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祁曉張了張嘴, 又閉上,再次張開時問:“那,你還好嗎?”
孟寧拄著拖把, 身子有些斜:“你看我像不好的樣子嗎?”
祁曉還真就上下把她掃描了遍, 她揚唇:“你以為自己眼睛是x光射線啊?”
“就因為不是啊。”祁曉跟著她笑, 搖搖頭:“我看不出來。”
孟寧牽了下唇角,轉身繼續去拖地。
心想別說你了。
連我自己都看不出來——我還好嗎?
嘴里卻繼續跟祁曉打哈哈:“不過有件好事,話都說開以后,她讓我繼續用她的親情卡。”
祁曉:“她做慈善吶?人美心善,姬圈天菜!誒, 我單押上了么?好像沒有……”
“想得美。”孟寧拖著地, 把一小縷碎發挽到耳后:“找到工作以后要還的好嗎。”
祁曉默了一瞬。
她想到一首詩,雖然很不貼切——“慈母手中線, 游子身上衣。行前密密縫, 意恐遲遲歸。”差輩了這不是?
總之就那意思吧。你要對一個人懷著很深厚的感情, 才會為她計深遠,才會在她離開以前,幫她料理好一切,哪怕她再也沒有歸來你身邊的一天了。
祁曉有點難受,吸了吸鼻子,卻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其實,她可以等你通過最后一次心理評估再走的。”
孟寧搖頭:“是我讓她走的。她不走, 我怕我永遠都好不起來。”
越快樂,越愧疚。
祁曉又沉默半晌,孟寧拖完地將拖把拿到洗手間去清洗:“別光說我啦, 你呢?你不是說方霽約你看電影么?”
“啊,嗯。”祁曉回神:“今晚上去。寧啊。”
“嗯?”
“宋宵今天上班, 你下午不用去做義工是吧?陪我買身衣服去唄。”
嘩嘩的水流聲間,孟寧的頭從洗手間門口支出來:“請我吃面。”
“瞧你那點出息!”祁曉豪邁的大手一揮:“請你吃煲仔飯!別點素的啊,必須點有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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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煲仔飯換不回孟寧這天下午所費的腳程。
祁曉差點沒把賣場翻過來才買了條連衣裙,淡藍的小碎花,顯得她整個人成熟了不少。她還特心疼的跟老板講價:“要不是我今晚急著約會,我肯定就在淘寶買了,便宜得多。”
“喲,約會啊。”老板挺爽朗的:“那我不得給你打個折?”
祁曉雙眼亮閃閃的:“打多少啊?”
“便宜兩塊!”
祁曉:……
掃碼付錢,拎著裙子往賣場外走,瞥一眼沉默的孟寧:“怎么不說話?被我的美貌震懾了?”
孟寧虛弱的擺擺手:“累得我沒力氣說話了。你和宋宵平時逛街都走這么多路嗎?”
“是啊。”祁曉心想,你這體能不行啊,簡直是我們1界之恥,難怪反攻得那么困難呢。
這話她也就放在心里過過癮,沒說,怕刺激孟寧。
兩人坐地鐵回家,出租屋太小了,就一面穿衣鏡是放在客廳的。祁曉換了裙子走到客廳來照鏡子,左看右看的。
孟寧坐在沙發上,也沒玩手機,就看著祁曉在那臭美,微微有些出神。
祁曉為了搭配裙裝的效果,索性把化妝包搬到客廳來,對著穿衣鏡化。眼妝化了一只眼,她突然跑到沙發邊來,蜷起一條腿對著孟寧坐下:“你覺得我比你剛認識我的時候,長漂亮了么?”
孟寧瞟她一眼:“你先把兩只眼妝化完再來問我這個問題好么?”
祁曉哼一聲,又跑到化妝鏡前去把眼妝化完,重新跑到孟寧面前一坐:“怎么樣?”
孟寧把她穿著拖鞋的腳放下去:“小心把裙子蹭臟了。”然后仔仔細細看了她一遍:“嗯,有。”
祁曉反問:“真的有變漂亮嗎?”
不是那種凡爾賽的問,是真的很沒底氣的那種問。
孟寧笑了:“你自己不知道嗎?”
祁曉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啊。”
祁曉說出這句話才發現,哪兒有什么人“美而不自知”這種事呢?
她不知道,是因為“漂不漂亮”的評斷標準,從來都不在她這里。
嗨,她又在心里罵自己:今晚都要去跟別人看電影了,還想那個人干嘛?她走了這么些年,那個人肯定早把她忘了,反正那個人,只把她當個嬌生慣養的小屁孩。
孟寧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很漂亮,祁曉。”
別說,孟寧頂著那么張清秀明凈的臉,說這句話還真挺有說服力的。她是美女認可的美女哎!
祁曉開心了:“我知道啊!我這不是想你多夸我兩句么?”
孟寧陪著她笑。
祁曉收拾完背著包準備出門時,孟寧交代她:“好好玩。”
祁曉從防盜門里回了一下眸,挑起唇角:“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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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曉回家的時候孟寧還沒睡,正靠在床頭看小說。聽到外面有動靜,又凝神聽了聽,祁曉好像一直沒回房。
她放下書,走出去,果然看到祁曉就坐在客廳沙發上,包沒摘就那樣靠在身邊,包帶軟塌塌搭在手臂上,另只手靠在沙發的木扶手上。
孟寧過去坐到她身邊:“干嘛呢你?”
她老神在在的沖孟寧一笑:“回味。”
孟寧跟著她彎唇:“那今晚是過得不錯?”
“挺好的呀。”祁曉把包摘下來,放到茶幾上,又靠回椅背:“我跟方霽都喜歡劇本殺嘛,她又是dm,就挺多共同語言的。”
“電影很好看,放映廳的環境也挺好,還有爆米花,絕了我跟你說,每一顆上面都裹滿了金黃的糖漿。”祁曉說著就吸溜了一下嘴。
孟寧唇角的笑意更甚了些:“挺好的,挺好的。那你們下一次還出去玩么?”
“下一次,”祁曉眨了一下眼:“看她什么時候約我咯。”
孟寧笑著叫她:“別回味了,不早了,趕緊卸妝洗澡睡覺去。”
“嗯,你先去睡,別把你生物鐘打亂了。”祁曉說:“我坐會兒就去,歇會兒。”
“那行。”孟寧站起來:“你別太晚啊。”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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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曉結束完輪休回到島上。
人人都知道溫澤念要走,卻人人都不知道溫澤念什么時候走。就連她們那個八卦的小群都沒八出來,雖然里面也有行政處的同事,傳來的情報卻是:“沒聽說Gwyneth讓人訂機票啊。”
祁曉心里就隱隱有個猜想:溫澤念會不會是在等孟寧。
可等什么呢?兩人話都說開了不是么?陷入死局了。
這天晚餐的時候,祁曉跟雎夢雅坐一處,小群里另個同事坐到她們對面:“可算知道Gwyneth為什么沒訂機票了。”
“為什么?”
“她后天走,先乘直升機去鄰市辦事,大老板的私人飛機在那,她要先陪大老板去趟瑞士。”
雎夢雅問的是:“公事還是私事啊?”
“不知道。”
祁曉心里想的卻是:后天。
原來溫澤念是后天走。
雎夢雅在慨嘆:“直升機哎,私人飛機哎,人家過的這是什么人生。”
祁曉抬眸望一眼員工餐廳的遠處。
溫澤念一個人坐在那里。后天要走,估計手頭事務也料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沒有管理層同她一起坐,她微曲著天鵝頸吃得很安靜,執刀叉的姿態跟幅歐洲古典主義油畫似的。
夕陽從窗口投射進來,她的影子映到桌面上。
祁曉也不知自己是被哪個細節戳得破了防,放下刀叉站起來就沖到溫澤念面前。
一道影子罩下來,溫澤念抬眸。
她沒想到她同孟寧分手以后,忍無可忍沖到她面前來的人不是孟寧,而是祁曉。
祁曉攥著拳貼著制服褲縫,手都在抖,溫澤念抬頭看向她,發現她眼圈都紅了。
她一開口就打了個嗝,捂了下嘴,再開口擠出一個顫悠悠的音:“我找你,有點事。”
溫澤念很平靜的點了一下頭:“好,時間地點,我再通知你。”
“那什么,我挺急的。”
溫澤念又點點頭:“我明白。”
她端起吃完的餐盤對祁曉說聲“不好意思”,就先走了。
祁曉深吸一口氣,走回自己餐桌邊。
雎夢雅:“你想檢舉誰啊?”
祁曉傻了:“啊?”
“你那么氣勢洶洶跑過去找Gwyneth。”
祁曉拿起刀叉頓了下:“我想漲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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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曉怕溫澤念會讓助理來通知她,也怕溫澤念讓她到自己辦公室去談。
那多不合適啊!太理性的環境,人怎么感性得起來。
回到宿舍,她又跟鴕鳥一樣來回來去兜著圈踱步,一直到深夜,都沒人聯系她。
走得腿都酸了,忽而手機響。
溫澤念那把壓低的嗓音聽得祁曉都怔了下:“現在方便么?可以到海岸線來找我。”
祁曉一聽就應下:“好!”
海岸線這地方她熟啊,不指C酒店的海岸線,而指更靠邊不對游客開放的那一塊。以前孟寧天天晚上到這里散步或者游夜泳,她還來找過孟寧好多次,覺得多危險吶,生怕孟寧一個不小心淹死自己。
她帶上手機就向海岸線跑去。
溫澤念還穿傍晚見她時的那一身制服,金屬腰鏈束出只堪一握的纖腰,抱著雙臂望著海,偶爾勾一勾耳邊被海風拂亂的碎發。
祁曉心里想:像幅電影海報。
溫澤念指間夾著支煙,沒點。一直到祁曉跑到她身邊來,她沖祁曉壓壓下巴,才掏出打火機把煙點了。
祁曉一看,用的是孟寧曾私自扣下的溫澤念那打火機,孟寧到底是把這打火機還給人家了。
溫澤念說:“抱歉,晚上臨時有些工作忙到現在,腦子昏,想吹吹風。”
“哦哦。”祁曉說:“沒關系。”
“找我,什么事?”
“我前天晚上去看了場電影。”祁曉沒頭沒腦的說。
溫澤念抱著雙臂抽一口煙,裊裊夜風吹著那煙往海面飄散,漸漸就分不清是煙是霧。溫澤念說:“抱歉,我先打斷一下,我想先問問。”
今晚溫澤念客氣得過分。
“嗯,你問。”
“今晚是孟寧讓你來找我的,還是……?”
“是我自己來的。”
溫澤念又壓了壓下巴,看上去很平靜,沒說什么,只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前天晚上看那場電影,是和方霽一起去的。你不知道方霽是誰吧?”祁曉解釋:“就是你有次去我們家樓下找孟寧,撞見我們從一輛車上下來,開車的那個就是方霽。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在意啊,總之,方霽感興趣的對象真的是我,不是孟寧。哈哈,想不到吧!”
溫澤念搖了一下頭,她所有的動作幅度都很小,看上去就自成一派的矜傲優雅:“不相關的人,我沒有在意過。”
言下之意,她只在意孟寧。
這句話配上她那樣特別的嗓音,媽的祁曉都要被她蘇死了。
但是!她和孟寧,分手了啊!
祁曉捋了捋思路繼續說:“總之我和方霽去看了電影,聊得很愉快,電影很好看,放映廳環境很好,爆米花也很好吃。但我回到家一個人在沙發坐了很久,總覺得哪兒沒對。”
溫澤念點點指間的煙,神色平和的示意她繼續。
“后來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以前我跟那個人一起去看電影,哪里會注意到什么電影好不好看、放映廳環境好不好、爆米花好不好吃,我神魂顛倒的回家,連電影講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估計看電影時給我吃紙,我也會吃得跟爆米花沒區別!我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
溫澤念又幅度很小的勾了下嘴角:“我明白。”
明白什么明白!她越明白,祁曉越心酸。
不管她明不明白,祁曉都要說:“真的,遇到一個自己特別特別喜歡的人,哪是那么容易的呢?離開她以后,我總以為時間會治愈一切,我總以為遇到下一個人就會好起來,可是其實我心里清楚得很,哪里還會有下一個呢?”
祁曉說著就哭了。媽的她怎么這么愛哭!在姬圈天菜面前哭,好丟臉!
溫澤念抽煙的姿態頓了下,輕聲說:“我就不做什么肢體接觸來安慰你了,避嫌。”
祁曉一邊哭一邊想:媽的為什么她說“避嫌”兩個字都那么蘇!
“不需要不需要!”祁曉擺著手繼續哭:“其實我就是想說,你們倆互相這么喜歡真的不容易的,我最清楚,你們這一分開,也許你們以為會遇到下一個喜歡的人,其實不會的,我都過了五年了,我還是沒有啊,我一天都沒有忘記她。”
“孟寧她,”祁曉直抽抽,緩了口氣才能繼續說:“孟寧她生病了,她不容易的。她很軸,你就當是讓讓她,你去跟她說,你就是要跟她在一起好不好?不管你們是異地戀也好,怎么都好,你們繼續在一起好不好?”
祁曉哭得收都收不住,肩膀抖啊抖,她都不知是在哭溫澤念和孟寧,還是在哭自己和那個人。
溫澤念還是走過來,很輕的在她背上拍了下,旋又把手撤開了。
忖了下,開口:“祁曉,是這樣。”
她語調平穩,緩和了下祁曉的情緒。祁曉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聽她說。
溫澤念說:“其實,我有一點委屈。這點委屈來自于,我還有那么一點小小的自尊。”
祁曉怔了下。
溫澤念輕旋了下夾煙的手腕:“從小到大,都是我在追著孟寧跑。我跟自己說,我可以向她走九十九步,只要她向我走一步就好。我們談戀愛,分手,是她提的。我不會假裝自己沒受到打擊,但我跟自己說,我可以放下所有去找她一次。就那一次,我可以不顧所有的尊嚴,放下自己所有的情緒,去找她和好,只要她肯跟我和好。”
我便不會計較她提出分手這件事,給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溫澤念輕挑了下唇角:“可是最終,這一步,她也沒有走向我。”
“孟寧她……”
“我明白,她有自己的立場和執拗。可是祁曉,你們是不是都忘記了,我也有。”
祁曉又一怔。
溫澤念抽口煙:“在我心里,我始終把她和我放在平等的位置。所以我保有了自己一點小小的自尊,和原則。我可以向她走九十九步,但不能一百步都是我來走。因為,”
她說著看了祁曉一眼:“我想把她當成愛人來看待,而不是病人。”
祁曉大受震動。
她從沒想過溫澤念考慮得這么深。
若溫澤念把孟寧當病人,是可以無條件讓著她,不顧孟寧的執拗而跟她在一起。可那樣的話,兩人的位置永遠都不會平等,也永遠不會擁有一段健康的關系。
溫澤念把孟寧當愛人,所以才渴盼著孟寧也能走向她,小小的、小小的那么一步就好。
溫澤念薄唇輕翕:“其實按我的性格,這些話,我不該對你說。”
那她為什么說了呢?
祁曉望著她被海風輕拂過的側顏,忽然想,就像自己很容易站在孟寧的立場去想問題一樣,弱者思維真的很容易讓人忽略一件事——
強大的人也會受傷。
堅強的人也會難過。
溫澤念姿態優雅,不露破綻。可若真是這樣的話,她為什么會在這樣的深夜,吹著海風抽著煙,和并不熟悉的祁曉站在海岸線,說了一番這樣的心里話。
祁曉連哭都忘了,哽了哽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溫澤念又很輕的壓了壓下巴:“謝謝。”
祁曉又破防了。
謝什么謝啊!永遠保持著這么好看的姿態干嘛啊!這就是很容易讓人不站在你的立場想問題啊!
她悶悶說了聲“不好意思打擾了”,扭頭就跑。
再在溫澤念面前哭下去,她就要冒出鼻涕泡了!
一路跑回宿舍,祁曉擤了鼻涕洗了臉,捏著手機靠在床頭。
她很想立即給孟寧打個電話,把今晚的事告訴孟寧,但又覺得自己正在情緒上,她有自己的故事又怎么樣呢?她現在想通了,無論如何物傷其類,她其實沒任何立場來幫孟寧和溫澤念做選擇。
她怕自己任何帶煽動性的話,反而會影響孟寧和溫澤念的這段關系。
她忍了忍,先去洗澡睡覺。一直到第二天吃完午飯,她覺得自己情緒最高點過去了,她站在員工餐廳外的僻靜灌木邊,給孟寧打了個電話。
孟寧接了:“喂。”
“你干嘛呢?”
“鏟貓砂呢。”
“你今天那么早就過去了啊。”
“嗯。”孟寧的聲音頓了頓才傳來,好似正關上一個籠子:“今天新來了批小家伙。”
“那你現在有空么?”
“有,剛忙完一陣。”
“那你放下貓砂鏟聽我說。”
“我拿在手里聽你說行么?我這兒沒地方放。”
“你別跟我貧,我有正經事跟你說。”
“嗯,你說。”
孟寧是站在貓舍外,靠著一面刷了一半綠漆的木墻,聽祁曉說完了這番話的。夏風如熾,在人小臂上掃出一層層的細汗,身后貓舍里新來的小家伙們喵嗚叫著。
祁曉講完以后,道:“總之,她就說了這么多。到底怎么做,你自己拿主意。她明晚乘直升機離島,之后,估計就再不回來了。”
孟寧默半晌。
輕聲的說:“祁曉,謝謝。”
“嗨,謝什么。”祁曉頗為感慨:“我也不知道你們這段關系走下去,怎樣是對,怎樣是錯,所以,看你自己了。”
孟寧輕輕“嗯”一聲,祁曉那邊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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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半的時間過得很快,不過鏟了幾斤貓砂,被流浪貓抓了一爪子打了針疫苗,吃了三頓飯,睡了四小時覺。
一天半的時間過得也很慢,足以讓人腦子里的想法變了又變,變了再變,搖搖晃晃的抓不住。
溫澤念離島的那天傍晚,孟寧是站在公交車站接到祁曉的電話的。
“我不是催你趕緊來島上啊。”祁曉先這么說了句:“我知道你的性格,肯定猶猶豫豫到最后一刻吧。然后一看,Gwyneth馬上要走了,不行啊得想辦法趕緊找艘快艇上島,但那時候已經沒有快艇了。”
“來到這個節骨眼,我應該很帥氣的站出來說:別慌,我有辦法!但不好意思,我是真沒辦法啊,到了那時候,我真沒辦法給你變艘快艇出來載你上島。所以我想了想,還是打個電話提醒你一聲,至于來不來,你自己做決定,別后悔就行。”
“嗯,謝謝。”
孟寧掛了電話,手指輕刮了下身邊生銹的站牌。斜陽如詩,照著她纖細微垂的睫。
第72章
祁曉不是一個八卦的人。
真的, 她真不是,她一直是在心里這么定位自己的。
但到了溫澤念快離開的時候,她還是鬼鬼祟祟朝停機坪方向摸索過去。
這是因為, 孟寧就她一個朋友對吧?她不得關心一下這段感情的進展?她在心里正義的為自己辯解。
夜幕漸濃, 印有C酒店標志的直升機保養得宜, 鈦金屬在一片昏暝里泛著后現代的光。此時這里靜悄悄的,飛行員還未就位,也沒出現那個令人過目難忘的纖窈身影。
祁曉低頭看一眼時間。
也沒多久了。
老天奶,真的太刺激了,她是真不知道孟寧會不會來。
又等了一陣, 祁曉藏在草叢邊猛往自己臉上扇巴掌。
不, 別誤會,她沒瘋, 只是景色越好的地方植被越茂密, 蚊子多得沒邊。她穿著運動服遮得嚴實, 露出的臉和手就遭了殃。
正當她“啪”的一聲呼上自己側臉時,電瓶車和加油車過來進行補給了,同時地勤開始檢查保險。之后出現的是飛行員,檢查登機后啟動引擎。
溫澤念便是這時出現的。
她穿暗藍豎條紋西裝,長發精致的盤于腦后,一手拎著包一手握著手機貼在耳邊,語速很快, 感覺說的不是中文。
直到掛斷電話,她回了一下眸。
祁曉順著她視線扭了一下頭,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
媽呀!孟寧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停機坪燈光大亮反襯得四周更暗, 祁曉在這兒藏了半天都沒瞧見孟寧,溫澤念又是怎么瞧見的。
溫澤念停了兩秒鐘, 往孟寧那邊走過去。
祁曉又低頭看了眼時間。
十分鐘,她上網查過這種型號的直升機了,引擎準備的時間至多十分鐘。
也就是說孟寧和溫澤念剩下的時間,至多只有十分鐘。
媽的,真的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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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站在那已經許久了。
時間再往前追溯,她乘快艇來到碼頭,先去了管理處。作為離職員工她顯然不能無所顧忌的在島上閑逛,她到臨時管理處碰運氣:“我來拿臨時通行證。”
溫澤念那么縝密的人,如果她想要孟寧來,肯定一早安排人把通行證放在管理處了。
管理處同事抬眸看過來的時候,孟寧蜷緊指尖。
如果沒有通行證呢?
可同事沖她笑了笑,把通行證遞給了她。
孟寧接過,握在手里,小小一張卡磨了精致的圓角,可握在掌心無限用力的話,還是會感覺切割著自己的掌紋。
孟寧也說不上心里是松了口氣,還是更慌了點。
然后她便來到了停機坪。
她注視那架通體金屬光澤直升機的時間,也沒比祁曉短多少。
她在心里想:啊哈哈哈,看電視劇和小說里人家分手訣別時,都是去機場送、去火車站送,她是站在直升機邊送哎,好酷!
可無論她如何在腦內跟自己耍貧嘴,她笑不出來,她甚至也沒感覺有蚊子在咬自己,她就那么靜靜站著,直到那個踩著細高跟鞋的纖窈身影出現。
直升機引擎轟鳴,撕裂本該寧謐的夜。她張了張嘴,忽然想,在這樣的喧囂里,溫澤念真能聽到她喚出的一聲么?
可在她出聲之前,溫澤念掛斷手機,沒來由的回了下眸。
她愣了下。
停機坪燈火如星,她站在一片暗處像流落星河之外。
溫澤念是怎么看到她的?
可溫澤念的確拎著包向她走了過來,一片星火形成逆光,溫澤念的面容五官看得不那么分明,卻覺得那深邃的眸眼更亮了些。
孟寧張了張嘴,覺得連周圍草木都在被直升機扇動,不知何處而起的風,直往她口腔里灌。
她變了變嘴形,又變了變,卻什么聲音都沒發出來。
溫澤念沒拿行李箱。也是,這樣颯爽的美人就該一身西裝拎著個奢牌包往直升機走,拖個行李箱的話就不酷了嘛!肯定有助理提前幫忙料理好了。
溫澤念望著她,沒什么表情。
她的手指在褲縫邊蜷起,又放松,又蜷起來,掐著自己的大腿。
溫澤念在一片直升機的嗡鳴聲間問:“你做什么來了?”
孟寧并沒有像一切女主角那樣利落帥氣的給出答案。
她放任了一陣沉默,才用很低的聲音說出一句話。
“什么?”噪聲中溫澤念聽不清,微微向她這邊傾身。
溫澤念用的香水不一而足,可無論哪款,混了溫澤念自己的體香,都變得又輕盈又厚重,像白晝里你懷念的氤氳的夜,像夜色里你向往的那片澄明。
孟寧輕嚅唇瓣:“你可不可以……”
「不要走。」
孟寧心想,每個人的人生里,一定都有最難說出口的一句話。
有些人是“我愛你”。有些人是“再見”。而對她來說,這句話是——“不要走”。
她曾對時央說出過這句話,不是用語言,而是用心機和行為。
之后上天給了她最慘酷的懲罰。讓她親眼看著時央病,讓她親眼看著時央由美麗溫婉到孱弱蒼白,讓她親手給時央削一個蘋果、時央卻已無力到握都握不住、然后蘋果骨碌碌滾到地上去沾了滿身的灰。
上帝用最殘酷決絕的方式,掰開她緊緊攥住的手指,掰到她指關節都發出嘎嘎的碎響,然后,連哭都哭不出的放時央離開。
放時央到死神的懷抱里去,而不是繼續留在她身邊,受無望病痛的折磨。
從此這變成了她的一個夢魘。
無數次她想留下溫澤念時,她總會想,如果這一次她讓溫澤念的人生軌跡因她而發生轉變。
又會迎來上天什么樣的玩笑。會不會有任何一丁點不好的事情,發生在溫澤念身上。
她的肩膀太薄,已被過往磨出斑斑的血痕,再背不起任何的愧悔。可……
「不要走。」
她望著溫澤念那雙深邃的眼睛,發現只要那雙眼克制的哪怕只透出一點點難過,無論如何,她都會來。
只要她來了,無論再難,她都會說出那句話。
就算她以后再無寧日。
就算這句話會讓她掉入更為愧疚的深淵永遠遭受著良心的折磨。
就算她再也不能安眠,每天洗澡時會下意識會看一眼浴室鏡里,自己的肩膀上有沒有被過于沉重的負擔磨出新的血痕。
可是——「不要走。」
她望著溫澤念,她素來習慣了淡淡的無表情,又或是故作隨和的笑,可是這時,她的眼尾泛出一點點紅。
深紅,像是從心底沁出來的血色。
可在她把這三個字說出口以前,溫澤念與她拉開了距離。
望著她,手指微動,看上去像是想要摸一摸她的眼尾。可最終沒有,只是平靜的開口:“孟寧,你這個人總是這樣。”
一片噪聲反而成為最好遮掩,除了她們自己,沒人能聽到她倆說話。
溫澤念問:“你知道我為什么拿走了你給我泡羅漢果茶的那個保溫杯么?因為我要我自己記住,你這個人總是這樣。做一些看起來很溫柔的事情,全然不顧那在對方看來會是更深的殘酷。”
“你惦著我嗓子不好,泡了羅漢果茶來給我的同時跟我提分手。你今晚這樣不管不顧的跑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我難過。”
孟寧肩一滯。
溫澤念實在太了解她了。
孟寧:“我……”
溫澤念直接打斷她:“如果你根本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其實你今晚不該來的,那對我來說才是溫柔,你明白么?”
溫柔與殘忍。控制與被控制。留戀與分開。
孟寧想,為什么她與溫澤念之間的所有感覺都像蛇與玫瑰,來回轉換的不留痕跡。
溫澤念說:“從前對時央阿姨,你覺得你該為她的選擇負責,為她的人生負責。現在對我,你也一樣。”
“可是孟寧,以前時央阿姨是一個成年人,現在我也是一個成年人,我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并不需要一個人背起我的人生,我只需要一個人來……”
她笑了,在夜色中笑得誠摯又難過,像首有低啞大提琴加入的交響樂,又或者明亮之中忽鋪了筆暗色的古典油畫,因那抹克制的悲愴而襯出了絕美的盛放。
她笑著說:“我只需要一個人來愛我。”
“清清楚楚的、沒有猶豫的愛我。”
那是她留給孟寧的最后一個笑容,隨即她的神色轉而像夜色一樣淡。
她回眸看了眼直升機,瞥見準備起飛的手勢,又轉過頭來看了眼孟寧,上前一步,擁住孟寧的肩,雙手輕輕交疊于孟寧的脊背。
孟寧怔了下,因為沒料到溫澤念還會擁抱她。
溫澤念耳后茶香與百里香混合的調子更明顯了些,足以點亮一個明凈澄澈的夜。她的香味她的吐息和她的手臂一般擁著孟寧,湊在孟寧耳旁輕聲說:“今晚要夢到我。”
孟寧心里一跳。
那是她與溫澤念重逢那夜、溫澤念湊在她耳旁說過的一句話,那時話語里是繾綣的勾人。到現在溫澤念離開時重又說了這句話,語調更溫柔也更溫暖。
孟寧忽然就明白了溫澤念先前的話。
為什么她泡了羅漢果茶的保溫杯是殘忍。
為什么她今晚怕溫澤念難過而這樣跑來是殘忍。
因為溫澤念的這句話也好殘忍。
撫慰了她的同時,給她降下永生不滅的詛咒。
從此她不再失眠,卻也夜夜不得安眠,有一個溫柔到叫她永遠也放不下的人,夜夜來入她的夢。
溫澤念放開了她,拎著包頭也不回的向直升機走去。
停機坪另一側的祁曉突然就開始朝孟寧這邊猛跑。草木葳蕤,祁曉差點被絆了一下。但她不停歇的跑過來,因身體的慣性重重搡了孟寧一下,在直升機噪音里吼道:“你搞什么鬼啊?她要走了!”
祁曉下定決心不再為自己的情感波動而干涉孟寧。
可這是孟寧,這不是她。
她現在拋開了自己的所有過往來看待孟寧和溫澤念,還是不明白為什么這樣的兩個人要分開。
她跑得氣喘吁吁,孟寧靜靜站在原地:“她不會留下的。”
“為什么啊?!”祁曉吼。
“因為她覺得我還沒理清自己的想法就來找她了。”孟寧說:“她只需要我向她走一步,可如果我這一步走得不夠堅定的話,她就不要了。”
溫澤念從來都是清楚而堅定的人,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小時候那樣艱難的環境里,她什么都沒有,她要的是活下去。
長大了她從一片荊棘中殺伐出來,擁有了一切,她要的是一段純粹堅定的感情。
或許這也是她一直放不下孟寧的原因,因為只有孟寧對她的感情,與她的容貌無關、與她的成功無關,在她一無所有的人生之始,無論孟寧走向她時是否懷著復雜的念頭,她能感到孟寧對她的善意里,依然有股純粹。
祁曉站在原處,帶著一整晚被咬出的蚊子包和孟寧一同仰頭,直升機緩緩升空氣旋翕動草木,向著廣袤夜空而去。
祁曉仰得頭都酸了,瞥一眼身邊的孟寧。
孟寧始終仰著頭。
其實此時她心里,只是在想很平實的一句話:直升機上所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應和著她倆去買炒豆的那夜,小超市老板笑笑說出的那句“再來啊”。
在人心上劃出重重的一道,再也無法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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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曉覺得溫澤念挺厲害的。
真的,其實目送溫澤念離開時她很想用力推孟寧一個屁股蹲兒,讓她跌坐在草叢里聽自己吼:“孟寧我去你大爺的!你這破性格怎么這么糾結啊!”
但她做不到。
這讓她在心里反思:她是不是潛意識里還是把孟寧當一個病人在對待。
停機坪燈光熄滅,孟寧和祁曉一同離開。祁曉瞥一瞥她:“那什么,這么晚也沒快艇了,你到我宿舍湊合一晚吧,明天一早走。”
孟寧點點頭:“好。”
兩人回到宿舍,祁曉一看孟寧床上被她堆滿了衣服就頭疼,正想把衣服都抱走,孟寧叫住她:“不用那么麻煩了,我占不了多少地方,把衣服往旁邊堆堆就行。”
祁曉瞪她一眼:“你就是變著法兒顯擺自己瘦是吧?”
孟寧揚唇,祁曉跟她一起笑,心里想,有些時候真不是誰想裝大尾巴狼。
只是事情都到這一步了,不笑的話,還能怎么樣呢?
祁曉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孟寧。
孟寧有著那樣的過去,面對溫澤念時,就算把后槽牙咬了又咬、咬了再咬,把那句“不要走”說出口,孟寧的心里能沒一點猶疑么?祁曉捫心自問,就算是她,在讓另一個人為了自己放棄光輝璀璨的人生時,她能沒任何心理包袱么?
誰都知道感情不該這么多計算。可理論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也許今晚溫澤念走了是好事。
孟寧沒徹底想通透,就算兩個人勉強在一起,又是另一番糾結。
孟寧坐在窗口的寫字桌邊,看一眼桌上的置物盒:“怎么摔壞了?”
“有天早上起晚了,拿爽膚水的時候手一快帶到地上了。”
“有502么?我幫你粘上試試。”
“好像有吧,很久之前的,不知過期沒有。”
“找出來看看。”
祁曉翻了翻抽屜,找出來遞給孟寧。孟寧看了眼:“還能湊合用。”
“那我先去洗澡了啊?”
“行。”
孟寧坐到桌前拉開椅子。
祁曉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看她還在埋頭拼那置物盒,專心致志的,臺燈下纖長的睫毛一翕一掀,臉上表情很平靜。
祁曉想,生活真的很容易蒙蔽人。
很會制造出歲月靜好的假象,讓你覺得其實也沒有多大的事。就像她乘火車離開北方時,她清楚的記得那時她跟她媽鬧別扭,手里根本沒什么錢,坐的還是節綠皮火車。
抱娃的。剝橘子的。扯著嗓門聊天的。
身邊喧嚷不已,她被吵得連心痛都感覺不到。也曾盲目樂觀的想:嗨,生活這么熱鬧,有什么大事兒啊。
要到她下了火車,一個人找了間青旅,她記得很清楚,她挑了間最便宜的,沒熱水,一個床位費是三十塊。
入了夜,她一個人蝦米一樣蜷在窄窄小小的硬板床上,覺得無論如何蜷緊身體,好像也無法抵御那種心痛。
所以她這會兒看孟寧終于粘好了她的置物盒,去浴室洗了澡,躺到那張一側堆滿衣服、另一側空出的單人床。
那床不大,可對這晚的孟寧來說,還是顯得太空了。
祁曉說:“我關燈了啊?”
孟寧:“好。”
她們員工宿舍到底沒有酒店房間那么奢侈,沒什么聲控系統,祁曉得一只手肘撐起身子來關臺燈。
就在關燈前,祁曉看了眼孟寧的背影。
孟寧不移開她亂堆的那些衣服是對的。即便有那些凌亂的衣服做后盾,孟寧的背影還是顯得太薄了,微微蜷著,背對著祁曉,讓人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
祁曉又哪里需要去看她的神情呢。
關了燈,祁曉叫一聲:“孟寧?”
“嗯?”
“你說我現在過來從背后抱著你的話,是不是肉麻得要死?”
孟寧半晌沒說話。
正當祁曉以為她被自己感動了、正準備下床過去的時候,孟寧背對著她說:“別了吧,咱倆都是1啊。”
祁曉一個靠枕朝她砸過去,孟寧悶聲笑。
祁曉沒好氣的躺倒在自己床上:“你真是!”
靜了兩秒,孟寧輕輕的說:“睡吧,沒事。”
說所有話的時候,她全程背對著祁曉,沒有回過頭。
“嗯,睡吧。”祁曉應一句。
關了燈的宿舍,重新歸于寧謐。
祁曉很輕很輕的翻了個身,在枕上壓著自己的一只手,在一片黑暗里,睜開眼望著孟寧的背影。
像一片春山,失去了她的春天。
不知為何,祁曉心里涌現了這個無比文藝的比喻。
她用眼神拍了拍孟寧的肩,又拍了拍孟寧的背。
呃是有點肉麻,尤其她倆都是1的情況下。
可祁曉是在安撫孟寧,也是在安撫五年前獨自出走的她自己。
睡吧,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誰也不知道事情會不會好起來,可是明天醒來,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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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祁曉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叫她:“祁曉,起來早訓。”
“寧啊。”祁曉抱著枕頭翻了個身:“我今天覺得好累,待會兒耐力跑的時候,你拉我一把啊。”
又傳來一聲輕笑。
祁曉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睡傻了不是,孟寧早就離職了,哪還能在什么耐力跑的時候拉她一把。
孟寧很溫和的跟她說:“鬧鐘響了你還不醒,每天早訓真的沒有遲到么?”
祁曉揉著眼:“雎夢雅走的時候會來叫我一聲,我刷個牙洗個臉就沖出去唄。”
“嗯,今天不用那么趕。你快去洗漱,我去碼頭等快艇了。”
祁曉怔半晌:“啊,嗯。”
孟寧想了想:“算了,還是等你起床洗漱完我再走,我怕你又睡過去。”
“嘿!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祁曉洗漱完,孟寧跟她道別,一個人去碼頭等快艇。
祁曉想,這樣也好吧,就算她再E,這樣的一個早晨,她實在不知該跟孟寧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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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先去管理處還了臨時通行證,站在碼頭邊,望著海面上茫茫的晨霧。
快艇還要等一段時間,她回憶著昨晚的夢。
她知道她肯定會夢到溫澤念,但她沒想到會是那么激烈的……春夢。
好色啊,孟寧!她腹誹自己。
大概潛意識里也知道,就算修建了巴別塔,人類的語言也并不相通。又或者說,人類的語言已變成了矯飾靈魂的道具。
有時我們說著“再見”,是在說“再也不見”。有時我們說著“遺忘”,是在說“念念不忘”。
大概只有在歡愛的時候,你去看她微紅的眼尾、瀲滟的眼波、面向你皺起的眉,那些極樂之時無可遮掩的神情,才更接近于靈魂的真相。
快艇開過來,今天開船的不是小張,不過他也與孟寧打過交道。看這個身姿纖細的年輕女人雙手插兜,仰頭望著晨間碧灰色的天,跟著仰了一下頭,卻看到空中什么都沒有。
他問:“你看什么呢?”
“沒什么。”孟寧笑著搖搖頭,登上了快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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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或許以狂犬疫苗的注射時間來計數更方便。
孟寧被流浪貓抓傷后,順利的打完了第二針,又打完了第三針。盛夏到了極熾的時候,事物一旦推到最高點便會讓人聯想到,離它的終結,不遠了。
不過在這一氣候區,就算夏天過了又怎么樣呢。
夏天過了,還是夏天。反反復復,沒有盡頭。
四季失效,仿佛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祁曉有次輪休回來,說早訓越來越磨人了。她跟孟寧商量:“等你通過評估,要不你別去找什么泳池巡查員的工作了,你回C酒店救生隊來和我一起唄。”
她這句話藏著兩重試探。
第一,孟寧不久后要迎來又一次心理評估了。第二,溫澤念走了這么久,孟寧還回避跟她相關的一切么。
孟寧笑笑:“等評估通過后,我可能有點別的想法。”
祁曉放下一點心,因為孟寧正面回應了心理評估的事。又沒完全放下心,因為孟寧輕飄飄帶過了跟溫澤念沾邊的話題。
祁曉若無其事的問:“什么想法啊?”
“到時再告訴你。”
“夠不夠意思啊?沒你這么當姐們兒的。”
時間就在這樣笑笑鬧鬧中過去了。
聽過幾聲蟬鳴。淋過幾場大雨。西瓜給夏天降了溫。又被升騰的煙火重新鼓噪。
孟寧迎來了新一次的心理評估。
韓醫生出來接她,她還和上次一樣,安安靜靜坐在等候椅看一本《哈利波特》的英文原版小說,窗口透進的陽光照得她皮膚好似半透明。
韓醫生走近了瞧出來:“打耳洞了啊。”
“對。”孟寧揚唇:“韓醫生眼力真好。”
“怎么不戴耳環呢?”
“剛打沒多久,還得養養,晚上戴純銀耳棍,白天就不戴。”
“怎么突然想起打耳洞?”
孟寧頓了頓:“多件首飾嘛。”
韓醫生彎了彎唇:“年輕女孩,總是愛漂亮的。跟我進來吧。”
在心理醫生看來,樂于打扮自己了,這是好事,代表人內心對生活積極許多。
其實孟寧倒沒想那么多。
只是耳槍一打,一點點燙又一點點疼,讓耳垂變得很有存在感。人體不適應痛覺,讓她總會時不時抬手,在耳洞周圍輕輕摸一摸。
像有個喜歡戴鉆石耳釘的人,總習慣時不時抬手,輕撫耳垂旋一旋耳釘一樣。
第73章
夏天的陽光很刺眼睛。
孟寧從醫院出來, 往右轉了一個彎,順著紅磚鐵柵欄的小路走去坐地鐵時,心里忽然涌現出很平實的這樣一句話。
當時頭頂茂密的樹冠開著一從一從淡黃白的小花, 孟寧不認得那是什么, 有些像桂花, 但盛夏是不會有桂花的。葉片如零散拼圖般堆得很密,但邊緣沒有規則的相嵌,陽光從里面漏下來,掉到孟寧的眼皮和睫毛上。
嗯,夏天的陽光很刺眼睛。
孟寧想, 這就是好起來的意義了。她通過了最后一次心理評估, 好像生活也沒什么不同,只是心里冒出這么普通的一句話時, 她終于認定這是一次很普通的感悟, 而不是自己都一二三層的向下發掘自己潛意識是不是有什么更多想法。
有些時候不止祁曉把她當個病人。
可能連她都忍不住把自己當個病人。
她下地鐵以后, 周圍的景色就更生活化些。老城區么,盡是些開了很多年的小店,三分之一沒招牌,墻面油膩膩的。
路過那無限喧嚷的菜市場時,她接到祁曉的電話。
祁曉今天在上班,所以這個電話,是從吹滿了咸津海風的岸邊打來的。祁曉問:“怎么樣啊?”
溫澤念在國內的時候, 祁曉是不會這樣問的,聯系人一欄填的是溫澤念的名字。可溫澤念現在出國了,按照規定她的名字便被移除了。孟寧沒有親人, 聯系人一欄便填上了祁曉。
不過孟寧通過兩次心理評估后,目前已算不得什么“高危人群”了, 所以非緊急情況的話,“普通聯系人”祁曉并不會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孟寧頓了頓,祁曉那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孟寧說:“我過啦,最后一次評估。”
祁曉那邊停兩秒,很平靜的說:“嗯,那挺好的。”
孟寧實在沒憋住,噗的一聲笑。
祁曉跟著她嘿嘿嘿哈哈哈的終于笑開了:“媽的我還怕這事太當回事了給你壓力,你自己也挺開心的嘛哈哈哈哈!”
孟寧說:“開心啊,怎么不開心呢。”
她終于可以面對自己心里涌現的平實一句話了,哪有不開心的。
祁曉說:“我后天回來,咱一起吃小龍蝦慶祝去啊。”
“行,我請你。”
“你哪兒來的錢請我。”
祁曉知道孟寧在刷溫澤念的親情卡,每筆錢都花得小心謹慎的。
“我不是一直想去711打工么?我看我們家附近那店正在招人,我去問問時薪多少,也不知打兩天工夠不夠請你吃頓小龍蝦。”孟寧說:“要是不夠,你就,少吃點。”
“不!”祁曉豪邁的說:“我要吃兩盆!我不管!你去想辦法!”
她是真開心吶!開心到去瞭望臺換班的時候都是用飛的。
飛著飛著,腳步又沉甸甸的落回地面上來。
她在想:還真是溫澤念離開不久以后,孟寧就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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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宵下班回家,也不好直接問孟寧,孟寧主動跟她分享了這個好消息。
“太好了啊,喝點酒么?”宋宵問:“誒,你能喝酒么?”
宋宵沒祁曉那么E,相對就沒祁曉跟孟寧那么熟,兩人間有點淡淡客氣的味道。
“喝可樂吧。”孟寧笑道:“冰箱里我凍了可樂。”
其實她停藥以后也不是完全不能喝酒,就是感覺,沒到那份上。
“好啊好啊。”宋宵是真替她開心。
兩人笑著聊了一陣,宋宵這個社畜其實累得夠嗆,洗完澡就回自己房間了。
孟寧盤腿坐在客廳,把下午打開沒看完的那部電影看完。
然后洗了個澡,也回了自己房間。
坐在床沿用干發巾揉自己濕漉漉的頭發時,她另一手握著手機查,巴黎與國內的時差是多少。
這是她第一次敢于去查,得到的結論是:六小時。
也就是說,她這里午夜,溫澤念那里是黃昏。她等到明早朝陽,溫澤念那里是深夜。
她本來想著,要不要給溫澤念發條微信,把評估結果告訴她。
只是,人家都已經走了,特意去通知,干嘛呀,臭顯擺似的。
孟寧把手機摁了鎖屏。本來嘛,溫澤念國內那個手機號十有八九也沒再用了,想聯系也聯系不上。
她腦海里永遠都印著溫澤念所乘的那架直升機騰空而起,溫澤念登上直升機的背影,再沒回過一次頭。
從此,便是晨與昏的距離,晝與夜的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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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曉不是誆孟寧,她是真的每天下班后無事可做時,便在宿舍時裝秀。
這天晚上卸了妝洗了澡,迷迷糊糊躺回自己床上時,手機響了。
“喂?”她閉著眼摸到手機,接起來。
對方不說話。
祁曉睜開一只眼,看了眼來電顯示。
一個很奇怪的號碼,00開頭,國外打來的。
祁曉一下子心都緊了:媽呀,別是境外那什么組織打來的,看她長得漂亮盯上她了,要把她拖去割腰子吧!
她剛要直接掛斷,卻忽然想到另種可能:“Gwyneth?”
電話就斷了。
祁曉捏著手機靠在床頭,想了一會兒,畢竟還是怕詐騙電話,沒敢給打回去。
又或者說,也許她內心深處覺得,這倆人放過彼此,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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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澤念不知道孟寧的評估結果。
她刻意讓自己不知道的。她怕孟寧沒通過,她會難過。她怕孟寧通過了,她也會難過。
但她一直沒有失去孟寧的消息。
孟寧的微信綁著她的親情卡,每天小小的花一筆,好像證明給她看,自己還在這世上小小的呼吸著。
然后直到有一天,卡里收到了一筆進賬。
孟寧先前便問過她卡號。溫澤念算了算日子,那是孟寧做完心理評估后的第三天,打進來的錢不多,九十塊。
那么應該是,孟寧去某個地方打工的時薪,扣除當天的生活費后,給她打過來了。
那時溫澤念坐在路邊的咖啡館里,陳露滋坐在她對面吃著沙拉,絮絮叨叨說著昨天去看高定秀的事。
語帶一點抱怨的嬌嗔:“這季設計不行,一點都不好買。”
見溫澤念埋頭瞧著手機,好似微微出神,另一手輕旋了旋耳垂上的鉆石耳釘。
“有工作啊?”
“沒有。” 溫澤念把手機摁了鎖屏,暫且放到一邊。
九十塊日薪,和一件外套動輒十多萬的高定秀,連她都覺得有點割裂。
孟寧其實可以每個月還她一次錢的,但孟寧很快的把日薪打了過來。好像在告訴她:我通過評估了,可以工作了,你別擔心。
“啊!”忽地對面陳露滋低呼一聲。
溫澤念本來望著街道路過的行人,這時扭頭向她望去。
看到她頸間起了淡淡的紅痕,正用手去撓。
“別撓。”溫澤念說:“你過敏了。沙拉里有什么引發過敏的食材么?”
“我不知道。”
“那去醫院。”溫澤念觀察了一下她頸間的紅痕,當機立斷。
剩下的沙拉打包,一并帶來醫院。
陳露滋做了檢查,過敏不嚴重,吃藥就好。
等著拿藥時,倆人坐在醫院走廊,陳露滋抵著椅背笑。溫澤念瞥她一眼。
“我不是為過敏開心啊。”陳露滋揚著唇角擺手:“我是覺得,你挺帥的。”
溫澤念:?
“你今天的黑西裝闊腿西褲很帥啊,陪著我到醫院,跟醫生交流時有理有據的。”
“大小姐。”溫澤念說:“你要有什么事,大老板還不宰了我。”
陳露滋笑嘻嘻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都不慌的?”
溫澤念很微妙的抿了下唇角,視線平移,望著走廊對面那幅人文主義的抽象畫。
想起在C酒店孟寧過敏的那次。
她夠浮華,調用直升機去送藥。只是那樣的浮華里,有沒有幾分真心在?
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她會慌會亂,會笨拙會無措,才更要表現出一副自己無所不能的樣子。
兩天后到醫院取過敏原測試報告,兩人還是坐在走廊,等醫助拿著報告走來,溫澤念率先站起身。
陳露滋笑吟吟望著她西裝拉出挺拔的肩背線條,腰線又是只堪一握的優雅。
溫澤念瞟她:“你不用知道自己的過敏原到底有哪些么?”
“要啊。”陳露滋從她手里接過報告。
等陳露滋讀完,溫澤念又拿回來,大老板及其親友的各項信息,她也疏漏不得。她看著過敏原報告上寫:戶塵螨、狗毛皮屑、矮豚草、芒果。
她忽而很輕的勾了下唇角。
某種意義來說,她也是孟寧的過敏原。
她與孟寧最苦痛的過往息息相關,她的現在又與孟寧拉開巨大差距。只要她留下,孟寧便忍不住把她的行徑判定為“犧牲”,再往自己本就脆弱的肩頭不停加名為“愧疚”的砝碼。
她最想守護的,是她必須遠離的。
她一靠近,便引發孟寧心臟上斑斑的紅痕。
溫澤念勾唇的弧度更甚至了些。
世間的事大抵如此。
所以她走出醫院,看街對面美式咖啡店外張貼的海報上寫著“miss”一詞,是想念,也是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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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一邊在711打零工,一邊找工作。
一次祁曉輪休時,孟寧請她吃燒烤,告訴她,自己找到了市內另一家五星酒店的泳池巡查員工作。
“這不是跟你以前說的一樣么?”祁曉咬著牛胸膘:“那你干嘛不回C酒店救生隊啊?”
祁曉忽然捂住嘴。
“怎么了?”
“咬嘴了!”
祁曉是有點走神。剛才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有點煩自己這樣。干嘛總試探孟寧啊,孟寧那么敏感的人,難道聽不出來么?
孟寧拿了串小牛肉:“臨時工,不買公積金,隨時辭職那種。”
“你辭職去哪?”祁曉警惕起來。
孟寧笑著望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眉毛擰著,神色緊張得過分。
便用力在孟寧肩膀上一拍:“是不是不帶姐們兒飛啊?”
孟寧叫她一聲:“祁曉。”
“啊?”
“你沒擦手,油又蹭我T恤上了。”
“不是,你不知道。”祁曉瞥著那油指印給自己找補:“我新買了瓶洗衣液,說特牛,咱們今晚回家試試,不好用的話去給它差評!”
孟寧轉著手里的竹簽,回答她方才的問題:“邶城,你去不去?”
祁曉愣了下。
哎,她又有點心酸。孟寧都通過心理評估了,她還總把孟寧當病人干嘛呀。孟寧心多細,特意把目的地都告訴她,意思是自己不會再無故玩失蹤。
“干嘛想去邶城?”
“想換個環境。我家鄉在中部嘛,南方也待過了,再換的話,想往北方走。”孟寧說得很細:“我查過了,往北方走的話,也就邶城的五星級酒店多些,按我的簡歷,可能還是去五星級酒店比較好找工作。”
“啊,那,”祁曉咬著根空掉的竹簽:“挺好的。”
孟寧把竹簽從她手里拿過來,放到桌面:“我還以為。”
“怎么?”
“你會哭呢。”
“去你的!咱倆都是1,說得跟我暗戀你似的,我哭得著么我。”
孟寧彎唇:“不是啊,就是少一個人陪你玩了。”
孟寧發現,溫澤念那番“弱者思維”的言論還是給了她啟發的。
人們往往很難發現“強者”背后的脆弱。比如祁曉這個E人,典型的社交強者吧,可她當年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個人坐綠皮火車離開北方,跟家里鬧僵到幾乎斷絕關系,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這么多年她再沒回過故土,再沒見過親人。看起來跟她笑笑鬧鬧的人無數,可真正跟她親近的人,又有幾個呢?
當那些熱熱鬧鬧的飯局、酒局、劇本殺局散了以后,祁曉一個人坐在跟她以往生活天差地別的出租屋客廳,不開燈,包也懶得摘下來,任由包帶子軟塌塌掛在手臂。
那種時候,她會覺得寂寞么?
祁曉問:“你說什么?少一個人陪我彎?”
孟寧愣了下,看祁曉賊兮兮的笑,抓起一團衛生紙向她丟過去。
祁曉還挺準的接住了:“你這人就是想太多你知道么?你看咱倆,就是朋友吧,難道你還想把我的人生也往你肩上背啊?”
孟寧微微低著頭。
祁曉說:“你放心去你的吧。”
“嘿。”孟寧抬眸:“你怎么罵人呢!”
祁曉又哈哈哈的笑。孟寧拿了串烤豆干:“趕緊吃,都有點涼了。”又告訴祁曉:“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得先攢點錢,不然到了那兒不能預支工資,牙刷都買不起。”
她每月賺得不多,一邊網上面試,一邊把工資分為三份:一份當生活費,一份還給溫澤念,一份攢起來。
她是想過先把溫澤念的欠款還完再去北方,但不太現實,按她這“巨額”欠款的數目,她可能很久都去不了北方。
她和韓醫生聊過,換個新環境,的確對她有好處。
所以她只能很雞賊的想,反正溫澤念也不缺她這點錢,對吧。
兩個月后,孟寧定了去邶城的高鐵票。
祁曉給她踐行,還在她們舊樓下那家燒烤攤,宋宵也在。
祁曉團購了個三人套餐,舉著AD鈣奶同孟寧干杯:“寧啊,有件事我沒征求過宋宵的意見,不過宋宵,你看在你加班快掛了的時候我給你煮過好幾次泡面,泡椒的酸菜的都煮過,你可得答應。”
孟寧和宋宵一齊看著她。
她捏著AD鈣奶,很豪邁的吸了一大口,打個奶味的嗝:“寧啊,等你去邶城以后,就別跟我們聯系了。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很慘的嘛,我現在聽到‘邶城’兩個字都過敏,你給我打電話,我都聞不得聽筒里飄散的邶城味兒。”
“那我給你發微信,行不行?”
“不行!”祁曉直瞪她:“你的指尖也飄散著邶城味兒!”
她今晚不喝酒,就是怕孟寧當她說酒話。
孟寧那么敏感的人,聽懂她意思了。
她就是想孟寧往前走,跟過去的生活徹底告別。她覺得人就是這樣,不是情商高不高的問題,而是她知道孟寧的那些過去,她就做不到若無其事去對待孟寧。
有時候關心也是一種負累。她有時候看著孟寧小心細致的給她解釋,又不戳穿她過度的擔心,她都替孟寧覺得累。
現在不用擔心孟寧做出什么過激行為了,她得放手啊。祁曉生出一種老母親的心態。
孟寧先是低了會兒頭。
仰起臉來沖她笑:“知道了。”
祁曉鼻子一酸,猛吸一口AD鈣奶。
媽的她可真是太偉大了!可轉念一想,她的放手尚且如此感懷。
那,當時的溫澤念呢?
送孟寧走的那一天,祁曉看著孟寧沒帶行李箱,背著雙肩包拎著行李袋進了火車站。
孟寧的行李太少了,顯得那背影單薄薄的,輕飄飄的。
祁曉站在火車站外看著,一下子就不行了。
她跟宋宵說:“不行啊,我得進去啊。”
“得有票才能進去。”
“我知道。”祁曉掏出手機就開始想辦法買票。
當孟寧拎著行李袋走上站臺的時候。
“孟寧!”
孟寧回頭,看祁曉揮著雙臂向她飛奔而來,一把擁住了她的肩。
孟寧一愣,雖然兩人認識這么好幾年了吧,但祁曉嘻嘻哈哈說她倆都是1不能太親近,這是她們之間極其罕見的擁抱。
當著站臺上這么多人,還挺,不好意思的。
孟寧很害羞,但她回抱住祁曉,輕輕拍了拍祁曉的背。
她感到祁曉哭了,耳側的呼吸有灼熱的氣息。
她叫了聲“祁曉”,想拿給祁曉一包紙巾。
但祁曉死死抱著她不讓她動,也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眼淚。
直到火車遠遠開來。
祁曉一直抱到其他排隊的人都魚貫上車了,才放開孟寧,一把推著孟寧的肩讓她轉身,又推著她往車廂門邊走:“快去快去。”
于是孟寧全程都沒有看到祁曉的眼淚,拎著行李袋被祁曉推上了車,然后祁曉轉頭就跑。
“孟寧!”
孟寧正要往車廂里走的時候,看到祁曉又跑回來了。
孟寧視線越過門邊的列車員,瞧見祁曉的耳尖哭得有些發紅。
說話也是一哽一哽的,但很用力的大聲喊:“她叫林清婉!”
孟寧一愣。
那個在邶城的人,那個讓祁曉逃離了這么多年、又惦念了這么多年的人,她的名字,叫林清婉。
祁曉是為孟寧哭,為溫澤念哭,也是為她自己哭。所以她的眼淚洶涌得在臉上掛不住。
孟寧忽然很后悔方才沒硬塞給祁曉一包紙巾。在車門閉合前,她也很用力的大聲喊:“我記住了!”
我記住了,祁曉。
車門閉合不過那么一瞬間的事,讓人對真實的離別總顯得措手不及。
祁曉怔怔站在站臺,望著列車載著孟寧離去。
站臺上的工作人員向她走來:“哎,你怎么沒上車呢?”
“我不上車。”
“不上車你買票進來干嘛?”
祁曉吸著鼻涕很大聲的說:“我進來看看我們現代化發展得有多好!結果這輛車不是傳說中的和諧號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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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抵達邶城后還挺順利的。
她去完成了網絡面試的五星酒店入職。也是一家老牌五星級酒店,熙華酒店,不過近幾年發展略有些落后于時代。
孟寧拿到泳池巡查員的工作牌,又去領員工制服。人事部的同事帶她參觀了員工餐廳,又帶她去員工宿舍。
奢侈,孟寧想。
員工宿舍居然是單人單間,雖然面積挺小,但這可是在寸土寸金的邶城。孟寧不禁想起溫澤念,溫澤念優化C酒店時,該大方的層面大方,該摳門的地方那是一點不手軟。
熙華酒店的支出管理顯然有些手松,“開源”之前顯然沒做到“節流”。
別她入職不久就倒閉了吧……孟寧在心里說,呸呸呸,不可能,人家怎么也是底蘊深厚的老牌五星級酒店。
辦理完入住后,孟寧去附近超市簡單買了些生活用品。
端著裝滿了牙膏牙刷毛巾衣架的盆往回走時,路過一家手工巧克力店。
一個小女孩趴在玻璃上張望,她媽勸她:“不能吃,你過敏。”
“你給我買一盒嘛。”小女孩不舍得離開:“我不吃,我就抱著盒子聞聞味道好不好?”
孟寧勾了下唇角。
她忽然想,溫澤念就像她的巧克力。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過敏。可她此時站在北方的街頭,望一眼頭頂秋高氣爽的天,空氣里微微冷冽的味道是她久居南方好久都沒聞到過的。
祁曉在知道她買完車票后,說過一句:“等你到邶城,那里就是秋天了。”
孟寧是想告別過去。
她現在也還沒什么能力去往巴黎。
可是她所來到的邶城,不再是四季如夏,而和巴黎一樣,有一個清新的、冷冽的、天空高遠的秋天。
第74章
“Cara。”
同事鄒珉過來叫孟寧:“開會了。”
“好。”孟寧收起剛剛填完的記錄本, 站起來:“來了。”
自打她入職熙華酒店后,她擔憂的倒閉情況并沒發生,工資不多但穩定發放。她住員工宿舍, 吃員工餐廳, 花不了什么錢, 每月一筆的準時給溫澤念打過去。
一年多過去,四季輪轉了一個遍,等她拿到這個月工資,便能還溫澤念最后一筆錢了。
今天開會是強調員工禮儀。
鄒珉偷偷跟孟寧咬耳朵:“聽說最近有投資人要來。”
“酒店要轉讓?”
“那不至于,股份買進賣出什么的, 我們基層也不懂。”
“來的是什么人吶?”老實說, 孟寧對到過C酒店的那群投資人印象并不好,想起那只搭在她肩頭的中年男人的手, 胃里還一陣陣泛惡心。
“不知道, 神秘著呢。生意場上的事么, 大多都要保密的。”
散會以后,孟寧和鄒珉一起去打掃泳池。雖然負責大型清理的是另一部分同事,但日常清潔是歸她們巡查隊來做。
孟寧剛才忙著去開會,里面的黑色連體泳衣沒脫,外面套了運動褲和運動服,這會兒拿著拖把正拖泳池邊沿,微微有些熱, 運動服的拉鏈敞開一半,黑色泳衣的領線在頸下勾勒一彎月。
鄒珉拄著拖把望著她笑。
孟寧揚唇回應:“怎么了?”
“嗯哼。”鄒珉說:“偷會兒懶。”
“行。”孟寧也不惱,微噙著點笑意一個人繼續拖。
孟寧入職以后跟鄒珉搭班最多, 所以兩人相對也更熟。孟寧五官長得偏冷調,乍一看挺有距離感的, 不過接觸下來發現她人挺隨和,聚餐聊天什么的也都隨她們。
這會兒孟寧拿著拖把拖個地,鄒珉都看得賞心悅目的。窗口一點陽光透進來,莫名像張日系電影海報。
“Cara。”
鄒珉在心里偷笑:得,又來了。
來的是銷售部的許暄,背著手穿著制服套裝和一字裙,玻璃絲襪也規規矩矩的。背著手步子緩下來,先一視同仁對著鄒珉也打了聲招呼:“Jenny。”
鄒珉看著她挑唇,她就有點不好意思。
明明是貓系長相,上挑的眉眼顯得很狡黠,偏偏是極容易害羞的個性。
也不知是怎么能當銷售的。
許暄大學畢業不久,二十出頭的年紀總顯得澄澈明亮。她背著手慢吞吞的跟鄒珉說:“我今年中秋月餅銷售額還不錯,拿獎金了,請你們吃飯呀。”
“喔。”鄒珉拖長一點尾音:“請‘我們’啊。”
許暄的耳尖就紅了。
鄒珉笑著替她問孟寧:“人家請‘我們’吃飯呢,你去不去?”
許暄好像全程只在跟鄒珉說話,看也不看孟寧:“還有我們部門的幾個同事,大家一起。”
孟寧說:“不去。”
許暄這才轉過頭微瞪著她:“為什么?”
說害羞吧,偏又有點小脾氣,執拗得很。
孟寧暫停拖地,一本正經:“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我們五行相克。”
孟寧那套“所以你打游戲總輸”的言論對許暄無效,因為她不打游戲。
又或者說,孟寧那套言論對陌生人有效,對稍微相熟點的人通通無效。
這時一般人會半開玩笑一句:“手上戴著佛珠,就能隨便忽悠啊?”
但許暄一本正經回她一句:“我不怕。”
孟寧勾勾唇角。
許暄又瞪著她。她舞著拖把勾著腰:“腳讓讓。”
許暄挪開腳,又聽孟寧說:“去,好了嗎?”
“好呀。”許暄開心了:“好呀好呀。”
背著手就轉出去了,跟鄒珉打招呼時也許覺得自己腳步過分輕快了些,說一聲“Bye”后又刻意拖慢下來。
鄒珉覺得好玩極了,等她走后跟孟寧閑聊:“那么多人追你,你怎么通通給拒了啊?”
孟寧長得漂亮,太招眼,從入職熙華酒店后,追她的人不少。她沒一個有回應的,漸漸追她的人才少了。
說起來就是“泳池巡查隊的那個孟寧”。
對方就會很了然的“哦”一聲:“那個孟寧啊。”
孟寧回答鄒珉:“因為我算過了,五行都相克。”
“你可拉倒吧你。”鄒珉是邶城本地人,一口邶城腔聽得孟寧分外親切,總會想起留在南方的祁曉。
追孟寧的這些人中,許暄不算是其中之一。因為她從沒表示過什么,就是總愛往孟寧這邊湊。
于孟寧而言,要說一點曖昧都沒感覺到那肯定是裝大尾巴狼。但成年人的曖昧就是這樣,若有似無,也不一定就會發展成什么。許暄不表態,孟寧也不好主動說什么,兩人又是同事,便大概把握著許暄約個七八次、她去一次的尺度。
孟寧在鄒珉這糊弄不過去,換種糊弄法:“都沒感覺。”
“那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啊?”
“姐系。”孟寧謅道:“我喜歡姐系。”
三天后,孟寧領到了這個月的工資。
她往常都是用手機銀行直接給溫澤念轉賬。她甚至都不知道溫澤念還有沒有理會過國內的這張卡,畢竟她用一年還上的這筆錢,可能不過是溫澤念的一頓飯錢。
溫澤念這個人,看起來端莊優雅,骨子里其實挺決絕的。
就像孟寧說的,她曾花了很長時間、用了很多心思等孟寧向她走出那一步,可孟寧走得不堅決,她就不要了。
轉賬成了兩人之間僅存的一絲牽連。孟寧有時覺得,這張溫澤念也許早已棄用的卡像她的一個小樹洞。
她把自己都不能言傳的心思投進去,像寄一封無字的信。
因為知道不會得到回音,所以覺得安全。
最后一次還溫澤念錢了,她決定不用手機,去銀行柜臺轉賬。
有點搞笑,可能現在有工作能掙錢了,面對生活這場游戲,不是銷號以后一窮二白的新手玩家了,就開始追求做作的儀式感了。
其實也沒多有儀式感。
就是一個小小的營業廳,門口三臺自動存取款機,一個穿制服的保安大叔守著,她走過去排隊,前面是一個戴眼鏡穿長裙的女生,正跟她媽打電話說這個月發了獎金。
輪到孟寧。
現在也不需要什么銀行卡了,手機號就能操作,其實跟手機上差別也不大,只不過是否確認轉款的界面跳出來時,孟寧瞧見自己映在微微泛藍光屏幕上的一張臉。
手指頓了頓,點擊“確認”。
原來無債的感覺并非一身輕,而是一種淡淡的悵然。好像本來無論溫澤念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她纖指上總有根細細的絲線,懸于孟寧的后頸。
隨著孟寧摁下“確認”,那絲線“啪”一聲斷了。
孟寧走出銀行,北方紫外線強,秋日陽光曬得她有些眼暈。
路邊有賣糖炒栗子,和桂花一起構成秋天的典型標志。她走過去買半斤,今天她輪休,沒急著回酒店,坐到了路邊一張長椅上。
還沒到一場雨一番涼的時候,天空碧湛湛的,正是秋高氣爽好時節。
孟寧心想,這不對頭啊。
這也不是什么跟一段過往告別的氛圍。
還有,她為什么要買半斤糖炒栗子?剝得指尖黏膩膩的,也過分香甜粉糯了點吧?
C海島的那段日子,現在想來已覺得那樣不真實,那時她狀態的確不好,總用平靜與隨和掩住內心的傷痛。到了現在,她終于走出那個好似永無盡頭的夏,來到了一個嶄新的秋。
可溫澤念又在哪里呢?
想起溫澤念,孟寧對那段日子的一聲“再見”就說不出口,站起來走到護城河邊,去看大爺釣魚。
“喲嘿!”大爺喊得挺豪邁。
孟寧:……
完蛋,更沒跟往事告別的文藝氛圍了。
她一直耗到天擦黑了才往回走,這樣的季節真的人人都過分明朗了些,放風箏的,談戀愛的,吃糖葫蘆的小孩蹭了她一身。
直到路過一家餐酒吧,淡黃的燈光才有了那么點深秋的氛圍。
孟寧從窗口瞥一眼垂放下來的投影幕布。
居然在放《巴黎夜旅人》。
她推門撞響門廊所懸的一串風鈴,走進去。
不可能不點酒對吧,一杯酒七十八,那么貴,嚇死她了。還完溫澤念所有的錢后她總共就剩了三百,希望這個月別有什么其他開銷。
淡白幕布上是熟悉的光影流淌,雖然溫澤念現在應當已經不在巴黎。
溫澤念行程那么滿,完成巴黎C酒店的優化后,又不知在世界上哪個城市了。
七十八一杯的酒是不一樣啊,又或者孟寧許久沒喝酒了,耳朵有點燙,頭有點暈。
她掏出手機,在手里握了會兒,轉為食指拇指捏住,在桌面輕磕了磕。
點開溫澤念的微信。
國內這個手機號溫澤念應該沒再用了吧,畢竟完成了國內C酒店的優化,溫澤念也沒別的什么事由再回國了。孟寧有一點點想,給她發一句什么。
越是有很多的話想說。
越是不知說什么才好。
孟寧思來想去,發了個“。”
她想著總要給過去那段混沌迷離的日子打一個點,像某種完結的儀式感,然后,才能真正往下一段日子走去。
心里這小小的儀式感,她希望共享的人,是不知正在世界哪個角落的溫澤念。
******
一個月后,又一天輪到孟寧和鄒珉打掃泳池。
鄒珉神秘兮兮:“聽說投資人來啦,是個很漂亮很有氣質的女人。”
“是嗎?”
孟寧心想,能有多漂亮。
她生平所見的驚艷,再不過漫天煙花之下,有人輕抬皓腕,摘下了眼前所覆的黑色蕾絲面罩,風情無兩。
但鄒珉挺興奮:“你不知道,她們說……”
她倆歸還了打掃工具一道往主樓外走,鄒珉就這樣跟她聊了一路。
熙華酒店經過改造,曾經的一道旋轉玻璃門成了現在的員工通道。
孟寧聽完鄒珉描述,笑著吐槽:“我不相信,能有多漂亮?別是錢堆出來的吧。”
正說著,鄒珉一搡她胳膊,示意她噤聲。
她和鄒珉正通過旋轉玻璃門,順著鄒珉視線微一扭頭——
與她一扇透明玻璃之隔的女人走路帶風,黑色西裝配窄腳西褲的套裝顯得人極利落,濃顏長相與精致盤發中和了那一絲英氣,成熟氣韻中恰到好處的嫵媚露出來,貼在她天鵝一般的纖頸。
孟寧一怔,視線下移,落在她纖細腳腕下所踩的高跟鞋。
鞋跟怎么越穿越高了?這都快十厘米了吧。
溫澤念看都沒看孟寧一眼,身后眾星捧月般的跟著數名工作人員,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的走了。
孟寧沒忍住回頭望著那背影。
溫澤念好像瘦了啊。
那收腰西裝掐出的纖腰,感覺一只手臂都能圈過來了。
誒不對,她想什么呢這是。
她不是應該想——溫澤念為什么會在這?!
******
“溫總,溫總!”
溫澤念總算慢了下步子。
杜舒文跨前兩步跟上她:“你以后能別穿你那快十厘米的高跟鞋么,走那么快,襯得我跟在你屁股后面一路小跑跟你助理似的!”
“不敢當。”
杜舒文嘖一聲:“你看你這人吧就是這樣,嘴里說著不敢當,語氣乍一聽吧還挺謙和,仔細一琢磨吧,傲得不行!”
溫澤念瞥她一眼:“那你就別細琢磨。”
“嘿!”杜舒文心想我這暴脾氣!
杜舒文跟溫澤念平級,邶城本地人,沒有出國留學經歷,在管理層中一路摸爬滾打混到今天這地位算個奇跡。她一說邶城腔就顯得有點貧,偶爾不叫人英文名,半是玩笑的叫人職級。
用她自己的話說便是——“這些外國集團習慣就是不好,好不容易混到這位置,都沒人叫我一聲‘總’!”
她追上溫澤念后,與溫澤念并肩:“你看到沒?”
“什么?”
“剛才那小美女啊,就我們過旋轉門的時候。”
溫澤念回憶了下:“短發那個?”
“不是不是,就她旁邊那個,長頭發綰在腦后的,五官特別清秀。”
溫澤念低頭翻了下手里的文件:“哦,沒注意。”
“你走路翻什么文件啊,你高跟鞋那么高再摔著你。”杜舒文還在琢磨:“是不是光線原因啊,她剛才走出去的時候皮膚顯得也忒好了,看著好像沒化妝,但怎么可能沒化妝?肯定是很高級的素顏妝,也不知怎么化的。”
“沒化。”溫澤念沒抬頭的翻著文件,嘴里冒出這么句。
“你怎么知道?”杜舒文一挑眉:“你不是沒注意么?”
“猜的。”
杜舒文:……
她和溫澤念被叫做“黃金搭檔”,黃金個屁啊!她一天天能被溫澤念給氣死!
她怒瞪溫澤念,溫澤念收起文件瞥她一眼:“以后過旋轉門的時候別亂看。”
“為什么?”
“小心腦子被門給夾了。”
“……溫澤念!”
好不容易跟杜舒文分道揚鑣,溫澤念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前,手肘撐著桌面,雙手十指交疊墊著自己下巴。就那么坐了大約一分鐘,纖指伸向座機的內部通話鍵,懸停兩秒,摁下去:“把酒店員工名錄發我一份。”
“所有?”
“所有。”
“好的,Gwyneth。”
文件很快發到溫澤念郵箱。溫澤念點開,翻到泳池巡查隊。
往下翻了大概四五個人后,一張清麗的入職登記照出現在她眼前。
溫澤念滾動鼠標的指尖蜷了下,望著登記照旁的姓名:“孟寧。”
再往下翻,看了眼入職時間,大約是一年前。
視線又往上,挪回那張登記照上。不過半秒,纖指在鼠標上“啪”的一點,關了文檔。
******
另一邊,鄒珉和孟寧一同走出酒店主樓,一疊聲的:“看見沒看見沒看見沒?”
“啊。”孟寧說:“哦。”
“你哦什么啊!是不是很漂亮?”
晚霞如夕顏,在天邊鋪開一團團的火燒云。孟寧放輕了語調:“很漂亮。”
鄒珉反而一時沒接話。
孟寧偏頭看她一眼,她方才笑道:“你從來也沒點評過誰好看不好看的,好像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一樣,你猛然這么一說,我還有點不習慣。”
“可是,”孟寧目光輕輕落在樹影折射出的一道夕陽,在一片暖金的色調中說:“真的很漂亮。”
與她分別后的溫澤念,好像生活得很好很好。
******
第二天,泳池關閉后,隊長把所有巡查員召集起來:“有特別訪問組來我們酒店的事,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吧?”
上級說話的藝術,呵呵。
在事情板上釘釘以前,投資團不能叫投資團,得叫“特別訪問組”。
隊長介紹:“訪問組需要從每個部門抽調兩名員工,每天下班后花一小段時間做個簡短訪談,幫她們快速了解酒店的真實運營情況。”
“咱們就按平時的值班分組,我把每組兩個人的名字寫在同一張紙條上,抽簽好吧?這樣最公平。”隊長把手伸進桌面的一個玻璃罐。
鄒珉問:“要占用下班時間,有沒有補貼啊?”
“沒有。”隊長攤攤另一只手:“有的話,我就讓你們自愿報名了。”
鄒珉對孟寧壓低聲:“那可千萬別抽中咱倆,我還得回家吃我姥包的茴香包子呢。”
孟寧也在心里說:千萬別抽中我,我還得溜達出去看大爺釣魚呢。
但抽簽這種事,就跟上課時老師點人回答問題一樣,你越怕點到你的時候,往往越會中招。
上天在這里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隊長展開抽出的那張紙條念:“Jenny,Cara。”
鄒珉:……
她舉手:“我不住宿舍,每晚還得回家呢,能不能換人啊?”
隊長問:“有人愿意替她的么?”
鴉雀無聲。
鄒珉半是玩笑:“平時的茴香包子白給你們帶了!”
“那?”
鄒珉想了想:“沒事,去就去吧。”又跟孟寧耳語:“看看美女也挺好的,對吧?”
孟寧表面很平靜的:“……嗯。”
巡查隊解散后,兩人一同往會議室走去。
“Cara。”
鄒珉一聽這聲音就笑了。
許暄每次都這樣,隔得老遠先元氣十足叫孟寧一聲,然后像這段時間里積攢的勇氣都已被用盡了一樣,轉而始終對著鄒珉說話,好像多看孟寧一眼都不好意思。
這次又是,走近了就只盯著鄒珉:“Jenny。”
鄒珉彎唇沖她點點頭:“你也中簽了啊?”
“中什么簽?”
“你們部門不是抽簽選人么?”
許暄搖頭:“我們自愿報名啊。銷售哎,多掌握一點酒店動向比什么都重要。”
三人說話間往里走,許暄同事先過來了,作為對本次訪談最熱衷的銷售部員工坐在第二排,許暄過去找她。
孟寧指指最后一排:“咱倆坐那兒吧。”
“跟我想得一模一樣。”鄒珉樂了下:“怎么顯得咱倆,跟那什么后進生似的。”
眾人剛剛坐定,會議室還喧嚷著,一陣高跟鞋聲傳來。
本以為投資團多少有些架子,沒想到反而比通知的時間早到,雷厲風行的做派可見一斑。相較下來,熙華酒店平素的管理是太松散了些。
孟寧低著頭,手指摳著自己的運動褲。
“大家好。”
一個陌生女聲響起,孟寧一愣。
抬眸,的確是張陌生的面容。黑長直發,什么裝點都沒有的披在肩膀兩側,其實她長相有些媚,眉眼微微上挑著,不笑的時候也給人感覺像狐貍,風情萬種的,但那套西裝很大程度中和了這種感覺,尤其是她后腰靠在主席臺,抱著雙臂帶點嚴肅掃視會議室的時候,反而有種鋒利的壓迫感。
她掃視一圈后點點最后一排:“最后那兩位。”
鄒珉:?
她指尖打了圈落在第一排:“這兒還空著,坐過來。”
鄒珉:……
人生啊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以為幸運的占到了最后一排,誰想到第一排沒人坐而給叫了過去。
孟寧跟鄒珉一道走過去,心里反而有些慶幸:她不怕面對其他人,只要不是溫澤念就好。
她這全無防備的,昨天一見后,腦子恨不得到現在還嗡嗡作響,她該怎么面對溫澤念?
況且,現在的溫澤念對她又是個什么態度?
其實昨天偶遇后她想過,這會不會是溫澤念“制造”的。
祁曉知道她的行蹤,雖然祁曉不會主動透露。但溫澤念是五星酒店行業的,她想查孟寧行蹤的話,其實不難。
但孟寧覺得不可能。
首先溫澤念并非什么“戀愛腦”,不可能拿這么大的生意來“制造”與她的偶遇。其次,正如她一直所想的,溫澤念是個決絕的人,她沒有堅定的邁出那一步,溫澤念就不要了。
所以今天來的也不是溫澤念,孟寧說不上自己什么心情。
也是嘛,投資團里又不止溫澤念一個人,哪可能事事親力親為的。
溫澤念應該不會從C酒店集團離職,那么就是,C酒店集團要購入熙華酒店的股份?
杜舒文后腰靠著主席臺,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時間差不多了,便開口道:“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主要是說下注意事項,以后我們都是一對一輪流約談,不會占用大家很多時間。”
“關于本次約談,有幾點要跟大家強調:第一,大家不用為了……”
在她說話之間,一陣輕輕的高跟鞋聲,鄒珉趕緊搡了孟寧一下。
孟寧沒想到還有人要來,再想低頭已經來不及了。
于是她望著那白襯衫黑西裝的纖窈身影,踩著高跟鞋走進來,在視線淡淡掃過會議室時,先是與坐在第一排的她相撞。
然后并未多停留一秒,不著痕跡的移走了。
結合昨天旋轉門偶遇的那一幕,孟寧知道現在溫澤念對她的態度了——
溫澤念徹底把她給無視了。
第75章
孟寧很迅速的低下頭。
指尖在運動褲上摳一下, 停一下,很用力,皮膚都是微微的疼。口袋里手機震了震, 掏出來看, 是鄒珉發來的微信:“她來了她來了她來了!”
孟寧悟了。
溫澤念這人的魔力, 就是讓人激動到把同樣的話非得說三遍。
溫澤念進來后杜舒文瞟了她眼,溫澤念很輕的搖了搖下巴,意思是不用被打斷。杜舒文收回眼神繼續,她坐到主席臺后,跟杜舒文所倚的那塊隔了個座位, 輕輕紙頁聲傳來, 好似她微低著頭在翻文件。
她沒看整間會議室了,孟寧才敢輕輕掀起一點眼皮。
鄒珉坐在第一排不好對孟寧耳語, 瘋狂輸出微信:“那西裝看著挺普通的為什么穿她身上那么好看啊!”
“不對只是看著普通, 其實肯定不普通, 就那肩線那剪裁也不知一件要多少錢。”
關于溫澤念一件衣服要多少錢這事,孟寧可太清楚了。
畢竟她曾哭濕過溫澤念的一件襯衫,上好料子嬌貴得碰不得水。她拉不下面子不賠,所以在還溫澤念錢時,她在網上搜到那件襯衫的價格,照價還了回去。
那時季末,官網打九五折。就是這么豪橫的牌子, 季末都只打九五折。
孟寧很雞賊的想:是按原價還?還是按九五折還?
最后還是按九五折還了。畢竟她窮,這襯衫貴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別看區區零點五折, 不少錢呢!
孟寧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滿腦子跑火車多少能緩解點緊張, 她這才敢放任自己視線往溫澤念身上落去。
溫澤念的確沒看她,溫澤念在翻文件。
今天溫澤念身上那件白襯衫一看也要價不菲,不是挺括面料,柔柔的貼著鎖骨,頭兩顆扣子解開來,領口塌成好看的形狀。
鄒珉還在對孟寧瘋狂輸出,孟寧垂眸看一眼微信,視線又回到溫澤念身上。
美人與美人是不一樣的。
其實杜舒文長得也很漂亮,媚惑被她的雷厲風行中和成特別的氣質。但無論有多少美女在場,只要溫澤念一出現,還是會吸引所有人視線往她身上落。
孟寧也想過這是為什么。
大概溫澤念那濃顏的長相很少見。又或許是她那矜貴的氣質太特別。
后來孟寧想透了,大概也沒有什么原因。就像群星雖璀璨,但當月亮出現的時候,你不用費心去分析她為什么是月亮。
她皎皎其華,你唯一所能做的是仰望。
當溫澤念抬眸的時候,孟寧一下子收回視線。伴著杜舒文尾音落下,溫澤念站起來,看起來那么矜傲卻沒擺什么譜,踩著高跟鞋把手里的文件一排排往下發。
杜舒文在主席臺上說:“這是保密協議,我們的每一次談話請大家務必遵守。大家仔細看一看,確認沒問題后就簽名,有問題的話當場提出來,我們解答。”
溫澤念先走到的是孟寧身邊。
其實孟寧心顫的瞬間,并非是在昨天旋轉門偶遇時發生的,而是現在,沒了玻璃門的格擋,兩人離得那樣近,溫澤念把兩頁保密協議放到桌面,纖細食指尖好似輕輕一點。
她腕間熟悉的香水味,密不透風的裹過來。
人果然是對氣味記憶更久的。視覺也許會騙人,可此刻孟寧的身體本能在告訴她,這是一個你曾無限親近的人。
你們曾擁抱,接吻,歡愛。她坐在你腿上起伏流浪,手腕擁在你頸后,密密傳過來的就是這樣的香。
還有你們一起去逛菜市場,你挽著她手臂、去吸她遞到你唇邊的一支煙時,她的袖口也是這樣的香。
回憶里的氣味最傷人,溫鈍又鋒利的刺激人鼻腔,泛起一陣不受控制的澀。
孟寧腕子一轉,手里捏的那支筆便骨碌碌滾了下去。
掉在了溫澤念的高跟鞋邊。
……丟人了不是?
溫澤念猶豫一下,退開一步。
孟寧生怕她幫自己撿,慌得彎下腰去。
好在溫澤念好似也沒有幫她撿的意思,倒顯得她倉惶的動作有些狼狽。但溫澤念也沒走開,靜靜站著,等她勾腰撿起了筆,才踩著高跟鞋繼續向后排走去。
孟寧坐直了身子,感受著自己砰砰的心跳。
溫澤念發完保密協議回到主席臺坐下。杜舒文在提醒她們:“一定要看清楚再簽,有任何問題當場提出來。”
孟寧的視線往下。
往下。
往下。
其實很奇怪的,她能看懂這些零碎文字拼接在一起所組成的句意,好似她并沒走神,可她又的確能清晰的感受到,溫澤念坐在主題臺,微曲著天鵝頸在看手機。
鄒珉低聲問孟寧:“好像沒什么問題?”
孟寧點點頭,正要拿筆去簽名的時候,筆尖隔著薄薄紙頁劃過桌面發出鈍響。
完了,尷尬了,筆摔壞了。
這時許暄從身后拍拍孟寧的肩。
起先是笑著的,孟寧一回頭,她偏又不笑了,低著頭只管把手里的筆往孟寧那邊遞:“我簽完了,借你用。”
鄒珉在一旁偷笑:是有多關注孟寧這邊的動靜。
孟寧揚揚唇:“謝謝。”
她轉過身低頭簽名的時候,主席臺上的溫澤念從手機上抬起視線,一只典藏版萬寶龍鋼筆被她很不經意的架在纖指間,一旋,兩旋,輕輕啪的一聲掉在桌面上。
她視線先是落在孟寧低著頭的發際線,很快往后移,落到孟寧身后的許暄身上。
很薄的一張臉。
不是說體量,而是說,那張臉生活平順,沒經歷過太多的故事,視線探進去,像一汪清淺的溪。而溫澤念自己眸眼深邃,有心人看進來的話,會發現那是茫茫的海,深沉的湖。
許暄正望著孟寧的背影發愣。
溫澤念收回視線。
杜舒文掃視教室一圈:“都簽完了?簽完了就從后往前傳吧。”
自己踩著高跟鞋走到鄒珉桌邊來,把那疊保密文件收上去。重新靠回主席臺:“最后跟大家強調幾點……”
她說這些的時候,溫澤念還是低頭看著手機。
直到她說完,蜷著指節在桌面輕敲了下,問溫澤念:“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溫澤念仰起臉,還是那樣很輕的搖了搖下巴:“沒有了。”
杜舒文實在沒忍住,又往后轉了轉脖子,避開一眾員工的視線瞪了溫澤念一眼。
“哦對了。”她轉回頭對著員工們,指尖點一點自己:“Kelly。”又點點溫澤念:“Gwyneth。”
又掃視一圈會議室:“沒什么問題的話,大家就散了吧。”
孟寧站起來和鄒珉一起走出去時,杜舒文正一手摁在主席臺上跟溫澤念說話。
溫澤念半垂著濃睫,并沒抬頭看孟寧一眼。
杜舒文問的是:“你就為了來說三個字啊?”
溫澤念:“嗯?”
杜舒文豎起另只手的后三根手指:“你今天過來,總共說了三個字。就是我問你還有沒有什么要補充的時候,你說,沒有了。”
溫澤念點點頭:“嗯,是沒有了。”
“那你今天過來干嘛啊!大老板既然找你,你遲到了索性就別來了唄,壓軸登場后還全是我在介紹,顯得我跟你助理似的。”
溫澤念說:“因為,我對工作負責?”
她用的還是疑問句。
杜舒文差點沒把桌子給她掀了。
溫澤念站起來:“你把保密協議帶回去,我有點事。”
她踩著高跟鞋走出會議室,往員工宿舍方向走一小段,果然瞧見了已與鄒珉告別的孟寧。
“孟寧。”
孟寧的背影一滯,轉回頭來的神情猶如懷疑自己幻聽。
可初升的月光下確實映出溫澤念濃醇如酒的一張臉,踩著高跟鞋向她走來,又在半人遠的地方站定:“好久不見。”
孟寧完全沒想到溫澤念會主動叫她,炸出了一背的汗。
畢竟旋轉門偶遇時溫澤念睥睨天下的姿態好像這輩子沒再打算跟她說一句話。
她努力找回自己的舌頭:“好好好久不見。”
心里又說一遍:好久不見了。
內容相同,語調不同。
溫澤念的神色很淡,也很平和:“需要把你換掉么?”
“什么?”
“這次的訪談,需要換其他人來替你么?”
“哦,我們巡查隊抽簽了,我和鄒珉……”
“我不是問你們巡查隊是怎么選出人的。”溫澤念直接打斷。
孟寧心里忖道,看吧,美女果然都是不耐煩的。
溫澤念:“我是說,如果你現在跟我相處會不自在的話,我可以找人把你換掉。”
孟寧想,溫澤念肯定是在說她尷尬到掉落在地的那支筆。
結果溫澤念斜著眼尾睨她:“畢竟你都給我發句號了對吧。”
孟寧:“……哈?”
原來國內的手機號,溫澤念還在用啊。
不過關于這個句號的意義,有沒有可能,溫澤念理解錯了……?
她開口:“其實那個句號……”
溫澤念又一次直接打斷她:“要不要換掉你?”
穿著將近十厘米的高跟鞋站在她面前,精致無暇的一張臉,平和的表情下也不知有沒有藏著些微的不耐煩。
畢竟打斷她兩次了對吧。
好、好女王……
孟寧強摁著緊張的心跳看著面前的溫澤念,世上有任何人看到差距如此大的她倆時,會想到她倆有過一段戀愛關系么?
從道理上說,孟寧或許該讓溫澤念把她換掉。
她想起那個對巧克力過敏的小女孩。明明知道自己對巧克力過敏,為什么非要去碰?
可月光淡淡的鋪灑,在溫澤念額邊凝出一枚很淡很小的光斑。孟寧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不要。”
溫澤念望了她一眼,停了一秒。
爾后點頭,公事公辦的語氣:“那好吧,合作愉快。”
便踩著高跟鞋離開了。
******
孟寧回到宿舍。
洗完澡靠在床頭,手里捧著打開的《哈利波特》,卻也沒低頭去看。
她是在想,自己還是太自大了,為什么會覺得溫澤念無視她呢?
回避,或刻意靠近,都說明對這個人還特別著,溫澤念顯然沒有這樣了。
溫澤念對她的態度,好似她是一個舊日熟人。
連無視的必要都沒有。
第二天,孟寧和鄒珉便接到了杜舒文的約談電話。
大概訪談這種事,總要從細枝末節的部門開始,一點點往里深入。
約談的地點是酒店酒廊。
孟寧和鄒珉一同過去,杜舒文陷落在沙發里翻一本熙華酒店出品的雜志,聽到腳步聲抬眸沖她倆笑笑:“坐啊。”
孟寧發現杜舒文這人有個很神奇的本事。
她希望人覺得她干練的時候,她便顯得很干練。她希望人覺得她親切的時候,她便顯得很親切。
變色龍一樣。
孟寧和鄒珉對視一眼,落座。
“沒什么可緊張的。”杜舒文翻雜志的姿態很放松:“就是擔心你們緊張,所以約在這里,喝點什么?酒店沒辦法給這次約談做薪資補貼,我自己掏錢請客怎么樣?”她笑著開句玩笑。
鄒珉瞟向孟寧,孟寧:“其實我們酒量不怎么好。”
杜舒文揚唇:“怕我灌你們套你們話啊?那不能夠。喝西瓜汁怎么樣?再點些小吃,好吧?”
挺客氣的征詢她們意見。
不像某個人,自己對一件事有明確傾向的時候,總愛使用祈使句。
孟寧正這么想著,某個人就踩著高跟鞋走過來了。
溫澤念走到杜舒文旁邊,杜舒文一仰頭:“跟大老板聊完了?”
“嗯。”
“那趕緊的坐下,別總讓我仰望你。”杜舒文收起膝蓋讓溫澤念進去。
杜舒文是與鄒珉對坐的,溫澤念瞥了一眼,也沒問杜舒文“你為什么不坐進去”,擦過杜舒文的膝蓋,到孟寧對面坐下了。
她一落座,帶起淡淡一陣香。
坐姿總是端雅的,雙手疊放于膝頭,濃睫微垂著:“喝什么?”
她視線落在桌面燈光的投影,孟寧也不知她這句話是對著誰問的,鄒珉沒答話,杜舒文正低頭回短信,孟寧只好輕聲說:“西瓜汁。”
溫澤念便叫來服務員,要了四杯西瓜汁。
杜舒文處理完工作,一看自己面前已上了杯西瓜汁:“嘿,我沒說我也喝西瓜汁啊,我要喝酒。”
又瞥一眼溫澤念面前:“你這個酒鬼,怎么也喝西瓜汁啊?”
她在員工面前吐槽起溫澤念也沒什么忌諱,好似刻意拉近距離,讓人放松下來。
溫澤念沒回懟,只說:“嗯,就西瓜汁。”
她壓低的嗓音配平和的語調,總有種讓人心悅誠服的感覺。杜舒文撇了下嘴角:“那點些小吃,好吧?小吃點了么?”
“還沒。”
她讓服務員上了些Tapas。
四人邊吃邊聊,孟寧發現杜舒文的問話很有技巧,先是很隨意的聊著兩人的生活,間或插一些關于酒店的問題,讓人的確很難判斷她問這一問題的目的,也就很難準備出所謂的“正確答案”。
溫澤念見縫插針的補兩個問題,兩人的確配合得天衣無縫。
溫澤念姿態優雅,模樣漂亮,喝西瓜汁的樣子也像在品一杯醇酒。皓腕擱在膝頭,行政酒廊燈光偏暗,她濃睫總是半垂著,讓人分不清她在同誰講話。
孟寧有時都不確定她是不是在問自己,見沒其他人說話,才開口接下去。
溫澤念抿一口西瓜汁,淡淡的“嗯”一聲。
鄒珉漸漸放松下來,在杜舒文又開一句玩笑時也能哈哈一笑,孟寧端著西瓜汁,也跟著輕笑了聲。
溫澤念直到這時,掀起眼皮看了孟寧一眼。
孟寧本想移開視線,又覺得,溫澤念昨晚主動找她時那樣坦然,她這么回避著不太好,便抿唇沖溫澤念輕輕笑了下。
溫澤念好似有一點點意外,眸光凝了凝,才輕飄飄的從孟寧臉上移開。
溫澤念第二次抬眸,是在孟寧發出第二聲輕笑的時候。
那眼神好似并非問孟寧,而是在自問:杜舒文講話有這么好笑?
視線停在孟寧臉上時,她忽而放下手中的果汁杯,杯腳磕在桌面輕輕“咣”的一聲。
這一聲對普通人來說很正常,但對一個訓練有素的五星酒店從業者來說,顯得有那么一點點反常。
只有那么一點點。
因為溫澤念站起來很平靜的說:“跟我走。”
孟寧感受到溫澤念視線落在她頭頂,才意識到溫澤念這句話是對著她說的。
“啊?”
“你好像,”溫澤念垂著手腕并沒有來拉她的意思:“過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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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燈光下,溫澤念這么一說,杜舒文才向孟寧看過來:“哎喲,好像是有那么點,脖子上起小紅點了。”
杜舒文催促:“趕緊的,去酒店醫務室。”
“不。”溫澤念言簡意賅:“去醫院。”
她貼著杜舒文的膝蓋走出去,才回眸來看孟寧:“聽見了嗎?”
孟寧站起來:“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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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跟著溫澤念走出行政酒廊,心里想,上次她過敏的時候溫澤念很浮夸的找直升機給她送藥,這次不會同樣浮夸的找直升機送她去醫院吧,哈哈哈哈,那才真有綠江小說女主角待遇了。
想多了,溫澤念帶著她往酒店內部停車場走去。
畢竟她倆現在的關系,也不是溫澤念來替她造夢了。
孟寧本以為溫澤念會找司機相送,沒想到溫澤念自己掏出車鑰匙,解鎖一輛邁巴赫。
邁巴赫?溫澤念自己的車?
“上車。”
“哦。”孟寧回神,拉開門坐上副駕。
副駕跟駕駛座是有那么些過從甚密,但孟寧也不好意思坐后排,跟把溫澤念當司機似的。
溫澤念開車的姿態很熟練,所以有種輕盈的優雅。她把車開出停車場,嘴里問:“過敏的食物變多了?”
今晚的食材里,并沒有孟寧以前過敏的白蘑和青豆。
孟寧覺得這樣的感覺很奇怪。
分明她現在和溫澤念的關系淡而疏離了,甚至溫澤念連對她刻意的無視都沒有。
可溫澤念的的確確記得,她對哪些食材過敏,那些都以為自己可以忘卻的記憶,實則DNA一樣刻進血脈,平時不彰不顯,非得遇到些什么事時才冒出來。
偷襲般給人一擊。
孟寧扭頭望著窗外:“我不知道。”
她到現在也不知自己是對今晚的什么食材過敏。
頸間帶著淡淡的痕癢,她望著車窗外不斷掠過的街景。古老的皇城自有它的魅力,鐘樓與鼓樓隔著段距離遙遙相對,在夜色中像兩個老朽的說書人,而它們也曾以自己的聲音為時間劃下刻度,暮鼓晨鐘,聲聲年年。
四季輪轉間,時間就那樣過去了。
車窗外一片枯葉凋落,孟寧忽然發現——她是在同溫澤念共度一個秋。
路燈灑出一條起伏的琥珀色的河,曾經她以為從此隔著晨與昏、晝與夜的人,與她同乘在一葉小小的扁舟上,共度一個秋。
溫澤念開車很安靜。
沒有刻意打開車載CD,沒有跟孟寧寒暄空調的溫度是否適宜。等一個紅燈時,她雙手輕輕搭在方向盤上,纖長食指好似極不經意的點兩點,孟寧望著窗外,能聽到她指尖輕點的聲音。
孟寧也能想象,此時路燈透過擋風玻璃灑在她臉上,暖黃的,把她也染成一個秋。
可孟寧看枯葉,看路燈,看打著旋兒的夜風撥弄店招的風鈴,就是不看溫澤念。
心里的感覺很奇怪——她竟然覺得,舍不得去看一眼秋天的溫澤念。
溫澤念開車的姿態像在送任何一個普通員工,并沒過分急切或關切。下車時她握著手機回復工作信息,只略回頭看了眼,看孟寧有沒有跟上來。
然后摁一摁車鑰匙,很利落的鎖了車。
醫院也是秋天的醫院。
不知為什么,秋天連醫院都顯得更溫柔些。
兩人走進去,溫澤念帶孟寧在自動掛號機上掛急診,孟寧又得先用手機注冊診療卡,她埋頭操作時,溫澤念站在離她兩步遠的位置,也埋頭擺弄手機。
夜晚的醫院人潮并不密,挑高的穹頂讓人聯想起神圣的教堂。
溫澤念壓低的聲音甚至帶一點點回響:“好了么?”孟寧點頭,她說:“那走吧,就在一樓。”
抽血做檢查,此時孟寧頸間的紅痕已在逐漸明顯,醫生建議輸液。
孟寧:“不用了吧。”
此時溫澤念臉上的神情明顯有點不耐煩:“該輸就輸。”
背后潛藏的語句好像是:廢什么話。
孟寧:……
她有點替溫澤念頭疼。
溫澤念無論從哪個層面來說,現在肯定都不愿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偏偏溫澤念運氣不好,攤上她不知為什么食材過敏。這事發生在約談期間,溫澤念又不可能不管。
孟寧想提議:“要不你先回去?我自己輸完液打個車就行。”
但她不敢。
她直覺溫澤念會更不耐煩。
于是她順從的答了句:“好的。”
那時她面對醫生坐著,溫澤念抱著雙臂站在她身邊,居高臨下的瞥了她一眼,下巴復又抬上去:“嗯。”
孟寧發現了,自打這次重逢后,溫澤念就很愛單字單字的往外蹦,懶得跟她多說一個字似的。
偏偏溫澤念那又冷又慵的調子,很,好,聽。
第76章
繳費是溫澤念幫孟寧去的。
她從醫生手里接過剛打印出的處方單, 打印機剛剛吐出的紙頁還帶一點微微的溫。她腰細腿長,一穿那恨不得將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就氣勢十足,別說孟寧了, 就連杜舒文走她身邊一不留神, 都顯得跟她助理似的。
孟寧追在她身后小聲說:“我自己去吧。”
好不容易把欠溫澤念的錢還完了, 這怎么又要欠上了。
溫澤念沒回頭的說:“工傷。”
“嗯?”
溫澤念停下腳步回眸,臉上神情還是那么不耐煩:“我說你是在約談的時候出了過敏這檔子事,算工傷。”
“……哦。”
孟寧心想溫澤念果然覺得挺倒霉的吧,第一場約談就遇上員工過敏這檔子事。
她也不敢再去惹溫澤念了,停下腳步想找個地方坐下等, 偏偏溫澤念多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實在想還, 也行,我私人收了, 你再微信給我發個句號。”
喲呵, 還能心平氣和的諷刺她了, 孟寧心想,溫澤念就是大氣,不像她,想東想西的。
她彎唇沖溫澤念笑了笑。
溫澤念走路帶風,踩著高跟鞋走了。
******
溫澤念繳完費回來的時候,先把單據交到注射室,孟寧已自己在注射區找了個座位坐下來等。
溫澤念遠遠望一眼, 孟寧好似在發呆,一只手肘架在座椅扶手上,無意識的不斷捏著自己指尖。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側臉那么白。
溫澤念收回視線。
其實她方才不耐煩, 倒也不是完全針對孟寧。
她只是在想,怎么一個兩個都過敏啊, 孟寧也是,陳露滋也是。這些曾經被嬌養過的孩子,連身體都顯得嬌氣一些,常過敏。
不像她,荊棘堆里摸爬滾打起來的,身體一路殺伐能保命就是巨大勝利,怎會有過敏這么奢侈的毛病。
陪她們來醫院看過敏這種毛病,好像在提醒溫澤念,她生命之初是一點愛意都沒得到的。
她也知道自己這想法有點沒道理,斂了心神,多問一句:“請問過敏原測試多久出結果?”
“兩到三天。”
溫澤念忽然想:等拿到測試報告,會不會發現今晚的食材里根本沒有孟寧的過敏原?
過敏的發作,不過是因為心理反應一路蔓延到脖頸。
孟寧不是對什么食材過敏,她才是孟寧的過敏原。
溫澤念些微挑起唇角,牽出一個淺淺自嘲的笑,打消了心里這個荒唐的想法。
孟寧那邊,護士端著注射盤走來。
確認患者身份后,開始消毒注射。
孟寧倒不是很怕打針,她小時候體弱,時央帶她跑醫院的時候不少,打針什么的也很習慣,在時央的仔細將養下,青春期才變得強健起來。
孟寧手背展平在座椅扶手上,感受碘伏在皮膚打圈帶起一絲微涼。遠遠望一眼走廊遠端,溫澤念站在那里壓低聲打電話。
溫澤念的姿態永遠那么端雅,不會把手插進褲兜什么的,就規矩的垂放。肩背線條永遠拉得筆挺,顯出后腰的凹線很好看。微曲著天鵝頸,光影之間,雕琢出她側顏的線條,鼻骨優越得像什么整容樣板。
她打完電話,扭頭往孟寧這邊望了眼。
見護士已經注射完走了,孟寧一個人坐著,她沒走過來,就在走廊的那排等候椅坐下,低頭對著手機打字。
孟寧另一手伸進口袋,把自己的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指甲摳了摳摔裂的保護膜。
她有些想給溫澤念發條微信,真那么忙的話就先走吧,忙完早點休息,她輸完液自己打個車回去真沒什么。
又覺得,人家都說了這是工傷,萬一留她一個人在這里出了什么狀況,誰來負這個責?而且同樣的話一直說,顯得跟趕人家走似的。
溫澤念都坦然面對她了,她這么小家子氣干嘛?
又把手機塞回口袋,仰頭望著注射區的懸掛電視。
這是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注射區的患者沒幾個,零星坐著。懸于最前的電視以很低音量放著晚間新聞,模糊的聲音傳來,倒襯得夜晚更寂寂。
這跟小說里描述的陪前任看病的場景很不一樣,溫澤念沒有跟她坐在一起,沒有問她要不要喝水吃東西,沒有給她買暖手寶加速手部血液循環。
溫澤念始終坐在走廊另一端的等候椅上,偶爾打個電話,爾后低頭發信息。處理完一陣工作的時候,便把手機捏在手里,扭頭望著窗外。
她不往注射區這邊看,孟寧反而敢看她。
她在看窗外的什么呢?
是樹影,是暗夜,是殘月,還是一個深沉的籠統的秋。
她又在想些什么呢?小半張側臉透出的情緒太少,讓人尋不到端倪。
藥效上來,孟寧漸漸有些困了。
新聞里女主播對國際形勢的播報,逐漸成為規律的白噪音,孟寧漸漸闔上眼。
再睜開的時候,先是覺得夜更深了些,爾后發現不是,而是溫澤念帶香的影子罩在她身上,驅開了醫院獨有的消毒水味。
溫澤念微微勾著腰,用自己的手背,很輕的碰了下她的手背。
孟寧反應過來,溫澤念是過來看她輸了這么久液,手冷不冷。
其實她不冷,反倒溫澤念西裝輕薄,手背比她還更涼些。
見她睜眼,溫澤念才發現她醒了,站直了身子,抿了下唇,倒也沒解釋什么,甚至一句“我看你手冷不冷”這樣的話也沒解釋,看上去想繼續回到走廊另一端的等候椅,想了想,大概覺得沒必要。
便在孟寧對面的輸液椅上坐下了。
又掏出手機來處理工作。
孟寧心想:最新款手機的電池效能就是好啊,陪她在這里輸液這么久,手機居然還有電。
可溫澤念與她坐得太近了,這么滿腦子跑火車的亂想也沒能緩解她的緊張。
說緊張也不準確。
她覺得好像有一層薄膜罩著她,空氣略稀薄些,呼吸比平時略重。而有些感官又被放大,比如鼻端聞見溫澤念的香水味,比如指尖微微的發麻,也不知是不是輸液太久的緣故。
她視線往下垂,落在溫澤念的高跟鞋。
真是的,秋天還穿這種露腳背的鞋。
孟寧發現自己想錯了。
秋天的溫澤念哪會穿什么粗針毛衣呢。一年四季溫澤念的著裝估計都差不多,西裝西褲配露腳踝的高跟鞋,夏天不怕熱冬天不怕冷的。
畢竟五星級酒店都有恒溫系統,她幾乎二十四小時待在那,其他時間都在豪車上。
她不在意人間的季節更迭,時序流轉,時光的逝去侵蝕不了她。
陪孟寧來醫院這一趟,跟下了趟凡似的。
她暫停打字,對著手機屏幕在看什么。孟寧逮著機會輕聲問:“你冷么?”
她捧手機的手滯了下,停兩秒,才很平和的答:“不冷。”一邊繼續對著手機開始打字。
孟寧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溫澤念一直在看手機,很偶爾抬眸,望向孟寧輸液的吊瓶。見差不多了,便叫護士來拔針。
她自己沒跟著護士過來,還是就站在走廊里,低著頭繼續打字。
一直到孟寧走到她身邊,她才收起手機,望一眼孟寧貼著止血膠帶的手背:“走吧。”
“好。”
兩人走到停車場,溫澤念解鎖邁巴赫。
孟寧很自覺的坐上副駕,溫澤念把車開出醫院。
夜深了,路上行車漸少,連帶著聲音也安靜。孟寧望著窗外,枝頭一片枯葉緩緩墜落,路燈斜斜射過來的光線充當了金色的降落傘,帶著它在半空輕搖、慢旋,直到輕輕落地。
因為太靜,孟寧總覺得耳旁能聽到枯葉落地時“啪”的一聲。
唉,溫澤念怎么就沒聽音樂或電臺的習慣呢,要了I人的老命了。
孟寧很微妙的轉了下脖子,眼尾朝溫澤念瞟過去。
一點點倦怠,肆無忌憚的為美麗添磚加瓦。
孟寧唇瓣輕嚅了下,出于禮貌,人家工作這么忙還陪著來醫院走一遭,無論如何都該說句“今晚辛苦你了”。
可考慮到兩人先前的關系,又總覺得太刻意。
真難辦。
孟寧就這么想了一路,直到溫澤念把車開回熙華酒店的內部停車場。她解開安全帶的同時,溫澤念拉開車門下車。
見她跟著下車,溫澤念鎖了車,問她:“直接回宿舍?”
她點頭,溫澤念輕壓了壓下巴。
她睡了一覺,所以較之她,熬夜的倦色在溫澤念臉上更明顯些。
“辛苦了。”她還是說出這句話:“好好睡覺,晚安。”
又沖溫澤念笑了下。
溫澤念居高臨下的瞥了她眼,沒回答,那種不耐煩的神情又冒了頭,踩著高跟鞋往酒店主樓走去。
******
第二天,溫澤念差點沒被杜舒文煩死。
等一組數據核驗時,杜舒文賊兮兮問她:“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小美人了?”
溫澤念看著文件,不說話。
“溫總,溫總。”杜舒文尾音一拖叫出了波浪線的意味:“跟你說話呢。”
溫澤念問:“為什么總叫人家小美人?她看起來很小么?”
杜舒文嘖一聲,心想溫澤念這什么抓重點的能力。
她問了這么重要一問題,合著溫澤念就聽見里面“小美人”三個字。
“不是說她小啊,她應該跟我們差不多吧。就是人家不化妝嘛,總顯得青春無敵些。”
“我卸了妝皮膚會很差么?”
杜舒文樂了:“怎么還激起你的勝負欲了?誒不對,你別岔開話題,我問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沒有。”言簡意賅的否定。
杜舒文“呵”了聲表示不信:“別人不知道你,我還能不知道你?你這人吧乍一看挺有距離感,一接觸吧還真挺有距離感!一點小說女主流行的反差萌都沒有。”
接著又道:“你會親自送一個過敏的員工去醫院?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溫澤念淡淡的說:“我沒看上任何人,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對哦,你談了兩段后怎么就偃旗息鼓了?到底受什么創傷了?你跟我傾訴下,我這高貴冷艷的肩頭也不是不能借你……”
“杜舒文。”
杜舒文知道,一旦溫澤念叫她中文大名的時候,就意味著真的有點生氣了。
“我昨晚沒睡好,今天不想再加班了。我們能快點把這組數據分析完么?”
“哦,好吧。”
******
兩天后,孟寧點開醫院官微,看到自己的過敏原測試已出結果。
但電子報告顯示不全,還附贈一句“以紙質報告結果為準”。
麻煩,還是得跑一趟醫院。
白天要上班,孟寧便決定下班以后去醫院。她跟鄒珉一起走向員工通道的時候,鄒珉一撞她胳膊。
她順著鄒珉視線望去,恰望見溫澤念和杜舒文一行人。
溫澤念的西裝套裝永遠那么妥帖,太適合站在五星酒店挑高的大堂內。踩著高跟鞋氣場全開,一張五官濃郁的臉很少笑。
鄒珉說:“其實她人還挺好的哈,上次一見你過敏,親自開車送你去醫院。”
“啊。”孟寧收回視線:“是。”
“什么感覺啊?”
“嗯?”
“單獨跟她近距離相處。”
孟寧忖了下,決定實話實說:“緊張得要死。”
鄒珉拉開唇角笑:“是吧,她那樣的人。”
孟寧問:“她們要在酒店待多久啊?”
“不知道,這種金錢游戲不是我們能了解的。”鄒珉答:“一兩個月?聽說她是那種滿世界飛的,估計行程也忙。”
“難得啊。”鄒珉同孟寧玩笑:“這還是頭一次看見你對什么人感興趣。”
孟寧玩笑著回應:“大美女嘛,又是這種級別的,都市傳說似的誰不八卦啊哈哈哈。”
別說見到溫澤念了,就連談到溫澤念她都緊張,一句話尾喜歡接上“哈哈哈”的毛病都又冒了頭。
她坐地鐵去醫院。
相較于上午的繁忙,暮色中的醫院總是冷清得多。她去取完報告,站在走廊翻閱,心中涌現個荒唐的想法:這份報告上,在“戶塵螨、梧桐、青豆”等一眾過敏物后,會不會寫著溫澤念的名字?
溫澤念才是她最深的過敏原。
孟寧又想起那個趴在巧克力店外張望的小女孩,分明對巧克力過敏,卻好聲好氣跟她媽商量:“我不吃,我就抱著盒子聞聞味道好不好?”
可聞了味道,真能忍得住么?
大概人人對過敏原的態度便是:明知有害,欲罷不能。
******
又一天,溫澤念和杜舒文穿越酒店大堂,恰碰見去給入住兒童做泳池安全培訓的孟寧和鄒珉。
制服倒還是那身制服,但鄒珉戴了個螃蟹頭套,孟寧戴了個海星的。
杜舒文撲哧一聲樂:“快看快看,你的小美女變身了。”
溫澤念糾正:“第一,不要再叫她小美女。第二,不是我的小美女。”
“我可聽說了,她可受歡迎了,追她的人不少呢。”
杜舒文每到一處,對各類小道消息摸得門兒清。
這倒不是她天生八卦,而是一個人要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必得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因為永遠不知哪條信息會為自己所用。
溫澤念:“與我有什么關系嗎?”
“你干嘛總一副清心寡欲的樣兒,上兩段戀情對你打擊到底有多大啊?你不會去出家吧?別啊別留我一個人在這紅塵俗世間!”
溫澤念提醒她:“戲過了。”
遠遠看見杜舒文和溫澤念的是鄒珉,拉了下孟寧的胳膊。孟寧望過來的時候臉上神情清淡淡的,鄒珉沖這邊揮了揮手,杜舒文揮手回應。
孟寧好像在猶豫應該揮手還是鞠躬。
畢竟她們是上級,揮手是不是顯得有點不太禮貌。
于是孟寧沖著溫澤念的方向鞠了一躬。
溫澤念:……
杜舒文面上保持著微笑,實際抿唇在鄒珉和孟寧聽不見的距離噗哈哈的笑:“怎么這么搞笑啊,我怎么覺得她挺怕你的,你送人去醫院那晚到底做什么了?”
溫澤念心想,我能做什么。
我不過就用我的手背,很輕的碰了下她的手背。
******
雖然同處一個酒店,但孟寧見到溫澤念的時間并不多。
除了偶爾的約談,最多便是在酒店里遠遠碰見。孟寧沒鞠躬了,改成和鄒珉一樣的揮手,溫澤念好像特別忙,連停下來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她沒再找過孟寧,甚至孟寧過敏原報告出來的那天,她也沒問結果。
本來,這也是只需孟寧自己知道的結果。
只是有次孟寧跟鄒珉一起做兒童泳池安全培訓,一抬眸,卻見溫澤念一身西裝,倚在活動室后門的門框上。
孟寧:……
溫澤念什么時候來的?
雖知道投資團會不提前通知的參觀酒店各處,但溫澤念來的這時間,也太趕巧了吧。她正帶著海星頭套,跟戴螃蟹頭套的鄒珉一起,帶小朋友一起跳“螃蟹舞”。
不要問為什么沒有海星舞,海星那么軟,在小朋友面前模仿起來跟耍流氓似的。
孟寧方才豎起雙臂在耳側模擬蟹鉗,臉上笑得挺開的,都不知自己五官有沒有變形。
鄒珉沒發現溫澤念,一室小朋友也沒發現溫澤念。只有孟寧,穿越一眾歡聲笑語,臉上掛著殘存笑意,眼神卻已變成難得一見的柔和,與倚在后門的溫澤念有一瞬靜靜對視。
“Cara老師。”鄒珉叫孟寧過去幫她拿英文卡片。
孟寧拿了卡片再一回眸,后門處已然空蕩,只見活動室外淺米的墻面和古典木包邊。
方才溫澤念的出現,像一場幻覺。
******
辦公室內,杜舒文滾著鼠標翻著第一輪訪談的結果。
“很防備啊。”杜舒文對著電腦伸個懶腰:“這哪兒問得出什么真實情況啊。”
杜舒文想了想:“咱請她們唱歌去唄。”
“你。”
“啊?”
“是你,不是咱。”
“嘿,不能這種沖鋒陷陣的活兒就我來,去大老板面前匯報那等好事就全歸你啊。”杜舒文故意開她玩笑。
溫澤念還真停下整理文件的手,把文件往杜舒文那邊一遞:“那下一次跟大老板的電話匯報,你去。”
“別別。”杜舒文秒慫:“我怕她得很。”
杜舒文便把參與訪談的員工通知了個遍:“都得來啊,按打卡上工那么算,不來的算缺勤。”
她這話是笑著說的,讓人也分不清她是玩笑還是認真。
上挑的眼尾笑起來生出絲絲風情,絕不至于讓人生厭,跟她嚴肅時仿若兩副面孔。
自然沒人不到的。
杜舒文挑了家邶城有名的KTV,開了最大的包間,訪談員工悉數到場,也能松松綽綽的坐著。
杜舒文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套話,也沒刻意展示熱情,酒水果盤點好以后,握著手機進進出出的打電話,好似沒注意員工們在做什么。
見她注意力不在這,員工們的氛圍逐漸放松下來。
酒過幾巡,當杜舒文一只手肘撐在沙發上、纖手托著頭參與進聊天的時候,也有人敢跟她說話了。
還有人大著膽子問:“Gwyneth不來么?”
“怎么?”杜舒文盈盈淺笑,轉為手肘支在膝頭、手背托著下巴:“我一個人來不行么?我沒她漂亮么?”
“不是不是。”員工趕緊笑著擺手。
“來來,你仔細看看我。”她笑著把臉往員工面前擺:“今兒必須把話說清楚,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杜舒文的笑很特別。
你決不能說她笑得很假,但也沒有過分真情的投入。她用了七分心意在縱情享受人間,像今晚這樣熱鬧放松的場面她也喜愛,但像斟酒只斟七分一樣,她永遠給自己留有三分余地。
初見她長相會以為她是只狐貍。稍微接觸下來,孟寧覺得,她是只變色龍。
她這樣的玩笑效果很好,同事們紛紛敗下陣來笑言她比溫澤念更漂亮。
孟寧這個I人縮在角落,心想:杜舒文可千萬別問到我。
但世界上的事就是怕什么來什么,杜舒文笑盈盈坐到她跟前:“來來來Cara你也看看,你說,她漂亮還是我漂亮?”
她還沖孟寧挑了挑眼尾。
孟寧:……
媽呀,她好害怕。
杜舒文鼓勵她:“說嘛,說你的真心話就好。”一邊又拂了下肩頭垂落的長發,風情萬種的。
孟寧:“那我可說了。”
“說!”
“她漂亮。”
“嘿!”杜舒文眉毛一挑:“我人可就坐你面前呢啊,這么不給面子?”
“不好意思啊。”孟寧淡淡笑道,擱在膝頭的手摳了下自己的指腹:“但是,她漂亮。”
說話之間,隔著熱門金曲在耳膜震蕩出的嗡嗡聲,一陣推門的聲響傳來。
孟寧和杜舒文一同扭頭看去。
溫澤念一身西裝高跟鞋的站在那里,手里握著部手機,跟來開會似的。
第77章
“溫總!”杜舒文這樣叫一聲, 上來便告狀:“她說你比我……”
“哎!”孟寧幾乎顧不上社交禮儀了,慌得想去阻止杜舒文。
但大家都是職場成年人了對吧,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捂杜舒文的嘴對吧, 于是杜舒文那句話還是完整的說了出來:“她說你比我漂亮!”
孟寧心想:完了。
尷尬死了啊!
溫澤念掌著門的手頓了頓, 兩秒后, 視線才朝孟寧掃過來,旋即又離開,落定在杜舒文身上。
杜舒文托著下巴,笑吟吟的望著她。
她沒往這邊走,就在門邊最近的沙發邊坐下, 嘴里對著杜舒文答了句。
“什么?溫總你大聲點, 聽不清。”
溫澤念把手里的手機滑動解鎖,點了點, 長按對著收音孔說了句什么。
這邊杜舒文的手機便震了。她點開來, 孟寧發現她倆回國后用的是微信, 溫澤念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來:“她說句客觀事實,你很意外么?”
一句話給孟寧的行為定了調。
孟寧怦怦的心跳一方面緩和了點:對嘛,她只是誠實嘛,說出了自己眼里的客觀事實嘛。
另一方面卻又更快了些:溫澤念的嗓音太特別,那樣的質感在一眾熱門金曲里也能鉆出來,些微的柔嫵,最后個問句尾音揚起。
孟寧有一點點不想, 她在微信里,用這樣的嗓音對其他人說話。
轉念一想,難道她現在不算“其他人”么?畢竟溫澤念都對她那么冷傲了對吧。
這樣想著自嘲的牽牽唇角, 溫澤念望著點歌屏沒看到,這點笑意倒是被杜舒文捕捉:“笑什么?有人給你撐腰了是吧?”
“沒有沒有, 不敢不敢。”孟寧笑著拿啤酒沖杜舒文舉杯:“饒我一命,好嗎?”
杜舒文喝伏特加,端起酒杯淺淺與她碰了下。
抿酒的時候眼神透過杯沿往下瞟,在打量孟寧。
杜舒文覺得這姑娘還真挺有魅力。你說她冷吧,她又挺隨和的,也能開得起玩笑。你真說她多熱情吧,杜舒文又敏銳的捕捉到,她對這世界有某種游離感。
孟寧放下酒杯,看到杜舒文望著溫澤念坐的方向,嘖了聲。
孟寧瞟一眼,發現溫澤念一直坐在那看手機。
其實孟寧想說:包間燈太暗,這樣的環境下看手機對眼睛不好。
但她現在好像也不方便去提醒。
杜舒文坐到溫澤念身邊去了,把原先鄒珉的位置讓還給她。鄒珉也不算那種愛鬧的性子,沒唱歌,有一顆沒一顆的剝著開心果,微偏著頭跟孟寧聊天。
過了會兒,見許暄低著頭從包間出去了。
鄒珉輕輕搡了孟寧一下:“你跟出去看看唄,別出什么事。”
許暄今天挺反常,瞧見孟寧沒遠遠便喚她一聲“Cara”,反而消沉的悶頭坐著,酒倒是喝了不少。
鄒珉和孟寧都知道怎么回事。許暄家有只折耳貓,十一歲了,十多年前折耳貓的危害還不夠普及,許暄那時候小,瞧著可愛就買了。
到現在貓上了年紀,呼吸道收窄的問題冒出來。鄒珉閑聊間知道孟寧在流浪貓機構當過義工,便讓孟寧去給了些建議。現在貓要去做擴張氣管的手術,結果未明,許暄很是擔心。
平常孟寧會刻意回避跟許暄的接觸,但這種情況下,不去不好。
她放下酒杯走出去。
在洗手間和吸煙區找了圈,都沒瞧見許暄,畢竟許暄也不抽煙。
她又轉到KTV外,秋風蕭瑟得讓人不禁裹緊外套。許暄一個人坐在路邊圍欄上,淡黃的燈光灑在肩頭,有重量似的,那肩便瑟縮著。
孟寧走過去。
她抬眸,勉強笑了下:“嗨。”
“嗨。”
孟寧靜靜站在她面前,倒是許暄說:“你不是應該安慰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么?”
孟寧頓了頓,方才輕聲道:“誰能做那種保證啊。”
她曾用盡全力、不顧姿態狼狽去挽留的人,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
許暄的頭重又埋下去:“那怎么辦啊,你要勸我什么?盡量多陪陪它,萬一最不好的結果發生,不讓自己留遺憾么?”
孟寧:“其實怎么樣都會有遺憾的。”
她分分秒秒陪在時央身邊了。在時央生命的最后時刻給她買最喜歡的那家牛肉面了。在時央最后一個春節時,她對著護士求了很久,在醫院窗戶上貼滿時央喜歡的窗花了。
就沒有遺憾了么?怎么可能。
人心總是貪婪的。總覺得時間還不夠多,吃完牛肉面還有燒麥包子餛飩,過完春節還有櫻花初綻的春、蜻蜓立小荷的夏。
還有那么多的來不及。
許暄吸了吸鼻子,反而被她氣笑:“有你這么安慰人的嗎?”
孟寧跟著勾了勾唇。
“怎么辦啊?”許暄晃了下腳,很無措的:“那怎么辦啊?”
孟寧很認真的忖了下:“學著去接受。”
五個字被燈光拽得很沉,掉在地上仿佛有回聲。
孟寧恍然中生出種感覺:也不知這五個字是對許暄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
許暄怔怔的,好像是聽進去了那么點。
不是因為以她的人生經歷,現在就能理解這五個字的涵義,只是孟寧說這五個字的時候,很鄭重,很真誠。
“Cara。”許暄又晃了下腳:“抱一下可以么?”
不是想賣慘,只是秋寒燈薄,肢體永遠是最直接溫暖的慰藉。
孟寧搖頭,輕聲同她商量:“我就這么站著陪你會兒,行么?”
許暄怔了怔,因為孟寧的拒絕,很柔和,卻又很堅定。她自知不能勉強,揚了揚唇緩和這一刻的尷尬:“好殘忍啊。”
她一句玩笑,卻讓孟寧想得很遠。
溫澤念曾說她一杯羅漢果茶是殘忍。一次沒想清楚便跑去找自己的行為是殘忍。
或許不能給人希望的時候,任何會導致曖昧聯想的舉動都是殘忍。
孟寧玩笑著應她一句:“殘忍點好。”
那么有時候堅定的殘忍,反而才是溫柔。
許暄靜靜坐了會兒,猶豫良久,還是決定問孟寧:“你是不是經歷過家人去世?”
孟寧的有些感悟太深了。
孟寧搖了下頭:“我們不談這個好么?”
許暄又有點尷尬:“是,是,我們也沒熟到那份上,不好意思啊,我問得太超過了。”
“不是。”孟寧解釋:“只是有些事,不那么輕盈,你知道以后,不可能裝作不知道,我們再相處起來,總沒現在這么容易。”
許暄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噢。”
身后有高跟鞋很輕的腳步。
許暄坐在欄桿上是面向KTV的,這會兒便要站起來。
“不必。”
孟寧背對著KTV,先是這兩個壓低的字眼鉆進耳朵。
她沒回頭,心里的第一反應是:溫澤念聽到了。
她剛才跟許暄說有些事知道以后、相處起來總沒現在這么容易的話,溫澤念聽到了。
許暄坐著跟溫澤念打招呼:“Gwyneth。”
溫澤念擦過孟寧身邊,帶起一陣熟悉的香:“我有工作要先走,不打擾你們,你們繼續聊。”
“Bye,Gwyneth。”
“Bye。”
溫澤念往停車場走去。
孟寧遠遠望了眼,溫澤念拉開邁巴赫的車門坐了進去,卻沒啟動離開。
溫澤念剛才在包間里喝了酒嗎?是在等代駕還是等助理來幫她開車?
許暄跟孟寧說:“差不多啦,咱們進去吧。”
孟寧回神,沖她淺淺噙笑:“跟我聊這么會兒,對心情沒什么幫助吧?”
但,其他事她可以隨和,可以滿嘴跑火車的開玩笑。
與生命有關的事,她又不想說假話。
許暄忖了下:“也不能這么說。有時候,殘酷一點的真話比輕飄飄的安慰來得好,因為你講那些安慰的話,其實對面聽的人也都知道,那是假話。”
“有點冷啊。”許暄縮了下脖子:“咱走吧。”
孟寧陪她走到KTV門口,停了步:“你先進去。”
“嗯?”
“我,打個電話。”
“喔,好。”
許暄一個人先進去了。孟寧先是走到兩人方才交談的圍欄邊,已能望見溫澤念的邁巴赫還沒開走。
她有種迫切的渴念,想要解釋今晚的事。
倒不是她這么親近的陪著許暄,怕讓溫澤念誤會什么,她覺得溫澤念并不會誤會她。
只是,她怕溫澤念聽到她今晚對許暄說的那句話,會難過。
畢竟溫澤念就長在她的過去里,那些沉痛的糾葛的傷長進兩人關系的血脈,拔不除也剔不掉。
孟寧不能假裝自己跟溫澤念相處很輕松,但她想說:至少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我很喜歡和你待在一起。
不是不痛。
只是那痛和所有的溫暖、極樂、相伴、占有、依戀一起,生動得很鮮活。
鮮活得令人懷念。
她不想溫澤念誤以為,她那樣一句話,是在為兩人的過往下定語。
只是一片枯葉被夜風卷落,掉在她肩頭輕輕“啪”的一聲。
就那么小小的一打斷,她停下腳步。
想起方才“溫柔與殘忍”的思辨。
溫澤念擺明是想要放下了,她現在又去找溫澤念說這些,會不會反而是殘忍。
回KTV去吧。
孟寧這樣想著,步子卻沒動,靜靜站在圍欄邊,望著停車場的方向。
******
溫澤念心里有一點點煩躁。
她喝得不多,意識也很清醒,坐在車里透過擋風玻璃,能望見孟寧和許暄一同離開了,過了一小會兒不知怎的,孟寧獨自一人又繞了回來。
步子急匆匆的,走到圍欄邊,卻又忽地停下了。
站在一束路燈灑下的光柱里,清冷的五官難得鋪上些暖調,又被蕭瑟的秋重新涂得偏涼,幾重變化罩上去,像幅層次豐富的畫作。
兩手的拇指勾在運動服口袋邊緣,站得很安靜。
裝什么文藝啊,溫澤念腹誹她。
既然那句話沒說錯,又為什么要轉回來。
酒店派來的司機這時找到了溫澤念的邁巴赫,坐上駕駛座同溫澤念打招呼。
“走吧。”溫澤念帶些倦意的應一句。
邁巴赫平穩的駛出停車場,駛過孟寧身邊,帶起的風,揚起孟寧鬢邊的一點碎發。
孟寧望見車窗內的溫澤念平視前方,表情淡漠,看也沒往她這邊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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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澤念覺得自己沒有被孟寧那句話刺激到。
她覺得自己內心深處也是那樣想的。
只是當杜舒文神秘兮兮來跟她說:“有個人想認識你。”
“誰?”
“現在告訴你,不就不神秘了嗎?”杜舒文煽動她:“走嘛,工作累得頭都快禿了,去見一下。”
通常這個時候溫澤念會拒絕。
但這一次溫澤念說了:“好。”
誰不知道跟拋開那些殘酷過往新認識的人相處,要輕松得多呢。
杜舒文跟溫澤念約好時間,敲定的地點是市內一家會所的酒吧。
溫澤念問:“就在熙華酒店的行政酒廊不行么?什么人那么大架子,還非得出去見。”
“不是架子大不大的問題。”杜舒文瞪她一眼:“你每天這么工作不累啊,在熙華的行政酒廊,那不還跟工作似的。”
說著又不忘提醒她:“穿好看點啊!不是工作的那種好看。”
到了約定的那晚,杜舒文在停車場等溫澤念。
她的車比溫澤念高調,阿斯頓馬丁,畢竟在享受人間這事上,她從不虧待自己。
遠遠望見溫澤念走來,她先便嗤了一聲。
溫澤念拉開車門上車,她挺無語的問:“不是讓你好好打扮么?你怎么還是一身西裝的。”
“穿晚禮服?沒必要吧。”
“那也不能和工作時穿得一模一樣啊。”
“不一樣。”溫澤念纖指虛虛點了下自己。
杜舒文:?
“襯衫更軟,多解了一顆扣子。”
“姐姐!你是來搞笑的嗎?”杜舒文放棄與她爭辯,直接發動車子。
跑車的轟鳴間溫澤念坐姿也端雅,好似絲毫不受急停急起的慣性影響,還在握著手機處理工作。
“你歇會兒能怎么著?”杜舒文握著方向盤等紅燈,不滿的問她。
“你干嘛這么急著拖我出來?”溫澤念問:“怕競爭?”
“是啊。”杜舒文輕拍方向盤的姿勢,像跑車是她的一位老朋友:“你這么卷下去,我在大老板面前怎么做人?”
她的真心話說得帶著玩笑意味,又或者說她的玩笑話摻著那么幾分真心。溫澤念笑笑。
職場如戰場。不過跟杜舒文這樣的人合作,比一切都藏著掖著的人好得多。
車開到會所停車場,溫澤念拉開車門下車。
“等等,你別動。”
溫澤念一手掌著跑車門望向杜舒文,看她為什么叫停自己。
杜舒文自己輕拋著跑車鑰匙走到車前,仔仔細細打量了下溫澤念和自己愛車站在一起的身影,嘖一聲。
她本來覺得吧溫澤念這一身出來玩挺不放松的,不說別的,就跟她跑車站在一起肯定都格格不入的。沒想到這時回眸一看,溫澤念掌著車門自有種優容的氣派。
杜舒文忽然就頓悟了為什么長得漂亮的人挺多,偏偏只有溫澤念是傳說級別的大美女。
因為溫澤念太氣定神閑,無論這股氣定神閑是天生的還是后天歷經艱險磨礪出來的,她能讓周圍一切都變成她的襯托。比如現在,她絕對不會被跑車的氣場帶跑偏,她這么一身商務裝站在跑車邊,也顯得那么順理成章。
你能看到的,還是只有她。
若杜舒文是面對一百個場景有一百面,那溫澤念便是一面能對付一百個場景。
杜舒文不太滿意的哼了聲,叫她:“走吧。”
兩人走到吧臺,這會所消費高,人也不密,溫澤念掃視了一圈問:“人呢?”
“慌什么。”杜舒文拉她到臺邊坐下:“先喝一杯放松下。”
溫澤念脫了西裝,杜舒文不得不認可,換了件襯衫便說自己打扮過,這事兒放在溫澤念身上還真沒法令人反駁。
軟緞的材質勾勒出姣好的身線,多解一顆扣子帶來神奇效果,領口軟軟的貼著鎖骨,在玉骨冰肌間多添些繾綣。
她靠在吧臺,正帶些慵散的把襯衫袖子往手肘卷,露出雪白的皓腕,輕轉了下脖子問杜舒文:“喝什么?”
媽呀,妖精。
杜舒文心想,妖精還真不一定是自己這種狐貍長相。溫澤念那種,才是真妖精。
她敲敲臺面,按自己口味要了兩杯威士忌。
她一向喝酒喝得烈,溫澤念這次也沒拒絕,很隨意的跟她碰了一下杯。
今晚的溫澤念有些反常,她問:“心情不好?”
搖頭。
“心情不好就心情不好唄。”杜舒文捏著酒杯看她:“你又不是菩薩,還不允許自己心情不好了?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這人勁兒勁兒的,現在看,你都是在跟自己較勁。”
溫澤念勾了下唇角。
忽地,對她攤開瑩白掌心。
“干嘛?”
“你這么會看,”溫澤念微蜷了下掌心又攤開,另一手撐著自己的太陽穴:“那你看看我命格如何。”
呔,妖精!蘇死她得了!
杜舒文捂住自己胸口:“你撩我干嘛,你先收收功力成么?待會兒再發功,啊。”
溫澤念又勾了下唇,縮回手,喝口酒。
“到底怎么了啊?”
溫澤念工作了一下午,這會兒算是空腹喝酒,烈度又高,她平時喝慣了酒神經反而對酒精敏感,酒意來得快,當一道影子照過來時,她扭頭去看,眼尾便帶了些飛揚的酒意。
孟寧一張臉,無論在日光下、夜色中,還是此時吧臺落葉棕的射燈之下,永遠都顯得那么清清朗朗。
溫澤念沒來由的就勾了一下唇。
孟寧的神情帶一絲絲疑惑,像是不知她為什么要笑。
溫澤念扭頭問杜舒文:“你說想認識我的人,是她啊?”
“啊。”杜舒文還挺理直氣壯。
“我和她不認識么?”
“不是那種認識,是那種……認識。”杜舒文眨了一下眼,心想中文真是博大精深,一個停頓就能帶來截然不同的含義。
溫澤念又勾了下唇。
她今晚著實笑得太多了些。
又扭著脖子問孟寧,還是那副一手撐著太陽穴的姿態:“她怎么跟你說的?”
孟寧:“她說,溫總想見你。”
“你就來了?”
“我以為是你找我。”
“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我想見你,你就來了?”她撐著側頰用眼尾看人,本不明顯的醉意,被她這幅神態勾勒得更分明了些。
“嗯。”孟寧覺得這么回答好像有點微妙,但還是照著自己心意,這么答了。
“你這算什么?”溫澤念又轉頭去問杜舒文:“我不是說了,我不想談戀愛么?”
“也不一定要談戀愛嘛。”
“杜舒文,我發現你這個人,”溫澤念那把壓低的嗓子,說得杜舒文心都軟了軟:“怎么蔫壞兒的啊。”
“不是,你別這么古板嘛。”杜舒文湊近溫澤念壓低聲:“享受生活不是一定要戀愛的。她之前說你漂亮,我說你私下想見她,一叫她就來了,你說,這說明什么?”
溫澤念問孟寧:“你說,我古板么?”
孟寧:……
那可太不古板了。
杜舒文還要再勸,溫澤念噙著點笑意:“你打住。”
杜舒文也算是個人精,這會兒卻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你說溫澤念有那意思吧,她好像又沒有。你說溫澤念被她的舉動冒犯了吧,好像也沒有。
反正以杜舒文縱橫人際圈的經驗,至少有一點,要說這兩人之間一點電流都沒有,那絕不可能。
溫澤念還是用方才那股語氣,同杜舒文商量:“要不,你先撤?”
杜舒文覺得奇了怪了,她跟溫澤念這么熟,就這一次,她竟看不出溫澤念的意思。
“成吧。”杜舒文猶豫了下,還是打開手包,把什么東西塞進溫澤念手里。
溫澤念沒低頭去看,只掌心握了握,眼尾又挑出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杜舒文:“那我先走了啊。”
“行。”溫澤念壓壓下巴:“明天見。”
杜舒文跟孟寧也打聲招呼:“那你們,聊聊吧。反正就,凡事別勉強,享受人生最重要。”
她拿著手包離去。
孟寧站在一旁略有些尷尬,溫澤念倒是很隨性,努一努下巴:“坐。”
孟寧便在她身邊坐下,她問:“喝什么?”
孟寧:“呃……”
沒等她回答,溫澤念對吧臺說:“一杯西瓜汁。”
“抱歉女士,我們不提供西瓜汁。”
“那我辦一張你們最貴的會員卡,”溫澤念淺淺笑著:“你能想辦法為我提供一杯西瓜汁么?”
孟寧在心里罵:壕無人性!
對方略一思忖:“麻煩稍等,女士。”
在他轉頭去跟同事商量的時候,溫澤念壓低聲問孟寧:“你知不知道杜舒文走之前留給我的是什么?”
她一直蓋在臺面的手掌往孟寧這邊慢挪,然后瑩白的手背揭開來。
露出來的是,一張房卡。
第78章
溫澤念稍微往孟寧身邊偏了偏, 聲線壓得更低:“你說有沒有可能,杜舒文以為我想包養你?”
孟寧:……
“她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在她的觀念里也沒什么高下之分, 誰都不比誰高貴, 各取所需, 享受生活。”溫澤念解釋:“她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明白吧?”
“嗯。”
溫澤念把那張房卡挪回去,端端正正擺在自己面前,威士忌酒杯正前方。卡閃著暗金色的光芒,金錢堆出的一切, 都帶著夢的意味。
“你了解她是什么人嗎, 她一叫,你就跟她來。”溫澤念盯著那張房卡。
“我沒覺得她是壞人, 當然, 我的確不了解她。”孟寧低低的應了句:“我了解你。”
這時, 吧臺后的服務生喚道:“女士,您的西瓜汁。”
溫澤念對著孟寧攤一攤手掌,那杯西瓜汁便被穩穩當當送到了孟寧面前。
孟寧又在心里慨嘆一遍:真的壕無人性啊,還真被溫澤念把西瓜汁要到了。
她對著吸管抿一口,聽溫澤念在她耳畔問:“你了解我什么?”
纖指把那張房卡挪到自己面前,中指和無名指輕輕摁著,食指在凹紋的卡面上點兩點。
孟寧放開吸管, 望著溫澤念。
嘴里是剛剛喝下西瓜汁的清涼味道,脊骨卻在發燙。
溫澤念與她對視兩秒,忽地一挑唇。
一直緊緊繞在孟寧心臟上的那根琴弦好似突然松了勁, 彈出個意味不明的單音,心臟倏然放松的感覺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孟寧已經知道了, 溫澤念沒有跟她一起上樓去房間的意思。
只是她忽然想:如果溫澤念今天有這意思的話,她會拒絕么?
溫澤念喝一口酒,孟寧便低頭去抿西瓜汁的吸管。溫澤念薄唇離開杯沿的時候,她也放開吸管。
不是刻意,是巧合。
酒吧不喧嚷,溫澤念聲音一直壓得很低:“今天跟杜舒文一起過來的時候,我心里有一半猜著是你。”
說著扭頭看孟寧一眼:“以后別什么人叫你,你都跟著走。”
“知道。”孟寧瞥了瞥她微敞的襯衫領口:“我又不是傻白甜。”
溫澤念勾了下唇角。
“我是想著,”溫澤念道:“你來了也好,我們把話說得更清楚些。”
“嗯,你說。”孟寧盯著西瓜汁表面那一層的白色浮沫。
“那天在KTV外面,我坐在車里,看到你和Emilia一起進去后,又一個人轉回來了。”
Emilia是許暄的英文名。
“嗯。”孟寧雙手握著果汁杯,指尖微微相觸。
“你對她說的那句話,我的確聽到了。我覺得,你說得并沒有錯。”
孟寧盯著西瓜汁沒抬頭,溫澤念繼續說:“所以,你不用覺得我聽到了就會怎么樣。我不是說你和Emilia有什么,我只是說,我支持你去結識相處更輕松的人,我也支持你往前走,對我自己來說,我也在往前走。”
她這番話說完,孟寧仍是靜默。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吞一口酒。
在她放下酒杯的時候,孟寧輕聲開口:“其實我也沒有覺得,我那句話說錯了。”
“嗯。”溫澤念盯著琥珀色的酒液晃兩晃。
“從理性上來說,我覺得那句話并沒有錯。”孟寧說:“只是我那天轉回去想要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不是那樣。”
你是理性之外的例外。是道理之外的沒有道理。
溫澤念扶著酒杯的纖指輕蜷了下。
“說跟你相處的時候,不痛、不難是假話,可那些快樂也是真的,我分得清。”
即便我的心一度生病了,可我分得清。
她說得很平實,溫澤念卻濃睫半垂,靜了良久。
開口問:“那你怎么沒過來跟我說呢?”
孟寧只是笑笑。
溫澤念于是知道,她是想起了兩人關于“溫柔與殘忍”的那番對話。
溫澤念又問:“現在怎么還是跟我說了?”
孟寧彎彎唇角:“有些話不說,也許就沒機會說了。還是說吧,無論如何,我真實的感受,還是希望你知道。”
溫澤念知道,她是想起了時央。
“嗯。”溫澤念點點頭:“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呢?
溫澤念只是問她:“走了嗎?”
“啊?”孟寧趕緊跟著溫澤念站起來。
走出酒吧時,溫澤念說:“等我一下。”
她對著孟寧晃晃房卡,孟寧知道她只是玩笑。
溫澤念往前臺接待處走去的時候,孟寧一路望著她的背影。
纖細的腰線。修長的雙腿。走路從不會刻意婀娜,只是一種優雅的利落。
西裝搭在臂彎,露出瑩白的皓腕,讓人聯想起她方才微敞襯衫露出的鎖骨,平直而滑膩。
對女性而言,也許情欲永遠不只是情欲。
它與大腦相連,與心臟相連,你指尖酥麻發顫的那刻,很難說心尖沒有同頻的共振。
孟寧站在這陌生的會所里,被一張房卡引起懷念的,與其說是指尖的輕顫,不如說是心尖的輕顫。
溫澤念走回來叫她:“好了,走吧。”
語氣淡著,沒給她任何多說話的余地。
她只得點點頭:“嗯。”
******
兩人走出酒吧,溫澤念問:“你怎么來的?”
“坐地鐵。”
溫澤念忖了下:“懶得叫司機來接了,打車回吧。”掏出手機叫了輛專車。
車來得很快,溫澤念上車前問:“要跟我AA嗎?”
孟寧剛要說話,便聽溫澤念道:“把車費的一半打還給我,然后再給我發個句號。我倒要看看,我能攢下你發的多少個句號。”
好,很好,又諷刺她。
溫澤念掌著車門待她上車,然后自己坐上去。兩人坐得并不近,中間隔著小臂長的距離。
她們的確一人一邊望著窗外。
可落葉碎成詩篇。燈光低語寓言。每個城市有每個城市的獨奏。她們的確是并肩坐在一起,經歷一個北方的秋。
下車的時候,兩人并肩走向酒店,很快,一個往主樓,一個往宿舍樓,便要分道揚鑣。
溫澤念頓了頓,說了一句話:“孟寧,你要好好的。”
然后沖孟寧很淺的一點頭,便要離開。
孟寧叫住她:“那個。”
溫澤念回眸。
孟寧說:“我也沒有新的談戀愛的打算。”
不是在一往無前的,為了追求什么輕松,在向著新生活奔去。
溫澤念立在原地看了她眼,她很柔和的笑笑:“晚安。”
又沖溫澤念揮揮手,才轉身走了。
******
一場KTV聚會的效果不錯,約談內容真摯了許多。
杜舒文想要趁熱打鐵:“再組織一場燒烤局怎么樣?”
溫澤念正跟她一起研究報表,摁了下自己的太陽穴:“你怎么那么多花活兒?”
杜舒文豎起食指搖了兩搖:“做數據,我可能比你差點兒。搞人際,你肯定比我差多了。”
“是嗎?”溫澤念不這么看,只是兩人路線不同。
“那要不,我讓座,你來操持?”
溫澤念忖了下:“算了,既然有效,你按你的路線來。”
“你這人就是怕麻煩。”杜舒文算是看穿了她:“有人幫你兜著這些事的時候,你絕不自己上手。”
又吐槽:“那你這次來不來啊?別像上次KTV,你來是來了,坐了那么一小會兒,喝了兩杯酒,一句話沒說,走了——哦不對,說了一句,不過是微信語音對著我說的。你說說你,當擺設來了?”
溫澤念滾動鼠標看著報表。
杜舒文又推翻自己:“擺設就擺設吧,你往那兒一坐壓壓場子,也挺好的,顯得我們投資團,高端啊!哈哈哈哈。”
“不一定去。”溫澤念不買她面子:“看有沒有空。”
“我肯定找一家最好吃的。”杜舒文拎過自己手機:“你不去,后悔死你。”
杜舒文安排各種社交場合的確得心應手。
她找的燒烤店并不路邊攤,又不至于米其林幾星幾星的讓人放松不下來。這群員工跟她熟了那么點,溫澤念忙完工作遲到了些過去的時候,是有那么點賓主盡歡的味道。
“Gwyneth。”杜舒文沖她招手:“這邊。”
溫澤念過去坐下。
杜舒文拎拎啤酒瓶:“今晚要的是啤酒。”
“可以。”溫澤念接過杜舒文手里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
杜舒文沒吃多少,喝得倒不少,像她和溫澤念工作壓力這么大的,誰能離得開一杯酒呢。
她端著杯子淺淺的抿,拉長自己喝酒的時間,眼神瞟著斜對方的孟寧。
這姑娘長得確實漂亮,連杜舒文都認可。
不知道上次她和溫澤念怎么樣了。杜舒文留下一張房卡便先走了,至于后續,大家都是成年人,她也不太好問。
本想趁今天觀察一番推斷一下。沒想到這兩個人,一個坐桌角,另一個她一叫就坐她身邊來了,全程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
什么情況啊?這微妙的電流感,她不可能看錯了啊。
她拖著腮抿著啤酒,一直瞟著孟寧那邊差點沒瞟出斜視。
“別看了。”溫澤念忽然出聲。
“啊?”杜舒文裝傻。
“你以后能別干這么蔫壞的事么?你還叫人家來見我。”
“不是,你把我當什么人了?要是我覺得你們其中一方沒意思,我肯定不干這事啊。”
溫澤念喝口啤酒,沒否認。
“那,你們……”杜舒文眨了眨眼。
“我們,”溫澤念放下酒杯:“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杜舒文心想,都“我們”了,還不是那么回事呢。
她湊近溫澤念悄悄的說:“你是不是有點冷淡啊?你看你這張臉,總這么八風不動的……”
越說越沒譜,溫澤念打斷她:“她是我前女友,現在沒可能了,所以你以后別去打擾她了。”
“啊?!”杜舒文傻了。
這下她的八卦之心徹底被勾起來了:“她居然是你前女友?為什么沒可能了?”
“因為她沒有堅定的走向我,把我給甩了。”溫澤念再次端起了啤酒杯。
******
溫澤念這人,有點傲。
杜舒文覺得C酒店集團不止她一個人這么想,而是全集團的人都這么想。
這種傲不是說傲慢,溫澤念待人十分有禮有節,而是說,溫澤念這人的情緒很淡,好像什么事都引不起她太大的波瀾。
杜舒文知道她交過兩任女朋友,事后說起的時候溫澤念也是很保留的說“和平分手”。
這是杜舒文第一次聽她用有些情緒波動的語調說:“因為她把我給甩了。”
有人,把,溫澤念,給甩了。
杜舒文簡直懷疑自己喝多,把這幾個詞語拆分重組了幾次,才算確定溫澤念的意思。
“為什么啊?”
“問那么多干嘛。”溫澤念喝完杯底淺淺一層,又拎起酒瓶。
“哎你別借酒消愁啊。”
溫澤念有些無奈的看著她:“你不知道我酒量么?我想借酒消愁的話,能用啤酒么?”
“哦也是。”杜舒文把啤酒瓶還她,還好周圍的人都在各自聊天,沒什么人注意她倆,讓她可以放心八卦:“我問問理由啊,幫你分析分析,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可能。”
“沒可能。”斬釘截鐵的語氣:“我也沒有什么愁,一年多以前的事了,該說的話也說開了。”
“哦……”
溫澤念這人的嘴從來都很緊,她不想說的,杜舒文撬不出來。
要不是為了讓杜舒文不要再瞎猜著去打擾孟寧,杜舒文估計前女友這事溫澤念都不一定會說。
杜舒文悄悄觀察了一整晚,整個燒烤局,兩人的確全程無交流。
散場后杜舒文安排大家打車,鄒珉要回家不跟酒店同一個方向,便先走了,孟寧一個人安安靜靜等在一邊,也不急。
溫澤念是這時候向孟寧走去的:“我找了司機來開我的車,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坐。”
孟寧搖搖頭:“不介意。”
杜舒文在一旁偷瞟,眼珠子差點沒粘她倆身上去。
嗯,是挺平和。嗯,是挺大氣。杜舒文第一次覺得自己看走眼了,這兩人之間的電流估計是過往一段殘存的電流。
現在估計是各自看開了。
比如這會兒,孟寧就表情平穩的上了溫澤念的車,跟另個順路的同事一起。
杜舒文也找了司機來開她的車,回酒店后她還去了趟辦公室,立馬把孟寧的人事檔案調出來看。
大意了啊,原來孟寧之前在C海島酒店工作過。
不過即便杜舒文知道孟寧履歷,估計也不會往兩人戀愛過這方面聯想。
一個海灘救生員,把溫澤念這種都市傳說級別的富婆加美女給甩了?
杜舒文撐著下巴手指在面頰一點一點,頭都快想破了也只想出一個猜測:溫澤念是不是真的有點冷淡啊?
她說不想談戀愛了,是不是自我放棄了啊?
******
孟寧這天休假,去護城河邊看了會兒大爺釣魚。
傍晚時分,踏著暮色往酒店走,望見路邊咖啡店門口,有一個身影怎么看怎么熟。
她疑心自己看錯,沒張口,先是尾隨過去。
人流如織,她險些沒跟丟。
一直到過了個路口才跟上,她超過那人身邊,看了眼那人側臉。
好,這下確定了。
她又慢下來一步,落到那人身后,沖對方肩膀上一拍。
“媽媽呀!”對方驚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一回頭,瞧見孟寧噙笑的一張臉:“祁曉。”
祁曉尖叫一聲,掉頭就想跑。
孟寧拖住她衣袖:“不是吧,跑來我上班的地方鬼鬼祟祟偷看,搞什么啊,跟暗戀我似的。”
祁曉笑著回頭,沒忍住在她肩上砸了一拳:“你怎么在酒店外面啊?”
“我今天輪休。”
“干嘛去了?”
“去護城河邊看大爺釣魚去了。”
祁曉怔了下:“嗯,你的興趣愛好永遠都這么……別致。”
“你什么時候回的邶城?”
“三個月前。”
“三個月?”孟寧揚起尾音:“你還真一直沒聯系我啊?”
“不打擾,是我的溫柔。”但這幾個字用正常語調說出來太難了,說著說著就唱了起來。
孟寧跟著她哈哈一樂:“怎么回來了?”
“我媽病了,要做個手術。”
孟寧臉色一下子變了。
祁曉連連擺手:“你別擔心,已經做完了,切片出來是良性的,在醫院住著做一段時間后續治療就行。”
“你怎么不告訴我啊?”
“我媽這人好強著呢,沒出結果那段時間,她連親戚都不讓說。而且……”祁曉說了一半止住話頭。
她本想說,孟寧對家人生病往醫院跑這種事應該有陰影,又覺得是自己想多。
人孟寧自己都沒說什么,她幫人下什么論斷。
“現在能去看了么?”孟寧說:“我什么時候看看阿姨去。”
“成啊。”祁曉點點頭。
“你急著回醫院么?”
“不急,我大姨在呢,我媽沒什么事了,我偶爾出來放松放松。”
“走,吃飯去。”
祁曉猶豫了下。
“不是吧。”孟寧笑了:“你還真是打算來偷偷看一眼我工作的地方就走啊?這么深情。”
祁曉沒憋住,跟她一同彎唇。
看著孟寧的狀態,感覺比一年多以前是好多了。嗨,沒辦法,誰讓老天讓她們又碰上了呢。
孟寧問:“想吃什么?涮肉吃么?”
“不吃!一回邶城每個親戚都請我吃涮肉。”
祁曉說著往熙華酒店門口瞥一眼,使勁揉了揉眼。
“怎么了?”
“沒什么……”祁曉心想,別是自己前段時間太累了,產生幻視了吧。
孟寧順著她視線望了眼:“你沒幻視,是她。”
“真是Gwyneth?!她怎么在這?!”
******
孟寧帶著祁曉,去了她和鄒珉去過的一家燒烤店。
坐下點了菜,把C酒店集團欲收購熙華酒店的事說了。
“所以她才回國內工作的。”祁曉問:“那你們這純粹是,偶遇?”
孟寧點頭。
“這也太巧了吧。”祁曉頗為感慨,說著又瞥了孟寧一眼。
孟寧比她坦然:“想問什么,你問啊。”
祁曉覺得也是,老天都讓她和孟寧重新遇上了,孟寧的狀態也比先前好多了,她真的不能再把孟寧當病人看待了。
于是直接問:“你重新見到她,什么感覺啊?”
“我緊張死了。”孟寧悶著頭:“倒是她挺自然的,還主動跟我把話說開。”
“說開什么?”
“就是,過往很美好,祝彼此也都有美好的未來。”
“啊?她這么想的啊?那你呢?”
這要是面對其他人,孟寧肯定就糊弄過去了。
但這是面對祁曉。
孟寧不知怎么說,也許祁曉的真摯曾深深打動過她。所以她面對祁曉的時候,也總會多一些連面對自我時都不曾有的,真摯。
她先是很認真的忖了下,然后照實說:“我不是。”
祁曉一時不知怎么說,轉著手里牛肉串的竹簽。
孟寧:“我聽她跟同事說,說她沒有戀愛的打算。其實我也一樣,我也沒有重新戀愛的打算。”
“那你是還,喜歡她?”
孟寧很平靜也很肯定的點了一下頭。
“那她呢?”
“我不知道。”
“那你……”
“怎么說呢,上次她出國之前,她說我沒想清楚就跑過去找她,應該是對我挺失望的吧。我現在,喜歡肯定還喜歡,但你說我們能和好么?我想,但我不知道能不能。”
“我不知道跟她在一起,面對過去的那些回憶、還有我倆身份的差距,我能做到多好……我特別怕她因為我的心理狀態,再有哪怕一點點的難過。”
祁曉的竹簽在燒烤盤上敲兩敲:“是挺難的。她這次在國內待多久?”
“不知道。”孟寧搖頭:“對這種收購案不了解。也許,幾個月?”
其實祁曉想問,那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你打算怎么辦呢?又一次眼睜睜的看她走,然后像她說的那樣,無望的希望兩人都有美好的未來?
但溫澤念說得也沒錯,如果不能無比堅定的走下去,無論對溫澤念還是孟寧,都是更重的傷。
祁曉嘆了口氣,孟寧望著她笑。
“你笑什么?”
“重新見到你,我高興啊。”
祁曉捂住胸口:“搞什么啊,你才跟暗戀我一樣好不好!”
孟寧又笑,祁曉跟著彎唇。
孟寧:“那你呢?回邶城后,有沒有見過……她?”
祁曉自然知道孟寧問的是林清婉。
現在兩人交情是不一般了啊,而且她微妙的發現,孟寧也跟以前有那么點不一樣了。以前孟寧從不主動問她這些事,從不越過那條名為“禮貌”的界線。
她發現孟寧主動這么一跨過來,她心里舒服不少。
搖搖頭回答孟寧:“沒有,一面都沒見過。我覺得,她躲我呢。”
第79章
孟寧不說話, 咬著一串烤豆干,等著祁曉慢慢說。
“她跟我媽關系一直挺好的,我媽生病這事沒幾個人知道, 她卻知道, 我回邶城前, 都是她在忙前忙后的幫著張羅。不過我回來以后吧,她就再沒去過醫院了。”
“這事兒本來我不知道,后來是有天護士來問,說你女兒呢,我媽指指我, 說這兒呢, 護士笑著說,我還以為之前那個特別文靜的是。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 不過我媽沒提這事, 我也沒問。”
“我媽估計怕提起這事我倆又吵起來, 我又跑了。”祁曉笑笑:“其實她都生病了,我能跑哪兒去啊。”
子欲養而親不待,孟寧怕是最明白這道理。
孟寧問祁曉:“想見她么?”
祁曉頓了下,做了個挺華麗的手勢從自己發型到上身掃了遍:“你覺得我變漂亮了么?”
祁曉變了。
這是孟寧第一眼看祁曉就生出的感覺,不然她也不至于看著祁曉的身影還不敢認。
從前的祁曉怎么說,很像個小孩兒。倒不是說她長得幼齒,當然她五官偏圓鈍, 但更多的是她身上那種感覺,有種天真無畏的勁頭。
其實想想也是,一個教授家的千金, 從小生活條件不錯,讀完大學后一分錢沒拿自己跑了, 打過幾份零工,最后當了海灘救生員,拿著不高的薪水跟幾個女孩合住出租屋,那條件跟以前肯定天差地別。
祁曉每天還樂呵呵的,而且她不是裝的,她是真覺得沒什么。生活條件的改換相較于林清婉帶給她的創傷,她可能覺得不值一提。
孟寧喜歡她,也羨慕她。這樣天真奮勇的底氣,其實是沒經過生活磋磨的孩子才會有。
但這次重遇祁曉,她一下子沉穩了不少,忽然就讓人感覺,她是個大人了。
一頭長發披在肩上,穿著襯衫和卡其褲。一說話一笑起來還是以前那樣,但她安靜的時候,看上去有些沉郁。
她成長了,也漂亮了。
可誰想讓“陪唯一相依為命的母親闖過鬼門關”這樣的故事來為自己人生托底,祁曉大概也更希望自己的人生永遠天真,永遠明亮。
孟寧想把對話調性拉歡快點:“是漂亮了,這要是方霽現在看到你,肯定不舍得放你走。”
“方霽一直都覺得我很漂亮好吧?”祁曉傲嬌的翻個白眼,靜下來笑笑:“不說別人,有時候我自己看著鏡子,也覺得嗯,祁曉,是成熟了,是漂亮了。”說著擺擺手:“不是自戀啊!”
祁曉彎著唇,眼神里沒笑意:“我就是在想,我現在更接近她喜歡的樣子了吧?她要是見到現在的我,會怎么想、怎么說?但我不敢。”
說話間把桌上吃空的一根竹簽捏在手里無意識的轉:“我怕她現在看到我,還是覺得我不漂亮怎么辦?”
“祁曉。”
“嗯?”
“還餓的話就再叫點燒烤,別把竹簽給吃了。”
“滾。”祁曉笑著罵她。
******
兩人一起走出燒烤店,孟寧問:“你怎么過來的?”
“我坐地鐵,本來就是晃晃悠悠想放會兒風,我再坐個地鐵就回去了。”
“那等阿姨哪天方便,你告訴我,我去看看阿姨。”
“行,不過我跟你說我以前覺得我媽話挺少的,但現在不知是住院憋久了還是怎么的,嘴挺碎的。”
“那肯定還是不如你。”
“嘿!”
兩人一路笑鬧著,孟寧送祁曉走到附近的地鐵站。祁曉問:“你跟她見面的時候多么?”
孟寧搖頭:“不多,她現在在熙華酒店做約談,除了那時候,平時連偶遇都很少。”
祁曉覺得現在這局面是有點難。
退一步,又要看著喜歡的人眼睜睜從自己眼前離開。
進一步,祁曉也不知該如何破局。
孟寧拍拍祁曉的肩:“別操心啦。”
祁曉:“怎么不操呢!”眉一蹙,露出親媽一般的眼神。
******
兩天后,杜舒文組織了約談同事的第三次聚餐。
她的選擇都很有技巧,要么是鬧哄哄的KTV,要么是熱騰騰的燒烤火鍋,即便關系沒那么相熟,絲毫不用擔心冷場。
而且她餐廳選的也講究,既不讓人拘束,又比路邊小店多了些品質。比如這會兒黃銅色的火鍋盆正中央有條張牙舞爪的龍,造型浮夸的惹來三個同事拿筷尖撥了撥它的龍須,杜舒文在一旁笑。
然后端起條“龍舟”——竹筒做的,片片雪花牛肉擺盤無比精致。杜舒文問:“差不多了吧?可以下肉了吧?”
孟寧瞥著和她呈一條對角線的溫澤念,心里有點愁。
溫澤念……為什么要穿一件白襯衫來吃火鍋啊?!
杜舒文在一旁下肉,孟寧就半掀著眼皮盯著溫澤念的白襯衫,生怕油點子迸起來濺到她身上。
其實一件襯衫對溫澤念來說沒什么,能干洗就送干洗,洗不干凈扔掉便是。但孟寧覺得自己有點強迫癥,她單純的、就是看不得白襯衫濺上油點子。
溫澤念在喝一杯菊花茶。
孟寧發現了一件很神奇的事。
那些油點像自動避開了溫澤念似的,桌面濺的到處都是,可溫澤念的一件襯衫上清清白白。她袖子挽到手肘,腕上從不戴首飾,露出形狀優越的尺骨。
菊花茶杯是透明,被她拈在指間,抿一口,手腕輕擱到桌沿來,玻璃杯輕輕放下,其間幾多淡白的菊花宛若在她掌心沉浮。
有人單看一只手,也是美的。溫澤念雖然纖瘦,但她的肌膚軟而膩,那樣靠在桌沿勒出條淺淺的痕,無端就生了豐腴的感覺。
孟寧輕翕了下睫毛,眼神往上抬。
沒防備的就跟溫澤念撞了個正著。
誒,溫澤念瞧著她做什么?!
然后孟寧就從那道眼神中讀出,溫澤念看她,是因為溫澤念發現她在看自己。
并且,因為她方才一直盯著溫澤念的白襯衫,溫澤念會不會以為,她是在看溫澤念的胸啊?!
孟寧:……
對視一瞬后溫澤念已把眼神移走了,玻璃杯復又端起來,蝶舞般的淡菊復又在她掌心翕動。
肉煮的差不多了,杜舒文拿筷頭敲敲自己的酒杯:“咱干一杯吧?”
這里是那種新中式融合火鍋,眾人齊刷刷站起來圍成一圈,杜舒文喝紅酒,也有喝啤酒的,數個杯子碰在一起,孟寧發現溫澤念還是端著那杯菊花茶。
她眼神飛快的往上飄了下,溫澤念濃睫垂著,盯著貼在杯壁的半片花瓣。
一旁的杜舒文吃瓜都快吃飛了:這兩人一直眉來眼去的,看起來也不像撕破臉分手啊,怎么就沒可能了?
溫澤念胳膊肘很輕的撞了杜舒文一下:“說祝酒詞。”
什么動作被她做來都優柔柔的,幅度很小,藏著許多的克制。
如柳拂銀堂,雨浥輕塵。
杜舒文心想你撩我干嘛,有本事你撩對面那個去啊。
碰了杯大家又齊刷刷坐下,孟寧心里揣摩著,溫澤念這么嗜酒的人今天為什么會不喝酒。
身體出狀況了?
溫澤念是個生理期都不避忌喝酒的人,那是怎么了?胃不太好?
這時鄒珉在一旁叫孟寧:“快吃啊,這肉質真挺好的。”
說話間就給孟寧撈了一筷子。
孟寧:“謝謝。”挑開肉片上的花椒一嘗,嚯,好辣。
又瞥一眼斜對面的溫澤念,白瓷小盞擺在她柔膩的手腕邊那么相稱,都如官窯親燒的某類瓷器,她一邊聽杜舒文說話,一邊拿筷尖有一下沒一下的挑開花椒粒。
孟寧放下筷子站起來。
鄒珉:“哎你干嘛去?”
“上洗手間。”
不一會兒孟寧回來落座。
爾后是包間的門又一次被推開,服務員端著小托盤進來,銀制小夾往每人面前的骨碟里夾了一片吐司,輕聲解釋:“可以吸油解辣。”
發到溫澤念身邊,她輕壓著下巴:“謝謝。”
說話間眼尾瞥一眼對面的孟寧。
孟寧倒是不怕辣,畢竟她是鶴城人,這會兒壓著肩,正吃一片紅油筍,眼神沉靜靜的,唇尖冒著一點紅。
溫澤念收回了眼神。
杜舒文在一旁小聲說:“憋死你算了。”
“什么?”
“沒什么沒什么。”杜舒文把一片雪花牛肉囫圇吞下:“大家快點吃,不然一會兒肉煮老了。”
火鍋的奧義就是有人張羅,有人搶食。
孟寧食量不大,跟著笑笑鬧鬧的,很快吃個半飽。
趁著繚繞的煙火氣熏花了眾人的笑臉,她站起來悄悄走出去。
問遇到的一個服務員:“請問吸煙室在哪?”
對方為她指明方位。
孟寧走過去。
其實她現在酒喝得克制,煙也基本不怎么抽了。就是今晚的心緒被溫澤念一撩撥,四下作亂。
非得用煙的味道壓一壓,讓心緒沉一沉,不然她可就要……
會員制的火鍋店消費不低,吸煙室區分男女,孟寧走來的這間淡淡米色墻面,清雅得像間化妝室。
其實她把煙點了,也沒抽,腕子輕輕擱在膝頭出神。
直到門被輕輕推響。
孟寧一抬眸,見溫澤念踩著高跟鞋走進來,心臟怦的猛一跳,下意識便想掐了煙出去。
轉念一想,緊張什么,別那么慫。
溫澤念永遠比她大氣得多,看見她也在里面微挑了下眉,也沒流露出過多驚訝,輕一壓下巴算是沖她點頭,然后往里走,路過她身邊,走到最靠里的那一張沙發邊去。
坐下后把煙盒和打火機放在手邊茶幾,先是把手機掏出來回信息。
這次溫澤念沒關靜音,隨著指尖輕觸屏幕,噠噠噠的鍵盤敲擊聲傳來。
然后手機一響她便接起來,說句法語,語速輕而快,孟寧聽不懂。
三兩句后她掛了電話,這才把茶幾上的煙和打火機拿起來。
那打火機還是孟寧還她的那個。她的指間適合一切潔白的事物,比如瓷盞,比如通體純白的煙卷,似一輪清淡的下弦月,襯出她那濃墨重彩的一張臉。
微勾著天鵝頸,對著擦燃的火石吸一口,嘶啦,煙頭的火光亮了,裊裊薄煙,似是往那深邃眉眼里飄。
孟寧和她隔著大半個抽煙室的距離,室內很靜,好似連煙紙灼燒的聲響都能聽到。她斜斜的支著手肘靠在肋邊,任憑煙在指間燃燒,另一手握著手機噼里啪啦打字。
孟寧聽著那機械的鍵盤音,半只手掌撐著沙發軟沿,盯著對面墻邊的木質踢腳線。
“你怎么知道有面包片?”
溫澤念聲音響起時,她嚇了一跳,肩一抖。溫澤念抿了下唇,沒說什么,靜靜等著她。
“哦。”她笑笑回過神來:“看點評啊。”她報出一個橙色軟件的名字。
這家店的面包片按需提供,需要自己跟服務員提出。
而是她去找了服務員這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溫澤念。
“挺細心的。”溫澤念語調很淡,也不知是說她發現這家火鍋店有面包片很細心,還是說,她發現自己在喝菊花茶而讓人上了面包片。
孟寧咧開嘴:“難得來這么高端的店嘛,提前翻一翻,看看有什么自己喜歡的菜,可不能點漏了哈哈哈。”
她緊張得都想打嗝了,句尾加上“哈哈哈”的毛病又冒出來了。
溫澤念沒再說什么,復又低下頭去打字。
“你是不是胃疼?”——其實孟寧想問的是這個。
只不過,溫澤念的臉那么冷,關于“溫柔與殘酷”的思辨,反復在孟寧腦內交纏。
這時,手機在口袋里震起來。
孟寧掏出來看一眼:“喂。”
無論聲音怎么壓低,緊閉的吸煙室似有回音。
手機里傳來的是鄒珉聲音:“你在哪兒呢?”
“我,”孟寧眼尾瞟了瞟溫澤念方向:“透口氣。”
“許暄她家的貓不是做完手術了么,這會兒狀況不太好,她急壞了,我陪她一起去看看,你見過不少這種情況,一起去么?”
“好。”孟寧急急應下來:“直接門口見吧,我先去打車,你幫我拿下外套。”
溫澤念問:“怎么了?”
“許暄的貓,”孟寧解釋:“做完手術狀況不太好,我以前做義工的時候見過這種情況,我和鄒珉陪她一起去看看。”
溫澤念站起來:“走吧。”
踩著高跟鞋路過孟寧身邊:“我本來也要走了,開了車,送你們。”
******
鄒珉和許暄匆匆跑出包間,看到孟寧站在門口。
“打著車了嗎?”鄒珉這樣問一句,才發現更暗處的門側,溫澤念立在那里,一愣。
溫澤念很自然:“走吧,我送你們。”
許暄是個很容易害羞的人,耳尖又紅了:“不用了Gwyneth,太麻煩你了。”
“沒事。”溫澤念說話間已在往邁巴赫那邊走:“我的車就停在門口。”
許暄和鄒珉對視一眼,鄒珉小聲說:“走吧,這會兒不好打車。”
三人上了溫澤念的車,許暄和鄒珉先就往后排跑。
孟寧看一眼溫澤念,溫澤念一手掌著門正往駕駛座上坐,對孟寧要坐副駕這件事沒給出什么反應。
那叫一平和,那叫一大氣。
孟寧拉開車門坐上去,她提醒一聲:“安全帶。”
“喔。”
忽就想到溫澤念以前靠過來給她系安全帶,下頜線緊致而好看,濃睫微垂,帶起熟悉的一陣香。
溫澤念開車向來很平穩,車里很安靜。
車開到寵物醫院門口,許暄和鄒珉匆匆下車:“Gwyneth,真的謝謝了。”
溫澤念輕搖了搖下巴:“我本來就要去工作,不會在火鍋店多待。”
孟寧掌著副駕的車門,姿態匆匆的,卻還是很認真的看住她:“謝謝你,晚上的工作還多嗎?”
溫澤念并未回答,挑了挑指尖,算是揮手,讓她別多話直接去。
孟寧跑走后,溫澤念握著方向盤,在路邊多坐了兩秒。
古人云“一葉而知秋”,此時正有片枯黃的葉,擺兩擺,不甘心被時光抽干水分般的掙兩下,還是落在了她的擋風玻璃上。
溫澤念很克制,她方才望了眼孟寧的背影,只一眼。
孟寧說自己也不想談戀愛。
這句話的時效有多長?
就像她送孟寧搬出她在南方所置的那間公寓,那時車開過一個普通的路口,孟寧坐在副駕,祁曉坐在后排哼著首不知所謂的兒歌,她可曾想過,她與孟寧的分開是從那一路就埋下了伏筆?
就像今晚。
孟寧還是坐副駕,許暄和鄒珉坐在后排很小聲的聊著貓的情況。那么會不會,還是在她不曾想過的、過分日常的這一路,孟寧的下一個故事已埋下了開端?
溫澤念開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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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幸的是,許暄的貓救了回來。
孟寧遇到過這種情況,把上次醫生的處理方案說出來以供參考,雖然沒被采用,但總之,貓平安無虞了。
許暄守在一旁舍不得走。鄒珉和孟寧坐在走廊的等候區,鄒珉這會兒才有心思和孟寧閑聊:“你怎么會和Gwyneth在一起啊?”
“抽煙室碰上的。”
“她抽煙啊?”
孟寧忽然發現,她見慣的溫澤念的某一面,竟是旁人從未得見的另一面。
是的,溫澤念抽煙。
并且溫澤念抽煙的姿態很好看,細白煙卷夾在同樣白皙修長的指間,那時候的溫澤念要比平時慵一點,肩背還是挺拔的,只是微垂的眼睫有股疏懶的味道。
睫羽一翕,如蝶翼,煽動的不是大西洋彼岸的風,是此去經年的茫茫時光。
許暄終于吸著鼻子過來,臉上掛著笑:“好啦,我們走吧。”
“交情不一般了啊。”鄒珉嘆一聲,扭頭問孟寧:“你見過幾個同事這么哭?妝都花了。”
許暄的耳尖又紅了,但她堅決的說:“不可能,我的睫毛膏是防水的。”
孟寧沒忍住跟著笑了一聲。
許暄有時候抓重點的能力,真是挺偏的。
三人一起走出寵物醫院時,孟寧提醒:“你今晚最好做個冰敷,不然明早眼腫的沒法看。”
許暄點點頭:“好。現在也很腫嗎?”
“喂,你一直拿手擋著我們哪看得到啊?”鄒珉開她玩笑:“你就這么擋著下臺階,也不怕摔了。”
“我裸眼4.0……”
那時孟寧正邁下最后兩級臺階,望著臺階表面所鏤的貓狗暗紋,突然之間,覺得很生自己的氣。
為什么對著許暄就可以輕輕松松的關切。
對著溫澤念,偏要糾結反復,明明想問溫澤念有沒有胃疼,為什么想七想八的就是沒問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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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珉和許暄都是本地人,各自打車回家。孟寧現在節省已成習慣,一段銷號重練的新手玩家經歷讓她刻骨銘心。
她坐公交回酒店,手里捏著手機,想等著待會兒旁邊沒人了,就給溫澤念打個電話。
今晚胃有沒有疼?工作是不是很辛苦?
就這么簡單兩句話,她在心里反反復復練習著。
忽然手機震了下。
她低頭一看,是隊長。接起來,隊長問:“Cara,你在宿舍吧?”
“我在回宿舍的路上。”
“那麻煩你趕緊去趟泳池那邊,我今天的值班日志忘了拍照上傳,你能去拍一份給我嗎?”
“行。”
孟寧先趕緊跑去主樓,走員工通道上去。泳池這個點早已關閉,她只開一盞燈,平素透藍的水面變得暗沉,變作一池浩瀚的海。
她匆匆走到工作間,拍了日志給隊長發過去,關燈離去。
手里還捏著手機,這會兒沒旁人了,她準備下了電梯,就給溫澤念打電話。
可剛從員工電梯走出來,遠遠就瞥見員工通道的軟椅附近,站著兩個人。
準確的說,一個站著,一個軟塌塌的坐著。
杜舒文在揉自己的手腕:“累死我了,你怎么這么死沉死沉的……等我歇會兒再走啊。”
孟寧走過去。
軟椅上闔著眸子的是溫澤念,看起來,像是喝多了。
杜舒文回頭:“Cara?你來得正好,趕緊幫我把她扶車上去。”
這會兒她倒不是想看八卦,來的是任何一個人她都會感激涕零。
溫澤念喝多了。而喝多了的人怎么這么難扶啊,尤其是一個喝多了又覺得自己不需要扶的人。
孟寧走過去,對著溫澤念,微微勾下腰:“我扶你,好嗎?”
杜舒文站在旁邊抱著胳膊想:喲,語氣夠溫柔的啊,她還以為孟寧是那種特清傲的小美女呢,這一溫柔起來,語氣聽得她骨頭都酥了。
溫澤念呼吸里有清淺的酒氣,微蹙著眉,搖了搖頭。
“可是我覺得,”孟寧雙手扶著自己膝蓋,聲線進一步壓低,像在哄溫澤念:“相比起杜總扶你,還是,我扶你比較好。”
說話間,她又看一眼溫澤念微敞的襯衫領口,露出的那一線雪肌。
回頭瞥了杜舒文一眼。
杜舒文心想:嘿!瞪我干什么,我又沒亂看!我還能把我這倆眼珠子摳出來啊?
第80章
溫澤念這時張開眼, 孟寧柔柔的沖她笑了下。
搞什么?溫澤念想,裝什么乖。
溫澤念說:“其實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扶。”
“好的。”孟寧應著,卻又伸手來扶溫澤念的胳膊。
溫澤念推開她。
既然還是要來扶, 那還“好的”什么“好的”, 嘴里乖乖巧巧, 行為不聽勸阻。
她緩了緩呼吸站起來,晃了兩晃,杜舒文上手又要來扶她。孟寧擋開杜舒文的手:“杜總,還是我來吧。”
杜舒文看孟寧一眼。
孟寧抿了抿唇:“我力氣挺大的。”
“你來。”杜舒文一疊聲的說:“你來你來你來。”
她倒要看看這兩個不可能的人,能不可能出什么花兒來。
孟寧很快發現, 杜舒文方才抱怨溫澤念太沉, 不是因為溫澤念體重有多重,而是溫澤念有自己的意志。她走得很堅持, 但扶她的人時時擔心她會摔倒。
好倔啊, 孟寧腹誹她。
尤其那將近十厘米的高跟鞋, 看久了倒也覺得沒有十厘米那么夸張,七八厘米吧,但又細又高看著總覺得搖搖欲墜的,嚇人。
孟寧扶著溫澤念,杜舒文才騰出手來拿手機:“我也喝酒了,我叫個司機來開車。”
孟寧又瞥一眼溫澤念微敞的襯衫領口:“要不,我開?”
這風景要是被司機看到了, 孟寧得氣死。
“啊?”
“我沒喝酒。”
“喔。”杜舒文瞟了瞟溫澤念:“也行啊,也行也行。”
走到停車場,她先掏車鑰匙解鎖, 看孟寧拉開后門,讓溫澤念坐進去。杜舒文也跟著坐進去, 一邊招呼駕駛座的孟寧:“別緊張啊,她這車有保險,你隨便碰。”
孟寧調整了一下座椅:“去哪?”
溫澤念都喝多了,還不回行政套房休息,還要去哪。
杜舒文說:“她都喝成這樣了還能去哪?送她回家休息唄。”
“回……家?”
“對啊。”
“她不住酒店啊?”
“住什么酒店?”杜舒文說:“她買房了啊,她買了之后我也買了,跟她一個小區。”
孟寧愣了愣。
但對著杜舒文,她又不好問太多。
后座的溫澤念酒品極好,規規矩矩靠著椅背,閉目休息,連呼吸的聲音都輕。
不是吃火鍋時還喝的是菊花茶么?
怎么一會兒功夫喝這么多?
“她怎么喝這么多?”孟寧忖了下,覺得這個問題溫澤念未必肯答她,于是對著杜舒文問。
“今晚有兩位投資人,她負責對接的,臨時來邶城了,得去應酬。”
其實她們這工作不好做。
滿世界飛,高壓力,不離煙酒又熬夜,耗身體得很。
孟寧擰了下唇角。
以前溫澤念優化C酒店時去應酬,也常常會多喝一些。
孟寧開車沒溫澤念那么自在熟稔,但她技術不差,盡量開得平穩。
進了小區,杜舒文指揮著她把車開進地庫,停到溫澤念的車位上。
“哎哎,好,停。”
杜舒文在一旁看著她倒車入庫,正要去扶溫澤念的時候,孟寧已拉開后排車門,把溫澤念扶了出來。
其實溫澤念筆挺的站姿已深入骨髓,這會兒也沒改換,孟寧扶著她胳膊,倒扶出了兩分小鳥依人的意味。
杜舒文看得有些想笑,替溫澤念拎著包跟在兩人身后,一邊告訴孟寧:“十一樓。”
三人進了電梯。
這房子跟溫澤念以前在C海島邊上買的差不多,都是一梯一戶的高端大平層。
溫澤念買房干嘛?她能在邶城待幾個月啊?
投資?
孟寧思忖間十一樓便到了,三人站到玄關,杜舒文拉開溫澤念的包:“等我找找鑰匙啊……你說你到底為什么不裝電子鎖,玩什么復古,鑰匙呢……”
她找了一陣,總算掏出來:“我就說怎么找不著,你以前鑰匙上不是掛著個挺幼稚的鑰匙扣么?怎么沒了?”
孟寧心里一跳,她以前就送過溫澤念一個黃色小熊的鑰匙扣。
溫澤念說:“扔了。”
杜舒文:“啊為什么?”
溫澤念矜傲的揚了揚下巴:“不為什么。”
杜舒文拿鑰匙開了門:“你一個人待著行不行啊?要不我留下給你沖杯蜂蜜水,照顧你會兒?”
“沒問題。”
“嘿,你還挺不客氣。”
“我是說我一個人待著沒問題。”
杜舒文悶笑了聲:看來是沒什么問題,還能跟她貧這一句。
“行,那我走了。”
溫澤念還是那般矜傲的壓了壓下頜,一個人往里走。
杜舒文眼尾瞟著孟寧,孟寧沒多說什么,跟著杜舒文一起往電梯走。其實杜舒文方才說要留下來沖蜂蜜水就是句試探,就是看看這位“不可能的前女友”會不會有什么反應。
看來沒有,唉,無瓜可吃。
孟寧和杜舒文一同等電梯,安靜的站了會兒,目送杜舒文走進去。杜舒文回頭看孟寧的時候,神情有一絲疑惑。
因為孟寧靜靜站著,沒有進電梯的意思,等電梯門自動閉合的時候,很沉穩的對她說:“Kelly,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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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溫澤念關門的時候,孟寧伸手輕輕帶了下,杜舒文以為她是關了門,其實門保持著虛掩的狀態。
這會兒孟寧推門進去,一室昏暝,鼻端能聞見熟悉的香氣,很淡,混了溫澤念的香水味和體香。
很奇異的感覺。
這里是溫澤念的家。
其實以前在南方買的公寓,也是孟寧在住,溫澤念待在C酒店的時間居多,以至于孟寧從未生出那是“溫澤念的家”的感覺。
她找了一會兒,沒瞧見玄關的開關,嘗試性輕說了聲:“開燈。”
果然一束暖黃的射燈亮起,她打開鞋柜,給自己找了雙拖鞋。
她根本摸不清這房子格局,一路走,又輕念了句:“開燈。”
客廳燈火大亮,沙發上傳來輕窸聲,好似有人不耐煩的抬起手來,擋住了刺向眼睛的光。
孟寧走過去。
溫澤念靠在沙發背上,其實坐姿還是端正,只不過高跟鞋被她甩在玄關邊,這會兒孟寧一看,她沒穿拖鞋,光著腳,纖細的足踝露出來,還有踏在淺灰大理石地磚上的足尖,瑩白似玉。
孟寧又走回玄關,找出與客用拖鞋不一樣的那雙,給她拿過來,放到面前的地板上。
她沒動,正當孟寧準備蹲下去給她穿鞋的時候,她自己趿進去了。
孟寧傾身向前。
溫澤念能感覺到孟寧的接近,搭在眼前的小臂微動了下。可很快,孟寧又與她拉開了距離,那淡淡的香味也消失了。
溫澤念不明所以,挪開手臂,眼皮輕翕了下好似在適應燈光,然后才張開眼。
孟寧站在她身前,一張臉還是那么柔柔的。
然后溫澤念發現,孟寧是幫她解開了兩顆系緊的西裝扣子,讓她呼吸順暢些。
她又把眼睛闔上了,聽到孟寧趿著拖鞋離開的腳步聲。
這房子還是中西雙廚,孟寧走過去,找了找,有點住人的樣子,有咖啡機,各類杯具也都潔凈,打開櫥柜,也順利的找到了一罐蜂蜜。
看來溫澤念也知道自己常喝酒,喝的還不少。
孟寧又找到直飲機,研究了下,調到適宜溫度,用水把蜂蜜化開,攪了攪,端著玻璃杯回到客廳,擱在暗色玻璃面的茶幾上。
她這一下放得輕,卻也沒規避所有的聲響,因為溫澤念還是先前那般姿態,擋著眼,她弄出些動靜來提醒溫澤念。
可溫澤念沒理她。
她站了兩秒,只得自己開口:“你要喝點蜂蜜水么?”
“燈。”
“嗯?”
“刺眼睛。”
孟寧心想那能怎么辦啊,她橫不能找條半透的絲巾來系在溫澤念眼前吧。
正當她思忖不語的時候,溫澤念把小臂從眼前挪開了,眼尾軟軟的耷著,好似很無奈的輕嘆了口氣,開口的聲線比平時更低些:“調暗。”
好聽得過分。
于是世界和光影都聽她號令,她一聲令下,世界繾綣而朦朧。
孟寧:……
溫澤念用那么無奈的眼神看著她干嘛!這又不是她的房子,她哪兒知道能調暗!
溫澤念就那么望著她,靜靜坐著,直到她提醒一句:“蜂蜜水要涼了。”
溫澤念才往前傾身,端起玻璃杯,淺淺抿一口,便要放下。
孟寧:“多喝點嘛。”
溫澤念從尚未完全離開的玻璃杯沿掀起睫毛,看孟寧一眼,那眼神有點傲,卻還是喝下大半杯去。
玻璃杯放回茶幾,她又靠向沙發背。
孟寧還是站在她身前,望著她:“今晚不是胃不好么,怎么喝這么多。”
溫澤念闔上眸子,若想懟人,可選擇的話有很多,比如:“你以為我想喝?”
孟寧便可以順勢接一句:“不過一頓酒價值不菲,對吧?不是我們月薪五千的人該操心的哈哈哈。”
溫澤念和杜舒文,辛苦歸辛苦,年薪驚人。
但溫澤念說的卻是:“你管我?”
孟寧默了半晌,才說:“沒有。”
她倒是想管。
但現在溫澤念一副挺煩她的樣子,又怎么可能聽她的。
溫澤念闔著眸子沒再搭理她,或許,是在等她自覺的離開。
這要是擱以前的孟寧,臉皮那么薄,察覺到人家趕人的意圖,肯定忙不迭早走了。
可現在,孟寧站著沒動。
心里想的,其實是邁過寵物醫院臺階時,突然對自己感到生氣的那一剎。
明明她就是想關心溫澤念,想陪在溫澤念身邊,為什么越是看重的人,越會催生出千回百轉的心思,以至于最后的行為和初衷背道而馳,什么都不做的不了了之。
她不想再這樣。
她輕聲問溫澤念:“喝了酒胃有沒有更難受?要不要我下樓去給你買藥?”
溫澤念便是在這時張開了眼。
她臉上沒任何表情,望著孟寧,問了句:“你還招惹我干嘛呢?”
聲音很輕,孟寧的心臟卻似被攢起。
孟寧很想辯解一句:“我沒招惹你。”
你以為約談的時候,你淺淺淡淡坐在我對面,我不想多看你一眼么?
你以為搭你車的時候,小小空間里都是你的香水味,我不想坐得離你更靠近一點么?
你以為現在的你在我面前,周圍再沒其他人,我不想擁抱你、不想親吻你那凝著光斑的雙唇么?
可所有這些沖動,我都忍住了,因為,你對我說過“溫柔與殘忍”的那番話。
對孟寧來說,忍住這些沖動,不是什么斬釘截鐵的事。
它們不囂張、不故作聲勢,但它們像春日里蠶食桑葉的小蟲,把人的心也變成了那片桑葉,邊緣一點點咬出鋸齒狀。
她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忍,才能忍住那不斷涌現的酥酥麻麻,蝕骨痕癢。
忍耐不是一瞬,是朝夕,是與溫澤念相處的分分秒秒。
可溫澤念這會兒瞧著她,很肯定的說:“就是你招惹我,孟寧。”
“你看著我笑是招惹我,遠遠站在KTV門口隔著車的擋風玻璃看我是招惹我,跟我說晚安也是招惹我。”
溫澤念說著闔了闔眼,濃睫半耷著,臉上的神情無奈之中,甚至有那么一點點的無措。
孟寧瞬間就領悟了溫澤念沒說出口的那句話——
因為剛才吃火鍋的時候她也想過,溫澤念這人什么都不做,坐在她對面就是撩撥她。
那么對溫澤念來說,孟寧這個人存在,就是招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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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寧事后回憶那一晚,覺得回憶斷成了一幀一幀的畫面,并不連貫。
當醉酒的溫澤念以那樣的眼神望著她時。
她很難再壓下心頭的那股痕癢,探出手去,輕輕撫上溫澤念的頭發,然后,是溫澤念的側頰。
再然后,她也不知怎么的,兩人就吻到了一起。
重逢后沒人說過分開的一年多是怎么過的,沒人將想念或怨懟訴之于口,她們唯一的表達,便是凝在唇舌間的這個吻。
這個吻并不洶涌,很安靜,很纏綿,細細密密的接吻聲中,能聽到窗外一片枯葉打著旋兒撞上窗棱的聲音。
孟寧其實懷著私心,覺得吻得慢一點,這個擁抱就能維持得久一點。
她很怕溫澤念會推開她,可當她舌尖探過去的時候,溫澤念翕開唇瓣接納了她。
孟寧的心臟快要爆炸,窗外的秋意越發深涼了,漸漸的,反襯出懷中人的皮膚,紋理間透出灼熱的暖意,她的手開始不老實。
溫澤念忽然說:“我沒買。”
現在兩人的關系,早不是溫澤念會在包里帶一個小小藍色盒子的時候了。
“那……”孟寧抵著她的額,聲音里的無措更強一些。
溫澤念翕了下濃睫,低聲說:“可以不用。”
孟寧問:“你現在清醒么?”
溫澤念掀起眼皮,似是不滿的望向她。
孟寧知道自己有些破壞氛圍,但她必須要問。
溫澤念反問:“清醒不清醒的,很重要么?”
“重要。”孟寧已經習慣當一個隨和的人了,可她此時難得的執拗:“你必須是清醒的。”
溫澤念雙臂掛在她后頸,抵著她的額,眨眼之間兩人的睫羽似微微相觸。溫澤念輕嘆了口氣:“我很清醒,孟寧。”
“我的身體醉了,可我的意識很清醒,清醒到我還能問你,這一次,你不會還想躺著享受吧?”
孟寧:……
她輕蹭著溫澤念的額:“沒這么想。”
溫澤念一定不知道,在兩人分開的一年多時間里,她有多少次在寧謐的深夜,回想起兩人的那些纏綿悱惻。
一點點細節掰開來,像把一幀幀畫面定格下來反復琢磨。那些想念,都是無聲的練習。
孟寧放開溫澤念去洗手前,溫澤念軟軟勾住孟寧的脖子,問她:“那你呢?你又清不清醒?”
孟寧輕聲答:“我很清醒,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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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澤念那身矜貴筆挺的西裝每每被掌心揉皺,都無端催生起人的一股罪惡感。
大概那強烈的反差太具有象征意義。
象征著禁欲者的放縱,理智者的迷情,讓人看到那素來玉一般罩著的無暇面具上,是怎樣清晰的迸開了一道裂紋。
然后以摧枯拉朽之勢碎裂開來,粉碎之際,給你看藏在其下的緋色眼尾,微蹙眉心,和貝齒淺淺咬住的唇。
溫澤念覺得孟寧這人極其具有欺騙性。
比如你素來看到她的沉靜,遮掩著她清秀外表下近乎瘋狂的占有欲。
比如她此時輕柔的吻過來,甚至有余裕撫一撫溫澤念發汗的額,又去吻她微蹙的眉心。
她的眉眼尚且冷靜,可你若察覺到她那樣的冷靜是為了更加專注的看向你,你便知她有多沉迷其中。
她輕輕的哄溫澤念:“噓,好了,沒事了。”
可她的動作不是這樣說的。
她披著讓人放松警惕的外衣,卻要把人拉入一片溫熱的潮汐里與她一同跌墮。
她仔細觀察著溫澤念的神情:“你要不要咬我?”
她用很輕很柔的聲音說讓人破防的話。
她說:“別忍著,在我肩上咬一口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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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澤念被折騰的酒意散了大半,其實她今晚的胃沒什么大礙,就是心情有些堵。
現在倒好,她沒什么泡澡的精力了,站在淋浴下快速沖了個澡。
裹著浴袍走出去,到客廳一看,孟寧坐在沙發上,兩只手肘擱在膝頭,微微曲著腰。
一個很乖巧安靜的坐姿,好像方才肆意的人不是她。
溫澤念問:“你怎么還沒走?”
孟寧怔了下,抬眸,那張清秀的臉半仰著望她。
溫澤念轉身往主臥里走,留下一句:“客臥的床單沒鋪,不走的話,你自己鋪一下。”
醉酒這件事就是這樣。
要等酒意散了后,頭疼才后知后覺的襲來。溫澤念換了睡衣倚在枕上側臥,壓著自己的一只手,指尖抵著太陽穴輕輕的揉。
大概兩分鐘后,有人輕輕進了主臥。
沒往里走,先去了浴室。
主臥里沒開燈,昏昏沉沉的太適宜醞釀睡意,溫澤念的意識一半模糊著,沒什么力氣搭理她,只聽見她淋浴的聲音傳來。
在溫澤念快要睡著的時候,她輕輕掀開了鵝絨被,鉆進來,從背后擁住了側躺的溫澤念。
溫澤念要睡不睡的,頭疼得厲害,壓在側頰下的指尖下意識的動兩動。
孟寧剛淋浴完,指尖帶著微熱,貼上溫澤念另一側的太陽穴:“你睡你的。”
指腹軟軟的,緩緩的揉按。
跳痛的神經一得到安撫,睡意很快像浪潮般席卷了人,溫澤念睡過去時想,孟寧方才氣聲念出的那句“你睡你的”,好似催眠。
剝奪人的意志,到現在,是溫澤念倚在孟寧的懷里,陷入了孟寧給她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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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溫澤念是被鬧鐘喚醒的。
事實上她勤于早起,身體早已形成規律生物鐘,鮮少有睡到鬧鐘響起的時候。
不能怪罪于昨晚的酒,畢竟她喝多的時候也不少。
不想面對杜舒文八卦打探的目光,溫澤念摁了鬧鐘便起身。
泳池巡查隊上班很早,孟寧已經走了。
溫澤念坐起來就扶了下自己的后腰,嘶,腰疼。
好久沒做了,身體大概不適應。忽然就理解了孟寧連呼腰疼的那一次,還真就,挺疼的。
她下床洗漱,客廳餐桌上,有孟寧用她家為數不多的食材,做出的一頓早飯,邊上放著張字條,孟寧字跡清雋:“記得吃,不然胃更難受。”
溫澤念淺淺的吃了點,化好妝后盤了發髻,對著鏡子里那白皙纖長的頸項細看了看。
拎包下樓,遠遠便看到自己的邁巴赫前引擎蓋上倚著個人。
杜舒文抱著雙臂,她穿西裝比溫澤念更灑脫些,大多數時候是不系扣子的,笑吟吟望著溫澤念走近。
溫澤念不咸不淡的問了句:“你昨晚也回來睡的?”
杜舒文一下站直了:“你這話怎么說的?你忘了昨晚誰把你扶回來的了?”
“我是喝多,不是失憶。”溫澤念繞過去拉開駕駛座的門,揚了揚下巴示意杜舒文從副駕上車:“所以昨晚扶我回來的人,顯然不是你。”
“沒失憶那可太好了。”杜舒文食指敲敲中控臺,上翹的眉眼這么不懷好意的笑起來,就更……
不懷好意。
像只戲弄人間的狐貍顯了形:“那你說說,昨晚都發生什么了?”
溫澤念:“別套我話。”轉著方向盤把車開出地庫。
杜舒文嗤一聲:“你知道你這個人,昨晚見完了投資人,立馬把我叫到辦公室一起商量,我看你那樣兒,清醒得還能做三個方案似的。結果一商量完,我跟你一起往外走,你忽然說,等一下,我有點暈,然后就在沙發坐下了。”
“坐下了還特端正,端著手跟太后似的。但我了解你啊,我一看就知道你不行了,就想扶著你下樓趕緊把你弄回家來。一下樓,就碰到你前女友了。”
“其實我遠遠就看到你前女友了,我還以為人家要躲開呢,畢竟你口口聲聲說你們不可能了。結果人家主動過來的,我沒叫啊。估計你前女友覺得她扶你更有經驗吧,就命我退位讓賢了。”
溫澤念瞥杜舒文一眼,抽了抽唇角。
“怎么?”
溫澤念:“你能不能別一口一個前女友的?”
“怎么,不是前女友了,又變現女友了?”
溫澤念頓了頓:“不是。”
“那你們昨晚到底干嘛了?總不能是賞秋月賞落葉,談理想談人生吧?”
溫澤念不應,杜舒文又嚴肅的伸指敲了敲中控臺:“前面路邊劃了停車位,你停會兒。”
“干嘛?”
“你停會兒,我有事。”
溫澤念開車滑到路邊,點了點剎車,杜舒文借著透過擋風玻璃射來的、正好的天光,細看了看溫澤念的脖子,很大聲的哈了一聲:“想不到你前女友看著文文靜靜,其實挺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