慰你。

    孟寧站在門口說:“以后你想吃什么冰淇淋,我都給你買。”

    溫澤念抬手,在她后腰上輕輕擰了下。

    倒是不痛,但溫澤念鉆進來貼著她皮膚的手指好涼。孟寧“啊”了聲,扭頭,握住溫澤念的手指:“可以給祁曉買嗎?”

    溫澤念說:“可以。但綠色心情,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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