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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1 章   儲君

    初微回府之時,發現陸崢竟提前到了,不由歡喜道:“今兒怎么得空過來?等很久了吧?”

    “也沒多久,聽門房說你一早進宮去了,便稍坐了片刻。”

    “你來得正好。”初微道,“我有事要問你。”

    “母親請說。”

    初微便將容嬪表態之事告知了陸崢,詢問他十皇子為人如何?是否真如外界傳言那般安常處順,不喜介入權力爭斗?

    這日初微來找陸今安說話之時,就見得四皇子正在一旁低眉順眼的幫他搬著奏折,一副任勞任怨的樣子。

    也不知道陸今安到底是怎么蠱惑的四皇子,感覺對方比皇帝還要聽他的話。

    初微心中感慨,怪不得原文當中要給男主安排這樣一個養父,對陸崢而言絕對是開掛一般的所在。

    介于貴妃最近點菜力度有點大,初微從前進宮帶的兩個食盒也變了四個。

    陸今安這邊要忙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想著有些點心放久了口感會差一些,便讓四皇子和初微去里間先用茶點,自己批完這最后幾封折子就來。

    哪知初微和四皇子剛剛進屋落座沒多久,就聽得全茂有些著急忙慌地報道:“永嘉公主到了。”

    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殿內響起,永嘉公主上來便對著陸今安質問道:“聽說有人向父皇推薦了四哥代為監國,父皇才選了四哥。那人是誰?究竟是不是你?”

    永嘉公主方才偷聽了哥哥和德妃對話,知道了陸今安是阻撓哥哥監國的那個人,當即怒火中燒,過來宣明殿找人。

    從前的陸今安的確讓她心動,也一直沒有消停了想要占有的心思。

    而如今在朝中殺伐果斷,幾乎是一手遮天的陸今安,似乎讓她更為著迷了一些。

    當真是權力養人。

    她已經經受了太多的拒絕和打擊,有些心灰意冷。但如今正處于三哥奪位的關鍵時刻,以前來找陸今安只是為著自己,如今為著兄長的奪嫡大業,怎么都要過來再試一次。

    見陸今安皺起眉頭沒有說話,似乎下一秒就要對著她下逐客令,永嘉公主睜圓了雙目,聲調也提高了幾分:“陸今安,你就這般厭我?”

    “什么?”初微的身份自然沒有陪著皇帝進膳的資格,方才從進殿之后一直站在陸今安身邊,看幾個宮人在那里忙前忙后大半個時辰伺候皇帝用膳。

    她還是第一次在宮中“罰站”這樣長的時間,站到最后要背僵直,雙腿都有些打顫。

    眼見著皇帝已經吩咐趙興凈手漱口,馬上就要用膳完成,初微心中暗暗給自己加油打氣。

    原以為皇帝用過膳后,能夠夸上幾句,日后不再去找貴妃麻煩,就算是不虛此行,沒想到突然掉了這樣大的兩個餡餅下來,只覺越發有些腿軟。

    陸崢今日正好休假在家,也一直關心著初微隨陸今安去行宮的情況,如今看到二人平安歸來才放下心來。

    初微方才站得腰酸腿疼,獲賞兩個皇莊之后,周身的疲憊感驟然降了一半。

    她從前也曾聽程愈說過,從前哲王在京中幾處皇莊都處在最好地帶,不論價值還是產出極高,是不可多得的優質資產,整個人也有些飄飄然。

    “昨日還接到了白晨來信,道是他和蘇顏都覺得用這味素做湯做菜味道極好,想要盤下一個工坊來做一批,日后帶回城中也能賣個好價錢……”

    介于這次主意畢竟她出的,方子也是她給的,所以兩人都邀請她一同入股,量產之后推廣一番,有錢大家賺。

    誰知話音剛落,就被陸崢打斷道:“不可。”

    陸今安也道:“如今還不是時候。”

    迎著初微稍顯懷疑的目光,陸今安提醒道:“依著你對皇帝的了解,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初微稍稍在腦海當中復盤了一下皇帝上位的經歷,當即便有了答案。

    皇帝因著年幼時候經歷過奴大欺主、被宮人和朝臣欺侮的一些經歷,故而剛一上位就確立了皇族絕對的權威地位,讓君權皇權凌駕于一切之上,只要是同自己沾親帶故的宗親都要比京中其他勛爵世家高貴幾分。

    這樣一個要求“自我以下階級分明”的人,如果要跟天下人用一樣的調料,吃一樣的菜肴,那么如遭殃的一定會是天下人。

    初微鋪開紙張給白晨回信,否決了他之前提到的想法,邊寫邊不住嘆氣:“這樣的日子……究竟什么時候能好過些?”

    陸崢和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溫聲安慰道:“也許……過幾年就好了。”

    兩人之間的那個眼神實在太過默契而又心照不宣,卻又都不欲直言說明原因。

    初微隱隱覺得這兩人有什么事情在瞞著她,卻又一時找不到證據。

    “三哥開出那樣優渥的條件,把能許的都許你了,可你為何就是不選我三哥,只是因為不愿娶我么?”

    永嘉公主說話時常有些倒三不著兩,這話雖然有些沒頭沒腦,但陸今安卻聽懂了。

    這是在責怪他沒有幫著答應同三皇子結盟,將他推上監國之位。

    “當日皇上只給了我幾位皇子做選擇,其中沒有三皇子代為監國的選項,公主要我如何去選?”陸今安道,“圣上是你的父親,性情如何,你當知曉。”

    見他只回答了前者,對自己后面的問題甚至不屑回答,永嘉公主登時紅了眼眶:“三哥如今占盡優勢,旁人再怎么都是無用功。你若能同哥哥結盟,在這關鍵時候拉他一把,他日后自會重用于你,授你內閣首輔的位子,享無邊權力。”

    初微:……

    陸今安現在雖然沒有得到首輔的名分,但實際干得就是首輔的差事,尤其皇帝東巡之后,都快要干成常務副皇帝了,哪里還要等那虛無縹緲的以后。

    果然,緊接著,她就聽得陸今安正言辭拒絕道:“臣并無此意。”

    四皇子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初微臉色,見她只是凝眉深思,但并沒有要對陸今安發脾氣的樣子,有些不解道:“你就不生氣?”

    按理說目睹這樣一個女子跟自家夫君表白,還是大周皇帝最鐘愛的公主之一,想來心中定然是極為酸澀的。

    可初微好像一點都沒有要吃醋的心思,反而在走神思考著其他什么事情,四皇子不由心中納罕。

    初微從看原文時就知道永嘉公主喜歡陸今安,想盡法子就是要得到他,對此也不是沒有過危機感。

    但以她現在對于陸今安的了解,他跟永嘉公主是完全的三觀不合,看見她不繞著走就不錯了,更不可能會喜歡她,更何況跟自己這么優秀到近乎完美的人相比呢?

    所以聽到兩人對話后,她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吃醋的心思,關注點更多在政事發展走向,而非兩人間的男女情長。

    見陸今安鐵了心要跟三皇子作對到底,永嘉公主重重“哼”了一聲,道:“就算父皇現下不喜哥哥,可四哥六哥七弟之流沒一個能成事的,父皇也不會有旁的選擇。你這般油鹽不進,偏要跟我三哥對著干,早晚有后悔的一日,咱們走著瞧!”

    說罷,便直接摔了全茂奉上給她吃茶的斗彩蓮紋瓷盞,憤憤轉身離去。

    作為一路送侄兒從童生考到舉人的大伯父,陸進之這次出行也覺得與有榮焉,臨行之前拍著胸脯對初微和陸今安道:“有我和季家人護送他們幾個,你們盡管放心,保準把今年秋闈的新科舉人全須全尾給你們帶回來。”

    陸進之一句話成功逗笑了初微,陸今安也對大哥起身道謝。

    陸進之豪放地揮了揮手,道:“都是一家人,這么客套起來反而見外。聽說近日來你們府上拜訪之人實在不少,弟妹身子弱,忙不過來,盡管招呼你大嫂過來幫襯便是。”

    初微記得在原文當中,陸進之一向是沒什么存在感的大哥,等真正經歷了這個世界的生活后,才發現這個大哥也是陸家的關鍵人物,重要時刻用到他的時候絕無本分推諉,只要陸今安有需求二話不說便盡力頂上,的確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大哥型人物。

    陸崢近來人緣不錯,陸清沅姊妹、文遠侯府姑父魏縝、丹陽長公主之子和小郡主衛纓等人,都來為他送行。

    裴越近來無事,聽到消息后,不光想要來給陸崢送行,還打算跟著陸進之等人護送陸崢去濟南府科考。

    初微堅決不讓,生怕小裴靠近陸崢后影響后者考試的運氣,甚至這幾日都不許他過來家中用飯,等陸崢動身離開后再來陸府說話。

    受到區別對待的裴越有些怏怏的,回家之后日日悶在書房,怒學一個月,頗有幾分“頭懸梁,錐刺股”的架勢,竟然作出來了幾篇能看的文章。

    為此,裴夫人還專門帶著謝禮來了陸府,夸贊初微調教孩子有方。

    此乃后話。

    直到臨近秋闈,京中幾處官學依然正常開課,只是從前段時日的刷題變成了押題課程,陸崢和李維等人都沒有請假,而是一直上到準備出發的前一日。

    臨行前的那天晚上,陸崢回來得比平日晚了將近一個時辰,初微不免擔心,喚了輕塵來問,聽說是放學之后專程去了一趟云家見步錦時。

    初微終于放下心來。

    畢竟步錦時是個實打實的學霸,要不是生為女兒身,又攤上父親流放這檔子事,以她的聰慧和心性,高低也能弄個進士。

    運氣這事對于科考加成極大,不光初微在玄學領域嚴格把關,家中最擅此事的陸清沅也對陸崢十分關注。

    陸清沅一直都是整個陸家致力于玄學的先鋒人物,初微平日里施粥做公益完全是一種“達則兼濟天下”的心態,自己過得好了,所以見不得災民和孩子們受苦。

    而陸清沅除了認同初微這種想法外,還秉持著“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余”的理念,多做善事也為著給文遠侯府尤其是陸家祈福。

    不得不說,陸清沅這個長姐當得十分稱職,初微自嘆不如。

    既然她能夠穿書至此,就說明這個世界并非完全唯物,初微便在陸清沅的授意下,陪她一起燒香祈福搞起了玄學,只求陸崢考試順利,金榜題名。

    太后看皇帝方才一臉氣勢洶洶找來,就知道事情不好,聽得這話便也只能陪笑著應道:“只要你和孩子們都好好的在眼前,哀家便已足矣,又何來有辛苦一說?”

    “話雖如此,既然朕知道了母后辛苦,便不能視而不見。”皇帝道,“朕已經權衡過了膝下的幾位皇子皇孫,不論人品才學,還是治國理政,都是林崢更勝一籌。”

    “他本就是名正言順的東宮嫡長子,只是經歷了那樣一場風波才得以認回宮來,朕一時半會兒沒能看出他的心性,便也一直拖著沒給這個名分。如今看來,林崢德行才識并不遜于先太子,堪當儲君大任。朕意已決,等老六的事情塵埃落定后,便下旨封陸崢為皇太孫,過完中秋后行冊封禮。”

    看著太后臉色突變,望向他的眼神驚恐當中帶著滿滿不敢置信,皇帝只覺得心里痛快極了,臨行之前還不忘幽幽丟下一句扎心之語。

    “朕記得當年冊立太子之時,母后曾陪朕一處在皇極殿觀禮。如今林崢獲封儲君,亦如太子當年,咱們做長輩的總不好厚此薄彼,屆時還請母后一同到場才是。”

    第 202 章   親力親為

    慶歷三十九年的七月已近過半,京城卻依然籠罩在悶熱的暑氣當中,不見半點清涼。

    當這樣的天氣不得不出發去衙門時,早起出門一會兒便能少遭些罪。

    陸崢一早便出了東宮,往宣武門走去,結果剛走出沒有多遠,就看到了同樣早起去上書房的十皇子往這邊探頭探腦。

    陸崢也一早聽說,在刺殺事件之后,六皇子便被皇帝軟禁,而七皇子和八皇子剛剛因為和六皇子過從親密,被申斥后勒令其回府閉門思過。

    而四皇子還在養傷,昨日去探病之時人已經好多了,但還是不肯下床,并偷偷告訴陸崢,皇上前段時間總給他找事情做,下面糊弄他的人不少,以至于事情不能很好的完成,父皇雖然并不明說,但眼神十分嫌棄。

    這樣吃力不討好的生活他過得很累,亟需多休幾日病假,所以天天臥床,不肯起來。

    陸崢想起之前陸今安的計劃便是讓皇帝無人可用,從而逼著他最后不得不選擇自己,如今看來,他的確很長一段時間沒在宮中見到幾個皇子了,可見計劃執行得相當徹底。

    登州臨海,比起京城難免濕氣重一些,皇帝久居京城,無法適應那邊氣候,再加上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回京之后身上疲乏,臉色也十分不好。

    皇帝不想讓大臣們看到自己暮氣沉沉的樣子,更加上清一道長提醒了他,道是自己夜觀天象,陛下今年春時有些流年不利,還是靜養為宜,只要過了夏至,一切都能好起來。

    所以皇帝第一時間選擇回宮休養。初微同兩人用膳過后,又和宋掌柜去了京中文匯齋的分店巡店,等回到家中之時,就聽得陸今安已經回來了,甚至還要比她早了半個時辰。

    陸今安對她轉達了今日宣政殿議事的結果,梁國戰敗之后為表忠心,即將派使者入京朝拜上國,據說還會進獻一些珍寶和美人,朝中上下馬上就要忙了起來,所以陸崢的謝師宴要趕緊提上日程,早一些來辦。

    初微點頭應道:“好,我明日就開始準備。”

    “這個不急。”陸今安道,“我準備將這次陸崢的謝師宴辦在祖母那邊。一則于陸崢和家中名聲有益……”

    畢竟京中像他們這樣,一家人分著住的不多,這次謝師宴也算是一個契機。

    “二則你從嫁過來身子就不好,后來又被太后和楊家折騰過那一番……還是多多休養為宜,到時請祖母和大嫂幫著打理便是。”

    大哥前幾日還說,大嫂這段時間在家里閑得緊,總盯著銳哥兒讀書,讓他上進,整個家里氛圍都很緊張,給她找點事情做也不錯。

    陸今安這樣安排不光省了自己好些麻煩事,還有闔家歡慶好意頭在里面,不管對陸家還是對陸崢都好……初微自然沒有不應。

    這場宴席的由頭雖說是謝師宴,但實則就是為了慶祝陸崢中了解元所辦的宴席,請的也不只有學院的先生們。

    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定宴會賓客名單。

    初微本來想著自己定好后給陸今安過目,有他再行刪減,但陸今安怕她做這些累著身子,直接吩咐名單由讓陸崢自己來定,最后再交由他來把關。

    初微也是這會兒發現,陸今安似乎和從前有了很大不同。

    秋闈主要盯著陸崢學習,現在則是盡可能多的讓他參與一些人情往來和朝中之事……就像是當初調教她一樣。

    他可能是覺得陸崢中了舉人,明年會試之后沒準就要進官場了,側重點不一樣,所以加大培養力度了吧。

    初微如是想。

    因為陸今安的身份和所做的事情在京中已經相當高調,所以陸家這些年在京中反而盡量低調。

    加上陸老夫人不是太喜交際之人,不愛搞這些大型宴請活動,算算時間,陸家已經三四年沒辦過宴席了,故而這次宴請也辦得格外隆重,基本跟陸家沾親帶故或者交好的人家都下了帖子。

    對于陸崢的高中和陸今安在朝中地位不斷的提升,京中眾人也覺得十分迷惑。陸家到底拜了哪路神仙,怎么就這么一瞬百順,蒸蒸日上。

    不光陸大人是眼下皇帝最喜歡的臣子,如今陸夫人也在御前排上了號,中秋佳節大家入宮領宴之時,還專門給初微賞了兩道菜肴。

    說是皇上感念夫人記著陛下的一片心意,特意賜下來的。

    也正因如此,來陸家遞帖子拜訪的人越發多了起來,門檻兒都有被踏破的趨勢。

    以前大都只是為著和陸今安交好,現下則加了一項新的議程——為陸崢說媒議親。

    京中大戶人家請客一般都直接給相應人家送帖子過去,收貼之人想帶哪位家眷過來由他們自己決定。

    丹陽長公主帶了衛纓。內廷司新任總管于溪很快便按著皇帝要求挑好了兩個莊子,并親自將地契送到了初微手上。

    皇帝似乎有意抬高陸今安身份,賞賜之事做得極為高調,不出幾日就傳遍了大半個京城。

    上一次京中有女眷得此賞賜,還是十年之前去塞外和親的端柔長公主在夫婿離世后回京時,得了皇帝賞下的兩個皇莊,而在傳言當中,那陸夫人不過給皇上進獻了一道美味菜肴,就得了哲王留下來的兩個皇莊……整個京城很快都炸了。

    初微也沒想到,自己竟在穿書之后扮了一把“炸了文學”的女主角。此時大軍即將凱旋,陸今安從月初起就格外忙碌,初微也沒有閑著。

    皇帝賞賜皇莊自然不會只賜下莊子,里面有身契的從業人員也都一并賞了下來。

    初微這幾日就忙著折騰人事。

    自打跟陸今安圓房過后,初微就跟他提過,希望在房里安排幾個已婚仆婦,總讓素月緋月等未婚姑娘跟前伺候也不是個事兒。

    可陸今安有些過于小心,不愿啟用外人,再加上突發事件一樁接著一樁,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人選,便派了周嬤嬤過來伺候房中之事,素月等人只做日常陪嫁丫鬟使喚。

    這段時日三皇子不在京中,五皇子也消停得緊,陸今安便又給初微房中添了兩名侍女和兩位嬤嬤。

    而素月緋月和初微年紀相仿,也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梅兒幾個年紀更小一些,雖然身契都在她這兒,但到底是之前老夫人撥過來的丫頭,終身大事來說還要老夫人做主。

    初微理順過莊子里新人情況和婚配過后,又找了素月和緋月過來,詢問兩人可愿出去?不拘是想要走婚嫁還是打理鋪子學一門手藝皆可。

    兩人的答案都是一樣,這會兒只想陪在夫人身邊,哪里都不能想去。

    拋開多年情誼不談,如今她們在陸家當差,錢多事少,姑娘的脾性這幾年也越發和氣,比起從前在泉州林家的日子簡直好上了幾百倍,可謂是這小半輩子最順心的時候。

    話說回來,若是此時出府嫁人,也是去伺候夫婿的一家老小,哪能比得上陪著夫人和小公子在府上閑適有趣兒?

    初微和兩人相處久了,也接受不了驟然分離,只是想著兩人畢竟年紀到了,又是處在這樣一個社會環境,總要替她們考慮好未來的路。

    在初微看來,如果女子嫁人是這個時代必選項,那么年紀稍長一些嫁人不光能夠有法子和婆婆抗衡,身體素質也能養得更好一些,孩子生下來也健康。

    她前世刷宅斗文評論區時也曾看到過一個讀者科普,古代公子小姐不論嫡出庶出身份高低都是從父,隨著父親在朝中的發展和官位的上升,門當戶對的人家職位也更高一些,后來所得的庶女比起早先出生的嫡女沒準會找到更好的歸宿。

    放在陸府形勢也是一樣。

    等再過上幾年之后,陸今安升入內閣,陸崢也入朝為官,整個陸家的實力都會更上一層樓,到時水漲船高,定然能夠給兩人安排一個更好的歸宿。

    “咱們相伴一場,我定會尊重你們的心意。”初微道,“若是日后有了什么想法,不必同我拘禮,一定要如實轉告我才是。”

    霍夫人帶了兒媳和霍芷然。

    徐夫人帶了小女兒和徐知讓的堂妹徐悅。

    云家是云洲帶了云郢和步錦時。

    陸今安久違的外祖母端康郡主,竟然也帶了家里兩個尚未定親的年輕姑娘湊熱鬧,一看就是沖著陸崢來的。

    陸崢進來女賓所在花廳道謝之時,一屋子女眷齊刷刷盯著他。

    初微都覺得要被灼熱的眼光燒穿了,還好她家陸崢定力足,勉強撐住了。

    陸崢謝過各位長輩之后,就去前院幫著陸今安擋酒了。

    看清雋挺拔的少年就這么轉身離開,徐夫人等人眼睛里明顯閃過失望,大概也沒想到陸崢只是打個照面,沒有多做停留,搞得他們也沒來得及介紹自家孩子。

    初微記得,陸崢從濟南府考試歸來,同父母、曾祖母報備一番之后,第一時間便去云家找了步錦時。

    初微覺得小陸同學指向性已經十分明顯了。

    雖然在座其他小姑娘各有各的好,也都曾是原文當中的女主候選人。

    但初微最喜歡的也還是步錦時。

    畢竟她這人一貫如此,幫親不幫理。

    皇帝回京也有了幾日時間,可三皇子卻沒有能見上父皇一面,只覺得心里極為不踏實,睡覺都不安穩,生怕哪天宮里傳來消息,父皇已然駕崩了,留了遺旨傳位四皇子或者六皇子,那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

    三皇子心下不安,匆匆入宮找母親德妃商量此事。

    德妃的意思還是保守一些,讓他想法子去宣政殿以侍疾探病的名義一探究竟。

    提起此事,三皇子越發煩躁起來:“陸今安派人在宣政殿守得里三層外三層,根本無從打探。況且父皇雖然回京,但一直沒有上朝,所以如今還是四弟監國,宮中之事他說了也算,見了我回回都攔著,沒有半點的好臉色。再加上項擎和內衛們守在一旁……根本就進不去。”

    “禁衛軍中有你幾個事舅舅提拔起來的人。”德妃再次出主意道,“你要不再去找他們問問。”

    三皇子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父皇疑神疑鬼,年前就已經將那幾位將軍調到了不重要的位子,又能有什么法子?母妃您說,父皇和陸今安這般,究竟是為著防誰?”

    德妃不語。

    三皇子一拍桌子站起來。

    “那日我去宣政殿求見父皇,在階下站了將近一個時辰,卻連父皇一絲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可見已然極是虛弱。不成,我今日一定要進去看看,父皇究竟如何了。”

    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他不能跟之前那般好說話,項擎說不許進去就不進去,只在外面等著請見。

    這次一定要見到父皇本人。

    想到這里,初微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道:“其實自從六皇子對陸崢動手失利后,我就一直想著陸崢這次會不會因禍得福,獲封太孫。但又怕皇上沉迷修行,不管這些,真沒成想太后竟然能起到這樣大的作用。”

    陸今安“嗯”了一聲,道:“皇上大概也是倦了,沒力氣陪他們繼續折騰。反正陸崢年紀尚輕,至少十年之內對他沒什么威脅,立了也就立了。”

    初微也認同陸今安的說法。從前常聽人說感情里有種說法,對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才能修成正果,如今看來立儲君這事也一樣,如今便是最合適的時間和最好的結果。

    “六皇子的案子一直沒定案,但晉王同我保證,定然不會再讓六皇子翻身,你今天去面圣時,可同陛下聊到過這個?”

    “皇上今日的確也同我談及了此事,字里行間都透著對六皇子的失望。后來肖進賢送我出門時也曾提到,六皇子府上也往宣政殿遞過幾次折子,想要見皇上一面,皇上都未曾搭理,后來又吩咐了章閣老,只要是六皇子府上的折子,以后一律無需再呈上來。”

    “那就好。”初微道。

    這么看來,皇帝的確是對六皇子很是失望。

    “刑部關于此案的卷宗已經悉數送了過來,只是結案的公文尚未整合起草,我今晚正好閑來無事,打算盡快將卷宗整理出來,你早些休息。”

    初微也知道,陸今安近兩年工作和從前性質有了很大不同,大都是對各部及地方呈上的奏折公文做一些回應和批示,極少會親自動筆干這些草擬公文和整理卷宗的基礎性工作。

    能讓陸大人在這些小事上親力親為實屬難得,看來六皇子拉得仇恨果然不小。

    第 203 章   操心

    夏時的暑熱在中元節后逐漸褪去,京中天氣也開始變得越發反復無常,一連幾日都是連綿的陰雨。

    府門剛剛被封之時,六皇子每日都在計算著自己禁足的時長,后來又開始算著陸崢冊封太孫還有幾天。

    楊碩打從那日來了府上之后,就徹底沒了消息。而他府中之人也變得越來越少,十天之前長史被帶去了刑部問話,五日之前又有兩個隨侍被內衛府帶走,至今未歸。

    好在如今尚且沒有明旨給他定罪,他還享受著郡王待遇,內廷司也沒有怠慢,依舊好吃好喝的供著,早膳也擺了滿滿當當一桌。

    只是從前膳房會顧及著他的口味,換著花樣做他適口的菜肴,如今難免敷衍,幾乎日日都是一樣的菜色。

    又過了幾日之后,皇帝的鑾駕抵達京中。只是有內部消息稱,皇帝近日身體不適,依著太醫吩咐需得靜養為宜,即便入京多日,卻依然遲遲沒有露面。

    皇帝年紀已逾六旬,這兩年因精神不濟時常歇朝去往園子中調養身子,故而此話一出,外界猜測很是不少,京城上空一片疑云籠罩。

    初微原本是想趁著陸崢這幾日休假,帶著他去含光寺吃齋菜求平安符的,這會兒有了陸今安的提前劇透,便也只能安生在家。

    陸今安還著重對她提醒過,陸崢年紀太小,剛入職又忙得焦頭爛額,這次就讓他清清靜靜休這四天的假,其他事情不要同他多言,避免他焦慮分心。

    所以她現在要做的,就是不動聲色把陸崢留在府里,盡量不讓他察覺外面的風云動蕩。

    不過陸崢一向不好糊弄,初微便提前列了這四天的日常計劃——第一天第二天陪他待在家里,第三天第四天趁著天色尚早無人注意,乘車去往青黛常住的莊子里再避上兩日。

    陸崢要是問起來,她就說許久不見青黛姑娘,也怪想她的,過來這邊看看她近日是否還在。

    反正日子是最不經混的,就這樣按照計劃行事,想來四天很快就過去了。

    初微的計劃開啟于第一天的早膳。初微回府之后,取了紙筆就今日圍場發生的事件進行復盤,卻怎么想來都覺得有不通之處。

    若假設此事是三皇子有意而為之,其目標就是弄殘了五皇子,讓他失去皇位競爭者的資格。可當日他們在圍場都是隨機站位,就算是三皇子也不能確定最后出事的是他。

    何況這件事原就是由三皇子獻馬引起,不管出現任何不利狀況,皇帝都一定在第一時間將責任鎖定在他的身上,別人還有可能推諉過去,他卻是難逃罪責。

    若說是梁國人的報復倒也不像。

    梁國這次開戰傷亡慘重,亟待休養生息,起碼十年內不會主動挑釁。更何況如今輸了戰爭,梁國內部各種勢力越發不服,再搞下去梁國國主都沒得做了,自然不會出此下策。

    既然無法第一時間鎖定嫌疑人,那么就可以采用倒推分析。

    三皇子和五皇子相繼出事后,究竟誰會得利?六皇子?四皇子?還是剛剛封了郡王的七皇子和八皇子?

    初微記得陸今安曾經說過,所有案子,除了那種反社會人格的隨機作案,都一定會有動機,且大都跟人性有關。

    換個角度想想,若是五皇子最終能夠成功救下皇帝,那么受益者便是他本人,而三皇子就成了想要謀害皇帝的最大嫌疑人。

    若果真如此,五皇子定然是做過一番安排的,可為什么最后出事的反而是他呢?

    初微實在想不明白。初微給白晨捧場完畢后回到府上,就聽門房之人來報,文遠侯世子夫人來訪,正在花廳等她。

    一聽是大姐姐來了,初微連忙拉著陸今安去往花廳待客。

    陸清沅今日是來給陸崢下帖子的,說是魏姐夫有幾位世侄拜讀陸崢文章后,意欲結識陸家公子。

    依著魏姐夫的說法,這幾位都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好讀書苗子,陸崢和他們有所交往不是壞事,所以陸清沅才特意過來下了帖子,請侄兒休假之時過去坐坐,大家一起聊一聊接下來秋闈的應對之法。

    既然是要討論秋闈的應對之法,那么這些人定然大都已然過了前三次考試,有秀才功名在身,這個聚會聽起來更像是好學生的學術交流會,對陸崢接下來的考試也有助益。

    初微便將帖子接了下來。

    正事聊完之后,陸清沅又陪初微說了幾句閑話,道是皇帝最近吃什么都沒味道,人也越發消瘦,不僅怒斥了太醫院兩位院判,連帶著謝貴妃也被折騰得夠嗆。

    說到這里,陸清沅忍不住抱怨道:“就算食難下咽也該沖著御膳房才是,斥責太醫院又算怎么回事?”

    初微分析道:“御膳房的大師傅不變,御膳的味道想來便是不會變的。也許相比于口味,皇上更擔心的是自己年邁體衰,味覺減退,才會斥責太醫院。”

    每個安生坐皇位到了晚年的皇帝,大都會格外關注自己的健康和壽數,這個皇帝自然也不意外。

    而在這個時代里,飯量的大小和進食情況的好壞一直被視為身體康健的衡量標準之一。

    越是在乎,越是容易破防,也正因如此,才會逮著太醫院不放,認為是院判無能,沒有調理好自己的身體,導致自己出現這些問題。

    初微本以為此事只是個小插曲,影響不到自己的工作生活節奏,卻不想陸今安這日入夜才回到家中,一身酒氣的去后頭更衣梳洗。

    介于陸大人近來一直回家相對按時,初微便叫來全茂問道,“今日怎么回來得這樣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全茂嘆了口氣,對初微說明事情原委。

    今日陸今安剛剛下班,被謝貴妃的侄兒謝家大爺堵在了衙門,說是有要事相商,而后容不得陸今安拒絕,直接把人塞上馬車拉回家中。

    皇帝從前一向重視口腹之欲,因為味覺減退的事情十分生氣,身邊之人悉數遭殃,貴妃宮里大宮女僅僅說錯了一句話,就直接被罰去了掖庭宮。

    這周姑姑是謝貴妃用著最順手的宮女之一,謝貴妃一方面心中有氣,一方面又擔心皇帝持續發瘋全后宮都受更多的氣。

    謝家大爺聽說如今陸大人在皇上跟前最得臉,所以請他幫忙想想法子,別讓皇帝再因著這點小事持續發瘋,動不動就攪得前朝后宮不寧。

    說話間,陸今安已經洗漱完畢,更衣之后一身酒意也漸漸散去,坐下來跟初微商議此事。

    謝貴妃一直對初微都是能幫則幫,初微回回入宮都對她照顧有加,那次初微出事,貴妃即便頂著太后高壓也愿出手幫她,故而陸今安也是想要回了這份人情,幫謝家這個忙的。

    只是他是朝臣,手再長也伸不進皇帝后宮,而這件事的根源是皇帝擔心自己身體情況而產生的種種負面情緒,為今之計,只能先想想法子,讓皇帝轉移一下注意力,莫要在這件小事上一再糾纏,弄得闔宮不寧。

    初微卻給出了不同意見。

    “這法子可行是可行,但委實太繞了些,陛下當了這些年的皇帝,主意原本就大,沒準要很麻煩,還要花費很大代價。”

    陸今安來了興趣:“微微待要如何?”

    初微記得從前曾在網站看過一則科普,利用膠東等地盛產的海腸用土法制成味精,里面的谷氨酸鈉成分能大大提升菜肴的鮮香味道,也是很多魯菜師傅的獨門秘籍。【1】

    而她如今所在的這個世界,卻還沒有出現這種產品。

    若是能想法子將制好的土法味精進上,應該對當前問題有所幫助。

    正好蘇顏近來要回青州一趟,白晨要準備歲考,也要一同回去。而青州府和登州府沿海一帶離得很近,到時可以將方子交給他們,讓他們請當地漁民配合,想法子制作一下。

    這下輪到陸今安驚訝了。

    “你又是從哪里知曉的這個方法?”

    “自然不是我自個兒想出來的。”初微厚著臉皮瞎掰道,“也是從前去各地淘書充盈書庫時,在古籍上看到的。”

    陸今安有些將信將疑,但在他的認知當中,初微的確每件主動應承的事情都做得非常完美,從未在大小事務有所失手,便點頭應道:“好,那便勞煩你去試試。”

    恰逢此時陸崢放學歸來,聽門房說母親已經被人送了回來,父親則沒有露面。

    陸崢直覺出了什么事,書本都顧不得放下,就直接去了正院找初微,發現她臉色雖然有些憔悴蒼白,但是還不算太差,大概是這兩日趕路所致,也就放下心來,詢問她怎么這會兒就回來了,秋獵可是發生了什么事?

    初微便將今日發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訴了陸崢。

    陸崢想法也同她一致,最后兩人傾向于是五皇子想要表現一番,但不知怎的出了狀況,招致了如此結果。

    畢竟現在奪嫡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而皇帝明顯偏著三皇子,五皇子這樣的智商……出什么昏招都有可能。

    金師傅聽說家中少爺久違的放假在家用飯,拿出轉行這些年練就的真功夫,做了一桌相當可口豐盛的早餐。

    初微笑著招呼陸崢落座:“這段時日在外頭當值也累了吧,才幾日功夫人就瘦了一圈。金師傅今日做的菜飯都合你的口味,正好給你多補一補。”

    陸崢是初微最早的用膳搭子,兩人氣場相合,即便用膳時沒多少話要說,只是埋頭干飯,氣氛也依然融洽。

    用過早膳之后,陸崢還有公文要處理,一看又過了大半日。

    初微一邊腹誹這古代職場也不好混,好容易休假幾日還要這樣沒日沒夜的看公文,一邊吩咐素月將前些日剛收的那套青白玉碧玉圍棋找出來,用來作為晚間和陸崢打發時間的工具。

    大概過了酉時之后,陸崢將手上公文看完,又回到了正院。

    初微先陪著他用過了晚膳,而后便命素月取了圍棋過來。

    “這段時日你和你父親都在外忙得緊,我長夜無聊看了幾本棋譜,想來棋藝也精進了不少。你大伯母下棋不成,小姑姑有身孕了,不能讓她費心神,裴越……三步一毀棋,我都不想說他,就盼著你來跟我手談幾局。”

    看著努力給自己找事情做的初微,陸崢心下有些不忍,主動起身結果棋盤擱在桌上,陪初微下起了圍棋。

    初微第一局僥幸以半子獲勝,等第二局下到一半之時,緋月進來報道,說是宮中來人傳話,大人今晚有事不回來了,請夫人自便。

    初微看似鎮定的點了點頭,垂首落下一子,就聽得陸崢提醒:“母親這步棋……應該是添位壓吧?”

    說罷,還將她方才落下的青白玉子撿了起來,放在了正確位置。

    初微有些不好意思。

    的確,方才一聽說陸今安今夜又要留宿宮中,想到明日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況……她的心思便很難在這棋盤之上了。

    陸崢溫聲安撫道:“你若是累了就去看話本兒歇息一下,不用特意陪我。”

    初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陸崢思考了一會兒,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最終還是不愿騙她,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既如此,初微也不裝了,直言道:“聽你父親意思,這次……問題不大,咱們都不必擔心。”

    陸崢沉吟道:“此行伴駕的晉王、宣王、俞太傅、清一道長……都是父親的人。項擎前些日還建了臨時的火器營,都聽從父親差遣,四皇子和三皇子向來不對付,六皇子在這時候也愿意推一把,所以母親不必擔心。”

    初微也是在此時才發現,陸崢知道的里面的事兒竟然比自己還多。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原也是父子兩個聯手做的一個局,不是怕陸崢擔憂,是怕她出什么問題,才專門給陸崢調休了假期,留下來陸崢其實也是為了專門陪著她。

    陸今安知道若是說讓陸崢陪她,她沒準會推辭什么,但若說讓她看好陸崢陪著陸崢,她定然不會拒絕。

    初微突然就生出來又被陸今安擺了一道的感覺。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他們紅方這樣的配置還贏不了,只能說三皇子是天命之人。

    但是三皇子這般暴戾恣睢,毫無德行可言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天命之人?

    陸崢能夠一路順利高中狀元,入朝就任了從六品官職,五皇子還沒來得及大展身手就倒了大霉……大致可以看出書中世界觀是沒問題的。

    初微瞬間又有了信心。

    相信以陸今安的悟性,頓悟照做之后一定會感激他。

    為了這個家能越來越好,他可真是操碎了心。

    陸今安一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和初微前段時間日日研究怎么解決六皇子,最近又每天商議如何對付太后和楊家,有了共同目標之后,感情可謂是相當穩定,不管白日夜間都十分和諧。

    可為什么陸崢會突然跟他談及此事?

    難不成他還是有什么未覺察之處,還是微微私下同陸崢說了什么?

    第 204 章   圖窮匕見

    以陸今安從業多年的奪嫡經驗來看,如果一個人一直處于被不斷打壓的高壓環境當中,往往就會自行放大恐懼,失去理智,尤其在狗急跳墻的時候,最容易出昏招。

    陸今安如今雖是朝中公認的大周第一權臣,但因為陸崢身份敏感的關系,投鼠忌器,所以很少會主動出擊,這兩年來大都處于防守狀態。

    而現在六皇子已逝,七皇子和八皇子雙雙失寵,至今仍在家中閉門思過,非詔不得外出,而十皇子和容嬪那邊也明確表示出遠離奪嫡紛爭的心思,陸崢可以說在朝廷內外已沒了對手,很多事情不必繼續藏著掖著,果斷出招便是。

    打壓哲王、三皇子等人的事,他從前幫著皇帝做過不少,再干起來也算輕車熟路。

    陸今安先對楊家出手,借著和六皇子過從親密為名,收回了皇帝之前賜給承恩公府的兩座皇莊,罷黜了楊家二房和三房幾個子侄捐納來的官職,收回了承恩公府姻親龐家的鹽引,而后又翻看內廷司記檔,找出當年太|祖當年定下的太后的份例規制,削減了仁壽宮供奉。

    前些時日祝芊芊總約著初微去含光寺私下相見,初微正好也很喜歡那邊寺里的齋菜和素面,每次都是在寺中用過午膳后再回去。

    最近兩人都是正大光明碰面,無需偷偷摸摸出門見面;而陸崢考上狀元也有了一段時間,初微還愿完成后便沒怎么再搞玄學活動,也許久不曾去過含光寺了。

    初微每天都過著接待客人巡店盤賬的相同生活,便想著等閑時帶著陸崢去含光寺中求個平安符,順便吃個期待已久的齋菜。

    只是陸崢這會兒不比上學的時候,天天去衙門根本不得閑,早上甚至走得比陸今安都早。

    這日早膳時,初微咬著筷子一臉郁悶的問陸今安,為什么感覺陸崢好久沒休假了?弘王府內,五皇子心煩的翻亂了奏折,突然就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自己可能一直搞錯了針對方向。

    他這些日做太后的馬前卒,針對陸家和陸今安,那陸今安不光沒有因為他的針對而消沉下去,反而在事業上還更上一層樓,越發取得了父皇的信任。

    他也是月前才剛剛得知,父皇竟然還把監造清明臺那么重要的工程也給了陸今安來辦,如今說是朝中第一寵臣也不為過,留宿宮中的日子甚至比自己還多。

    原本三哥在工部有人也有話語權,現如今出兵梁國不在京中,他原想著要趁這會兒伸手進去,卻沒想到陸今安不知怎么蠱惑了新任工部尚書徐大人,滿朝文武只信陸今安一個,自己根本安插不進人手。

    三皇子打了勝仗之后這樣聲勢浩大的傳回京中,如果放在以前,父皇定然會心生不滿。可如今是非常時期,他又是朝中最適合擔當主帥之人,皇帝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先打了勝仗再來清算。

    他的伴讀許元還打聽到,近來三皇子一系還有意找人廣傳自己在外征戰的英勇事跡,其中一個就是如今京中名號最是響亮的說書先生白晨。

    五皇子聽說這白晨跟丹陽長公主府不知道有什么關系,反正很受駙馬和世子器重,而這個姑母近來在父皇跟前很是得臉,五皇子不想跟姑母交惡,所以便讓六皇子去辦這事。

    六皇子大概也明白,五皇子的意思是讓他設法找到白晨,告知他不要接這一單活。

    六皇子如今想要和五皇子交好并借他的助力,這等小事自然答應,于是便安排了清茗軒請白晨講兩折書,等說書完成后請他上三樓談一談。

    白晨登場這日,他卡著時間過來清茗軒,發現今日來人格外得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之前從未見過的生面孔,最讓他吃驚的是,初微和陸今安兩人竟也都在。

    陸今安如今的勢頭如日中天,是內閣幾位閣臣都要退避三舍,內衛首領見了都要客客氣氣的所在。

    六皇子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對皇帝的處世之道一向了解,覺得這事并非外頭傳言皇帝極其看好陸今安這個人,故而這般寵信他這樣簡單。

    父皇大概是年紀大了,很多政事力不從心,故而想要打造一把只屬于自己的趁手的利器,對向眾多宗親、朝臣和對皇位虎視眈眈的皇子們。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現下父皇對陸今安的另待只是個開始,日后必當會給他更大的權力。

    如此說來,陸今安這個位置非常關鍵,能夠左右父皇的想法,從而影響到朝政和下任繼承人的人選。

    六皇子一直很想要同陸今安交好,但幾番努力之下依然沒有效果。他也未曾想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竟然會這般屢次碰壁。

    也正因如此,他反而對著陸今安生了幾分怨念出來,想要看他吃癟的意愿也愈發強烈。

    六皇子在暗處盯了陸今安和初微一會兒,回過身去詢問掌柜,有沒有招待好陸大人和夫人?

    胡掌柜點頭道:“白公子特意交代過了,我們也不敢怠慢。”

    六皇子皺眉:“白公子?”

    “正是。”胡掌柜道,“小的方才留神聽了一嘴,那陸夫人正是白晨白公子的東家。”

    六皇子瞇了瞇眼睛。

    自從他開始有了奪位之心后,便日日只顧著父皇,幾位兄長和朝中宗親大臣們,沒空管這些小人物的事,只聽那白晨是從前在青州時就被人扶持起來的,最近在京中權貴圈混得風生水起。

    這么算算時間,似乎跟林初微的入京能對得上。

    她這樣年紀輕輕的一個內宅夫人,能找到這樣一個人并用這樣方式扶持起來,眼光和判斷力的確非同尋常。

    從泉州小吏之女一步步走到現在,卻能在京中混得這般風生水起……她的身上似乎是有一種和世家閨秀分外不同的氣質。

    他們明明只接觸過幾次,他卻不知怎的總格外注意到她,輕易就被她牽了心神。

    時至今日,永嘉依然對著陸今安虎視眈眈,那天借著酒勁兒在宮中攔住陸今安去路,還是父皇和德妃出面才把這位五公主勸回去,而自己則開始對陸今安的夫人有了興趣……兩人真不愧是兄妹。

    “明日大抵能休。”陸今安道,“翰林院有位編修成婚休了婚假,陸崢便替他當值了幾日,從明天起大概能連休四日。”

    初微看他給陸崢假期算得極為清楚,說明他最近很是關注陸崢的工作生活情況。

    初微對陸今安的回答很是滿意,特意起身親自給他盛了一碗蓮子百合粥以示鼓勵。

    說起陸崢的入職生活,初微又想起一事,斟酌了一下措辭,對陸今安道:“祖母昨日還說,李老夫人前兒去了咱們府上一趟,說是李家有意讓李修然外放,問能不能走一走你的路子。”

    大概跟原文男主陸崢相近的人都沾了一些科舉上的好運氣——李修然中了二甲進士,而李維徐知讓到底年紀更小一些,只得了三甲的名次,但都是十分順利的考中了進士。

    新科進士入朝后分配職位,一般是分為留在翰林院和外放熬資歷兩種。然皇帝不在京中,四皇子不敢擅自決定,吏部尚書霍大人更是個滑不溜手的,直道委派官員是天子要做的事情,他作為臣屬即便是吏部尚書也無權決定。

    如此一來,這一批新科進士便都先被安排進了翰林院任職,等皇帝回來再重新做一些分配。

    故而李修然三人如今和陸崢一樣,同在翰林院當值。

    徐知讓殿試完畢便定了親,李維正在相看,李家想著他年紀還小,倒也并不著急。

    而李修然已年逾二十,比起他二人相看頻次只會更高,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

    前幾日李老夫人還跟陸老夫人抱怨 ,李修然也不知最近是不是中了邪,眼光高得離譜兒,人家陸今安陸大人也只娶了遠嫁而來的八品文官的女兒,看著還挺知足的,日子也過得越發紅火。

    結果李修然給她來了一句,你能給我找個陸夫人那樣的女子,我也知足。

    倒把李老夫人給整不會了。恭送御駕離開之后,四皇子便過來找陸今安商談,下一步該如何去做。

    雖然皇帝對于五皇子近來所做的諸多事情都有所不滿,但這畢竟是他寵愛了多年的兒子,這些年也為自己出力和分憂不少。

    今日出了這樁意外慘事,皇帝震怒十分,不光先拘押了梁國使者和三皇子府上馴馬之人,還點名讓平日里與世無爭的四皇子和陸今安查案。

    四皇子當時很想提醒皇帝一句,陸今安現在是戶部尚書,不是刑部侍郎了,怎的一上來就點名找他查案?

    但現在的皇帝氣急攻心,容不得人反駁,四皇子想著反正陸今安的能力不錯,比如今的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不差什么,便也暫且按下不表,只求了皇帝手諭,要來便宜行事之權,到時調動刑部和大理寺一起配合。

    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今于李修然而言想要成家太難,那就先搞事業。

    李維年紀還太小,留在京中翰林院慢慢提高便是,而李修然的年紀到了,完全可以出去熬資歷了,故而李家求到了陸老夫人那邊,想讓陸今安幫著想想辦法。

    陸今安自然比誰都希望李修然外放,聞言當即應道:“好,這事我記下了。”

    初微點頭道:“那我明日就給祖母回信兒,也別讓李家在那里空等。”

    哪知陸今安卻道:“祖母那邊,我讓人去說一聲便好。你和陸崢這幾日就安生待在家中,不要在外亂跑。”

    陸今安的這個要求許久沒有聽到了,初微手中的銀筷在空中一滯,蹙眉道:“是京中是要有什么大事發生么?”

    “嗯,是要變天了。”

    初微越發不安起來。

    陸今安打壓人的手段她也知道,這次對楊家和太后也是下了狠手,幾乎是一步一步逼出了人性最深處的恐懼,會有鋌而走險的行為也實屬正常。

    可宮城已經戒嚴,初微打聽不到任何消息,卻也只能努力鎮定下來,在家中等待他回來。

    直到過了子時入夜之后,陸今安才一臉疲憊地回到了府上。

    初微等不及他更衣,上前就拽住他的袖子問道:“宮中究竟出什么事了?陸崢還好么?

    “的確出了件麻煩事。”陸今安道,“不過不是陸崢,是皇上。”

    第 205 章   禮成

    “皇上?”

    “是。”

    初微一時有些不解:“皇上他……能出什么事?”

    陸今安更衣完畢后坐了下來,跟初微說起了今日入宮發生的所有事情。

    皇帝這日一早就將陸今安叫來了宣政殿,說是入秋之后御景園的楓葉紅得好看,自己有意帶著后宮幾位嬪妃過去賞景,讓他到時跟著一同出行。

    此時的京中,陸今安一直有意無意打壓追隨著三皇子之人,至于三皇子本人……則直接交給了四皇子。

    四皇子和三皇子本就不對付,毫不夸張地說,這些年四皇子所受的苦難大半源于三皇子和德妃一系,對著三皇子下手也毫不含糊。

    想象中的實力和得到的待遇不成正比,三皇子越發憤怒起來。

    這陸今安不過就是父皇跟前的一條狗,就敢這般猖狂,要是日后真的扶持老四上位,那還得了?

    陸今安原想著針對三皇子有得是時間,也不急于一時,但是晉王和宣王那邊同時傳來消息,皇帝取消了去往金陵的路線,準備回宮,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不上也得上。

    晉王等人把持了消息,并未將皇帝真實身體情況透露給三皇子派去打探消息之人。于是三皇子便接到了下屬的猜測兼反饋,皇帝身體很是不好,里面又封鎖了消息,且這些日子根本沒見皇帝出來走動過,故而推測皇帝身體出現重大疾病,或者已然離世。

    三皇子記得當年始皇巡行天下至沙丘病重之時,曾令趙高寫遺詔傳位給扶蘇,只是遺詔封好后,還沒來得及交給使者送回咸陽,秦始皇便不幸離世。趙高和李斯等人便同始皇幼子胡亥篡改始皇的遺詔,并逼死扶蘇,自己繼承了皇位。【1】

    三皇子當下類比一番,父皇如今就如同秦始皇出巡病重,自己就是那應該正統繼位卻可憐被害的扶蘇,陸今安就是那趙高,要扶持秦二世上位。

    既然已經有了前車之鑒,就不能讓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初微只把這次秋獵當成一場普通的皇家戶外活動,并不知道幾位皇子之間已經暗潮涌動。

    眼見著明日就要出門,初微便試起了溫嬤嬤修改的最后一版騎裝。

    陸今安看著換好騎裝的初微,窄袖細腰,身姿挺拔,英氣和秀美結合得恰到好處,心中不由一嘆。

    她這兩年的確改變了不少,原本就姣好的相貌之上更添了自信大方的氣質,即便在宮宴之上,身處眾多世家夫人當中,也是光彩奪目,一眼就被人注意到的所在。

    初微換過幾套衣服之后,陸今安最終為她選擇了一套相對低調的騎裝。

    正好初微也想盡力將自己隱沒在人海之中,覺得這套方案不錯,便也從善如流地選擇了接納。

    依著往年慣例,西山秋獵需得十日左右才能回來,若是皇帝來了興致想要多待上幾日,沒準還要留得更多。

    兩人出門之前,陸崢千叮嚀萬囑咐,出門在外一定不能逞強,要事事小心。

    介于陸今安一向沒有這個沖動逞強的屬性,初微默認對方是對自己說的。

    在初微接到參與西山圍獵的邀請后,陸今安便找了專業的騎射師傅給她突擊訓練了幾天,主要也是為了保證行程安全。

    初微突然就覺得,當初陸今安一定拉著她和陸崢出城學習騎馬也不是壞事,要是從前沒有接觸,只這幾天上手學習,一則會學得很累,身心俱疲;二則肯定是學不到好處,到時露怯。

    如今也算是恰到好處。陸今安一路將初微抱回房中,看她一直昏睡不易,情況實在不好,一路過來也都懸著心,聽黃添道只是風寒發熱,并無大礙后才放下心來。

    緊接著便有宮中來人,道是皇帝派人來問,府上情況如何?

    想來皇帝那邊也是聽到了動靜,否則不可能會有這樣巧合的事,這邊剛剛接了初微回府,皇帝那邊就卡著點來詢問情況

    周嬤嬤有些擔憂地對著陸今安道:“夫人如今還在昏睡著,大人這就要進宮?遣人去回皇上一聲不成嗎?”

    這事換成世間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唯獨皇帝不行。

    陸崢也知道這會兒父親躲不過去,親自拿了披風過來,給陸今安披上:“夜黑風大,父親當心。”

    宣政殿內。初微心里猛得一沉。

    她不敢多想,只迅速地梳洗穿戴好。因嫌套車麻煩,她與纖竹飛身上馬便直奔了衙門。

    烏云凝聚不散,整個薊州衛像籠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里,陰沉而壓抑。

    衙門口早有兵士候著,見初微她們來便將她們引向靠西的一間角房。初微疾步向里,遇到的人都極客氣地向她行禮,臉上卻都像覆了一層寒霜。

    她便愈發覺得不好了。

    西角房到了,槅扇大敞著,屋內卻晦暗得很。

    師父背手站在陰影里,身旁兩個兵士耷拉著腦袋,垂手立著。

    “師父,我爹回來了?”初微向他匆匆行了一禮。

    吳炳西看了看她,神色凝重:“慶安去學堂了?”

    初微見他答非所問,心就猛地一沉。

    “師父,我爹到底回來沒有?”

    吳炳西斟酌了片刻,對那兩個兵士做了個手勢。

    那兩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吞了吞口水,引初微往里側走了幾步。

    “大公子,小的名叫王大勇……將軍先前派人帶回過口信,要是按那口信里說的,將軍昨日便該到了,所以吳將軍今日天剛亮就派小的兩人去迎將軍。小的們沿著回城的路找過去,在關外五十多里的那片竹林外尋到了將軍他們,可是將軍已經……已經……”

    他話說不出口,干脆抬手一指,讓初微往靠窗的竹榻上看。

    初微方才匆匆跑進來,沒留意此處,如今才發現,那竹榻上分明橫著一個人。一塊舊苫布從頭遮下來,只露出那人一雙套著皂色戰靴的大腳。

    戰靴上沾了血污,卻仍能看出其頭部加覆了一小塊皮革。

    父親節儉,去年靴子頭磨薄了,又舍不得換新的,就加了這樣一塊皮子。

    初微仿佛一下子跌入了冰河,冷得直打顫。

    她探手抓住那斗篷半晌,終于呼啦一下子掀開。

    面前是張泡得白腫的臉,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撲面而來,讓她片刻間有些喘不過氣。

    這軀體上傷痕密布,竟是無一處完好,頭皮被削去了半塊,臉上的刀傷縱橫交錯。因雨水浸泡,皮肉已經浮腫綻開、傷痕暴露,以至一張臉上山巒溝壑,已全不似人樣。此人身上的衣甲更是殘破不堪,與皮肉黏連在一起,浸了血污和雨水,早已顯不出原本的顏色。

    但是這魚鱗葉齊腰明甲與織錦戰裙,的確是父親帶兵出戰時的裝束……

    初微扶著榻沿癱軟在地上,目光卻定在那張臉上。

    吳炳西望著她歪斜的身影,柔如淡墨的雙眸里滿是憂郁:“人死不能復生,往后的日子還長著,你千萬想開些!”

    初微沒有聲響。

    她木頭似地盯著那尸身半晌,突然回過頭來,眼睛里泛著清清亮亮的幽光。

    “師父,此人不是我爹。咱們得即刻派人去找我爹!”

    日頭已經漸漸升起,天光透進月洞窗,將她的半邊臉映得慘白。

    在場幾人聽得皆是一驚。

    “大公子,”王大勇忙道,“不會有錯啊!那么一大片人烏泱泱地倒在那……兄弟們都死了,將軍也在里面……”

    吳炳西走到初微身后,緩緩俯下身:“師父知道你難過,可是逝者已矣,你可不能這樣……”

    “師父,”初微截住他的話,口氣異常篤定,“您也知道我娘走得早,我跟著我爹長大,他的樣子我最清楚。您得信我,此人絕不是我爹!”

    “……”

    吳炳西雙眉蹙起,揮了揮手讓惶然無措的兩個兵士退出去,緊接著又將槅扇闔上。

    “你可是發現哪里不對?”

    初微搖了搖頭:“已經傷成這樣,我也說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對。但我敢斷定,此人絕不是我爹。況且,這人身上、臉上這么多刀傷,倒像是有人要故意模糊他的身份。”

    吳炳西背著手走到那尸首前,細細觀察了陸久。

    “師父,我爹生死未卜,咱們得即刻派人把他尋回來!”初微仰著頭急迫道。

    吳炳西卻似乎在思慮著什么,凝眉不語。

    “師父?”

    初微急得眼淚都快涌出來,師父卻始終沒個回應。

    她拉著袖子胡亂蹭了幾下眼淚,嚯地起身往外走。

    “你上哪兒去?”吳炳西喝了聲。

    “我自己去樊城找都指揮使大人,求他派人去找!”初微聲音里夾著氣。

    “你站住!”

    吳炳西兩步過去,一把握住她肩頭。

    初微掙脫不掉就抬手去掰他的手,可他的手剛硬得像鐵打的鉗子一般,怎么掰都掰不開。她連掙帶掰扯,憋得臉通紅。

    吳炳西靜靜地瞧著,任她折騰,半晌才嘆了口氣。

    “你若是沖動行事,才會真正害了你爹!”

    太后見事情鬧大,再見皇帝時,說話也不由自主軟了三分:“我那長嫂也是一時糊涂,才鬧得如此動靜,她從失了楊惲后,身子便有些不好,皇帝想來也知道。”

    皇帝已讓內衛府去查探一番,大致知曉了事情原委和當年姜氏楊惲之間的過往。

    他原本以為陸家和楊家的恩怨也只是尋常的朝堂恩怨,再不想其中竟然還有這樣一重緣由。

    “母后也知道承恩公夫人身體抱恙,眼看著就是新年,既如此,楊夫人這些時日就好生在府上修養,莫要出門生事了。”

    這就是變相禁足了。

    太后似有不服,剛要出聲為長嫂辯解幾句,就聽得皇帝繼續道:“當年母后對楊惲實在上心,也無怪外頭都傳言,母后是把他當兒子養了。”

    皇帝表面工作做得一向是足,極少對太后說這么重的話。

    太后也驚了一下,最終妥協道:“既然皇帝已經有了決斷,哀家便提醒他們,照辦就是了。”

    太后離開以后,皇帝對著身邊侍奉之人問道:“陸今安什么時候過來?”

    “已經去請了。”趙興道,“想來一會兒到,陛下用杯熱茶,莫要氣壞了身子。”

    皇帝嘆道:“朕也是沒法子,楊家如今把持著地方上漕運,鹽課,各地也都有門生。再者當年不管怎么說,楊家都是傾心盡力扶持朕上來,若是朕處置了他們日后再傳出去……那朕成什么了?”

    兩家既已反目,有陸今安牽制承恩公府,他反而能更放心些。

    說話間,就聽得殿外有人報道,陸大人到了。

    皇帝示意趙興讓他進來。

    陸今安進殿之后,皇帝叫了免禮,又讓趙興賜座。

    “那日聽你說府上出事,朕這幾日也一直記掛著,如今可都盡數解決了?”

    “多謝陛下掛懷,現下已然解決。”

    皇帝點頭:“那就好。”

    頓了頓,又道:“你這些年向來識大體,此事事關承恩公府……望愛卿不要讓朕為難。

    皇帝說得簡單,雖然只言片語,但陸今安卻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皇帝打心底里還是想要維護自己名義上的舅家,不想忤逆太后,希望陸家息事寧人。

    見陸今安只是干巴巴地應了聲“是”,沒有接下來的表態,皇帝又道:”當初永嘉鬧了一場,朕原想著你娶了林氏是能平事的,不想卻帶來了這么多的風波。不過就是一個地方小吏之女,這幾年也沒生個一兒半女,若是福薄擔不住這二品夫人之位,叫她讓賢也未嘗不可。”

    “前兒太后還同朕道,京中還有幾位郡主郡君都尚未沒成婚,你若有意,朕再挑一個許你便是。”

    陸今安此事態度比剛才明顯更多:“陛下明鑒,臣并無此意。”

    皇帝看似隨和地笑了笑:“此事不急,你若是哪日想好了,只管再來找朕便是。”

    想到這里,三皇子胸中突然升起想要大干一場的豪氣來。

    與此同時,六皇子也覺察出了事情的不對。

    如果父皇真的身體不行了,三哥在軍中威望頗高,又對著宣明殿那般虎視眈眈,陸今安不會這么氣定神閑,偶爾還能按時上下班。

    六皇子覺得,這一切應該只是個局。

    就如今的情況而言,三皇子是他登位途中唯一擋在前頭的那個人,雖然他已然確定了不和陸今安一路,但此時他們的目標一致。

    這會兒先幫著陸今安干掉三皇子才是首選。

    經過一番分析之后,六皇子決定了要賭一把,隨即也動用自己的人脈,想法子將皇帝病重,可能時日無多的消息傳給三皇子。

    為三皇子原本就燒正旺心火又添了一把柴。

    唯一可惜的是,大周的儲君冊封禮無外命婦參加的先例,所以初微并不能出席皇太孫冊封禮。

    陸清沅提議讓她扮成隨侍跟在陸今安身后,想法子混進去看陸崢的冊封典禮。

    這是陸崢成為太孫前的最后一步,比起親眼看著他入主東宮,完成冊封儀式,初微更希望他能平安順利地走完這趟行程,不出任何岔子。

    “宮中典禮都大同小異,只是儲君的冊封禮會格外隆重一些,我就不過去了。”初微倒也挺想得開,“又不是沒登基那天,等到時候我再去不遲。”

    等到了那會兒,天大地大,陸崢最大,再不會有人攔她。

    近來可謂意外頻出,狀況不斷,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皇帝還算爭氣,不知是不是因著要和太后賭氣到底的緣故,竟強撐著一口氣看完了陸崢的冊封禮。

    等到陸崢正式被冊封為皇太孫,入主東宮后,皇帝又下旨任陸今安為新一任內閣首輔,將楊家和太后之事全權交由他處理,而后迅速搬回到了清明臺中,再不肯踏入宮城一步。

    第 206 章

    承恩公府。

    楊碩這日回到府上,見得白姨娘正在一旁拭淚,便開口詢問她家中又出了什么事情。

    白姨娘見楊碩語氣不好,忙收了眼淚道:“碧梧說是攢夠了銀錢,想要贖了自己出門,去工坊學一門手藝。”

    如今和碧梧處了幾年之后,白姨娘都覺得同她有了感情,而今聽說她要離開,心中難免不舍。

    且從前家中樣樣都好的時候,碧梧待得安穩,而如今家中稍顯頹勢,碧梧就直言提出來要離開,白姨娘一邊不舍,一邊心涼,還有對楊家和未來的擔憂,一時忍不住便落下淚來。

    可碧梧本就是良家子,進府時簽得也是活契,攢夠了銀錢想要離開也無可厚非。

    若是從前的楊家不想放人,只管對著碧梧恩威并施一番,再跟順天府尹打個招呼便是。

    可如今楊家自身難保,不光他們主觀上不想在這樣的小事上動用人脈,順天府那邊也未必會給楊家這個面子。

    況且碧梧也說自己已經在外找好了工坊和擔保,想來也有人撐腰,不是當初隨便一句話便能左右她命運的小姑娘。

    承恩公夫人隨著楊碩進門,聽得這話在一旁冷冷道:“背主忘恩的東西,也值得你這般費神。既然白姨娘這般不舍,直接找個由頭打死了留在家里也就是了。”

    白姨娘最見不得楊夫人這般作態:“天地良心,當年老爺消渴癥發作,走路都不利索,都是碧梧幫著料理好的,再說如今府上正是風雨飄搖之際,夫人行事還這般逾矩,當真不怕有心之人去順天府告上一狀嗎?”

    承恩公最聽不得這妻妾二人爭吵,只是疲憊道:“罷了,隨她去吧。”

    碧梧那丫頭一看便非池中之物,他從前原想讓她做了世子房中人,日后幫著世子夫人打理后宅,但碧梧一直沒有點頭。

    如今承恩公府大廈將傾,人各有志,強留不得,不如結個善緣,讓她離開。

    說話之間,又有貼身隨侍來報,陸今安陸大人來了。

    楊碩起身:“請陸大人去書房說話。”

    楊碩也知道,陸今安這幾年大權在握,意氣風發,雖然偶有起落,但從未動搖根基,狀態一向不錯。

    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只覺對方被委任首輔大臣之后,氣勢上似乎更足了些,跟朝中大多數官員已然不在一個層級當中。

    皇帝只想回到清明臺中快些養好身體,已經無暇顧及楊家這些事,也再沒有見他。

    故而楊碩見到陸今安后寒暄的第一句話,便是詢問皇上身體如何。

    陸今安也不跟他繞彎子,直言道:“皇上身子前些年原就不好,如今又受了這般刺激,怕是一時半會兒很難轉圜,說起來,這其中也有太后和承恩公的功勞。”

    陸今安這般不留情面的點出來,皇帝這次出事和楊家有關,楊碩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沉默許久后才道:“不知陸大人今日過來府上所為何事?”

    “當日承恩公的折子寫得潦草,前因后果都未曾在折子當中說明,還需盡快讓府上師爺出一份折子,寫明詳細事由呈予陛下。”

    楊碩不解:“那日不是已經給陛下匯報過了?”

    明明陸今安也是在的。

    “空口無憑,有些事情總要師出有名。”陸今安點到為止,“也給皇上一個交待。”

    楊碩皺眉。

    **  **

    仁壽宮。

    新任掌事宮女佩蘭端著煎好的湯藥進來,擱在太后身前的炕幾之上。

    太后闔眼轉過頭去,顯然是無意搭理。

    佩蘭沖著太后微微一福,站直了身子,道:“承恩公給圣上上了一封折子,陸大人命師爺謄寫了一份,給您送了過來,還請太后過目。”

    事關娘家近況,太后終于睜開了眼睛,將折子接了過來快速翻看了全文。

    那日蔣太醫突然進來,道是太后病重,需要靜養,即日起沒有圣上手諭,不得出門,她就知道大事不好。

    后來身邊之人陸陸續續被帶走,換上了一批之前從未見過的新人,看著她管著她,卻什么都不告知她,形同軟禁,太后就猜到大概是中間什么環節出了問題,事情敗露之后被皇帝發現。

    她只當是手下人或承恩公做安排時不當心,被皇上或陸今安察覺,卻沒想到自己是被娘家背刺。

    他們也明明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為了自己,更多的事為了楊家的日后和早逝的楊惲,現下卻依然要反咬她一口,以此來向皇上邀功,請求皇上看在首告有功的份上,放過楊家。

    太后只覺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撐轟然倒塌,再不用皇帝限制出門,自己就病得起不來床了。

    **  **

    陸今安的意思是要將整件事情落在紙面上的意思,若是日后有人質疑,便可以拿出實打實的證據,證明太后遭此是罪有應得,和旁人無關,彰顯程序正義。

    楊碩也知承恩公府大勢已去,抄家下獄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間,如今只犧牲太后一個,保全全族性命,怎么都不算虧。

    楊碩強忍著心中不忿,親自提筆寫好折子后,恭敬遞到了陸今安手上。

    金烏掛在巷子口,一晃已經到了翌日下午,林家的一片縞素上染了淡淡的金光。

    是日大殮,已有絡繹不絕的客人前來吊唁。劉管事忙著迎來送往,腿都快跑細了。

    他眼見著門外又停了一輛馬車,一人從車上跳下來回身把板凳放好,又把車簾挑起來。另一人才整了整衣角,從車上走下來。

    劉管事迎上去給那人見禮:“這位爺,敢問您可是來給我家老爺吊唁的?恕報不周。”

    那人一身天青色云水紋直裰,身姿如松,和煦地對他笑了笑:“正是,有勞帶路了。”

    劉管事見他穿著樸素,身上無甚值錢的墜飾,覺得不像是什么大戶,但看他氣度出眾,舉止儒雅,又不像是一般人,便仍是稍稍曲了腰,殷勤地接到院里去。

    劉管事這一離開門口,院子里立即有個小廝放下手中的活計補上來頂替他。院子里人來人往,幾個下人各自忙碌不停,卻俱是安靜守禮、井然有序。那人緩步而行,將院中景象一一看在眼里。

    慶安此時正候在靈堂,微微泛黃的臉上一雙眸子透著疲倦。他剛剛送走了一波賓客,見劉管事又領了客人來,趕忙幾步上前見禮。

    那人還了他半禮,又朝著棺木鄭重行了禮,讓跟在身后的人奉上賻禮。

    慶安謝過,將賻禮交給一旁的白嬤嬤,又請教那人姓名。

    那人笑著說了聲“鄙姓陸,與林將軍是故交”,便目光溫和地將慶安稍作打量。

    “賢侄溫文爾雅,儀表堂堂,看來是林將軍教子有方這屋里屋外陸陸多多的事情,想必都是賢侄操持的吧?”

    慶安張口,頓了一頓。既然是父親的朋友,自該稱叔伯,但這人身姿英挺,豐神俊貌,不大辨得清年齡,所以他喚他叔叔的時候便有些猶豫。

    “……其實,這些都是家姐安排好的,晚輩不過是守靈待客而已。”

    那人一頓,似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隨即又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林將軍突然離世,倒是難為你們姐弟了。”

    他又問慶安家中可有什么困難,是否需要幫助,慶安自是回答一切都好,并無甚難處。那人又寒暄了兩句,便要起身告辭。

    慶安卻攔下他,請他移步到一旁。那里擺了個小幾,鋪了緦麻,上面躺著一本打開的冊子。此時翻開的那頁尚無字跡,但從前頁的墨跡來看,已有人在冊子上留了字。

    “勞煩您賜墨寶或是留下名帖,日后慶安必要登門拜謝。”

    那人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現出欣賞之色。

    “這也是令姊的安排?”天色陰沉,風裹著水汽迎面而來,帶著絲絲涼意。

    初微與纖竹上馬后沒多少工夫,雨又下了起來,兩人之前來去匆匆,沒帶著雨具,只好趁著雨不大,以背作傘,一路疾馳回了家。

    也不知是因一夜未眠,還是因空著肚子淋了雨,初微覺得腦袋里一團漿糊,昏昏沉沉的。她往炕沿上一坐,任由白嬤嬤和紫雪給她擦臉、更衣,問她各種各樣不知該怎么答的問題。

    “小姐,老爺回來了沒?”

    “小姐,少爺說老爺昨日就該回來了,別再是耽擱了?”

    “衙門一早把您叫過去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她垂眸靜靜地聽著,那些話漸漸地模糊起來。父親這樣猝然消失,陸陸多多的事情一下子壓下來,而這其中的內情又不能對人傾訴。

    她自幼閑散自在,突然間竟要挑起這個家了。

    紫雪見她縮著身子不吭聲,忙試了試她的額頭:“您別是染了風寒吧。奴婢讓廚房給您下碗姜湯面。”說罷又從衣柜里挑出一件夾衣給她披上。

    初微被她的手一涼,稍微精神了些。她想著喪事不能拖,便讓白嬤嬤把家里的下人都叫過來,告訴他們老爺身隕,家里要辦喪事,此外還要派人去學堂通知慶安。

    白嬤嬤原是初微母親帶來的陪嫁婆子,聽說老爺就這么走了也是悲痛不已,灰白的兩鬢更添了一抹滄桑。

    “小姐,這喪事可不是您一個姑娘家能辦的,里里外外、頭頭道道的,若是出點岔子,受了累還讓人說閑話。咱們不如請劉夫人過來幫忙?”

    初微擺了擺手,姨母正忙著給玉嬋備嫁妝,哪會有空。何況姨母是劉家的媳婦,也不該勞煩她辦林家的白事。

    白嬤嬤仍蹙著眉:“……那京師祖家的長輩難道不該來幫忙?您怎么還讓晚兩日再給他們送信?”

    初微反反復復地想過這事,他們與祖家的關系特殊,祖家人一來,定會有不少麻煩,所以最好還是拖一拖。

    家里的下人聽說老爺突然殞身,無不驚嘆悲痛,初微不想多說,讓他們各自去忙,又讓劉管事請了棺材鋪的俞老板來,細細地將治喪的事問上一遍。

    白嬤嬤待她問完,埋怨她太操勞,說應該讓劉管事直接拿銀子去找俞老板。

    初微身上發冷,正拿筷子卷著已經不太熱的姜絲面吃,紫雪嘴快,便替她說了。

    “您老這都看不出來?若是交給劉管事去辦,俞二定會覺得是劉管事幫他攬了生意,說不定還會克扣些銀子出來討好他,那這喪事就不一定辦得好了。小姐是要讓俞二知道,這差事是小姐親自交給他的,他做得好不好,小姐都瞧著呢!”

    初微邊往嘴里塞面,邊沖白嬤嬤點點頭。紫雪便得意地看了白嬤嬤一眼。

    白嬤嬤懶得搭理紫雪。她也不是全然想不到這些,是實在沒料到小姐年紀輕輕的竟已經有了這陸多心思。

    說到底,心眼都是被逼出來的。若凡事都有旁人給擔待著,誰用得著費心思。小姐打小就沒了娘,從前至少還有個爹護著,現在連爹也沒了,日后操心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小姐,”她想到這些,鼻子就直泛酸,聲音都軟了,“容老奴多句嘴。若是這次祖家來人,您和少爺就跟他們回京吧。老爺和祖家鬧得再僵,你們到底是嫡孫。有祖家庇護著,您和少爺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初微原想說不必,林家人口那么復雜,她可不想寄人籬下。但她抬頭見白嬤嬤微微渾濁的眼中又帶了淚,心里就是一顫。她最怕看人家掉眼淚,更何況是疼了她半輩子的老嬤嬤。

    “嬤嬤……”她趕緊握住白嬤嬤粗糙的大手,隨便嚼了兩口就想把面吞下去,噎得直冒眼淚,“……先讓我想想。”

    最緊急的事已經處理完,她本打算回屋去躺著,卻突然想到,父親失蹤的事也陸能在書房里找到些線索。

    他習慣早早回家,將未處理的公文或信件帶回來處理,說不定有些還留在那里。何況,現在父親的值房已經被鎖起,師父也不會放她進去翻找,所以書房是唯一的希望……

    書案偌大一張,竟是被完完全全鋪滿了。

    這里扣著一本書,那里覆著一張紙,除了幾支筆還在筆架上,其它一切都混雜在一起。她只好先一樣樣地幫他理好。

    說起來,上回她幫他理書案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那時是個小不點,還需借助書案后的那把太師椅,呼哧呼哧地爬上爬下。她理得認真,對自己的成果甚是滿意,滿心盼著他夸她懂事、能干。

    然而一整日過去,他好像什么都沒注意到。于是第二日她又不辭辛苦地把再次被弄亂的書案重新收拾好。

    然而,還是沒得到半句表揚。

    她等不及了,就趁他在書房的時候跑過去找他。還記得他那時皺著眉,似是在找什么東西,看見她一雙小鞋才抬起頭來問她何事。

    她背著手問他,有沒有發現這兩日書案整潔了不少。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默了半晌才慈愛地撫了撫她的頭:“我閨女真能干!”

    過了幾日,她又跑過來幫他收拾,然而那把太師椅已經被搬遠了。那椅子重得很,她根本拖不動,但離了它,她就夠不到書案。

    后面幾日,她又跑過來數次,發現只要他不在,那把太師椅就都在別處。她去找白嬤嬤幫忙,才聽白嬤嬤說,父親的書案歷來是不陸人收拾的,平日亂著也就亂著,旁人收拾了,他反而找不到東西……

    事到如今,這張書案還是一樣亂糟糟,那張大大的太師椅也回到了原位,只是用書案的人不知所蹤了。

    初微看得心里酸澀,抓起一本倒扣的書往椅子上一扔。

    “不想讓我動你的東西,直接跟我說不就好了,繞那么大一個彎子。”

    清開了幾本書,才顯出下面幾張寫了字的紙。她隨意翻了翻,發現其中有一張不是父親的字跡。

    林家是書香門第,父親雖然從了軍,但他自幼練的是臺閣體,而這張紙上是雋秀俏麗的簪花小楷,看筆體力道,像是女子所寫。她輕輕一抽那張紙,一股香味蕩起,拿近一聞,確實是這張紙的香味。

    她極少用香料,所以對香味很敏感,這張紙的香味實在是特別。聞香如識人,若寫字的真是女子,想來是個極其妖冶魅人的。

    慶安點頭應是。

    那人便饒有興致地拿起冊子翻了翻。那冊子上每頁只有一兩個名字,大多是本地的官員。

    他眼中笑意更甚,輕輕放下冊子:“陸某今日只為全了故人的情誼,倒不必相謝了。”

    說罷便拱手告辭。

    慶安也不勉強,讓劉管事將他們送出去。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待上了馬車,跟在身后的人才問:“四爺方才可是覺得哪里不妥?”

    陸四爺搖了搖頭:“倒沒有不妥。只是覺得林家那小姑娘伶俐得很。年紀輕輕的,趕上父親新喪,事來如山倒,如此煩亂慌張的時候她還能想到這些。”

    “您是說請賓客留名姓的事?”

    “正是。林將軍離世,她們姐弟無依無靠。此時記下人情,日后登門拜訪勤走動,說不定遇到難事的時候,她父親這些朋友里能有人向他們伸出援手。”

    而且每頁只留一波賓客的名字,以防惹那些相互有齟齬的賓客不悅。也是極有心思了。

    從前他就覺得這小姑娘非同一般,如今看來果然如此。算年紀,她應該已經嫁人了,像她這么聰明的姑娘想來在婆家應該過得不錯。

    “那四爺沒有留名字,是怕他們找上門?”

    陸今安微微搖頭。

    他沉吟了片刻又問:“徐智,銀票放進去了嗎?”

    “放進去了,塞在賻禮里面了。”

    陸今安點點頭:“你讓人隔些日子便打聽一下林家的事情,他們若有什么難處就來告訴我。”

    徐智應諾,旋即又想到別的事:“那咱們今日是宿在驛館嗎?李大人和使團的人應該也會住到驛館去。”

    陸今安稍微想了想:“還是去從前住的那家客棧吧,李承鈺到了自會來找我。”

    ……

    太后有意作亂被承恩公告到御前,最后氣到病重臥床的消息在宮中不脛而走,在陸今安等人的推波助瀾下,很快又在百官之中傳遍。

    雖然太后行事實在過分,但承恩公這種連至親之人都能揭發檢舉的行為,在旁人看來也實在自私涼薄,連對自己府上有大恩的親生胞妹都能下這般狠手,還有什么不能干的。

    還有幾家承恩公府旁支的姻親,也都是京中和地方有頭有臉的人物,從前覺得女兒嫁進了楊家,十分風光,而今只覺得心驚膽戰。

    太后瘋成那樣,承恩公又冷血至此,而如今東宮儲君又是陸今安的養子林崢,皇帝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已然不再管事,楊家倒臺是早晚的事,這樣一看的確不是什么良配。

    其中有兩家最是心疼女兒的,生怕自家女兒日后受委屈,當即提出了和離,再不與楊家來往。

    **  **

    承恩公府頹勢已顯,楊碩在家中閉門不出,太后已經病得起不來床,再無力作妖,楊家和太后的事情可謂暫時告一段落。

    又過了兩日之后,清一來陸家找到初微,再一次訴說了心中的苦悶。

    皇帝如今日日都要起來打坐修行,還總白天黑夜的不肯進食,想要修道辟谷。

    明明蔣太醫都說了,皇帝的身體需要臥床靜養,每日坐著輪椅去外頭曬一個時辰太陽即可,吃食更要以營養豐富為主。

    可皇帝總不信邪,想著只有修仙得道才能長生不老,一切轉好,每日都在做一些和太醫叮囑背道而馳的事情。

    清一照顧了皇帝這么多日,這幾年的身體也是由他一手調理,多少有了些感情——

    準確的說是對皇帝這個人無感,對這具身體多少產生了一些感情,不希望這具身體這么垮掉得太過迅速。

    除了這點微薄的感情之外,清一更擔心的,是萬一皇帝這么折騰自己出什么問題,到時會不會有朝臣和宗親怪罪到自己頭上。

    畢竟他作為不走仕途正道的“寵臣”,朝中看他不順眼的本就不在少數,日后若讓他們知曉此事,少不得又要給他扣帽子找事情。

    故而清一此番過來的目的,就是想請初微將自己現狀轉告給陸今安,讓陸大人替他出個主意,或者再想法子保他一次。

    初微想了想,道:“倒也不必這般麻煩,你就讓陛下每日寫一篇日志隨筆,寫明心中所想和執意要打坐辟谷的緣由,說是要燒給神仙來看的,讓他誠心書寫。”

    “皇上眼睛花得厲害,精神也不濟,你找人將那隨筆拓下燒掉,再將皇上親手所寫的那份收好。若是日后有人質疑于你,只管將手書拿出來讓他們看看,是皇上執意如此,與你無干。”

    說白了這就是工作留痕的重要性。

    清一:……

    他從前只覺得陸夫人溫柔善良識大體,還總能照顧到旁人情緒,是個極好極好的人。

    如今看來,陸夫人似乎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純良,這種主意都能想得出來。

    果然是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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