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
綠堡星居民對自己的處境有著清晰的認知, 就算不是林爭渡,就算不是蟻群的人,隨隨便便一個普通居民站在主控臺上, 聽著臨時搭建而成的審訊室里的對話,都能猜想到星聯到底對綠堡星的理想是什么——誘餌。
和牢牢的鉤。
主負責人艾利亞·達西不是實驗室人員,因此她的守口如瓶于事無補,在鐘鷺溫和又不容反抗的攻勢下, 信息獲取的效率很高。
林爭渡的腰抵著主控臺邊緣, 她閉著眼,只動耳聽著審訊室里碎片的凌亂的供詞。
乞賽族對人類有著莫名的需求。這是整個太空站存在的前提條件之一。
關于這一點,林爭渡也早就知道了,畢竟把自己的種族稱為“新人類”……看似是要革新換代,但還是以“人類”為基礎的。
不管是綠血,還是蟻群, “新人類”都試圖與其制定契約, 讓他們為新人類的降臨做好準備, 可見它早就盯上了綠堡星這顆星球。
那么綠堡星有什么吸引它的條件呢?
它有固定人類居民, 甚至居民無法自主離開星球,相當于與整個星球完成了綁定;同時人口有限,且活動區域被局限在一個城市帶及周邊, 方便“圈養”。
星聯與乞賽族交惡多年, 早期的標志就是800年和平協議被撕毀,作為貿易星球的綠堡星再次匆忙封鎖?梢哉f,乞賽族對綠堡星很了解。
研究員口中的情報為他們構建了一個更加清晰的防線計劃。乞賽族對綠堡星虎視眈眈, 且專情于“人體”, 據星聯高層推斷,它們一旦占領了綠堡星星球, 就會將所有人類的軀體為其所用,像駕駛機甲一樣駕駛“肉甲”。
那就是最好的攻擊時機。
至于如何攻擊?
星聯為綠堡星設計了量身定制的武器,多年的污染土壤上附著了非常多的物質,他們沒有研究出解決污染和疾病的解藥,但研究出了與污染土地能發生反應的化學武器。
只要投放劑量夠大,整個綠堡星都能被成功“清理”,乞賽族,還有痛苦多年的綠堡星居民,都能毫無痛苦地湮滅。
“除此之外,”其中一位掩面痛哭的研究員說,“我們經過試驗發現,它將那些污染物質化作無害物體后,局部土壤就能恢復正常,就像火燒演替一樣,用不了一百年……這顆星球能重新恢復成正常生態!
屆時,藍天白云,山清水秀,生機勃勃。
林爭渡聞言,睜開眼。
既能消滅宿敵,又能避免遷移人口安置問題,還能解決污染、讓綠堡星恢復價值,對星聯而言,多么完美的萬全之策。
她想起重生在綠堡星時,系統給她發布的初期生存任務,說是逃離污染,但或許,只是逃離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場湮滅。
惡心。
好惡心。
林爭渡欽佩那些愿意為全人類利益犧牲的勇士,但她憎惡讓一群人毫無知覺地為星聯犧牲的計劃,后者的“犧牲”不就回歸了它原先的意思?因祭祀而被宰殺的牲畜。
百年后的繁榮與現在的綠堡星居民無關,甚至蒙在鼓里的大部分人類也不會以英勇的犧牲者來紀念他們,提起這場戰役,能想到的只是……受害者,或者,污染者。
玻璃苦笑一聲,身子后仰,說:“套出來讓人更憤怒的東西,要是告訴他們,會引起很大恐慌的。”
這個時候,穩住民心才是最重要的事。
林爭渡沉默良久,說:“我會告訴他們。”
玻璃顯然不贊同,“你還真是知無不言啊!
“不是說什么都
銥誮
要告訴他們,但,”林爭渡離開主控臺,站在窗邊,看向綠堡星,“再如何,也至少讓他們清楚到底在為什么而戰。”
隨著情勢的不斷發展,他們總會知道這件事,等那個時候再安撫他們、重新動員他們,或許來不及了。
“……看來你進修的管理學也不是完全沒用,至少說服我了!辈Aдf。
林爭渡聞言勾了勾嘴唇,說:“厄蘇拉記憶體的讀取進程,要麻煩你再加把力了!
因為總決賽的事,這件事就擱置了,一來而來就拖到了計劃實施后。
玻璃頓了頓,說:“它還有用嗎?”
“我總覺得,乞賽、綠血之間,還有我尚未察覺的盲點,”林爭渡的腦子又開始高速運轉起來,“我讀取的記憶里,厄蘇拉是個有著堅定人性且溫和的人,在進入綠堡星后,她組織的綠血也是朝著正面方向努力的……”
還有曾經系統讓她做過的綠血主題任務,只是給她“掃盲”用的嗎?
玻璃眉毛微抬,他還在消化林爭渡這番話。
林爭渡又說:“我覺得厄蘇拉沒有聽從乞賽族!
在這個時刻,糾結這樣的話題似乎無關緊要了,但林爭渡還抱著希望,和記憶體的連接不只是一場閱讀,還是感同身受,所以她對厄蘇拉還抱著希望,哪怕厄蘇拉已經是個過去的遙遠的符號。
“可是,”不同于往常一樣附和或者不正經地反對,玻璃這次一臉肅色,“你有沒有想過,厄蘇拉或許一直就是個‘有著堅定人性且溫和的人’,眼睛,她可能都是循著本心做事的,只是她后來選擇的道路與你與我的立場對立。”
林爭渡心口一震。
“就像你!辈Aв說。
玻璃從座椅上站起來,走到她的身后。林爭渡很想笑,但張開嘴,眸光又沉了下去。
她懂玻璃的意思。
玻璃輕聲說:“在我心里,你也一直沒有變過,你的身上有著很多閃耀的品性,星聯的那些人不也發現了嗎?”
所以他們也疑惑,詫異,不愿相信。
林爭渡這樣的人,怎么會站在了對立的那邊?
……
“費雪選手,請詳細闡述你和林爭渡的關系。”
辛克萊·費雪看著四周的鏡子,臭著臉收回視線,說:“她是我的地球語家教老師!
“重復一遍,請詳細闡述,你們是何時開始聯系、聯系頻率、聯系方式,后續關系發展。”
“……你們已經查過我的外腦了。”辛克萊雙手捏成拳,抵觸道。
“費雪選手,請配合調查,調查過程中的配合程度會影響你之后的資格評定!
辛克萊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他垂下眸,牙齒忍不住開始撕下唇的死皮,半晌,他說:“我想學習地球語中的漢語,所以讓管家助理幫忙搜羅了相關家教,她是其中一位,后來我進行了一場面試,選定了她,于是我們開始線上教學,每周兩次。”
辛克萊:“后來在麗珀星,我發現她也是同賽的賽手,于是進行了線下見面,兩次,之后繼續開展線上教學與交流……末賽后的集訓期,我前往黑王星,和她見面,資格考試前,又去找她!
“在教學期間,林爭渡是否有向你灌輸相關反動思想?”
辛克萊不假思索道:“沒有!
“請再仔細回想,林爭渡是否有向你灌輸綠堡星受難、星聯負面評價等內容?”
辛克萊算是摸清對方的問題規律了,等了十秒,再冷聲回答:“沒有,她只上課,時間一到就下課,我們不會有過多交流。”
“林爭渡是否有向你打探星聯機密?”
“……”辛克萊驀地笑了一聲,說,“沒有!
“請再……”
辛克萊:“沒有!我們只是一群機甲賽選手,知道得不比她多,她再蠢也不會把我們當突破口!
“……你的情緒很激動,費雪選手,你是否對林爭渡產生了維護心理?”
怒氣凝在臉上,辛克萊死死地盯著監控,將怒氣一點一點收斂,說:“沒有!
“沒有,”他垂下頭,雙手重新放在腿上,重復道,“……沒有!
談話室外的人始終冷冰冰的,很不客氣地指出:“除此之外,我不得不提醒費雪選手一句,對敵對方而言,你比你想象中更有價值,請別忘記,你母親的妹妹……”
嘴里蔓延著一股鐵銹味,下唇已經滿是血痕。
“況且,你與林爭渡初次交流時,她尚且在綠堡星,按理說沒有通訊權限,但事實證明她早就能進入星聯網絡,要想知道你身份,輕而易舉!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這有什么呢?她不會提前知道辛克萊突如其來的三分鐘熱度,也不能預料到他在哪兒選人,更沒法提前學些不是熱門的地球語到相當熟練地程度。她借著網絡,也只是找了幾個學生,然后在論壇里無償分享了些資料。
塞滿的時間表,認真的備課,她甚至陪學生熬夜準備考試,時不時還要兼職一下心情舒緩員……但除了委托賺取的錢,她從他這里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一陣酸苦的滋味盤亙在喉管里,辛克萊無言良久,最終回答道:“好!
他意識到,用更大的聲音和更尖銳的語氣并不能讓他成功實現反抗,只會給他和林爭渡帶來麻煩,辛克萊控制了脾氣,壓制了傲氣,讓這場談話的后半程迅速結束。
“感謝你的配合,費雪選手,你是本次談話中第一位結束的!逼渌艘粋比一個棘手。
辛克萊腳步一頓,他說:“能告訴我還有誰嗎?”
“恕我無法告知!
不說也能知道個大概,綠堡星的剩下三位,還有她的其他家教學生。
星網上亂成一團,星聯還要安排人手來問話,不免有些好笑。
辛克萊心情忽然好了很多,決定再多嘴幾句:“說實話,誰是她的人,不已經很清晰了嗎?畢竟,連鐘……”
“慎言,費雪選手,”那人打斷他的話,“目前可以推測,鐘鷺是受挾持的人質!
“哦。”辛克萊說,連尾音都抖著笑。
最高長官的兒子跟人跑了,你們也覺得丟臉吧?
淚如雨下
鐘鷺收尾后, 從臨時審訊室里回到主控室,他看著這里只剩下林爭渡和玻璃,兩個人神色還有些嚴肅, 一愣。
林爭渡在他出言離開前回頭,說:“辛苦了,你幫了大忙。”
鐘鷺松了一口氣,說:“我應該做的。那些話……你們都聽到了吧?”
“全聽到了, ”玻璃說, 他走向鐘鷺,伸出手道,“還沒正式地和你打過招呼,好久不見!
鐘鷺伸出手,說:“……嗨!
“看樣子你不記得我了,”玻璃指了指自己, “當年在綠血基地里, 眼睛在你斜對面, 我就在你隔壁。”
鐘鷺一怔, 眨了眨眼睛,“啊!
玻璃:“我還撬過你的觀察室的門。”
鐘鷺眼睛一亮,說:“我想起來了……好久不見!
玻璃說:“歡迎回來, 眼睛帶你一起去, 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不必客氣。我也相信蟻群里的很多人都會非常開心見到你的!
從落地太空站后,鐘鷺一直試圖參與行動, 對鐘鷺來說, 玻璃展現出的接納的確會減輕他的心理負擔。
召集其余成員后,林爭渡告知了審訊結果, 大家臉色都不好看,但干勁似乎更足了。
太空站還有些事需要收尾,海浪帶著人暫留,玻璃給武器系統重新加了幾道密碼,隨后林爭渡駕駛A05,帶著一眾人進入綠堡星大氣。
臨走前,玻璃知會了地上成員。
A05降落的位置和當初星艦停靠的位置一模一樣,周圍圍了一圈人,附近的居民跑了過來,除此之外,也有元媞和船長帶著成員迎接歸者。
玻璃和其他成員駕駛機甲
YH
把綁下來的太空站人員扛出來,前往白相城的押所。
除此之外,邱城的人也提前等著了。
邱檀迎著A05帶起的風,掛著莫測的笑容,邱天和周杞就站在她旁邊,迎向林爭渡。
“眼睛,”邱檀說,“久聞大名!
林爭渡說:“邱阿姨!
按理說,發現在她家寄宿了這么久的女孩是對頭組織的頭目,生點悶氣、擺點臉色也是能理解,但邱檀的神色姿態相當自然,也真的將林爭渡視作合作方。
“曾經有幸得您的照拂,后來我離開綠堡星,了解了您的志向,因此選擇讓船長在第一時間與你商談,很高興你能與我們達成合作!绷譅幎烧f。
邱檀輕笑一聲,微微頷首,“阿旭也一直得你照顧,所以你不欠我什么!
嚴肅的氛圍慢慢消解,邱檀的目光移向她身后的A05,帶著些驚嘆,說:“我已經很久沒看見宇宙機甲了,昨日你派下那架紫金色機甲讓我震撼良久!
周杞跟了上去,貼身保護邱檀,在行進間和林爭渡對視。
記憶回流后,林爭渡就明白了周杞初期為什么試探她,883年,蟻群與邱城發生沖突,眼睛和周杞交過手。
周杞曾是一位強大的對手,現在是一位強大的同盟。
林爭渡站在原地,靜候著邱檀欣賞A05,邱天忽然上前一步,和林爭渡握了握手,說:“你總是給人帶來驚喜。”
林爭渡:“謬贊!
邱天笑了笑,說:“其實我很高興,蟻群與我們的過節并不是不可磨滅的,能化干戈為玉帛,對雙方還有綠堡星都有益處。但……”
林爭渡似有所應,說:“小邱!
“嗯,”邱天無奈地牽了牽嘴角,“對他而言,一時之間扭轉對蟻群的看法,的確很難,不過他不會對我們的決策造成任何影響,請放心!
姍姍來遲的祈星城城長劉明辰帶著一撥人走來,他上前與林爭渡握了握手,但開口卻是問道:“陳聰和西里亞,他們不會受影響吧?”
劉明辰很特殊,不同于邱檀和白相城城長,他作為人口最多的祈星城城長,是內部票選出來的領導人,這次選擇與蟻群合作,也是了解祈星城城民的想法后進行的。
林爭渡如實回答道:“他們與我親近,又是綠堡星出身,經受的調查會更繁雜一些,但他們事先打出了名聲,所以星聯不會明面遷怒!
劉明辰面上不顯,只說:“是么?”
“這就要看我們后續怎么做了,劉先生,”林爭渡說,“畢竟行動才剛剛拉開序幕!
林爭渡回到綠堡星后,開會溝通是非常有必要的,白相城新選出來的代理城長也參與了本次會議,主要就是介紹行動目標、情況,還有資源互通。
大部分時間里,林爭渡只需要聽著就行了。
要將綠堡星整合為一體,不可求急,但也不能太緩,本次會議最傷腦筋的應該就是制定相關聯的行動階段。
可以確定,星聯在短時期不會貿然進攻,首先他們需要摸清楚綠堡星、蟻群、林爭渡的底細,其次,在矛盾初期,決策層都會避免戰爭,派人來進行和談。但后面還有個乞賽族的陰謀跟著,不能只抱著“和平解決”的希望,備戰是非常明確的一個方向。
和邱檀等人相比,林爭渡的戰略思維相較而言沒那么靈活,所以愿意多聽些他們的思考。
中途間歇里,林爭渡說:“我記得周邊星域還有星聯開發的星球!
會議陡然一靜。
元媞幫腔道:“有,而且離綠堡星最近的那個躍遷點也可到達!
“嗯,”林爭渡淡聲說,“整合行動要麻煩各位協力,除了這些,我還能做些份內之事。”
劉明辰開口道:“你是指……?”
林爭渡說:“周邊星域的星球開發大多處于初期,很好打下,拿走物資,人做人質。”
玻璃補充道:“初期去的都是些科研人和軍隊,軍隊——數量不多,且都有機甲,眼睛占優勢!
劉明辰取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
一回來就要馬不停蹄地去搜刮別的星球,細想之下,還是挺駭人的。
但蟻群的人都不覺得有任何問題,尤其是坐在林爭渡兩邊的玻璃和元媞,二人一唱一和,論證了行動的可行性,眼看著就要拍板了。
劉明辰試探道:“那……派誰去呢?”
“為表示蟻群合作的誠意,”林爭渡說,“我去。”
劉明辰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林爭渡繼續點名,汗流浹背,說:“你一個人去?”
林爭渡說:“會帶點人,之后再細化。”
從首星帶著宇宙機甲和人回來,又迅速占領太空站,林爭渡的實力可見一斑,但還不夠,林爭渡要他們徹底信服她的能力。
很快,第一個行動安排就敲定好了。行動目的地——M738星,行動時間——標準時五十小時后。
不知不覺就夜深了,散會后,林爭渡帶著手下離開主宅,在路過側宅的時候,聽見了車間里的響動,腳步一滯。
玻璃:“怎么了?”
林爭渡面色自若,說:“你們先走!
玻璃嘖了一聲,“哪里來的把自家老大留其他勢力屋頭的規矩,我們在門口等你。”
林爭渡:“那我盡快出來!
玻璃:“嗯。”
林爭渡抬步朝著車間走去,車間的門還敞著,自內溢出光,林爭渡輕步走進去。
車間內只留了一盞燈,自頂上照下來,寒蘭默立在立架上,邱旭坐在地上,戴著護目鏡,拿著一把工具,細細地鼓搗著膝結構。
林爭渡默默地站在一邊,等到邱旭扶著后頸重新抬起頭,切換工具時,他才看了林爭渡一眼。
林爭渡說:“原來你已經能自己改機甲了!
“我一直都會,只是你不了解我,”邱旭淡淡地開口道,又趴低了身子,專注地看著一根極細的管道,“就像我也不了解你一樣。”
林爭渡:“……”還好,有氣就說,至少沒不理她。
林爭渡說:“那現在我更了解你一點了,你也更了解我了!
好吧,這話有點無恥。
邱旭猛地放下工具,說:“我不想了解你,小小車間容不下大名鼎鼎的蟻群首領,尊駕請回吧!
“嗯,”林爭渡說,“鐘司敘能駕駛的宇宙機甲,我也開過來了,明天想去里面看看嗎?”
林爭渡還記得邱旭表達過對鐘司敘的崇拜,“星聯獨立駕駛宇宙機甲的第一人”什么的,于是她加碼,說:“我還開了兩架。”
比鐘司敘強吧。
確實戳到邱旭心頭了,他皺著眉,瞪著林爭渡,似乎是在惱她打開這個話題。
這個時候,林爭渡緩下語氣,說:“很久沒見了,小邱!
邱旭僵持著,漸漸地,眼眶里好像蓄上了淚,他重新拿起工具,在機甲上敲了敲,說:“我還沒有告訴她們,嘉澤星里發生的事,她們還不知道,我以為——但是你……”
“但是你……”邱旭哽咽了一下。
“你在利用我,看到直播的那一刻我就懂了,”他忽然淚如雨下,“嘉澤星的事、麗珀星的事,都是你做的,那些折磨我的夢魘,都是你做的!
“我那么相信你,我只跟你說了。我的理想,我的噩夢,什么都和你說了……”
M738
這輩子第一次看到人哭這么兇。
林爭渡的語言系統瞬間宕機, 構思好的溝通策略也都沒用了。
她幾步走過去,手搭在他肩,還沒開口, 邱旭蹲下繼續流淚。
林爭渡也順勢蹲下,掏了掏身上好幾個兜,也沒紙,只有之前鐘鷺給她用來拭血的手帕, 遂放棄, 說:“嘉澤星那件事,我必須做,只是恰巧你同我分享了那些事,讓我迅速追查到了目標任務,將你牽扯進來我很抱歉!
聲明了這件事,她再蹲著溫聲說了些安撫的話, 等到邱旭逐漸穩定下來, 林爭渡說:“邱家主這么果斷地選擇了‘背棄’星聯, 你有想過為什么嗎?”
邱旭吸了吸鼻子, “我一直都在想,但我不知道!
林爭渡說:“因為從邱岑霜開始,邱家就入了這場棋局里!
邱旭一滯, 眼睛里還掛著淚水, 不太理解林爭渡這些話。
林爭渡將部分綠血往事和防線計劃告訴他,邱旭聽到后來,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發了很久的怔, 才有些磕磕絆絆地說:“綠、綠堡星,被這么多人盯上了啊!
“嗯, ”林爭渡說,“我正是追查到邱岑霜的配偶與乞賽族有聯系,而邱檀是知道這件事的!
邱旭:
䧇璍
“……”
林爭渡說:“通過機甲神經系統進行短暫的神經操控……也是我的能力之一,我問了些情報,就走了!
邱旭:“…………”
林爭渡:“而你察覺到的那種監視感,不是我造成的!
邱旭:“………………哦。好吧!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邱旭再開口說:“你怎么會當上蟻群頭目的?”
“這件事嘛,說來話長,”林爭渡揉了揉他的頭發,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邱旭不太自在地撓撓后腦,“嗯……晚安。”
“晚安!
從車間里出來,不知何時起,車間外默默站著十幾個守衛,看來還是有點警惕心的,里面還有幾個熟人,林爭渡朝他們頷首致意,抬步離開邱宅。
海浪帶來的飛行器就停在邱宅門口,玻璃等一行人等著她,林爭渡和玻璃簡單聊了幾句話,坐上飛行器。
以前從邱城到基地,又換乘又換裝的,現在卻能坐飛行器光明正大地離開,這種變化讓林爭渡略微感慨。
玻璃坐在一旁,提議道:“你很久沒合眼了,睡會兒?”
“回去再說,睡到一半被喊起來更難受!绷譅幎删従彽卣A苏Q邸
飛行器帶著人迅速回到基地,林爭渡從機甲部的側門進入內部,把Q-110放出來安置在立架上,然后火速回到房間洗澡。
累死了,睡覺。
——
長時間地使用能力對她消耗太大了。
沒人叫她,林爭渡一覺醒來,已經過去十六個小時,室內一片漆黑,她喚醒燈光系統。
林爭渡一邊拉伸酸脹的肌肉,一邊走向掛在旁邊的預備役制服,她端詳了一會兒,將制服套裝團了團,丟進了垃圾桶。
換上舒適的短衫長褲,林爭渡離開房間,沿著通道進入基地核心區域,人就多了起來,步態匆忙。
但是……
林爭渡站在原地,將宕機的腦子迅速喚醒。
但是,蟻群也沒這么多人吧!
匆匆忙忙路過的人忽然倒退,看著林爭渡,驚喜道:“小林!我是你的賽粉哦!”
林爭渡:“……你好,歡迎你!
很快喬奇跑了過來,猛地拉住這位“游客”,慌慌張張道:“眼睛,這位是祈星城派來的機甲師,和我們一起維修你帶回來的那批機甲!
啊,之前元媞給她說過這件事。
林爭渡想起什么,說:“每個城都派了人來嗎?”
喬奇:“都派了,不過數量不一樣,邱城就來了一個人!
林爭渡說:“伊連那么?”
喬奇說:“嗯嗯,是她。不過那位沒有跟我們一起,她被玻璃喊走了,說是有專項任務!
林爭渡本來打算延緩和伊連那見面的,畢竟平均一天要和一個人解釋一下自己的馬甲,她的語庫都快空了。
但喬奇說的“專項任務”,就是繼續維修Q-110,這也是林爭渡睡醒后要解決的要事。看來今天這面是不得不見了。
為了方便機甲部行事,基地又劃出了一大塊地盤,但玻璃和伊連那在機甲部原車間,很好找。
林爭渡走進去,車間內很安靜,她先看到了伊連那,伊連那面前是光溜溜的機甲骨架,旁邊的隨行推車上堆著外甲和一些零件,伊連那對著掃描儀陷入沉思。
隨著林爭渡逐漸朝內走,也看到了另一邊恰好被Q-110擋住身形的玻璃,玻璃敏銳地抬眼,說:“這么快就醒了?”
話音未來,伊連那也看了過來。
“睡挺久了!绷譅幎苫答道,和伊連那的視線相遇。
玻璃摘下手套,說:“養精蓄銳不嫌多!
那也不能睡到一醒就去打架吧?林爭渡盯著玻璃,用眼神審判他:那你睡了嗎?
玻璃吹著小曲轉開視線。
“確實還可以再睡會兒!
伊連那說。
好自然的接話,林爭渡悄悄松了一口氣,嘴角揚起笑意,說:“真正該補覺的是二位!
“刻板印象不可取,”玻璃佯裝正經道,“不是所有機甲師都熬夜的——雖然我熬!
伊連那已經將注意力重新挪回到掃描儀上,她隨口應道:“我熬,但我越熬越聰明。”
伊連那,希望你的頭發也能這么認同。
因為有薩金家族這么個橋梁,曾經打過照面,加之二人性格都還不錯,所以玻璃和伊連那沒那么生分。
玻璃也不打算再瞎扯了,見林爭渡走過來,說:“伊連那幫了忙,Q-110的前置錄影基本恢復至百分之八十了,等你從M738回來,估計就能完全修復。內容量很大,我比較建議你回來后再讀取!
原本留給林爭渡的時間就只有五十小時,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三分之一,為了保證行動的發揮,林爭渡決定采納玻璃的建議。
——
在典禮事變后,星聯在明面和暗面上都做出了舉措,其中最明顯的行動都是打輿論戰。
當然,大部分負責這個行動的人都不以為意,說是打輿論戰,但其實就是從各個渠道來扭轉民眾對綠堡星的認知。
早就事變初期,出現了幾場小小的游行活動,但隨著輿論戰的爆發,游行自行解散了。
至于綠堡星……林爭渡再有能耐,帶領的也不過一群井底之蛙,根本沒多少人懂這方面的內容。他們是這樣想的,所以對這場無硝煙的戰役胸有成竹。
當他們忙著抹黑綠堡星時,林爭渡再次出發了。
綠堡星因為一直以來所受的限制,幾乎沒有適用于大氣外的飛行器,除了海浪帶回來的三架飛行器外,就只剩下蟻群基地里的五架戰斗飛行器。
五架都來自于當初失聯的飛行部隊,兩架完好,這是許齊與其同伴駕駛著安全著陸的,三架殘骸則是之后找到的墜毀飛行器,不過由于年久失修和特殊的駕駛技術要求,這五架一直沒有使用,一來而來,也就和那些低級骨骼堆在倉庫了。
要不是這次整合行動,各種資源都翻了出來,大家還不知道有五架戰斗飛行器。
原本就任務繁重的機甲師又有了新活,就連邱旭都被拉過來幫忙,還有機甲師出去喊來一波民眾,花了點時間速成機甲基礎工程學,然后分了一下類,“跑得快的”“力氣大的”“認識工具能幫忙遞的”“有點天賦能幫忙修點”等等。
最終在臨行前,大家合伙趕出來一臺戰斗飛行器,玻璃聯合幾位祈星城的工程師,改造了戰斗飛行器的操作設施和系統,然后將駕駛任務交給了海浪。
最終確定的“出征”名單就是林爭渡,海浪,鐘鷺,還有十五名蟻群成員。
首先,海浪和鐘鷺都是跟著林爭渡從首星回來的,目前還沒有固定任務,跟著她走不會影響整合行動的進程。
其次,鐘鷺后來找過林爭渡,說在區賽隨父來綠堡星時,他們還去過M738星。他熟悉地點,可以擔任向導,且當地駐留的星聯人員在見到他后也能覺得安心一點——畢竟星聯對外宣傳鐘鷺是人質。
至于代步工具,林爭渡駕駛A21,并攜帶了十架機甲,其他成員則乘坐兩架飛行器,一架是由海浪帶回的,一架戰斗飛行器。
“他們在M738的主要活動范圍是一片山區,基地就建在山體內,”鐘鷺努力回想更多細節,說著在外腦上構建了一個3D模型,“兩側山體建有比較密集的炮塔,主要用來攻擊變異獸!
林爭渡在A21上面收到了鐘鷺發給她的模型,預先選好了幾個攻擊位置。
另一頭海浪追問說:“有幾架?”
鐘鷺:“不少于二十。”
殪崋
海浪:“那不足為懼。”
鐘鷺沒應聲,過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么,說:“基地里有幾個暗道。”
海浪一驚,隨后質疑道:“你怎么這個也知道?”
鐘鷺說:“聞出來的!
海浪:“這還能聞?”
燈的能力在蟻群內不是秘密,自回到蟻群后,鐘鷺對能力也不藏著掖著,能用即用,坦然出口。
鐘鷺再詳細地解釋道:“我在那里待了一天,看過基地的結構地圖,但是好幾次會感應到有人出現在基地結構地圖范圍之外的山體內,追蹤了一下!
海浪大為震撼,“牛。太牛了!
路上鐘鷺細化了模型,其他人都商量了行進路線,等一路人到了M738附近,主基地所在區域正處于夜間,還在暴雨期,完美地掩蓋了飛行器潛入的響動。
隨著飛行高度不斷下降,林爭渡很快感應到了第一架機甲,然后更多的機甲出現在感應范圍里。
海浪“嗚呼嗚呼”地叫著,鐘鷺俯瞰山形,見和他構建的模型差別不大,這才松了一口氣,蟻群的其他成員清點行裝。
直到林爭渡忽然感應到某種特殊的機甲核心,她有些意外地抬眉。
星聯曾經在佩玻遺址中斷的實驗,原來在這里繼續著。
孵化
“親愛的長官, 你已經把我關在這里足有三天了,問也問不出什么,何必這么耗著呢?”段不容對著監控攝像頭舉起雙手, 坦然投降道。
冰冷得像機器的聲音滑進室內——說真的,海妖都比對方有人情味——那人說:“我們不再需要你們任何的指控,但是你們的星球正在發生一場情勢嚴重的叛亂,對于你這樣的綠堡星晉級選手, 我們對像你一樣的純良者還抱有期待!
他在盡力柔和語氣了, 說完從容一停,再補充道:“段不容選手,你的星籍是嘉澤星,尚且有親友在星聯各處,我們相信你不會輕易參與這種行動!
……這是安撫嗎?分明是威脅吧。
而且憑什么因為這兩點就覺得她沒有那種參與叛亂的覺悟?真正想要為綠堡星發聲的人,還會被各種原因束縛嗎?
段不容覺得自己被小看了, 她不耐地頂了頂腮, 刻意用這種“不良”的行為來進行挑釁。有可能真的是在綠堡星待久了, 她對星聯這些官啊部門啊的威力沒什么實際的感覺。
“可你說這么多, ”她前后左右環繞式活動脖頸,在進談話室前規規矩矩扎成團的頭發已經散開了,張揚的紫銅色長發猶如一只蜘蛛般伏在肩頭, “還是沒放我走啊長官!
神經病, 誰聽你解釋那么多。
對方輕笑一聲,說:“別急。事實上,我們打算向你發出一份邀請!
段不容一頓, 說:“恐難當大任!
“不, 你是最適合的人選之一!痹捯袈湎,談話室內正對她的墻面上陡然升起面板。
段不容左腳足尖點地一推, 連人帶椅后退,她后仰身子,看著面板。
面板里播放著一個又一個片段,都是典禮事變,前后左右、天上的各種視角都播放著同一段,有人稱之為“機甲出巢”,無數機甲在林爭渡的控制下離開芯片,引起民眾恐慌。
“星聯不意向人類同胞發起戰爭,在事變后的十天內,我們期望和平解決此事——想必你也能大致感受,你曾經的朋友林爭渡擁有相當優越的精神天賦!
曾經個屁,你爹的,誰讓你擅自替我絕交的。
段不容一臉戾氣,聽他繼續說:“兩天后,我們會派出一支和談團,我們希望你加入!
“……”
段不容說:“我在里面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人質嗎?”
“星聯不會做這樣卑劣的事,”他非常刻意地指桑罵槐,“我們希望你能起到一個潤滑關系的作用。”
哦,段不容懂,讓她當擋箭牌,避免林爭渡一刀劈了船。
段不容:“我拒絕。”
她拒絕得干脆又擲地有聲,在狹小的室內顯得格外響亮,等話音落下,隔了一會兒,他才說:“你們之間的情誼我能理解,但林爭渡的行徑越來越瘋狂——就在剛剛,她襲擊了M738星,在三天前,她攻擊了防線太空站。”
面板上的視頻迅速切換,晃動的鏡頭里,火光接天,巨型機甲極具壓迫感地逼近。
段不容在里面關了三天,基本無法接觸到外界信息,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聽到對方這么說,難免心里驚駭,隨后一哂。
說明林爭渡不是跟你們鬧著玩的啊。
后面的話她不能再說了,再說就真的要被繼續關下去了,段不容自個消化了一會兒,嘴角卻漸漸沉了下去。
所以,她為什么站在了綠堡星的對立面?喂,有沒有人懂一下她,五年綠堡行,一生綠堡情,跟她同期入星的伊連那還美美跟著起義呢,她憑什么就被拉到星聯的和談團里了。
有點生氣啊。小鯨魚幫她做了決定。
良久,段不容抬起頭,說:“我去!
言罷,她深深地望著面板中的錄像,這是一段發生在幾個小時前的影像,在暴雨肆虐的山區里,紫金色巨型機甲極速奔跑著,身姿猶如泰坦戰神。
……林爭渡原本是打算用最少的火力來完成這次行動的,畢竟宇宙機甲內的消耗類武器都極其有限,她都盡量省著用。
在防御系統被喚醒初期,A21落地山脊,揮著重劍狂劈炮塔,巨型機甲每一步都引起山體的劇震,基地內的人類如塑料袋里的金魚般任人搖甩,一層疊著一層眩暈使其從暗道里逃離的速度變慢。
海浪開著戰斗飛行器圍繞在A21身周,靠著極其刁鉆的飛行技術躲避炮塔攻擊。
控制A21毀壞炮塔期間,林爭渡一口氣連接了山體里的機甲,但結果出乎她的意料——他們事先已經將這些核心和其他機構拆分放置了,很顯然,這就是防著林爭渡的。
林爭渡說:“這群人的機甲全都被卸掉了,機甲核心和其他結構分開放置,用小型機甲援助你們不太可能了,都注意安全!
即便他們事先針對林爭渡的能力進行了對應的改變,但星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提供物資和武力援助,所以這只不過是延緩了基地失守的時間。
……
待研究人員慌亂地從基地內跑出,就被每個道口守著的人用圍成一堵墻的機甲給控住了。
這些機甲的胸前都有著相似的金色紋路,或新或舊,不待細認,山體里又是一陣震蕩,那群圍控他們的機甲中才有人說話。
一開口,語氣異常溫和:“請不要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們的性命!
早在典禮事變爆發后,M738上的人員都收到了叛逃通報,以及后續的綠堡叛變,他們身在鄰近星域的星球上,自然會有些不安。
但是星聯發來訊息,讓他們提前做好被叛軍襲擊的準備。
雨水壓在面上,似乎連呼吸都不暢了,其中一人眨動眼睛以削弱雨水進眼的不適,說:“那你們來……干什么呢?”
他們都是被調過來的科學家,如果有更好的解決方式,自然會考慮的。
鐘鷺說:“我們通過竊聽通訊,得知乞賽族已經盯上了這一片星域,我們是遠離星聯核心星域的同胞,為何不互相幫助?”
乞賽族……!
比起綠堡星的叛軍,乞賽族帶給人的恐懼更甚,一個與人類積怨已久的外星種族,時至今日,他們還記得在歷史檔案中諾金星和伏瑪星的慘狀。
可是上頭并沒有告訴他們啊?
“我們憑什么相信你們……”另一人開口了,盡管眼里已經滿是驚惶,但忍不住大喊,“他們已經給我們打過招呼,你們就是一群流氓星匪,用這種話術清走我們也不是沒可能。”雨水一下子灌進其喉嚨,她一邊吐水一邊大喊,倔強得有些滑稽。
鐘鷺說:“倘若只是為了清人,那大可直接殺掉你們,或者綁走你們。諸
殪崋
位,綠堡星叛變被逼無奈,也無法避免有兩方敵人,但除此之外,同伴總是比對手好的。”
他們動搖了。
但也顧慮著,因為一旦以這種名義跟著綠堡星,那就被歸為“叛軍”了。
“抱歉,我做不到!庇腥想到了遠在九星里的親友,在雨中不得不大聲道歉。
“我們可以對外宣稱你們是人質。”鐘鷺說,機甲的駕駛艙打開,暴雨飄進艙內,隔著雨絲,他們看見了里面的駕駛者。
不少人一驚。
林爭渡叛逃時綁走了鐘鷺,這是星聯的說法,但很顯然,這位的狀態比第一次來M738時要好上許多,容光煥發的樣子。
鐘鷺就是在坦誠地告訴他們,他是主動叛變的,但如果他們愿意“被綠堡星保護”,那么對外稱他們是“人質”,也并無不可。
更多人動搖了。
云層里該死的驚雷聲,讓他們激起了對天外來敵的恐懼,如果是乞賽族來這兒,他們的身體會被撕咬、寄生,變成畸形的肉球。
“我跟你們走。”
“算我一個!
“我也想……”
從這個通道出來的人紛紛附和道,鐘鷺松了一口氣,向他們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機甲伸出手的一剎那,一股微弱的詭異的味道鉆進大腦。
鐘鷺瞳孔微縮。
那是殺意。
嘭——
猛抬的機械臂未能成功阻擋殺意,自遠處射來的子彈擦過外甲,扎進上前伸手的研究員體內,隨之爆發出劇痛的尖叫。
等鐘鷺反應過來,已經將人護在身后,其他成員也迅速圍攏,將那些人護在內圈,受襲的人尖叫著,他的同伴慌忙中將其安放在地上,診斷傷口。
“是基地里的守衛,”追過去的蟻群成員已成功射殺那位沒有使用機甲的守衛,她沮喪又憤怒地大叫著,“一群被星聯洗過腦的傀儡,我們就該把他們先殺了——!”
更多的氣味涌進了大腦。
鐘鷺的機甲直挺挺地站著,他沒有回看那位傷者的情況,混進雨里的血液已漫到了身前的地面上,在隊伍頻道里說:“注意守衛突襲!
山體又是一陣動蕩,所有人不得帶著這些研究員先離開通道口。在行進的機甲里,鐘鷺滿臉木然,抬手摸向駕駛艙最頂部,扣下一個嵌在艙壁內的盒子。
打開后,里面還有一個注射器,還五管試劑。
……
待解決完所有的炮塔時,A21身上已經有好些創口了,宇宙機甲的體形就決定了戰斗方式,如果一味躲避這些密集分布的炮塔,那么會消耗很多時間。
蟻群成員報告了地上情況,目前看來所有暗道出來的都是科研人員,那些守衛則有單獨的任務:射殺科研人員,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地上實際只有十六位成員,剩下的機甲全都是林爭渡遠程控制,用以唬人。
林爭渡聽到地上成員持續更新的情況,揉了揉頭,隨后,紛亂的頻道里響起了微弱的悶哼聲。
林爭渡一頓,控制A21前往基地大門,問向聲音的主人:“鐘鷺,你怎么了?”
“沒事!辩婜樥f,聲音和往常一樣,像輕飄飄的羽毛一樣落下,但林爭渡還是捕捉到尾音后逐漸急促的呼吸。
她蹙眉,正要開口,忽然感應到基地內一個機甲核心的疾速移動,那也是單獨拆下來的核心,對林爭渡而言是沒必要控制的東西。
但很快,這塊機甲核心被帶著停了下來,停頓十秒后,它的附近忽然爆發出強大的核心信號。
咚。
就像大地的心跳聲。
有力的“心跳”被激起,剛剛那枚機甲核心迅速消失在了她的感應中。
不對,A21頓在半山。
機甲核心要么被銷毀,要么轉移核心內的能量,那是一種星聯在三百多年發現的新能源,但發展至今,這種新能源最普遍的途徑還是用于機甲核心運營。
咚。
林爭渡冷聲說:“所有人,帶著那些研究員快速撤離!闭Z罷,受她控制的無人機甲也紛紛打開了駕駛艙,將驚訝的研究員護入艙內,然后迅速奔離山體。
心跳越來越鮮活。
A21蹲踞在山頂,從腰間緩緩抽出兩把光束刀,一直省著用的激光炮口也全部充能。
浩大的雨中,槍聲都變得遙遠朦朧,唯一清晰的就是林爭渡的心跳,和這山體內的心跳。
林爭渡意識到了剛剛那個舉動的目的。她合理猜測,星聯熱衷于把每個作死的實驗分散在各個星球,M738星實際肩負的使命和佩玻遺址的并不相同。
山脊上出現裂口,迅速蜿蜒至山體盡頭,簡直就像是破殼的蛋,自內有什么東西朝外試探性地一頂,嘩,山石飛濺。
雨水擊打在這處的聲響陡然一變,如同落在油布上那樣沉悶,海浪駕駛飛行器飛過上空,借著被頂出的缺口朝內窺去。
黑色的鱗皮緩緩移動,最終,一只眼睛移到了缺口。
他們用機甲核心能量喂養的怪物,已經孵化成功了。
旁觀者
“——什么玩意兒!星聯就不能多弄點造福民生的實驗嗎?哪怕把這個星球讓給我們住呢??”
海浪疾吼著, 在林爭渡的命令下飛離,前腳剛偏離山脊上空,飛行器后的空氣內響起絮絮風聲, 猶如重重疊疊的私語,海浪冷汗頓冒。
下一瞬,一道閃電劈過,巨大的身影破巖而出, 爆發出壓過雷電的嘶吼。
“擱這兒拍怪獸片呢????”海浪崩潰道, 身體倒挺誠實,把飛行器的助推器拉到最大。
打機甲,林爭渡屬于碾壓級,但打這種變異獸——算變異獸嗎他也不確定,但是都丑丑的——林爭渡沒占那么大的優勢了。
海浪說:“撐住啊老大!”
你撐不住,我們就完蛋了!
林爭渡:“……”在巨獸蹦出來的那一霎, 林爭渡腦子里控制不住地回想地球時代里看過的特攝片, 深淵巨口朝著A21的脖頸撲了過來, A21急撤幾步, 兩炮砸在怪物的身上。
A21系統即刻進行敵人分析,一排排面板浮現在面前,林爭渡在它攻擊的間隙里, 看清了這東西的長相。
像恐龍, 腦里的特攝片切換成侏羅紀系統片。
海浪說:“老大!有個科研員說,這玩意兒還有翅膀!
侏羅紀系統片又切換成西幻龍族片。
林爭渡按了按額角,高度活躍的腦子隨時播放著別的什么東西, 這個癥狀在之前也出現過, 但沒有這么劇烈。
這巨獸挨了幾炮,抬抬腳, 轉了轉身子,然后慢悠悠張開了嘴。周邊的人都能看到,它脖頸處亮起朦朧的紅光,而面對著它嘴巴的林爭渡卻能看到那灼熱而刺眼的光芒從它的喉口聚現。
……好東西。
隨著A21面部感受到的溫度越來越高,林爭渡心里這么想著。A21的智能系統為林爭渡提供了攻擊參考,結合手下傳來的研究員分享資源,應該能在十招解決到它。
充能完畢的聚能炮對準巨獸,A21持劍蓄勢,林爭渡看著大盛的烈光,驀地心頭一動,再次檢查了剛剛的共享資料,低喃說:“能量……能量場?”
A21一頓,說:“您想通過能量場的方式來消除它的攻擊么?但A21并未攜帶……”
“無妨!
A21提供了最迅速的解決方式,但說實話,這樣太浪費實驗成果了。
巨獸怒吼一聲,能量炮化作粗壯的光柱直射而出,映亮了整個山區,被觸及的山石飛濺,A21閃身避開,最后落足的地方被光柱炸穿,而它騰身逼近巨獸,一拳揍了上去。
獸頭被打偏,光柱也不得不調轉方向,把對面山頭也轟了個干凈,A21箍住它的頭顱,抬向天空。
點燃灶只需要一根火柴。
沒有規模相配的設施也無妨,在A21駕駛艙內與鯨魚瞳進行武器交換的夜航飛出艙
銥驊
口,摩挲拳頭,宛若飛向蠟燭的飛蛾,在即將熄滅的光柱前,伸出了拳頭。
滋啦。
微小的能量流聲,出現在耳機里,另一頭緊急避難的所有人一滯。
有點像蚊子被滅蚊器殺死的動靜。
但此生一出,在紅光柱旁卻重新亮起了新的能量紋路,絲線般的白光纏繞在夜航身周,越來越密,越來越亮,越來越高——
擊穿云層的閃電一端在疾劈中被“絲線”輕輕一勾,白光完全吞噬紅光,在空中瞬間爆開。
光波席卷山石叢林,各種碎片打在駕駛艙前,林爭渡悠閑地像是在賞一場雨。
而顯示聚能炮能量值的面板重新升回100%。
A21:“……看來我還需要加強對您的了解!
林爭渡輕笑一聲,A21手中的巨獸在能量光爆后瞬間陷入昏迷,整個身軀都壓在A21身上,林爭渡沒有放松,機甲雙臂還箍著它的頭。
A21:“還有心跳,是否就地斬殺?”
林爭渡遲疑了,她說:“如果它也為我們所用,那對綠堡星來說也是助力!
A21:“這種野獸尚未被馴服,強制孵化更是激發了它的戰斗欲,將其搬到綠堡星的話,風險比機遇更大。”
確實。林爭渡操控A21放出了臂刀,對著它心臟的位置比劃。
海浪報告道:“老大,那些游離在外的守衛都被解決了!”
為了減少干擾,林爭渡大多數時候都切的是與海浪和鐘鷺的小型通訊,二人總結情勢后向她報告,但林爭渡在這個相對放松的時刻才意識到,有個人很久沒開口了。
林爭渡臉一沉,“鐘鷺!
海浪打了個哈哈,說:“他好像關掉了對你的單向通訊!
林爭渡聽不到他的聲音,但鐘鷺能聽見她的,林爭渡又喊了他一次,通訊打開了。
深重的呼吸后,鐘鷺有些恍惚地說:“我在……抱歉,呃,抱歉。”
根據迅速被處理好的守衛,林爭渡做出了判斷,說:“你用加強藥了!
“呼……嗯,”鐘鷺有些艱難地坐起身,笑道,“我還算有用吧,我抹消了他們的殺意,確定了定位!
不贊同的話即將出口,但林爭渡忍了口,鐘鷺在這時繼續道:“已經用了,不能浪費。你還要它嗎?”
“它”指的是這只巨獸,鐘鷺是在剛剛察覺到了林爭渡的猶豫。
鐘鷺的呼吸逐漸平緩,使用藥物的初期副作用已經差不多結束了,他說:“三天,藥效持續三天,這三天我可以反向共鳴情感,它能被馴化好!
海浪:“我的媽媽呀,這里有馴龍高手。”
鐘鷺聞言笑了笑,又說:“不用白不用!
林爭渡閉上眼,再次睜開時,眼神已平靜了許多,她說:“好!
A21松開手,巨獸倒在山上,鐘鷺也順勢接管了巨獸。至于剩下的時間,就要用來整合資源了。
林爭渡進入基地,還沒緩過神的研究員跟在她身后,都有些茫然地走著。
她一個人在前面大步流星,半路忽然剎住,跟著她的一個研究員心事重重,沒來得及停下,一下子跑到了最前面。
林爭渡看向那位研究員,后者手上沾著不屬于她的血,濕透的發絲里還有泥土和樹葉,恍惚中一驚。
林爭渡說:“能告訴你的名字嗎?”
“……敬文!彼答道。
“好,敬女士,我想和你談談。”
關于M738展開的實驗,林爭渡覺得還值得更深地剖究。敬文把她帶到了自己的休息間,有些拘謹地坐下,手指叩著干涸后的泥土,它們就像血痂一樣吸黏在皮膚上。
林爭渡看了一眼,溫和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邊清理一邊和我說。”
敬文聞言放開手,“這……”
在林爭渡具有欺騙性的眼神下,敬文卸下了心防,跑到浴室里沖澡。
林爭渡等到敬文應該平復下來了,問道:“你們的實驗項目就是孵化這種怪物嗎?”
浴室里一開始只有流水嘩嘩聲,良久,敬文說:“它們都是M738的本地星獸,我們的任務就是利用機甲核心能源來改造和加強星獸,同時還會嘗試植入微型芯片或者機甲機構!
“那只星獸被我們發現的時候,還是一顆卵,生命特征也非常微弱,我們通過固定地輸入能源來培養它,它的成長令人非常驚喜,也是我們目前唯一成功的能源受體。按理說,在下個月……星聯就會來接它的!
敬文關掉水,說:“但是前幾日,星聯向我們發布了你的叛變通告,并要求我們將所有實驗資料完整打包和整理后發給他們……現在想想,或許那個時候他們就不打算救我們了,只要有我們的實驗成果,他們就隨時可以復刻,還能借助更豐富的資源!
林爭渡開口道:“你知道諾金星上的生物機甲實驗嗎?”
敬文換好衣裝,推開浴室的門走出來,看見林爭渡還坐在沙發上,又拘謹起來,“有所耳聞,在我們界內不是什么秘密……我們之前也有這個項目,但后來又轉給專人負責了!
“嗯,綠堡星的人體機甲實驗,你知道嗎?”林爭渡又拋出另一個問題。
“……”敬文蹙了蹙眉,說:“那是什么時候的?我沒有聽說過!
“十三年前,一個武裝組織自發的非法人體實驗。”
林爭渡點開蟻群的外腦系統,將檔案庫里留存的綠血資料調了出來,那是從討伐一戰中幸存下來的綠血實驗報告,林爭渡在昨天才剛剛看過。
她想,或許這些專業人士能發現更多東西。
敬文原先還有些束手束腳,但隨著閱讀的深入,她的神色逐漸嚴肅,甚至開始上手調取附件,手指劃動中一卡,敬文抬眼看林爭渡,林爭渡頷首道:“請隨意!
于是敬文就附件全都調了出來,面板堆疊著浮現,敬文找到了一條清晰的線索,冷汗頓時冒了下來。
她抬頭看向林爭渡,指尖有些發顫,說:“民、民間武裝組織嗎?”
“嗯!
敬文察覺到了什么,臉色越來越白,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林爭渡的眼睛上,囁嚅道:“一!粯印!
林爭渡緊緊地看著她,黑眸中好像有濃重的墨,隨著室外的暴雨,慢慢地洇開。
敬文顫聲道:“植入手法一模一樣。但資料記載,它被星聯初次引入的時間是十一年前!
林爭渡并不意外。當那只巨獸被喚醒時,她就察覺到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所以才單獨拉走敬文單獨詢問。
于是綠血的存在就更有意思了。
那些人會無私到與星聯分享實驗成果嗎?不。
林爭渡更相信,綠血組織內,曾有星聯派來的旁觀者,就像拍攝自然動物紀錄片,注視著、記錄著這一切,永不干涉。
鳴鳥之天
M738基地內還是有相當豐富的資源, 武器、機甲、運輸工具、藥物、食物庫存都因此極大地擴充了。
返程的時候,除了林爭渡駕駛A21,其他人都乘坐新的運輸船, 這輛運輸船比通用飛行器要打上許多,將這只巨獸抬進去后,艙內都還能裝下一百人。
回到綠堡星所在星域,逐漸靠近那座特殊的星球時, 太空站上的武器非常明顯地轉向了運輸船, 林爭渡接入太空站的通訊,說:“是我。”
“收到。”對方公事公辦地說。
隨后又有人接入通訊,說:“姐——!你們帶了這么大的東西回來!”
糖果隨時隨地接入各方監控,比地面上的所有人都提前看到了戰利品。
林爭渡回答道:“是啊,你缺的東西我也給
銥驊
你找到了!
糖果:“啊啊啊啊啊啊你最好了——!”
等運輸船進入大氣后,船上的同伴微微發出些感嘆。
綠堡星的城市帶內進行了一定的修整, 不少高樓上都插上了雙旗, 分別是綠堡星的新星旗和印著蟻群標志的金旗。
星旗在星內其實不常見, 林爭渡第一次見到它, 還是在聯合賽中拿到隊服時,它被印在胸前。綠色背景和銀色紋路,勾勒出一座屹立的堡壘, 堡壘內部是簡約版的星聯聯旗。
但是新星旗去掉了內部的聯旗, 換成了交握的雙手。
運輸船著陸過程中又制造了不少的動靜,這次它停在了蟻群附近的荒地里,基地內不少人聞聲跑了出來, 艙口的大門落下, 露出內部熟睡的巨獸。
正興奮靠近的人悉數后退,坐在一旁的鐘鷺解下安全帶, 輕撫了一下巨獸的嘴部,向他們表示:這東西無害。
綠堡星內沒有適宜的籠子,將運輸船本身作為暫時的牢籠還算不錯,況且A21就在旁邊,如果失控了,林爭渡也能迅速響應。
她跳下A21,繞到運輸船前艙口,蟻群成員們搬著各種物資出來,身后的機甲也都扛著東西,要是條件允許,他們估計都要假裝迷路在三城兜一圈顯擺顯擺。
不過運輸船這個動靜,足夠吸引城市帶的所有人了。
大伙兒都來搭把手,熱熱鬧鬧地搬了半天,二十多名研究員才慢吞吞地走下運輸船,不住地望向天空,還有些人忍不住輕輕地嘔了一聲。
有些搬動的人停下來,問:“這是……人質嗎?”
“是我們的戰略伙伴,”海浪攬了攬對方的肩,爽朗一笑,“人質還在里面沒搬出來!
“哦哦……”雖然得到了海浪的回復,但那人還是不太信任地看了他們幾眼。
敬文在林爭渡身邊待著,忍不住環顧四周說:“綠堡星的情況已經這么嚴重了嗎?”
林爭渡笑而不語。
更多人走了出來,小羊過來安置人員,還有些成員過來清點物資,林爭渡再去查看了巨獸的情況,鐘鷺溫聲說:“放心吧。”
“交給你,我很放心,”林爭渡說,也學他將手貼在了巨獸粗糙堅硬的皮膚上,感受到平緩的呼吸、安定的心跳,以及在更明亮的艙內頂燈下,它的那對有些畸形的翅膀,林爭渡移開視線,說,“這里沒有你的醫生,藥效過后,你該怎么辦?”
“有藥,能挺過去!辩婜樥f。
可是當時有醫生治療,他都纏上了繃帶。
林爭渡沒說話,她想說的東西,已經被他嗅到了,她點點頭,離開艙內回到基地。
海浪很快追了上來,落后她一個身位,低聲說:“鐘鷺是完全可信的嗎?”
他在M738星用簡單的玩笑掩過了知道鐘鷺強化能力后的警惕,哪怕被鐘鷺察覺到了,他也要說出口:“他這個能力太危險了,要是不干凈,控制你的意識了怎么辦?”
“他還做不到控制意識的程度,但會影響情感情緒!绷譅幎蓻]有為他推脫,只是糾正一下海浪的說法,但的確,即便只是這樣,鐘鷺也能掀起混亂,比如讓綠堡星的互相仇恨。
海浪的話并不是沒有道理。
林爭渡說:“用人不疑,我不想在這方面糾結太多,況且……”
她轉面看海浪,回想敬文告訴她的內容,說:“我和他體內的微型生物植入設施是同源的,如果他對我進行了輸出,我會察覺到。如果他用心不軌,我會殺了他!
海浪一定,齜了齜牙,而后說:“這種東西我也體會不到,但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就先信了!
林爭渡頷首,“嗯,你也休息吧。辛苦了。”
二人在下一個岔道里分開,林爭渡進入機甲部車間,彼時車間內只有玻璃一個人,她大步邁過去。
玻璃抬眼看她:“咋了?”
林爭渡扯著指部摘掉手套,一字一頓說:“星聯,罄竹難書。”她把手套疊在一起,搭在旁邊的置物架上,簡明地講述了內容。
“哈,那該死的組織里居然還有星聯的人?”玻璃似乎聽見了什么笑話,笑意不達眼底。
林爭渡說:“我在典禮說得還是太輕了。”
“要查的話,僅靠綠血這邊的資料不太行,我們還需要星聯那邊的資料!
“嗯,你給飛鳥說吧。”
玻璃火速編輯了訊息,林爭渡過目后,根據敬文告知她的內容添加了六條細節,然后才發給飛鳥。
玻璃抬手給她扇扇風,說:“消氣,給你說點離開后的好消息!
林爭渡掀開眼簾看他,玻璃說:“第一個,Q-110的前置錄影我已經修好了!
林爭渡神色稍緩,左手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玻璃:“第二個,你帶回來的機甲也都修復完整!
林爭渡把右手的大拇指也給他比上了。
玻璃:“第三個,星聯那邊發來了和談的邀請,一個小時前剛送到,熱乎的。”
嚴格來說不算好消息,但林爭渡的確等著和談。
林爭渡說:“我答應和談,但他們要多請幾個專家,別到時候一問三不知!
“懂,”玻璃給她比了個“四”,“還有個好消息,鐘司敘發了一條新消息,但他加了蟻群最高權限,只有你能看!
話音未落,糖果就把那條加密消息發給了林爭渡。
玻璃對著監控說:“喂,不準偷聽!
糖果:【:p】
林爭渡解開通訊,鐘司敘留下了很簡潔的一條消息:【伏瑪出現異動,乞賽應該有新行動,宜提前警惕,若乞賽攻擊,我方會支援。】
……事情有點多。
林爭渡沉默了一會兒,說:“除了參與整合行動的成員,其他人著手新任務,一,向民眾告知乞賽族和太空站防線行動,二,準備和談。”
林爭渡早有推測,這次和談不可能成功,她的主要目的還是套情報,以及透露她對多項時間已經知情,抬高他們想和平解決的籌碼。
綠堡星的人口有限,大家都是一人當五個人用,林爭渡傳達了一下接下來的行動方向,隨后看向放在斜前方那一列的Q-110。
乞賽仍在逼近,她還不能休息。
——
“和談團已在一個小時前出發,前往指定的和談地點,據悉,綠堡星及蟻群方提出了對和談團陣容的要求,值得一提的是,本屆機甲賽的綠堡星代表選手段不容也參與了本次和談,意在……”
西里亞關掉廣播,她坐在公園里,距離她五百米的地方,星聯派來的人正在監視她。
即便離開了談話室,她依舊沒有擺脫自由身。頭頂是她和同伴們曾經觀賞過的水池裝置,水池里換了新的觀賞魚。
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海洋的濕咸味環繞整個嘉澤星,就像輕微的腐臭味也一直環繞著整個綠堡星。
在聯合賽初期,西里亞幻想著日后搬到嘉澤星居住,她原本以為自己會習慣這樣的濕咸味。
但事實上,她在綠堡星生活了二十多年,也從未習慣那樣的味道,臭味有時淡有時濃。
十三四歲的時候,她偶爾夜里驚醒時,聞到那種味道,以為蜷在身旁的朋友死掉了,驚恐地睜著眼睛,花了很久才鼓
YH
起勇氣,扭頭看她。
還好,沒有死掉。
她在無數的驚醒夜中確認了一件事,悄無聲息地死亡,是一件令她感到恐懼的事。
但很遺憾,睡在身邊的那位朋友還是死了。
朋友在夜半爬起來,抱著燈在狹窄的街道里大喊大叫,油燈次第亮起,所有人伏在窗邊,麻木地看著這一幕。西里亞從窗戶翻過去,腳里扎進了碎石,她踉蹌著追過去,抓住朋友的手,一邊哭,一邊哀求。
亞修跑過來,將她與朋友拉開。朋友一路高歌到中央廣場,將火引上了身。
亞修在她耳邊低聲道:“不習慣既定命運的人都會瘋的,西里亞,你要習慣!
“習慣什么?亞修,是他們會瘋掉的命運,還是我的命運?”
“一切,西里亞,一切的一切!
光影轉換,透明水池里的幾尾魚悠游著,她睜開眼,淚水滑了下來。
“啊……你還好嗎?”
有人小心翼翼地詢問道,西里亞移眸看去,一個男人,白色的襯衫外還套著個類似于圍裙的東西,胸前有個名牌——“祁禹”。
他遞來一張紙,西里亞接過去,“謝謝。”
“你看著心情不太好,”祁禹從圍裙的口袋里摸出來一樣東西,又遞過來,“希望它能讓你心情好一點。”
白色飛鳥以梯形結構交疊著,粗看像是一件抹上白漆的建筑,同時每只鳥都潛匿著奮飛之勢。
“新品,我打算命名為‘堡壘’!蹦腥笑盈盈地說。
西里亞回過神。
她喜歡黃鶯,所以給機甲取名第七鶯,也是這個原因,所以在嘉澤星紀念品店買過黃鶯雕塑擺件。
這個飛鳥雕塑,也來自……鳴鳥之天。
迷路的
一口氣讀取完厄蘇拉留存的其他記憶不是一件小事, 玻璃給了她一大罐營養液,要求她在連接前喝完。
林爭渡調侃道:“還挺有醫生范兒!
玻璃:“哈哈。我的醫術在基地里可以排第十!被乩锟偣簿椭挥芯艂人懂醫學,林爭渡也排第十。
林爭渡關上車間的門, 玻璃鼓搗了一下Q-110,正準備播放錄影,林爭渡忽然喊住他,隨后看向Q-110, 她說:“前幾次都是我們先你后, 這次換你先!
前幾次Q-110或許還不夠信任玻璃的技術,以及二人的人品,但經過幾次合作,它應該能放心了。她有必要在整個合作結束前,拿到一次主導權。
玻璃會意,登時松開手, 和林爭渡一起凝視它。
良久, Q-110同意了。
林爭渡即刻接入, 意識被拉入厄蘇拉儲存的記憶里。
“……厄蘇拉, ”熟悉的聲音響起,卻帶著自靈魂深處升起的疲憊,白樺啞聲說, “你在這件事上沉迷太久了。”
厄蘇拉恍惚睜眼, 她的手還攥著白樺的無力而僵硬的手,后者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床位站著Q-27, 聲音源自它。
墻上掛著面板, 實時更新這具軀體的狀況,最邊緣呈現了日期——816年……
距離那次事故, 已經過去四年了。
厄蘇拉揉揉額角,她輕聲說:“我一直跟著您學習,如果說最了解無輔助神經實驗的人是您,那么我就是第二個了解的。只要沿著這個方向走,我們一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同時也能為我們的實驗帶來一大步。”
Q-27說:“我已經坦然接受這件事了,厄蘇拉!
厄蘇拉:“……”
厄蘇拉垂眸,給白樺掖好被子,驀然強硬地說:“你不該接受。”
這下換白樺啞口了。
厄蘇拉說:“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未能搞清楚這個現象,你現在看似寄居在了機甲上,但你的軀體依舊有生命體征,如果肉/體死亡,那你是死是活?如果機甲毀壞,你又是死是活,如果活著,又是哪種狀態,你的意識會永遠迷路嗎?”
厄蘇拉:“老師,我無法做到放任!
“你說得對……但正如你所說,我是最了解無輔助神經連接的人。”
“很快就不是了。”厄蘇拉倔強地昂起頭。
Q-27龐大而笨重的身軀,決定了白樺無法參與眾多實驗,這幾年她逐漸退離核心,更多時候是提供意見和指導。
厄蘇拉三十余歲,但話語權逐漸上升,帶著一眾人朝著一個方向砥礪奮進,本該是一段佳話。但白樺提早地感知到了隱藏在內的偏執。
826年。
學生在耳邊絮絮了些什么,厄蘇拉點點頭,將她遣走,隨后獨自來到一處療養院。院內花園里樹蔭濃郁,花草繽紛,蝴蝶振翅,在自然美景內,一架機甲蹲在一位老婦人身邊,用笨拙的手替她梳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老婦人在暖和的日光下睡著了。
厄蘇拉輕步走過去,喚了一聲:“老師。”
Q-27抬頭看她,十年間,機甲工程部已經研發出更先進的機甲,型號迭代到Q-67,Q-27已經是遙遠的過去式了,白樺拒絕了定期維修和養護,因此裝甲上痕跡斑駁,部分涂裝脫落。
Q-27站起身,龐大的身軀猶如一株白樺樹投下了陰影,厄蘇拉站在陰影內,笑了一下。
820年時,二人發生了這輩子最激烈的爭吵,說實話,放在以前,一個自持冷靜、一個內斂穩重,根本不會有矛盾,也不知道是誰激怒了誰——林爭渡企圖做出判斷,但那段記憶在厄蘇拉的腦子里簡直就像是被浸了水的日記本,讓林爭渡頗覺茫然。
直到最后白樺怒道:“我的意識迷路,那你呢?厄蘇拉,你也迷路了,你困太久了!”
這樣的話語讓厄蘇拉瞬間啞口,她張著嘴,無聲地看著Q-27,再回頭看白樺的肉/體,悲哀地哼笑一聲,肩膀顫抖起來。
“我是跟著你走的,一直以來都是你帶路的,是你把我引上路的!——你當初為什么要讓我來按下那個鍵呢?”
是指責,是埋怨,是后悔。
Q-27目鏡內的燈光閃爍一下,“如果我的補償能讓你放下……”
話語未盡,厄蘇拉打斷,說:“我不會中止的,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撓我,你的道歉,我的道歉,都已經是杯水車薪。”
二人陷入沉默。
“你真是……偏執得令人生敬,”白樺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說,“那你做吧,我不會再勸你了,你一心撲在這上面……那就做吧!
那場爭吵結束后,白樺離開了實驗室,并切斷了與厄蘇拉的聯系,多次拒絕厄蘇拉的拜訪申請,而這是第一次通過申請。
厄蘇拉不想搞砸這次會面,慎重地開口道:“您過得還好嗎?”
“好極了,這里很清靜。”白樺說。
“哦……”厄蘇拉不由得感到一絲尷尬,這是她很久未感到的一種情緒了,視線再次轉到Q-27損傷最嚴重的胸甲上,她忍不住開口道:“您多久沒有維修了?”
“只是小損傷,并無大礙,我有按時自檢,”白樺作為機甲無輔助神經連接的專家,自然掌握機甲工程,她輕聲說,“這些就像人體老化的痕跡!
“……”厄蘇拉一哽。
明明老師也在向人類軀體的生命流程靠攏。那為什么總是那么坦然呢?為什么總是勸她接受這個結果呢?
厄蘇拉并未詢問。
Q-27坐在地上,拍了拍旁側,厄蘇拉也坐了下去。白樺說:“和我談談你最近的成果吧。”
居然主動詢問了,剛剛厄蘇拉為了維持關系的平和,一直不敢提,她開口道:“我們最近研發出了一種微型生物植入器,很有可能……會對你有所幫助!
“如何幫助呢?”
“那個東西類似于一種穩定錨,在之后或許有機會將你的意識重新喚醒。”
“好!
一只蝴蝶慢慢地飛過來,磷粉在日光下閃著彩光,厄蘇拉下意識地抬了抬,蝴蝶抬升躲開,慢悠悠轉了一圈,最終落在機甲的肩上。
Q-27側首看它,抬指抵在肩頭,蝴蝶轉而爬上了它的手指。
“我想起一句古話!卑讟甯袊@道。
厄蘇拉:“……什么?”
“不太能記清了,大概是蝴蝶啊,夢啊,什么的,這些日子里我總是做夢,好像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白樺的聲音里泛起困意,“我本以為擺脫了□□,那么記憶或許不會因為身體老化而減退,但好像,這種狀態的我反而記憶減退得更嚴重,為什么呢?”
厄蘇拉睜大了眼睛,說:“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蝴蝶飛走了。白樺輕聲道:“因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我想是時候同人告別了。”
“不
銥驊
,不不不,”厄蘇拉驀地站起來,她在外腦里迅速聯系團隊,語無倫次地說,“我馬上安排檢查……你的身體還好好的,還健康著呢,不要多想,老師!
Q-27按下了通訊面板。
“厄蘇拉·法默,現在你是最了解這個領域的人,”白樺沒有留戀地說,“但我是最了解我的人。”
“不……”厄蘇拉喃喃道。
白樺又加大了力度,按住了她掙扎的手。哪怕寄居在機甲的軀殼內,她也從未仗著機甲的力量駛過壓,唯獨這次,她以不容反抗的態度壓住了厄蘇拉,讓其停止著無力的掙扎。
十日后,白樺的軀體失去生命體征,Q-27停止運轉,作為機甲工程中心的產物,它終于在十四年后被回收了。
……
846年,白樺逝世十周年紀念特展,厄蘇拉出席。她沉默地走在廊道上,直到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Q-27。
她以為它已經被銷毀了。
實驗室事故沒幾個知情者,因此Q-27也只是被放在一個隱晦的重要展覽節點處。厄蘇拉在這里駐足得最久。
Q-27低垂頭顱,目鏡里一片死寂,裝甲的損傷痕跡更加嚴重,就像白樺樹成層剝裂的灰白色樹皮。
厄蘇拉凝望許久,低聲說了一句話。
“好久不見,老師!
“再會。”
她留給自己的空閑時間不多,道別后,她抬步往出口走去,但背后驀地響起一陣響動,像是機甲關節的僵硬扭動聲。
厄蘇拉驀地轉頭,只見Q-27的目鏡亮起微弱的光,正看著抬起的手心,良久,咔咔咔地抬起頭,看著厄蘇拉。
“……厄蘇拉!
這個機甲用著冰冷的默認音叫她。
厄蘇拉僵在原地,隨后扭頭環顧四周,手揣進外套的兜里,里面放著一把防身的小槍,她走進去,低聲質問:“你是誰?”
“……”Q-27似乎被難住了,目鏡里的光也凝滯著,良久,又轉動身體,“我記得你,厄蘇拉!
它又驀然,目鏡里的光開始飛速閃爍,然后一停,再次開口時,已經是熟悉的聲線:“你知道嗎,厄蘇拉?”
贖罪
“——!”
厄蘇拉呼吸逐漸急促。她急步上前, 意圖查看機甲狀態,但剛一上手就觸發了警報,立時有人跑了過來, “請不要隨意觸碰——”
“——法默部長?”
厄蘇拉已收回手,坦然自若地轉過身,淡淡說:“抱歉,我發現它的擺放有些問題, 下意識直接上手了!
回過頭, Q-27以奇怪的姿勢定住,的確如她所說存在擺放問題。
工作人員見她是鼎鼎大名的厄蘇拉·法默,甚至不需要她解釋也就打消了疑慮,他們調整了Q-27的擺放,解釋道:“Q-27的核心能源快用盡了,大概是年代久遠又失修, 最近總是自主啟動!
“自主啟動……”厄蘇拉低喃著這個詞, 說, “我以為你們早就銷毀它了!
“原計劃是這樣的, 但我們中心主任保下它了,我原本還不理解,現在才知道, 它和白樺部長有淵源!
厄蘇拉得到想要的答案, 說:“辛苦各位,我還有些事,就先行一步!
回到零號實驗室, 她找到機甲工程中心主任, 幾番試探,將Q-27重新拿到手。Q-27的狀態的確不太好了, 厄蘇拉等了很久,到最后只能用些外接的核心能源喚醒它。
目鏡亮起的那一刻,她抑制不住激動,目光也死水微瀾般亮起,喚道:“老師!
“……厄蘇拉,”它開口,半晌,說,“我是白樺……白樺?”
厄蘇拉不敢相信地笑了一下,“你回來了?”
隨后回過神,連忙跑到自己的辦公桌上翻找某個器械,因為步態匆忙,半路還打了個趔趄,她說:“等我一下,我這里還有個微型設備……這樣你會好受點,也不會感到混亂……”
翻找間,Q-27歪了歪頭,似乎是在思考,等厄蘇拉復又走到它面前,企圖植入設備時,Q-27驀地開口,說:“我不是白樺!
笑容一頓,厄蘇拉說:“怎么會呢?你不僅記得我,還知道自己的名字,或許只是意識浮游太久,有所消耗罷了。”
“不,”Q-27執著地搖頭,頸部機構一陣混亂地響,聽著像是下一秒就要斷了,“我想,只是白樺給了我記憶,她在這具身體上寄居太久,我只是沾染了意志曾留存的香氣!
“……”
厄蘇拉一陣怔愕。
但她不再是曾經那個厄蘇拉了,如今她已五十九歲,和白樺死亡的年紀并不相差幾年,五分鐘后,厄蘇拉斂掉了不合適的喜色,帶著Q-27進行了一系列測試。
結果正如Q-27所說,它不能算是白樺,只是在意外中儲存了白樺的部分記憶。
事故距今已有二十四年,誰也不曾料到,它還帶來了意外收獲——記憶體。
厄蘇拉花了二十年來研究記憶體。
說實話,粗粗看來,這東西并不是特別新鮮的玩意兒。
在機甲內植入更高級的智能系統,也能做到儲存數據這一點,因而當機甲工程中心與厄蘇拉交流時,他們非常不認可,并且覺得厄蘇拉這樣純粹是在浪費經費和其他資源。
并且,早在白樺領導這個部門時,其他部門的同事常常在背后吐槽她們,評價她們為“神秘學家養出來的科學瘋子,神叨叨的”——厄蘇拉剛跟著白樺干的時候就聽過。
厄蘇拉聲色俱厲地反駁道:“這不一樣!”
“即便不一樣,法默部長,”有人已經懶于爭執了,只冷言,“那它有什么用呢?你想培養新式的陪伴機器人兼保鏢嗎?”
厄蘇拉無言了一晌,但在第二個接著冷言冷語前,她說:“無人機甲一直是我們的死穴,因為它至今的強度都不能比上人御機甲,那么如果這個無人機甲是記憶體呢?”
“……”
大多數人被她的架勢給唬到了,很快又有人想從技術角度來反駁,但厄蘇拉昂了昂頭,說:“我們可以等著瞧!
厄蘇拉也并非口嗨,很快她參與了機甲工程中心的后續研究,在迄今為止最令人滿意的且使用周期最長的Q-109誕生時,厄蘇拉在Q-109的基礎上成功制作了一架記憶體。
與她關系不錯的幾個年輕人協助進行了部分結構改造,從而命名為Q-110。
只不過記憶體的使用仍舊是一個未知數,工程中心也并未將Q-110推廣,全當是給這位勞模女士送了一架大型私養玩偶——大眾很流行這個。
這一年是856年,對零號實驗室來說本該是碩果累累的一年,但后人林爭渡知道這個特殊的年份,而協助她的人中,有一位叫鐘言的男子。
現在林爭渡可以確定,他就是邱岑霜的配偶、邱檀邱檐的生理父親,記憶逐漸和Q-110的影像里記載的內容重合。
鐘言有些天賦,加上他的配偶是最高長官之一,因而他傲氣還挺足,但人還不錯,愿意幫厄蘇拉做些事,一來二來就熟悉了。
彼時厄蘇拉已經七十九歲——對于星際時代的人來說,只要養護得當,活到一百五十歲是沒問題的。
但鐘言這位傲氣的天才老是喜歡過問厄蘇拉的事情,比如配偶,比如子嗣,比如退休安排。
厄蘇拉覺得他沒怎么經受人情毒打,有兩個女兒一天到位地炫耀,哪怕厄蘇拉在調/教Q-110時,鐘言也要跑過來,說些機甲孩子沒有真孩子好。
只不過,隨著Q-110在厄蘇拉的教導下越來越像個人后,鐘言停止了拉踩,而是直言道:“怪物!
然后怪事就開始發生了。
先是Q-110突然開始說些非人的語言,就像蚯蚓一樣拼命鉆進耳洞,厄蘇拉察覺到不對勁,立馬阻斷了
能量供應。
但已經遲了。
厄蘇拉腦內開始出現幻聽,似乎有人在呼喚她,用著熟悉、溫柔的語言,企圖召喚她,但中間又夾雜著尖叫,向她求救。
她以為自己是年紀大了,或者在實驗室待太久了,因此還請了假回一趟許久未歸的家,兩日后,她再次回到實驗室,癥狀卻沒有一點變化。
好幾種聲音縈繞在耳際,和諧又仿佛在打架。
她穿過廊道路過機甲工程部,那些陳列的機甲不知道為何,仿佛都在對她行注目禮,厄蘇拉渾身起了冷汗,晃晃悠悠地走到辦公室趴伏了一會兒。
“厄蘇拉。”
有一個聲音在噪音中格外清冽。
厄蘇拉驀地抬頭,看到辦公桌對面的藏品柜上,Q-27骨架亮起了目鏡,灼熱的燈光猶如詭異的鬼火,燃起了更多思緒。
厄蘇拉怔怔道:“老師,我死期將至了?你來接我嗎?”
白樺的聲音開始低聲哭泣——這太奇怪了,她從未聽過老師的哭聲,那個聲音嗚咽道:“我迷路了,我的靈魂被囚在了遙遠的星球,救救我。我的靈魂被拷打著,折磨著,永無止境……太痛苦了,厄蘇拉。”
“是、是這樣么?”厄蘇拉撐著桌子站起來,一直健壯的身子好似忽然垮掉了,渾身上下都顫動著,她開始踱步,說:“你在哪里?我該如何救你?”
那個聲音說出坐標,厄蘇拉頓了頓,說:“乞賽星!
“這是我的罪孽——我們的罪孽,從我們接回沈念秋和黑吞開始,一切都是個錯誤!我祈求你,替我和其他故去的同胞贖罪吧!”
“老師,如何贖罪?”
“毀掉這里,毀掉一切!”
厄蘇拉懂了,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左右盼顧了一會兒,遭受噪音折磨的她連思考都變得困難,她幾乎就要按照“白樺”說的話進行了。
但很快,腦子里那些溫和的絮絮聲漫過腦內,她鎮定下來,蹙眉,正要細究這個怪異的事情,忽然傳來一陣砸打的聲響,聲音來自……
厄蘇拉急忙沖過去,就看見鐘言正企圖拆卸Q-110,她沖過去推開他,怒道:“滾出去!我不會再給你開放權限——”
鐘言抬起臉,厄蘇拉一停。
鐘言滿眼的血絲,滿臉的淚水,幾日未掛的胡子增添了更多的憔悴,他情緒激動地說:“這個東西就是個怪物!”他捂住了耳朵。
厄蘇拉明白了情況,她扯開鐘言的手,說:“你也聽到了是不是?毀掉這一切……之類的話!”
鐘言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了厄蘇拉,說:“你也聽到了是不是?你也聽到了是不是?”
“我聽到了,你冷靜!出問題的不是Q-110,”看到年輕人的驚懼,厄蘇拉瞬間冷靜下來,結合怪事,說,“其他機甲也有問題,我覺得他們是被入侵了!你還記得剛來實驗室學習的那些內容嗎——乞賽族的連接方式?應該是它們在裝神弄鬼,不要被它們打!”
厄蘇拉即刻啟動了實驗室警報,并向上發出了求救信息,“你也去發消息——就給邱岑霜發!讓她清楚內部的情況!”
紅光閃爍在整個實驗室內,厄蘇拉一邊開啟與工程中心主任的通訊,一邊朝外跑,跑了幾步,她又轉頭回去,爬進了Q-110的駕駛艙。
護在旁邊的鐘言大呼:“法默奶奶,你這是干什么?”
“……臭小子,我比你這種整天坐著的人強壯多了!”厄蘇拉罵道。
因為要培養記憶體,所以厄蘇拉常常連接Q-110,并為了更好地儲存記憶,她會駕駛它進行一些基礎的戰斗動作訓練。
她因此對駕駛機甲用以保護自己免于其他機甲的攻擊有些自信,但這是她失敗的第一步。
實驗室共享的學習手冊里并未記載,當然,大部分星聯人類也都不知道,乞賽族的連接還能靠入侵機甲的神經系統來干擾駕駛員的系統。
第四方
等厄蘇拉再次蘇醒時, 她已經在叛逃的飛行器上了。
窗外閃過太空里的光景,厄蘇拉不可置信地呆在原地,“不, 不不不……”
飛行器內還有幾個人,但沒有人來關心剛剛蘇醒的厄蘇拉,他們一個個呆滯地跪地,嘴里念念有詞。
完了。
她已經能推測到實驗室的狀況了……完了, 徹底完了。厄蘇拉迅速起身, 走到操控臺前,企圖返航,但在抬起手的一剎那,剛剛跪著的人全都纏了上來,齊力抓住她,厄蘇拉掙扎不得, 說:“我們已經贖罪, 我們已成為的神的使徒!
“我們已經贖罪, 我們已成為的神的使徒。”
厄蘇拉扭頭看見了鐘言, 鐘言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并沒有那么呆滯,厄蘇拉還抱著一絲希望, 說:“鐘言, 你的親人們怎么辦?”
鐘言抬眸,澄澈的眼神讓厄蘇拉有了一搏的希望,但他說出的話又瞬間澆滅了希望:“你我是唯二被祂的意志選擇的, 被我會接她們, 總有一天!
“……”厄蘇拉疑惑地笑了,回到剛剛的話題, 她說:“誰是神?”
“吾主白岐眼!
這是乞賽信奉的古神。
厄蘇拉閉上眼,沉默了一會兒,松開手,任這群人把她擺在地上,他們又開始叨叨些話,其中一人懷里還抱著Q-27的頭顱。
不愧是天才,連學外語都能這么快地上手。
大概是在進行儀式,但厄蘇拉很疲倦,尤其是想到自己空白那么久的意識,便覺得無力,就好像Q-110在吞噬她的意志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Q-27的頭顱又開始發話,用的又是白樺的聲音,什么救贖,什么神明,什么靈魂,什么迷津……
厄蘇拉再也不會相信了,也再也不會遲疑,她只是惱怒,居然有人企圖利用白樺來控制她!
腦子的那些聲音還沒消停,但比起這群人的神神叨叨,前者更加溫和,最后成為了厄蘇拉撐住意志的救生圈。
飛行器一直在打轉,在回到乞賽前,似乎還有別的事要做。
在二十幾次儀式后,厄蘇拉“認輸”了,輸在這群人無聊的儀式里,但仍舊清醒著。隨后Q-27的頭顱又開始發話,說:“我們需要一位信徒前往綠堡星,以迎接我們的到來,統一人類!
乖順的信徒們爭著成為這樣的幸運兒。
厄蘇拉抓住機會,高聲道:“讓我去吧,吾主,綠堡星條件艱苦,而我年事已高,即便殉身也不足為惜,而這群孩子顯然還能為您做出更偉大的事業!”
飛行器內安靜了一會兒,鐘言隨機附和道:“厄蘇拉·法默擁有更豐富的經驗,況且,她還會駕駛機甲呢!”
厄蘇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鐘言一臉殷勤地伏在地上,并未回視。
而“神”也接受了她的自薦。
在飛行器回乞賽前,厄蘇拉脫離隊伍,獨自降落綠堡星。
一顆陌生的星球。
等她真正進入這顆星球后,厄蘇拉大為震驚,這里的情勢已經比教科書和新聞里的介紹嚴重好幾個程度。同時如她所料,對外的求助根本無人應答。
厄蘇拉只能等著哪一天星聯的人前來綠堡星——比如邱岑霜,她經常來,厄蘇拉知道。與此同時,她假意順從,借著乞賽那邊送來的物資建立了組織綠血,表面上是招募武裝力量,但成員大多數都是受到感染的星民。
她一開始……其實是覺得這樣不會對星聯造成威脅。這些病人,朝不保夕,說不定哪天就死了,根本等不到乞賽來的時候。
但她還是不忍心了。
沒有確定的觀念轉變時機,但當她將最后的物資騙到手且切斷聯系后,她的確卸下了不自在的傲慢,用盡全力協助大家痊愈的,封存了唯一能監視她的Q-110,厄蘇拉帶著綠血發展起來,同時不停地發出信號,期待著邱岑霜的到來。
然而,很可惜。
在邱岑霜下一次秘密訪問綠堡星前,厄
䧇璍
蘇拉病逝,享年九十一歲。
—
林爭渡一邊擦著鼻子,一邊坐下來。
“耗時一個小時,”玻璃確認時間,蹙眉,“從四十多分鐘開始,你這鼻血就開始流了。”
“厄蘇拉幾乎把后半生的記憶全存進來了,一個小時……我還是挺強的!绷譅幎捎直頁P了自己一下。
“……”玻璃又給她塞了一罐液體,“安神用的。”
兌現承諾,玻璃播放了Q-110的錄影,它的“記憶”就短多了,也差不多和厄蘇拉一樣,除了厄蘇拉失去意識的那段,林爭渡也借此補缺。
情況也幾乎能料想到,Q-110為主力亂轟,其他幾個瘋癲的人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了炸彈,一陣布局,啟動爆炸時帶著Q-110和艙內的厄蘇拉逃之夭夭。
林爭渡喝完液體,放出夜航——玻璃看見夜航身上的損傷又是一愣——她鉆進駕駛艙里躺著,留著艙門。
腦子要爆炸了。
讀取記憶真的是個技術活,若稍有不慎,不會忘記自己到底是誰嗎?昏昏欲睡的林爭渡振作起來,根據之前鐘鷺分享的方法,開始摸索整理和篩選腦內的信息,不用的東西全都排掉。
回顧厄蘇拉的過去,白樺的影響幾乎貫穿了厄蘇拉的后半生,因此乞賽族一開始企圖用白樺的聲音來蠱惑她,雖然起了一點作用,但厄蘇拉沒有聽從指令,后來開始抵觸。
乞賽族連接機甲的方式不必贅婿,它們控制機甲來裝神弄鬼也純屬正常——林爭渡也可以。
但值得一提的是,厄蘇拉和鐘言腦內都出現了其他的聲音,一開始,林爭渡也以為是乞賽族的小伎倆,但這顯然是沒有依據的,況且在厄蘇拉的感知里,尤其在后期,腦子的聲音能安撫她,支撐她不被洗腦,由此可見,“腦子里的”和“機甲里的”聲音并不和諧,甚至呈現對抗態勢。
想到這兒,林爭渡的眉頭已經皺得不能再緊了。
玻璃朝里面一望,不禁也被她帶得皺起眉,但很快,林爭渡緊繃的身體陡然一松。
“……”
她睡著了。
玻璃輕呼一口氣,叉腰看著Q-110,他沒法和Q-110正面交流,二者互相凝視后,他移開視線,拿著掃描儀查看夜航的情況。
夜航的損傷比想象中還要嚴重,但他已經能猜到原因了,答案就在它已經焦爛的拳套上——引爆了能量場。
莽啊。
玻璃拿起工具,把拳套的殘骸挨個拆下來,最后一片被拆下來的同時,林爭渡坐了起來。
玻璃:“……不會是我吵到你了吧?”
林爭渡幾乎要壓不住笑意,跳下駕駛艙,目光炯炯地說:“我知道了!”
玻璃一頓,說:“哪方面?”
不待他等到答案,林爭渡已經跑離了車間,非常自然地把夜航留給了玻璃。
玻璃:“哈?”
林爭渡需要找到一個安靜點的地方,她跑得很快,中途被找過來的元媞猛地攔下。
“眼睛,我們和另外三方協商好了,今晚就發布有關乞賽和防線計劃的聯合通告!
“好。”林爭渡笑著拍了拍元媞的肩。
元媞:“……?”
最后林爭渡停在了花園的入口。龍舌死后,不常有人來打理花園了,林爭渡走進去,說:“我搞混了,一直以來我都搞混了,其實你一直在給我暗示。”
她突兀地開口,卻肯定自己能得到答案。
【說說看呢?】
系統悠悠道。
“厄蘇拉和鐘言腦內的聲音,其實來源第四方,一直被我們忽略的第四方,”林爭渡輕笑道,“你屬于那個第四方!
是的,這個腦聲系統實在不像是個機器,而林爭渡剛剛疑惑了很久,突然意識到,她腦子里也有聲音,這個聲音一直指引她。
林爭渡繼續道:“鐘言給邱岑霜發去的訊息里,有一句‘共享神的意志’,而他和厄蘇拉的交流里,也說過‘唯二被意志選擇’……你們當時企圖挽救那個局面,不是嗎?但是鐘言將其混淆,以為聲音全都來自于乞賽的神!
“你們與乞賽對立,你們甚至在幫助人類。”林爭渡說。
【哈哈哈哈哈哈……】
系統驀地爆發出從來未有的笑聲,良久,說:【你很聰明,我們總算選對了一次!
它承認了。
林爭渡更有底氣了,她說:“你們想要我做什么?”
【一次溝通。星聯從來都不愿意正視我們,我們希望你成為一個橋梁。但現在并非是最好的時機——畢竟你現在已經是個反賊了!肯到y的口吻輕巧從容。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林爭渡撥弄撥弄手邊的花苞,說,“更何況你我本來就是盟友,我希望和你們加深一次合作。”
系統:【你想讓我們協助你打退乞賽族?這可不是什么小合作。說實話,我們可以培養一個更乖順的。】
林爭渡改用心念回答:【但我的能力無法復刻。況且,乖順如那群乞賽的人類信徒,也并非好事!
如果真不滿于林爭渡的“叛逆”,那么在兩個月前她解除能力限制時,系統就該跑路了,而它沒有,反而接受了林爭渡提出的合作。
包括那些綠血任務……分明就在引導她去探索。林爭渡有很大的把握,第四方會答應。
過了很久,久到她以為第四方開了個全族會議,系統答復道:【我們可以提供支援,但同時,我們需要你牽制乞賽族的機甲!
林爭渡:【具體的支援項是?】
系統:【三支艦隊,包括兩座SSS級戰斗星艦,一座SS級,戰斗飛行器若干。除此之外,我們可以提供星球屏障和移動炮塔。】
這恰恰是綠堡星最缺的。
林爭渡牽了牽嘴角,【成交。合作愉快!
林爭渡:【不過我還有一點疑問,進行腦內心聲交流,你們的特殊能力嗎?對我們也普遍?】
系統笑笑,【的確算是族內共同的特殊能力,但,對外使用的話有限制。】
林爭渡:【我該如何稱呼你們?】
系統:【等到合適的時機,我們會告訴你。但現在,請隨意,叫我們“系統族”也沒問題。合作愉快。】
系統沒有再說話,林爭渡暢快地呼出一口氣,坐在長椅上,玻璃墻外已是傍晚,到了七點整,外腦彈出了一個直播。
林爭渡關掉。
聯合通報開始了。
但她就算關掉,也能聽到大致的內容,遠遠近近的各種通訊設備聲響匯聚在一起,響徹整個城市帶。
和談
預料中的小騷亂并未出現。
在聯合通報結束后, 綠堡星就像陷入了徹底的寧靜,但點起的燈火并未熄滅,過了一會兒, 三城里的人恢復常態。
恐慌、憤怒,這種情感不能說是沒有的,但哪怕腳還未僵硬,還跑得起來, 也無處可退。
是, 現在蟻群手里還有些飛行器,但那能帶走多少人,帶著他們又能去哪里?星聯從未向他們許諾庇護,尤其是在被告知防線計劃的細節,就更指望不上星聯了。
既然如此……
既然這樣……
那就奮力一戰吧。
和談團比乞賽族的攻擊更早到來。
來自遠方的影像出現在星聯的新聞里,大字幕上寫著對本次和談的期待。林爭渡看了一眼星網的評論, 不禁覺得有趣。
乞賽族蠢蠢欲動, 星聯卻主動派出和談團來到綠堡星這片星域, 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當星艦接近綠堡星時, 提前?吭艙外活動室的A21身上的炮口和太空站的炮塔都對向了來人,林爭渡站在廊道內,朝他們微微鞠了一躬。
她的體型相較于宇宙機甲和太空站都十分渺小, 但星艦里所有人的共享面板上, 都瞬間定位到她身上,和談團的人自然看清了她這展示禮貌又示威的行徑,“……”
叮~
旁邊的人開啟錄制。
段不容靈敏地抬眼過去, 那人感到莫名其妙地回看過來, “……看我干什么?我本職就是干這個的!
段不容露出笑意,親和地攀上對方的肩, 說:“別那么敏感嘛,你論壇賬號是什么?我們互關一下啊~”
“……”那人猶豫了一會兒。
段不容繼續說:“哎呀,我們都一個團體的了!互信,互信你懂嗎?”
那人報了一個賬號。
段不容立時放下手臂,搜索了id,眉毛一挑,“哇哦,四百萬粉,原來我身邊的你還是個大博主。
那人一被夸,就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說了些謙詞。
段不容再向下劃了劃。
“回看精英機甲賽,〇〇〇能力早現端倪!是否影響結果公正性?”
“綠堡星叛亂之源!從‘觀賽團’看綠堡星政策的演變!
“綠堡星年事表大梳理!星聯為何放棄綠堡星?”
比起星網里漫天的抹黑帖,這些內容已經很求實了。段不容笑容不減,說:“和談后你也要做這種……內容,嗎?”
“差不多吧,他們只是說讓我多寫點不同角度的內容。”
“原來如此,我叫段不容!痹掝}輕輕松松地過渡到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阿帝那·帕夏。”
星艦停了下來,綠堡星雖然沒有太空港,但也不提供陸地?。
和談團總共有一百五十位成員,但核心成員只有二十位,段不容正是其中之一,除她以外,還有主要負責綠堡星事務的哪個副部長,曾經轉移出來的綠堡星居民的后代代表人……反正她記不住,也懶得記住他們的姓名。
唯一一個她記得名字的人,還是個熟人:安齊達·薩金。這位伊連那的哥哥,哦不,前哥哥主動申請加入和談團,在星網引起了熱議。
隨行的守衛護著他們挨個進入飛行器,清點人數后,飛行器朝著陸地飛去。
這是一個大膽的嘗試。
但“不斬來使”是個古老的契約,人類與乞賽族打得最激烈的那幾年,也從未打破這個契約。
況且,星聯人也真該看看綠堡星的環境了。
穿過黃綠色的云層,飛行器的窗面似乎沾染上了什么灰塵,十架飛行器并身下行,紫金色機甲緊隨其后跳了下來。
一扭頭,只能看見宇宙機甲的龐大頭顱,目鏡里的光色好似要沖破天際。
綠金雙旗迎風招展,段不容伏在窗外,看見邱城高樓上的涂鴉,不由得笑起來。她的關注點和和談團其他人的關注點完全不一樣。
帕夏自進入飛行器后就沒有停止錄影,尤其在進入大氣后,她又打開了一個設備,不時發出一聲嘆息,對著錄影器輕聲說:“這比我想象中還要……荒蕪,就像地球時代在熱帶雨林里發現原始社會一樣——大概?在這里你甚至看不到任何空中交通系統,就連城市建筑都單一得可怕。哦,那里還有個相當龐大的垃圾場,它算得上是綠堡星內規模居于前五的人類建筑了!
段不容聽見最后一句話,忍不住說:“那也算建筑嗎?”
帕夏聳了聳肩,很快又被吸引了目光,“各位看!那就是污染區,我的天吶,不同于可居住地的荒蕪,那里就像地獄!
飛行器有意在安全區的上空兜轉一圈,但才開到白相城上空就被叫停了,不得不停在邱城與白相城之間。
段不容馬不停蹄地跳下飛行器,但她想見的人都不在這里,林爭渡、伊連那或者白相城城長都不在這兒,她有些失望。
負責迎接他們的是邱檀等人。
這不是旅游,不像上次來接觀賽團那樣喜氣洋洋,沒有食宿提供,將人接到后,一眾人直接去了準備好的和談廳。
和談廳里提前坐著很多人,桌椅圍著成一個直徑相當大的圈,眾人依次落座后,等了一會兒,林爭渡姍姍入場。
林爭渡一邊摘掉手套,一邊繞至屬于“蟻群”的就坐區域,和談團里每個人的目光都隨著她移動。
一位二十歲的叛軍首領,聞所未聞,更何況她在不久前還是風光無數的機甲賽總冠軍。
“抱歉,我來晚了,機甲那邊出了點狀況。”
此話一出,不少人默默松了一口氣。
和談開始了。
開場話就是些尋求和平的套話,雙方都還較為矜持,但隨著進程到了和談條件上,大家就像撕下了面具,言辭激憤,個個不讓步。
段不容坐在其間,真就像個啞巴吉祥物。哦還有帕夏,她非常專注地錄影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段不容都睡醒了,雙方還在吵區賽爆炸案,星聯方企圖以此占據優勢。
邱檀隨即叫停這毫無進展的話題。
那個什么什么副部長,緩了緩,喝了一口水,抬手指向蟻群那個方向,說:“林小姐作為蟻群的負責人,是否還有什么要解釋的呢?”
和談團的人頓時直起身。嚯,終于,朝林爭渡開炮了!
不管是理智型還是罵架型、陰陽怪氣型,綠堡星里口才好的人很多,這的確出乎他們意料了,但同時他們也發現,整個和談過程里,林爭渡很少開口。
被點名的林爭渡抬眼一瞥,說:“關于爆炸案,我想我的副官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紅蟻造成事故的確有我們管理不周的成分在,我們不會推脫,也不想進行過多糾纏!
“但此外,我個人還有兩個疑問,期待得到星聯方的解答!
部長大喝了一口水,“您請說!
林爭渡頷首,“謝部長,你負責綠堡星事務,那么你對于綠堡星的防線計劃知道多少?”
“咳——!”謝部長猛地一嗆,連連咳嗽。
和談團里頓時陷入安靜,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聽說防線計劃,唯一知情的謝部長在此時的反應非常突兀,也將剛剛奪取的一點優勢給丟掉了。
“看來諸位還不太了解,”林爭渡揚揚嘴角,“我想邀請我的副官玻璃向各位介紹一下,星聯的完美戰略之一——防線計劃。”
圈圍內的空地里倏地升起巨型面板,坐在斜后方的玻璃站起身,圖文并茂地解說了防線計劃。
段不容在聽到化學武器的作用時,困意全消,出發以來偽裝得很好的神態終于崩壞,她急盡憤怒地看向謝部長。
一旁的帕夏大為震撼,又偷偷地開了一個攝影儀,同時開始撰寫文字稿。
謝部長從嗆咳中緩過來后,重回鎮定,他說:“這是星聯最次的選擇,除非綠堡星到了無可救藥的程度,我們不會啟用這個防線計劃,況且,九星的各個星球也有自毀程序,都是用以防備最糟糕的情況!
“叔啊,這能一樣嗎?”重新坐下的玻璃道:“像那種星球的自毀程序啟動前,你們早就把該轉移的轉移走了,我們不一樣,被送走的同胞們都要被送回來呢。”
“綠堡星嘛,本來就特殊……”
“所以謝部長也覺得,我們作為特殊的綠堡星的居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送死也是應該的!痹獘q開口道。
謝部長又一頓,說:“元助理……你也知道,當時你做綠堡星工作的時候,我也幫了你不少忙,你這……不能給我扣帽子啊!”
“在牲畜待宰前喂飽它,我并不覺得這是值得贊頌的事,”林爭渡一手下壓,“好心”提醒謝部長保持鎮定,“在來之前我就想通訊方提出過,最好派幾位懂綠堡星的情況的和談官,而謝部長你,顯然還需要再多思考一下!
“那么我就繼續第二個問題了,”林爭渡說,“綠血組織曾在綠堡星展開的人體實驗,星聯是否知情,且享受了部分實驗成果?”
又一顆彈丟了過來,不僅把星聯方給炸得凌亂,而且讓綠堡星方也萬千疑惑。
林爭渡朝左右的盟友輕輕頷首,說
銥驊
:“這是我們從M738星獲取的新情報,我們花了幾天確認它的真實性!彪S后她再度看向謝部長,說:“這件事對蟻群很重要!
到底是誰負責,是誰授意,哪怕那些人的尸骨已經隱入星塵,她都要挖出來,連帶著那些牽連的根葉,悉數毀掉。
謝部長怔了半天,說:“這件事,我確實不知情!
林爭渡身子后仰,慢慢抱住臂。和談廳的沉默持續良久,她說:“我還有第三個問題……”
她一滯,站起身,蟻群的其他人緊跟著站起來,他們這一站,綠堡星的其他方隨之站了起來,和談團也站了起來。
“有東西來了!绷譅幎烧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