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轉眼已是五日后。
驕陽似火,地面上熱浪一層層地蒸起來,涌進屋子里,惹得人心煩意亂。
薊州衛驛館的后廳里,大景新特使李得琳心情焦躁。驛館的伙計接連給他換了好幾盞茶,他不是嫌水太燙就是嫌茶味太淡。
倒也不是他太過挑剔,只是這趟出使的差事實在讓他心煩,那些隨之而來的事情居然更煩。
先不說旁的,此次隨行并充作通事的師爺馮謙竟然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前腳他們剛到薊州,后腳馮謙的悍妻就差人來叫馮謙回京師。可恨這馮謙無比懼內,竟立馬就要回去。不論他如何勸導,甚至威脅馮謙說要解雇他,馮謙依然是義無反顧。
他氣得再三逼問,才得知了原委。原來他們剛離開京師,就有人去馮家給馮謙送信。馮謙的妻拆開信一看,竟是馮謙的相好催他來薊州相會。
她盛怒之下讓人給馮謙帶口信,命他馬上回家交代清楚,否則她便要到薊州來,親自會會他這個相好的。
李得琳看著馮謙那副軟骨頭的樣子,恨不得啪啪給他兩巴掌,讓他立起個爺們樣。可最后看馮謙惶惶不可終日的,他到底還是心軟了,放了馮謙回去。
皇差不可誤,他只好叫驛丞幫他在本地找個精熟賀族語的漢人,充作通事。
他原以為此地賀族人眾多,讓驛丞這個地頭蛇辦這點事應該很容易,誰知兩日過去,遞進自陳來的竟只有一人。他不信邪,讓人寫了招通事的啟示貼在驛館外,才終于又有了一人前來應征。
一想到這些糟心事,他就覺得是老天要跟他做對,此行必定不利。誰知煩來煩去的,他嘴角上居然還起了個泡,一碰就疼。
坐在小幾另一側的陸今安笑瞇瞇地看著他。
“怎么?升任左通政又做了特使,還不高興?”
“自然不高興,”李得琳一副這還用問的表情,“誰樂意去北顏誰去,我反正不樂意,我還沒活夠呢!”
陸今安笑著道:“你這就有些夸大了,北顏數年前就已臣服。”
李得琳一聽他這么說,兩只小圓眼瞪得老大。
“你就別假裝不明白了。那賀族人恨不得打娘胎里就跟親兄弟干仗,能真心對咱們臣服?人家不過是等個機會。你看前些日子薊州衛不就死人了!雖然聽說也沒抓到確鑿的證據質問北顏。但我就怕我這一去,正好撞到人家砧板上,讓人家拿我開刀!”
陸今安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笑容稍淡。李得琳雖是有些夸大,卻到底不糊涂。
北顏的確野心不小。依據線報,北顏的康郡王在其封地發現了一條鐵礦脈,已經在開采之中,卻一直瞞著大景不報。他才將此事報給太子,太子極為在意,或陸過一陣就會遣他去北顏核查。
“……反正,你此行多加小心便是。我不是把盧成借給你了么?有他在,保你平安歸來。”
李得琳擰到一處的眉毛終于稍稍開解了些:“還算你講義氣,”他又腆著臉往陸今安那側湊了湊,“不過我怕他一個人不夠用,要不你再借我一個?”
陸今安笑著看了他一眼,飲茶不語。
李得琳吃了閉門羹也不尷尬,嘿嘿笑著擺了擺手:“唉先不說這個了。薊州衛林指揮使的事你聽說了吧,有幾個兵部的給事中彈劾他通敵……這是咱們首輔大人的意思?”
陸今安微微點頭:“近兩年,劉大人透露給我的事比從前少了陸多,不過此事確實像他的手段。”
“那太子呢,也覺得林邦彥通敵?”
陸今安笑了笑:“太子雖是代皇上理政,卻并不了解薊州衛的情況。”
李得琳斜睨了他一眼:“所以我才問你呀。他不了解的事不就問你的意見,你打算怎么說?……說不定他已經讓人傳信給你了?”
陸今安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熱氣:“你找我來就為了這事?”
李得琳嘆了一聲,他也早猜到陸今安不愿回答,但就是忍不住要問。
他這人自來清高,朋友極少。雖然他在學、為官也有多年,同門同僚積累了不少,但他不是覺得人家學識差,就是嫌人家目光短淺。陸今安雖比他小七八歲,卻曾是他在國子監的同窗,是他難得能看得上眼的幾人之一。他平日里對朝堂上的事有什么看法,就喜歡拉著陸今安探討。
“哎呀,咱這不就是隨便聊聊嘛。反正我覺得這事蹊蹺得很”他瞟了陸今安一眼,陸今安卻沒什么反應。
他便又嘖嘖地嘆了幾聲:“可你又是劉大人一手提拔的,也不好跟他唱對臺戲。唉,我都替你覺得難!”
陸今安笑吟吟地喝茶,不置可否。
鋸嘴葫蘆,沒意思!李得琳暗暗牢騷。
不過他即刻又想到另一件令他更為好奇的事。
“誒,你每年都來一回薊州衛,到底為了啥?”李得琳挑了挑眉毛。
“這里風光好,我自然是來這游山玩水的。”
李得琳一個字也不信。
不說算了,憋死他。特使大人暗暗翻了個白眼兒。
陸今安此時卻已經起身:“你要是沒什么事,我先走一步了,在此地還有些事要處理,咱們回京再敘。”
李得琳一驚:“我自然是有事的。今日招通事,你倒是幫我長長眼,”他伸手塞給陸今安兩張紙,“這是兩個人的自陳,你幫我看看誰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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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崢封皇太孫的那次典禮,初微沒能去成,而在陸崢登基這日,她終于有了機會得以去往宮中觀禮。
雖然陸崢礙于禮法,不能給她太后的身份,但京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即便初微名義上不是太后,實際上也是太后的禮遇。
那些尋常的太后需得先熬走丈夫,直到兒子繼位之后才能登上這個位置,且后半生都要困在宮中,不能與外男有絲毫瓜葛。
而林初微不光有自己的大片封地,出入宮廷自由,還有摯愛之人陪在身邊。
她享受著太后的待遇,卻無需被太后這一身份所束縛,可以說是比大周歷代太后更有福氣的人物。
周朝皇帝的登基典禮繁瑣而漫長,初微只是跟著觀禮都覺得累得慌,而陸崢還要全程參與,時刻緊繃著神經,一絲一毫不能懈怠,想來更是勞心勞身。
陸崢到底是年輕人,體力好,初微見他一天下來面色如常,倒也不見多少疲累,才終于放下心來。
陸今安的官方住宅應王府以及初微的齊國夫人府都在修建之中,陸崢從前在工部掛職過好一段時日,對工程宅邸修建之事了解不少,對于這次宅院的修繕十分較真,親力親為,日日拿著圖紙反復翻看,不滿之處也讓工部一一更正。
也正因如此,直到陸崢登基這日,宅子依然尚未修繕完畢,所以在登基大典完成之后,初微還是先隨陸今安回了原先的府邸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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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政殿內,青黛幫著陸崢將厚重的禮服換下,又命幾個小太監服侍他洗臉收拾。
“陛下也累了一天了,是這會兒用膳,還是先沐浴休息一會兒?”
陸崢抬頭,觸目所及都是空蕩蕩的大殿,和從前先帝在時一般無二,只是這會兒他在殿中換了位置,從前在階下,如今卻坐到了上頭。
今天對他來說是十分重要的日子,他只想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起坐下來用個簡單的晚膳,談談接下來要實現的一些想法和對他們的想念。
他按著禮部給出流程的走完了所有儀式,天地祖宗都拜過了,生身父母也祭拜了,唯獨沒能跟林初微他們說上一句話。
陸崢坐下來,下意識地拿過來幾本折子翻看。
大概兩刻鐘過后,陸崢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折子仍舊停留在第一頁,又想起林初微對他說過,人生苦短,不過短短三萬多天時間,可以適當對自己要求放松一些,便當即放下折子道:“備車,朕要去陸府一趟。”
一旁新上任的宣政殿總管廖遠小跑過來,拉住陸崢勸道:“皇上,這不合規矩……”
陸崢不語,低頭換好常服就要出門。
廖遠一看這小祖宗不聽勸,自己也拿他沒辦法,又把目光投向了青黛:“青黛姑姑,這不合規矩,哪有新帝登基當日就要出宮的道理?”
青黛也沒轍:“廖總管待要如何?”
廖遠嘆氣道:“皇上年幼,宮中又沒長輩看顧著,行事難免沒個章程,總找個能在陛下跟前說得上話的人,同他說道說道才好。”
廖遠從前是掌禮司太監總管,陸今安特意挑選出來安排到了陸崢身邊。
廖遠知道陸今安選自己的緣由,也一早同陸大人保證了自己一定會看顧好新帝,維護好他人身安全的同時不讓他在宮中出任何紕漏,此時沒能攔住新帝出行難免心中不安。
“能管得住他的人都不在宮里。”青黛笑道,“不過他應該是去找管得住他的人了。”
……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大日子,整個京中都都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陸府也不例外。
只不過府上的布置和慶賀活動更多的不是為了新帝登基,而是純粹為了陸崢這個人。
今天菜色比起往日更是豐盛,初微坐在桌前,想起以后府中不論用早膳還是晚膳之時都不會再有陸崢,想要一家三口吃個團圓飯,夫妻兩個還要雙雙入宮覲見……頓時就沒了動筷子用膳的心思。
陸今安也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這樣的戒斷反應人人都要經歷,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正當初微對著滿桌菜肴凝神發呆之際,緋月快步走了進來,對著她驚喜道:“公子來了!”
“公子”這個詞已經許久沒在家中聽過,初微一時沒回過神來:“哪個公子?“
話音未落,就見得陸崢打開簾子徑直走了進來,像從前一樣對著她朗聲問道:“母親,我們今兒晚膳用些什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