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天真和胖子第一次站在如此近的位置觀看青銅門。
從下往上看,越發(fā)覺得這青銅門幾乎通天徹地,只顯得站在下面的人如同塵土中的螻蟻一般脆弱不堪。
開啟的門扉中,隱隱傳來一陣莫名威壓,讓人心中不由得升起恐懼,就好像面對天敵時油然而生的震顫。
這是一種只看一眼都要做噩夢的玩意兒,但張啟靈馬上就要進去了。
“……小哥,”吳天真壓抑許久,雖然知道一切努力都是徒勞,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痛苦,“你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了,你都想起來了。”
他頓了頓:“你已經(jīng)進去過一次了,你……你難道真的不能不進去了嗎?那里面到底有什么東西這么吸引你,非得讓你一次一次進去,你就不能留在吳山居嗎?”
這些話混亂得很,甚至前言不搭后語,吳天真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本想把這談話變得平靜,但越來越快的語速卻難免把氣氛搞得緊繃。
當初張啟靈在長白山進入青銅門,直到現(xiàn)在,吳天真有時還能夢到那個場景。
那些夢不太一致,有時是白茫茫大雪遍地,無論如何吶喊如何嘶吼都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而有時,風(fēng)雪肆虐里他會看到那抹黑色背影,微微側(cè)頭向他說一聲謝謝。
醒了以后他常常會想:
……如果那個時候青銅門沒有定住他的動作就好了,如果那個時候他有機會阻攔張啟靈就好了,如果——
但現(xiàn)在看來,那只是他的一廂情愿癡心妄想罷了。
如今的他手腳活動自如,聲音尚能傳達,但面對張啟靈,卻依舊感到深深的無力。
他說了那么多,但面前的張啟靈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他只是站在那里,靜靜看過來,手中的鬼璽發(fā)出越發(fā)明亮的光,像是百鬼夜行時最前方的一抹鬼火,引領(lǐng)著不屬于凡塵之人歸去來兮。
……吳天真又能怎么辦呢?
他就像是看戲時臺下的觀眾,即使再怎么為臺上的人心焦也無法改變?nèi)魏蝿∏椋荒苎郾牨牭乜粗切┤税凑占榷ǖ拿\演下去。
即使一起行動這么久,張啟靈的世界,仿佛還是像戲臺上帷幕后那一方舞臺一般,與他們不近不遠地割離開來。
于是他只能嘆一口氣,把自己的情緒收斂起來,再擠出一抹笑容:
“……沒事兒,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小哥你進去以后幾天后就會出來……”
吳天真有些哽住,仿佛咽喉有什么沉甸甸的石塊兒一點點往下墜,壓爛他的脖子,撕開他的胸膛,從血淋淋的裂口里探出頭大聲咆哮。
但他還是笑著:“就算重傷,會治好的。就算你又忘了……我們在一起,總會想起來,沒事的。”
“沒事的,對吧,小哥?我們會一直等在這里的。”
青銅門縫隙內(nèi)的能量運轉(zhuǎn)劇烈,仿佛在與什么未知的東西激戰(zhàn)。四周的冰雪依舊,但遠處已有風(fēng)沙之聲。而在這轟鳴噪音里,一切疑問都顯得刻骨銘心。
然后吳天真清晰地看到,張啟靈沉默一下,緩緩搖了搖頭。
“不要等了。”
“……不要等,什么意思?”吳天真的話語被打斷,胖子胡亂搓了一把臉,臉上剛剛糊上的雪花被滾燙的溫度融成水,濕漉漉一臉。
“小哥,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進去到底是干什么?!”胖子雖然長得粗獷,但是一直心思細膩,面對兩人幾乎沒講過重話,可是此時,他幾乎想要破口大罵,但又勉強忍住。
“咱們哥兒仨一路什么沒經(jīng)歷,我感覺感情也到位了,也就差個桃園三結(jié)義就是了!”
“這事情總不能是我們一次又一次把你送上來,然后你一進去,生死不知,讓我倆在外面跟望夫石一樣生等吧?!”
“這他媽,等到了就皆大歡喜拍大團圓,等不到就一拍兩散各回各家,這他媽是這回事兒嗎?”
胖子說著說著還是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的臉漲得通紅,在這寒冷的天氣里冒著白煙,看著像是一個燒開的水壺,但吳天真看著他,完全笑不出來。
“我們就像是傻逼,就像是他媽的根本沒參與到你的生活里,我們今天要真的就這么笑嘻嘻送你進去然后啥也不知道兩眼一抹黑地走了,就他媽是傻逼里的戰(zhàn)斗機!”
這樣的胖子不僅吳天真沒見過,張啟靈也是第一次見,他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到底在干什么,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他一路迷迷茫茫走過來,不知不覺中,青銅門好像真的變成了他的執(zhí)念。
就好像,他存在于此世的意義,就是按部就班地走完這一趟路,然后封印青銅門。
……但封印之后他會怎么樣,卻依舊像迷霧之海般看不真切。
后面?zhèn)鱽黻囮嚫O窣,吳天真回頭一看,竟是一群渾身是血破破爛爛的武裝人員,其中簇擁著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布滿褶子的臉紅一片白一片,看上去更像是剛從棺材里爬出來的玩意兒。
那臉格外眼熟,是那個一直像狗皮膏藥一樣追逐青銅門的樸老頭。
“……青銅門,青銅門哈哈哈哈哈哈,”看到青銅門,他枯朽的身軀里仿佛一下子迸發(fā)出巨大的力量,竟一把推開了身邊扶著他的雇傭兵,“終于找到了,我終于找到了啊!!!”
他幾步便想湊近,卻被突然打在眼前雪地上的一梭子子彈震退。
胖子呸得吐了一口唾沫,手里的槍口緩緩升起一絲白煙,昭示著其戰(zhàn)斗力,而此時,他的臉上肌肉乍起,如同猙獰的惡鬼:
“他媽的我看誰敢過來!??”他當場打斷了一個想要開槍之人的胳膊,凄厲的慘叫響徹一方,血珠濺在地上。
“老子現(xiàn)在心情可差勁兒得很,別他媽逼老子送你們?nèi)ヒ婇愅酰。 ?br />
樸老頭子都能進來,宋書寧等人不應(yīng)該如此長時間未曾見人,除非他們是被救援任務(wù)絆住了腳步。
張啟靈看向遠處,那遠方本來隱約看見的高樓已被風(fēng)沙掩埋。
……青銅門的力量在向外擴展,沒有更多時間。
于是他收回目光,看向依舊死死盯著他等著一個答案的吳天真,只是仿若平淡地說:
“我進去,青銅門就會關(guān)閉。”
光屏上的最終任務(wù)彈了一下,變成了血紅色,昭示著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