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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見縫插針

    萬寧第二天起得特別早,化了妝,又精挑細選了一套漂亮而不失利落的衣服——方便揍人。

    自從被垃圾男騷擾以后,她課余時間找了跆拳道的私教想要學些防身技。結果越練越覺得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和萬里聊天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是黑帶選手,從小就學過各種武術。

    萬寧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想要揮拳相向的對象居然是男朋友。

    哦,現在是前男友了。

    陳宥安看她氣勢洶洶地要出門,有些擔憂地想跟著她:“你這是要去哪里?”

    萬寧話里帶冷氣:“去學校。”

    聽起來像是要去炸學校。

    萬寧不讓他跟著,煩躁地看著客廳的垃圾桶,踢了一腳:“看你才來了一天,就把家里弄得亂糟糟的,沙發收拾干凈,垃圾倒了,地板拖了再出門!”

    被罵的陳宥安和被踹的垃圾桶看起來都有些委屈。

    萬寧走了,的確是去學校,不過不是為了上課。

    她知曉陸清的作息,也知道他今天沒課沒班,所以她直奔圖書館,老位置。

    果然,他在復習。

    真行,他還能淡然復習?!

    因為是在公共場合,萬寧不想打攪別人的看書,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氣焰,放輕腳步走到陸清面前。

    然后屈起手指在木桌子上敲了敲。

    陸清原本戴著耳機,沒注意到有人過來。

    直到看到她的手。

    他抬起頭,摘掉耳機。

    萬寧用食指對他勾了勾,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說。

    她示意完了,自己先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回頭,看陸清居然還坐在位子上,皺著眉,似乎不想跟她走。

    萬寧瞪他。

    陸清終于緩慢起身,跟過來了。

    萬寧太氣了,氣得都等不及走出圖書館,就近走到安全通道的走廊,拉開門,在室外的連廊上就問陸清:“跟我道歉。”

    “對不起。”他認錯倒爽快,可是絲毫不見悔意。

    萬寧更氣了,她發現自己之前打的腹稿都不翼而飛,居然傻愣愣地問了句:“為什么分手?”

    陸清:“你說的。”

    那意思還成了她的錯唄?

    萬寧攥緊拳頭:“我是不是沒告訴你,我跆拳道黑帶。”

    陸清笑了。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陸清扭頭看了眼連廊外面,面上依舊是帶著笑的,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覺得冷。

    他說:“去年冬天,有學生從這里跳下去了,所以現在圍欄都封到了頂,是不是很丑,而且,也沒封好。你看那邊,還是有個露臺能爬過去的。真想跳的話,總有辦法。”

    萬寧握著的拳頭松開,皺眉看他:“你想表達什么?”

    陸清扭回頭來,“沒什么,只是看到了,想起來,別擔心,我不至于跳樓。”

    萬寧:“是啊,說分就分,我看你一點沒有舍不得,當然不至于為了我跳樓了。”

    陸清的笑容居然有幾分痞意,她第一次看他這樣的表情,說的話也欠揍:“聽起來像是后悔了,不想和我分手?”

    萬寧忍不住了,握著的拳頭一拳打出去,奔著陸清的肚子去的。

    陸清伸手阻攔了,可還是挨到了打,悶哼了一聲。

    他攔她的那只手,改成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懷里摟住。

    萬寧掙扎,正想給他個過肩摔。

    他開口:“一會兒再打我,讓我跟你說幾句話。”

    “說話就說話,別動……”萬寧還要推他。

    他卻抱得更緊了,“就這么說吧,我怕看著你就說不出口了。”

    萬寧停下動作,好,她倒要聽聽他想說什么。

    陸清停頓了幾秒:“我騙你的,沒什么話,就是想抱抱你。”

    萬寧的腿要抬起來,給他的小腦袋見識一下黑帶的力量了。

    還沒動作,陸清又說:“分手不是為了你好,是為了我好。”

    這一句,又給萬寧說得偃旗息鼓,她覺得他很有去說書的天賦,知道怎么勾著人聽下去。

    陸清:“你知道吧,我喜歡你。”

    萬寧:“別說沒用的,說重點。”

    陸清笑著嘆了口氣,他覺得他說的就是重點了。

    他似乎是想了一晚上,如何來解釋這突然的分手。可最后他還是沒有解釋,他只是說:“萬寧,我們不合適,方方面面的,你就當我是軟弱吧,能不能維護一下我脆弱的自尊心,我不知道怎么說,也不知道從哪里說,只是想想要解釋這件事就已經讓我打退堂鼓了。”

    萬寧居然還像個知心大姐似的引導他:“如果你是遇到什么困難,可以跟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我給你一次被原諒的機會,只有一次,你想好再說。”

    陸清沉默了。

    沉默得越久,萬寧的心越沉。

    終于,那下墜到谷底的心得了一個答案,他說“對不起”,然后松開她。

    萬寧早上出門時的怒氣像被抽走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嗎?連恨他都不想恨了,只覺得沒意思極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圖書館的,只是才出門,就在門口的臺階上看到了坐著的陳宥安。

    他看到她,先是掃視一圈確認她沒受傷,然后在她開口之前先發制人:“垃圾倒了,沙發收拾了,地也拖了。”

    萬寧覺得他胡扯,如果真得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可能追著她到圖書館。他如果不是一出門就跟著她,不會知道她在哪里。

    果然,他又補充了一句:“我都跟王媽說了,她會做好的。”

    萬寧“噗嗤”一聲,“擔心我?我真要是跟人起沖突,你坐在這里也無濟于事吧。”

    她以為他沒試過進去嗎?

    陳宥安嘆氣:“保安不讓進。”

    “哦,原來殿下也有被阻攔的時候。”萬寧想到他吃癟的樣子,很好笑。

    陳宥安擺手,都什么世道了,還說殿下不殿下的,他來到這里以后受挫不是一兩次了。

    萬寧自己不痛快,就偏要戳人痛處,一口一個“殿下”的叫著,叫得陳宥安有點毛了:“萬寧,你可真行,在別的男人那里受了氣,來我這撒邪火是吧?”

    萬寧也被戳到痛處了,橫眉冷目,“知道我有男朋友,還往我身邊貼,殿下的品行又高尚到哪里去了?”

    兩個人互相傷害,互相都氣得夠嗆。

    最后一前一后走出校門。

    萬寧打到車,上車要走。

    陳宥安在她關門前按住車門,睜眼說瞎話:“我沒錢打車了。”

    萬寧:“沒錢就走回去。”

    陳宥安拉開門,硬往里坐:“反正順路。”

    “不順!我要去商場。”萬寧一直沒派上用場的黑帶右腳終于踹出去,雖然他身手敏捷及時躲閃了,但因為他的避讓,萬寧趁勢把門關上,落了鎖,吩咐司機快開車。

    陳宥安被留在原地,拍了拍褲子上蹭上的腳印,咬牙罵了句:“沒良心的。”

    萬寧說要去商場,卻不是去逛街。

    她去買魚糧了,一大袋子。

    然后提著魚糧去了家附近的一個公園,找了個樹蔭,坐在湖邊喂魚。

    起初是一把一把往湖里扔,后來覺得太曬了,不耐煩地直接拎著袋子想都倒完了就回家。

    “這些魚是做了什么得罪施主了嗎?”身后有道聲音傳來。

    萬寧回頭看,居然是兩個和尚,正在看她。

    另一個師父指著湖面跟萬寧說:“你看那魚,都被撐得翻肚皮了。”

    萬寧對出家人還是有敬畏心的,為她從前抄過的經書,也為她這不可說的身世命運。盡管這兩個年輕的師父看起來很和善,萬寧還是感覺心有些慌。

    她跟魚道了聲歉,把剩下的魚食扔進垃圾桶就跑了。

    一直跑回家,才松了一口氣。

    陳宥安已經在家里等她了,看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脫口而出地居然是:“有人追殺?”

    萬寧對他翻了個白眼。

    陳宥安習慣并寬恕了她的無理。

    他又貼了過去,萬寧走哪兒他跟哪兒,她洗手他就站后面給她遞毛巾。

    萬寧陰陽怪氣地問他:“殿下這么閑嗎?”

    王媽還在家里,但是她已經聽過很多次萬寧這么叫陳宥安了,似乎不覺得奇怪,只當那是他們親昵的一個稱呼。

    陳宥安承認:“高考完是有點閑。”

    不用看書做題,也沒興趣玩手機,好像忙碌的生活一下子就變得空虛了。

    萬寧:“這么閑,還不快想辦法回去,不然家產都被你的好弟弟搶走了。”

    她這么說,陳宥安也沒生氣,還想著哄慰她,“你有沒有想去做的事,我現在閑著,可以陪你。”

    “多謝,不勞費心。”萬寧把他推出門去,陳宥安還想靠過來說話,萬寧瞥他一眼,“我上廁所,殿下也要幫忙嗎?”

    陳宥安被嗆,咳了一聲,退出去了。

    靜下來,萬寧給何策打電話,交代了陸清的個人信息,讓何策幫她查一查這個人。

    她可以接受分手,但不接受這么不清不楚的分開。

    掛了電話,重又洗了手。

    她再開門,發現陳宥安居然還在門外等著。

    他問她:“去看電影嗎?”

    萬寧狐疑地看他:“你干嘛?”

    陳宥安:“嗯?想讓你開心點。”

    萬寧聽他這么說,心里就像剛才忽然遇見大和尚一樣,慌亂了幾秒。

    她掩飾自己的不安,把手上的水故意往他臉上甩了兩下:“殿下,你這樣很OOC哎!”

    陳宥安沒聽懂她說的話,但并不妨礙他再次發出邀約:“去嗎?”

    第42章 心知肚明

    萬寧一點面子都沒給陳宥安,說了句“不去”就回屋睡大覺去了。

    雖然上午好像也沒干什么事,但就是莫名覺得好累,大概是心累吧。

    陳宥安被拒絕,有些焦躁。他一會兒走到萬寧臥室門口聽聽里面有沒有聲音,一會兒走到陽臺上看看萬寧有沒有在飄窗上曬太陽。

    這一切都被打掃衛生的王媽收入眼底。

    但是職業的阿姨是不會隨便插手主家的事情的,更不會瞎出主意撮合或是離間兩個人。王媽只是默默干著活,最后提著一大袋子廚余垃圾問陳宥安:“你要去倒垃圾嗎?”

    不知何時起,倒垃圾成了陳宥安的專屬任務了。

    陳宥安“嗯”了一聲,反正在家也是閑著,他出去走走。

    拎著垃圾袋在門口換鞋的時候,王媽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誰哦,給小姐氣成這樣子。”

    不管說者是不是無心,聽到的人反正有主意了。

    陳宥安覺得這話有道理,誰給萬寧氣成這樣,他就去找誰唄。

    于是他一路又殺回了萬寧學校,殺到圖書館,殺到門禁的時候被保安攔下來了——他沒卡。

    陳宥安這次沒去外面石階上坐著等,大太陽曬得狠,他現在又不需要在萬寧面前裝可憐,當然選擇在圖書館門口的椅子上坐下,還能吹吹漏出來的空調。

    萬寧在臥室里刷著電視劇,還真得刷睡著了,一覺醒來午餐已經擺好了。

    她喊王媽一起吃飯,王媽沒推辭,拿了個盤子用公筷每樣菜夾一些,坐在旁邊陪著萬寧。

    萬寧問:“陳宥安呢?”

    王媽答:“倒垃圾去了。”

    萬寧沒等他回來先自己吃起來了,多虧沒等他開席,因為直到吃完飯,阿姨去洗盤子了,陳宥安還沒回來。

    萬寧心想:這家伙不會倒個垃圾也能倒迷路吧?

    她好像總是對太子殿下的方向感瞎操心。

    但她沒像上次那樣著急忙慌地去尋人了,畢竟陳宥安只是她的前夫,又不是前兒子,他連飛機都能自己坐了,倒個垃圾順便出去轉轉也很合理。

    萬寧的心在逐漸釋然的過程中,又悲戚地想起來公共課上看過的電影臺詞:“每個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陸清是這樣的,陳宥安早晚也是這樣的。

    或者說陳宥安本來應該更早地陪她走完那段路,只是因緣巧合地,下一路程他們也搭伴了。

    剛剛失戀的女人成了哲學家,吃飽喝足又躺上床,盯著天花板思考人生的意義。

    如果老天爺給她一次重開的機會,是希望她過怎樣的人生呢?

    在她沉浸于思考的時候,陳宥安正在和保安大眼瞪小眼對峙。

    保安大哥早就覺得陳宥安看著不像好人了,尤其是臨近午飯時間,好多學生從館里出來的時候,陳宥安像只老鷹一樣盯著每個方向走出來的人,轉著腦袋掃描要尋找的對象。

    結果一波又一波的人離開了,陳宥安的目標還沒出現。

    保安大哥怕發生什么事故,提前打探情況:“小伙子,等女朋友?吵架了,聯系不上人?”

    陳宥安沉默,沒理他。

    大哥感覺他像默認,試圖開導:“談戀愛啊,你要學會哄人,知道吧,吵架什么的先認錯,先低頭不丟人,動手才丟人呢。”

    陳宥安本來還不確定大哥是在跟自己說話,后來看大哥要伸手拍他肩膀了,才敏銳地后退一步躲開,然后疑惑地看著不知道在胡言亂語些什么的大哥,躲在角落里的綠色盆栽后面,不想說話。

    保安大哥還要追過去再盤問一下他究竟找誰的時候,陸清終于從電梯上走下來了。

    陳宥安眼睛一亮,一個箭步沖過去。

    陸清走路目不斜視,沒看見陳宥安,不然他可能會選擇原路回去,而不是出了閘口被陳宥安一把抓住胳膊。

    保安大哥的表情緊張嚴肅起來,看來他猜錯了,不是等情人,是等情敵啊,那更容易發生武斗了。

    陸清甩開陳宥安的手。

    陳宥安干脆抬起胳膊按在陸清肩上,這次他使了手勁兒,陸清甩不開,只覺得右肩發麻,抬都抬不起來,好像被他按到什么麻筋了似的。

    陳宥安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談談。”

    陸清:“放開我。”

    陳宥安:“那你別跑。”

    陸清:“好。”

    陳宥安松手。

    陸清拔腿就跑。

    陳宥安抬腳追上去。

    這倆大小伙子轉瞬就消失在圖書館了,保安大哥的腦子有些轉不過來,看起來也不像是情敵的氣氛啊,還勾肩搭背、你追我趕的。

    怪怪的。

    他松開握著電棍的手,好吧,不打架鬧事就行。

    圖書館樓后面的無人停車場里,陳宥安一拳把陸清放倒了,“你跑什么?”

    陸清側翻在地,摸著腫熱的嘴角,心想這人在說什么屁話:“我不跑等著挨打嗎?”

    陳宥安跑得也有些急,深呼吸兩下平復氣息:“萬寧怎么看上你這么個懦夫,連打一架的勇氣都沒有。”

    提到萬寧的名字,陸清沉默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冷眼看著陳宥安:“你憑什么要替萬寧打我呢?你是什么身份?”

    “呵。”陳宥安氣急反笑,從來沒有誰敢這么問他是什么身份,他可是……他噎住了。

    陸清理解不了陳宥安的表情變化,他只當陳宥安心虛了,“你們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玩愛情游戲,我玩不起,躲著還不行嗎?分手了不正好給你們讓路?”

    陳宥安雖然自己心思不清白,但他可不容著陸清給萬寧潑臟水:“說什么呢?萬寧不喜歡我,她喜歡你喜歡得要命,跟你吵架了還會哭,別污蔑她。”

    陳宥安說完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巴掌,他才是,在說什么呢。

    陸清也覺得有些詭異,這個人追著自己要揍人,就是為了撮合他和萬寧和好嗎?

    陸清忍不住問:“是萬寧讓你來的?”

    “不是!”陳宥安已經不知道來這干嘛的了,或者說他知道了,不管什么原因,萬寧跟陸清分手了,所以她不高興不只是簡單的吵架,是分手了啊。

    真好,這里的人“和離”手續這么簡單的。

    陳宥安不想再跟陸清說什么了,他現在忽然看這臭小子有些順眼了。

    在陸清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陳宥安又揍了陸清一拳,這次下手的力氣收斂了些,但是揍在陸清的顴骨上。

    陳宥安是個君子,君子講究面子為重。

    就他剛才那一拳,包留青的。

    在外面逗留時間有些久,陳宥安回家的時候正碰上王媽下電梯。

    王媽跟他打了個招呼,說萬寧不想吃晚飯了,想自己待著,讓她先下班。

    陳宥安想了想,轉身又去樓下的蛋糕店買了兩塊蛋糕。

    一塊抹茶的,一塊栗子的。

    到家的時候屋里通明,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了,連最近不怎么使用的書桌上的小臺燈也開到最亮一檔。

    萬寧坐在沙發上,抱著個靠枕,在看電視。

    但應該也沒看電視,只是放個背景音。因為電視里正在放國外的新聞,不是她感興趣的內容。

    越是屋室明亮,越顯得萬寧伶仃孤單。

    陳宥安坐到她身旁,沒說話,把她懷里的抱枕抽走,然后伸手攬住了她,給了她一個擁抱。

    萬寧感受到一些安慰,一些溫暖。

    還想要更多的溫暖。

    所以她回抱住他,還把腦袋墊在了他胸口的位置,就像野外的兩只小動物互相取暖。

    陳宥安問她:“餓不餓?我買了蛋糕。”

    萬寧搖頭,又點頭。

    她沒松開陳宥安,他就主動伺候她:“抹茶和栗子的,你吃哪個?”

    萬寧:“只能選一個嗎?”

    陳宥安:“都是你的。”

    萬寧:“那我要吃一口抹茶的,吃一口栗子的,再吃一口抹茶的,再吃一口栗子的……”

    她只是這么說,并沒有在吃,因為說完感覺自己挺好笑的,不想吃了。

    陳宥安輕輕撫了撫她的背,“好。”

    他松開她,拆開包裝,拿小勺挖著喂她,兩個小勺換著挖換著喂,交替著口味,“娘娘還滿意嗎?”

    萬寧聽到這個稱呼笑出聲,有時候這些前塵往事好像已經成了玩笑。

    她沒搭理他,他繼續喂,喂到一半她說不吃了,他就抽濕紙巾給她擦嘴,服務十分貼心。

    手指隔著濕巾擦過她嘴角的時候,萬寧感覺有些異樣的難言悸動。

    曾經在這個沙發上,也發生過一次荒唐的親近,讓她內心愧疚萬分的那次。

    她把他的手推開,又拉回來,“你還在想辦法回去是嗎?”

    陳宥安不知如何回答,他最近其實沒空去找辦法,但他確實也沒放棄過這個念頭。

    萬寧讀懂了他的不語,好像頭腦里有了一絲清明,卻又燃燒著更加瘋狂的一些念頭。

    萬寧想,她應該是快到生理期了,受激素的影響情緒才會這么飄忽不定,這邊的保健醫生好像是這么解釋的。所以,她才會對陳宥安萌發出這樣渴望貼近的感覺。

    她拿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若有似無地蹭了蹭:“不是想去看電影嗎,走啊。”

    第43章 隨心所欲

    陳宥安邀她看電影,她不答應就可以扭頭走人。

    換成萬寧作為發起人,不管陳宥安答不答應,她都自顧自去換衣服準備出門了。

    陳宥安感覺她好像有些改變,但是具體哪里變了他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她有些怪。

    不過她現在還在失戀狀態中,就算有些古怪也很正常,陳宥安覺得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陪她治愈心情。

    他們出門的時候走位還是前后腳錯開半米遠,走到電影廳的時候已經變成肩并肩了,像是其他普通的小情侶一樣。

    晚間場的熱門電影座無虛席,萬寧問陳宥安想看哪部電影,陳宥安雖然沒想法,但還是選了部愛情片。

    這種才子佳人的戲碼,自古以來都是受姑娘喜歡的。

    萬寧看了介紹的小字,感覺是個尷尬的喜劇,雖然她好像是需要笑一笑的,但是又怕自己現在裝不出尬笑來,心情變更差。

    她又看了一圈其他的影片宣傳,最后跟陳宥安說:“我們換個電影院吧。”

    陳宥安點頭。

    這次萬寧搜了一個附近的私人影院,都是vip觀影場,每個放映廳不超過十二張沙發椅,看起來很舒適。

    放的片子有新片也有經典老片,萬寧說想看《泰坦尼克號》,陳宥安依舊點頭。

    只是坐進放映廳,關了照明燈,陳宥安才覺得有些不適。

    他想起自己以前查過的關于發生在電影院內的種種不堪,身臨其境了才發現確實是個很適合搞風月的場所。

    這么大的屏幕他也是第一次看。

    有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比起電視和手機里的視頻,這些需要他仰著頭觀看的人物就像站在他身邊一樣真實。

    而周圍的黑暗又隱沒了現實的煩擾,讓人只能沉浸在劇情中。

    陳宥安看得很認真,他發現看電影是很有趣的事情。

    肩膀忽然一沉。

    是萬寧的腦袋靠了過來。

    這讓他不得不分心去看她,小聲問:“你困了?”

    萬寧“嗯”了一聲,但是聲調上揚,好像是否認,又或者是疑問。

    依偎著看了一會兒,銀幕上的男女主在各種心動曖昧中彼此越來越貼近。

    陳宥安的胳膊忽然被抱住了。

    他這次沒有看萬寧,只是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看到她的手指握著他的手腕,柔軟又用力。

    他心里一跳,更不敢看她的臉了。

    因為好像明白了她的暗示。

    也不能怪她,陳宥安想,是前排那一對毫不避諱外人就親嘴的情侶做了不好的示范,惹得萬寧芳心大亂,青年男女在一處是容易失了分寸的。

    他沒把她推開,怕折了她的顏面。

    當然,主要也因為他不想推開。

    這部電影三個多小時,陳宥安并不覺得冗長,看得投入,甚至因為萬寧時不時的親近舉止,他也跟著劇中人物一起臉紅心跳。

    當女主脫光衣服給男主當模特作畫時,陳宥安秉著“非禮勿視”的觀念立馬把臉轉過去一邊。

    不看屏幕,就只能看萬寧。

    萬寧自己看視頻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這么一起看電影,她也有點尷尬。

    兩個人變成了對視。

    黑暗中的聲音太過清晰,前面后面好像都有人在親嘴,吧唧吧唧的。

    陳宥安先臉紅了,不過天黑,沒人看得見。

    萬寧仰頭,湊到他耳邊,和他說悄悄話,“你想哄我開心嗎?”

    陳宥安覺得這話太不懷好意了,他都不用問“怎么哄”,就知道她肯定要說些出格的話。

    果然,萬寧說:“這里沒人認識我們,反正誰都看不清,你要不要給我親一下?”

    陳宥安以前有個姑姑是長公主,據說年輕時和駙馬恩愛無比,那時候太子年幼沒印象,等他有印象了,就總看到彈劾長公主荒淫無度的奏折。

    因為駙馬病逝后,長公主開始養面首,每個都不超過半年,舊人無趣便換新顏。

    陳宥安曾聽到姑姑跟太后抱怨:“陛下責備我,他哪里懂我的苦處,我又不是那些個男人,左擁右抱、尋歡作樂,我是愛著每個人的,就是因為如此,分開了心里難受像有個窟窿,要再找個填補的人才能好好生活。”

    陳宥安對這番話印象深刻,雖然他無法感同身受,但是要再找個新人把舊人的窟窿填上這個理論他是覺得挺有意思的。

    現在,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來姑姑那番話,好像自己也要被萬寧拿來填窟窿了。

    萬寧連著問了兩個問題,陳宥安都不回答,她覺得挺沒意思的,想他是不是這么道貌岸然啊,這時候倒君子起來了?

    她自討無趣,松開他的胳膊,挺胸抬頭地看電影。

    陳宥安也看電影,絲毫不打算解釋什么。

    他看劇情,又想起一樁舊事來,低頭附在萬寧耳邊跟她說閑話,說的是王相的兒媳婦跟張將軍的副手有些不正當關系,一樁一件地竟也似這電影里的人。

    萬寧詫異地瞪圓眼睛:“不會吧?你躲人家床底下聽見的啊?這么私密的事你怎么會知道?”

    陳宥安笑笑:“京城里哪有秘密,我那些探子又不是白養的。你就沒聽過一點風聲?”

    萬寧搖頭:“沒人跟我說這些,你又不會告訴我。”

    原本前面還是在聊別人家的八卦,最后一句聽著倒像抱怨了。

    陳宥安聽得有點內疚,反正閑來無事,他夸下海口,“這兩天我給你編寫一本合輯,把宮中秘事還有誰家大娘子小姑子的緋聞都寫給你看。”

    雖然這事聽起來非常無聊,非君子所為,但不出所料,萬寧很感興趣,眼睛都冒光了。

    他們其實也沒說幾句話,因為是在電影院里,怕影響到別人,都是貼著耳邊小聲、慢慢說的。

    談吐間的氣息撲在耳朵上,癢癢的。

    尤其是笑起來時,唇瓣有時不經意就會擦過耳垂。

    萬寧感覺自己不只是耳朵癢,心里也癢,不咬住點什么的話……

    她含住了陳宥安的耳垂。

    沒有再下一步的動作,因為她不確定陳宥安是什么心思。

    如果他識相的話,那她主動一些;他要還是給臉不要臉的話,那她就不奉陪了。

    陳宥安一動不動,心里天人交際。

    想要和萬寧發展出些什么,可又顧忌著未來的選擇,更重要的是,他不覺得現在是什么好時機,他明知她心里還有別人,這樣算不算趁人之危?

    萬寧放過他的耳朵,“威脅”他:“最后一次機會哈。”

    陳宥安被說動了,就像觸礁的巨輪,誰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到,與其考慮根本沒有影子的未來選擇,不如先順從眼下的感受。

    替身就替身吧,填窟窿就填窟窿吧。

    他想親她。

    這是太子規規矩矩活了這么多年來最放肆的一次,他居然在公共場合跟人親作一團,盡管對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但也夠離經叛道了。

    陳宥安握著萬寧的腰,咬著她的下唇,拉扯,弄疼了她。

    萬寧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巴掌,拍在臉上。

    不疼,不響,但是挺冒犯的。

    陳宥安瞇著眼看她。

    她瞪回去。

    他斂了氣焰,又低頭吻她,這次輕輕柔柔的,一邊親她一邊撫她的背,像順貓毛似的,全是哄慰。

    這是一部很漫長的電影,也是陳宥安喜歡的一部電影。

    但是后半程演了什么他完全不記得了。

    電影播完,開始放片尾曲,萬寧推開陳宥安,往旁邊坐了幾分。

    燈光也亮起來,晃得人睜不開眼。

    萬寧從容地從包里掏出來一面小鏡子和口紅,對著鏡子補口紅。

    補完了,還抽了張紙巾,給陳宥安:“自己擦擦。”

    她漫不經心的姿態,讓陳宥安又氣,又心癢。

    想扣著她再親一頓。

    可是燈亮了,那些暗處的小心思好像就藏匿起來。

    雖然陳宥安不知道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偷偷摸摸的,明明他們是有名分的——曾經有的。

    他拿紙巾在嘴上胡亂蹭了兩下,紅色的口脂還帶著馥郁,是他剛才吃到嘴里的味道。

    走出電影院,萬寧又跟他拉開距離了。

    不僅如此,她說出來的話也一句比一句無情。

    她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選你嗎?我也不是那么沒心沒肺的人,剛分手就無縫銜接下一段。”

    她又說:“因為我可以沒有負罪感地和你胡來,反正,我們曾經是夫妻,就算有什么,也可以當成是以前發生的事。”

    她還說:“你是我的過去,不是我的未來。”

    陳宥安沉默著聽她說完,最后問:“所以,你是想讓我也不要想未來的事?”

    萬寧:“那是你的事,你怎么想我不管,我只是告訴你我的想法。”

    陳宥安明明感覺她在故意說這種話氣他,卻還是被結結實實氣了個夠嗆。

    他說:“懂了,不會賴上你的,放心吧。”

    萬寧滿意地點點頭。

    陳宥安看她那樣子,心里憋悶,義正言辭地說:“也不會再有下次了。”

    “你口是心非的樣子挺可愛的。”萬寧對他笑,她非常確定,下次她勾勾手,他還會湊過來。

    陳宥安“呵”冷笑一聲,似乎感覺自己尊嚴被踐踏了,還要反駁點什么。

    萬寧手機震動,她看了眼來電顯示,對陳宥安用手指比劃“噓”了下,接了起來。

    電話是何策打來的,他效率極高,告訴萬寧:“小姐,你要查的陸清的資料,我發你郵箱了。”

    第44章 各有所得

    陳宥安沒聽見電話那邊說的是什么,但他看到萬寧的表情從嬉笑瞬間變成了嚴肅。

    他猜跟陸清有關系,表情不自覺也跟著嚴肅起來。

    陳宥安現在覺得這個人名很掃興,不想聽到。

    萬寧都沒等到回家,跟陳宥安說了句讓他打車,自己站在路邊就開始查看手機郵箱。

    何策給她發了個PPT……

    身世背景、學習成績、人際關系標得清清楚楚。

    萬寧看前面的時候還鎖緊眉頭,看到后面有些釋然的樣子,等坐上了出租車,已經收斂了滿身殺氣,平靜了很多。

    甚至看到最后一頁只有一行字的時候還笑起來。

    陳宥安一直很沉得住氣不去打擾她,直到此時才有些好奇地瞄了她一眼。

    車里黑,屏幕亮,那行字像是跳進他的眼簾:“女朋友:萬寧?”

    陳宥安嗤笑一聲:“你這探子情報不準啊。”

    萬寧疑惑看他,沒說是策哥。

    陳宥安又說:“前,少了個字。”

    前·女朋友。

    萬寧沒理會他的酸話,又劃回去看前面的人物關系。

    雖然資料里并沒有放照片,但她已經能猜到那天看到的那位女士位于哪個箭頭指向了。

    陳宥安聽到萬寧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問:“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不必了。”萬寧果斷拒絕,這是她自己的私事,也是陸清的私事,她不想宣揚出去。

    可陳宥安卻覺得她是把自己當外人。

    “不然呢,咱倆很熟嗎?”萬寧仿佛會讀心術,戳破他沉默的不滿。

    陳宥安看著她的嘴唇,“不熟。”

    不熟你剛才在電影院和我親得那么起勁,好冷漠的女人。

    兩人各懷心思,安靜地坐車到了家,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各自梳洗睡覺。

    只是都沒睡著。

    萬寧在床上想陸清的事,今天的心情太過大起大伏,她沒有足夠的善良立馬原諒同情陸清,想的依舊是他對自己無情分手的那些話,郁悶又憋屈。

    陳宥安也在沙發上翻來覆去,想他跟萬寧的事,也想著莽朝如今不知是何光景。

    透過臥室的門縫,看到里面的燈光暗了,萬寧應該休息了。

    陳宥安還是睡不著,坐起來,只覺得今夜格外燥熱,空調都不起作用。

    “吱呀”一聲,臥室門開了。

    陳宥安立馬用腳踩亮沙發邊上的落地燈,給她照明:“我也沒睡,愿聞其詳。”

    萬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跑去廁所收拾一通。

    她生理期了。

    收拾好回臥室,路過看到陳宥安那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他好像很期待和自己聊聊的樣子,給他找了點事做:“我肚子不舒服,給我倒杯溫水喝吧。”

    “好。”陳宥安動作麻利地倒來了熱水,以為這是個開場白。

    沒想到萬寧真的只是喝了兩口水,就把杯子還給陳宥安:“好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陳宥安站在空地上,看著她背對自己的身影。

    等了幾秒,萬寧轉過頭來看他,有些不耐煩似的,“把燈關了,把門關了,謝謝!”

    好吧,陳宥安只能聽命。

    第二天萬寧又是一大早就出門了,陳宥安無事可做,去郊外爬山了。

    他方向感不錯,這次沒有看手機導航,跟著記憶里的路線走,都沒繞什么彎子就走到了廢觀那兒。

    找到那個貓踩王八的石燈,駐足觀看。

    看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晃而過的時間,他有些失神,喃喃自語:“重新再來一次嗎?”

    “你不是這里的人。”

    陳宥安一驚,轉過身,一只手背在身后飛快摸出來褲兜里的瑞士軍刀。

    是個道士模樣的年輕人。

    陳宥安手里握著武器,謹慎地看著這人,問:“你是誰?什么意思?”

    年輕道士嘿嘿一笑:“你肯定不是這兒人,我土生土長本地人,你口音一聽就不是,咋的,來旅游啊?特色木雕要不要來兩個,帶回去送親友。”

    他一邊說一邊把深藍色的道袍拉開給陳宥安展示,衣服里面居然掛了一排木雕。

    陳宥安:……

    陳宥安把軍刀放回兜里,依舊帶著警戒心,但也有些好奇地和這人交談起來。

    聽這小道侃了半天大山,最后又繞回主題上:“買個木雕吧,手工雕刻,童叟無欺!”

    陳宥安掃了一眼那些粗制濫造的小動物木雕,且不說有沒有藝術價值了,關鍵那也不是手工雕的啊,他之前在商場里見過,都是機器批量產的。

    小道士看陳宥安著實不為所動,不死心地又撩開另一邊袍子,“看來小哥不愛這些個,我這還有家傳的江湖秘史,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口述,我爺爺的爺爺筆錄下來的,一本只要十九塊九,紙張油墨錢都得搭上,小哥來一本啊?”

    陳宥安心性堅定,從不被別人花言巧語說動,可他余光掃過掛在小道士松垮腰帶上的葫蘆時動搖了。

    那葫蘆上刻了石燈壁上的貓龜圖。

    他裝作無意地詢問:“這葫蘆倒挺可愛的,多少錢,買個玩玩。”

    小道士捂住自己的葫蘆:“這可不行,這是我們家傳家寶,從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輩傳下來的!不賣哈!”

    陳宥安:“哦,那算了。”

    小道士看陳宥安真要走了,又追過去:“哎哎哎,你如果誠心要的話,賣你也行,我們家家訓就是成人之美,你看上它,說明你們有緣,這樣吧,八千塊錢你拿走。”

    陳宥安:“太貴。”

    小道士:“你還個價嘛,買賣就得有來有往才好定價啊。”

    陳宥安:“八十。”

    小道士:“成交!”

    陳宥安:……叫高了。

    但他沒再糾纏,直接付了錢——當小道士從袖子里掏出來二維碼的時候,他已經對這件內有乾坤的道袍不再驚奇了。

    不知道是不是小道士良心未泯覺得坑他太多錢,臨別之際還是送了他那本家傳秘史,然后系好腰帶,一甩拂塵小跑著離開了。

    可能怕陳宥安回過神來退貨退錢吧。

    太陽升高了,陳宥安覺得有些曬,尋了處陰涼地遮擋。

    他盤腿席地而坐,就坐在廢棄墻壁后面,無聊地打開了那本仿古裝幀的《夜話江湖》,看老道士回憶這一生奇事軼聞:“我還年輕的時候,遇著一個奇人,不,應該說是兩個人,瞧著一模一樣,卻只是殼子一樣,內里早就換了魂……”

    這處遮陽效果也太好,陳宥安坐著只覺得寒氣順著尾椎骨向上涌,他沒怎么看過靈異志怪的本子,這開篇就給他唬住了,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出神,總覺得那故事好像就是他的故事,只是書里的人名地名還有時代背景都用了化名,讓他無從求證。

    陳宥安著急地起身,循著剛才小道士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另一邊,萬寧在學校圖書館里刷題準備期末考試。

    她今天沒見到陸清,他常坐的那個位置上坐了別的學生。

    其實萬寧也沒想好要跟陸清說什么,分手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即使她了解了內情,也很難挽回什么——在她昨天跟陳宥安親熱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她好像也沒那么愛陸清。

    上一世,她擁有榮華富貴,卻沒有得到過愛情。

    她以為重來一世,是為了彌補虧欠的那份甜蜜,卻在大學的快餐式戀愛中體會到愛情不過如此。

    她好像并不是很需要這個東西。

    這一世所求到底是什么,她還沒想好,但眼下總要給她無疾而終的戀愛收個尾,她做事最煩潦草收場,凡事要個圓滿體面,大概是當太子妃的時候留下的習性。

    在圖書館刷完歷年考試真題以后,萬寧覺得區區期末考不足掛齒,環顧四周沒見到陸清的人影,收拾了書包準備離開,

    卻在坐電梯下樓時遇見了他。

    陸清的顴骨腫了,腫得高高的。

    他在見到萬寧的瞬間就把臉扭向一旁,不想被她看見這糟糕的形象。

    萬寧卻不識趣地偏去盯著人家傷處,還問了句:“你這是,走路撞墻上了?”

    陸清沉默。

    萬寧趁他不備,抬手戳了他顴骨一下,看他疼得呲牙,自己也跟著呲牙。

    呲牙笑。

    陸清不滿地嘀咕:“不知道的,以為咱們分手一年了。”

    明明才分手一天,怎么距離一下子就拉開了。

    他們一起下了電梯,又一起朝著食堂走去,看起來依舊是一對恩愛小情侶。

    可只有他們知道,兩個人的關系變了,感覺也變了。

    陸清問她:“一起吃飯?”

    萬寧不覺得抵觸,點頭說好,如從前一樣占了位子等他托著兩份餐盤回來。

    他們沉默著吃著飯,陸清喝了口礦泉水,開口問:“你知道了多少?”

    萬寧知道陸清是個很聰明也很敏感的人,但她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聊。

    陸清又說:“昨天還對我要打要殺的,今天就一幅生死看淡的樣子了。萬寧,我寧愿你記恨我,不想要你可憐我。”

    萬寧回他:“你也別太自作多情,我沒可憐你,還煩著你呢。”

    他們這對剛分手的情侶看著實在奇怪,遇到認識的同學跟他們打招呼,也都以為他們還在一起。

    可是陸清說:“我一直在想,我們什么時候會分開,只是沒想到這么快。”

    萬寧心里冒起酸水來:“你現在好像在演什么苦情戲。”

    陸清笑了笑,食堂里人來人往太過吵鬧,他從對面坐到了她身邊,更近的距離,低頭跟她細語:“好吧,那我要確保我的觀眾是不是看懂了劇情。”

    萬寧原本還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的,大丈夫能屈能伸,身世又不是自己能選的,從前多少庶出的男兒也能建功立業,她一個商人之女還能當上太子妃呢。何必為了一個私生子的身份就遮遮掩掩,甚至搞到分手都不愿意說一個字。

    可現在看著他的眼睛,清澈的倔強的眼神,萬寧又好像懂了。

    懂他說的,給他留一點尊嚴的請求。

    何策給的資料曲折離奇得像是話本,說有一戶富家小姐上大學的時候不小心搞出個孩子,孩子的生父逃出國去不愿負責,小姐的家人也不接受這個未婚先孕的私生子影響名聲,生下來沒多久就把孩子送給了山里一戶沒孩子的老夫婦。

    那個孩子就是陸清。

    老夫婦都是聾啞人,對陸清很好,但是貧寒的家境和無聲的環境都給陸清的人生帶來不少壓力。即便如此,這樣的生活起碼是充滿了愛意的,陸清也很爭氣地以縣城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大學。

    變故發生在上大學那年,老父生病需要大筆醫藥費,就在陸清疲于打工的時候,他的生母出現了,想要認回兒子。

    說是生母后來嫁了個門當戶對的富商,可一直沒有再懷孩子,她心虛以為自己身子不好不敢去查,最后發現是富商風流搞壞了身體生不出來,夫妻倆反目成仇各玩各的。生母子宮肌瘤做了手術再難懷孕,想起來當初被家里人送走的孩子,多方打聽來尋人了。

    陸清并沒有驚喜交加地認回生母,相反,他把人轟走了,雖然他早就聽養父母講過自己是被抱養來的,可他習慣了現在的家庭,從來沒想著要尋親。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打破,陸清的怨恨有了具象的目標。

    可是這個目標能給他一大筆錢,能救養父的命。

    更多的細節萬寧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陸清收了生母的錢給養父治病,后來養父無力回天,養母也郁郁寡歡去世了。至于陸清和生母現在是什么關系什么態度,萬寧猜應該不會很友好。

    他連跟她承認那是他媽都難以啟齒。

    未經他人苦,萬寧沒法勸他人想開些。

    “萬寧,暑假想不想跟我一起回我的家鄉看看,那里山清水秀,很適合旅游。”

    陸清忽然問她。

    他不愿意聊自己糟糕的身世,卻又想邀請她去看看他成長的地方。

    大概是因為此刻在他心里,他不愿意承認卻不得不正視的事實,他和萬寧不是一路人,遲早會分手,但又舍不得。

    萬寧讀懂了他的期待。

    就像曾經的自己也希冀過太子殿下會不會發現她的內在美好,愛上一個商人之女,一樣的天真。

    或許是還殘存一絲情意,她答應了,“好啊,正好放假不知道去哪里玩。”

    第45章 妒火中燒

    晚飯餐桌上,陳宥安聽到萬寧要跟陸清一起回老家的時候,表情震驚又不解:“為什么啊?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萬寧咬著筷子,明明只是想找地方旅游,偏偏要戲弄他:“哦,你沒聽過那首歌嘛,情人總分分合合~”

    陳宥安沒聽過,他有些惱怒:“所以你們又和好了?”

    萬寧玩文字游戲,含糊不清地答:“都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你怎么好像很見不得我們好似的?”

    “你們什么時候婚了!我們才……”陳宥安的話戛然而止,看了眼在旁邊收拾衛生的王媽,幽怨地嘀咕了句,“我看你是昏了,昏了頭了。”

    不僅陳宥安不愿意萬寧跟陸清一起出游,連萬里都來摻和一腳。

    已經放暑假的弟弟在視頻里哀嚎:“我都多久沒出場了!咱倆多久沒同框了!你還記不記得你有個英姿勃發、魅力超群的好弟弟了!”

    萬寧只覺得他聒噪。

    她跟陳宥安商量:“你先回我家去吧,陪萬里玩。”

    陳宥安拒絕:“你出去瀟灑,讓我回家看孩子?我不。”

    萬里也拒絕:“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我也要跟你去旅游!”

    最后莫名其妙的,兩人游變成了四人行。

    萬寧跟陸清說讓他先走,她要接一下弟弟,可能中途還要轉個機。

    陸清聽說陳宥安也要跟著的時候就有些嫌棄了,再聽說還有個弟弟要跟著,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你弟弟好多啊。”

    萬寧想起之前“萬安”的謊話,不自然了一下:“這個是親弟弟,一個爸媽生的。”

    不管怎樣,詭異的四人旅游搭子組合成立了。

    萬寧和陳宥安坐飛機去的,這也是萬寧讓陸清先行的原因之一,她知道陸清都是從學校訂火車的學生票,如果她請他坐飛機,怕傷他自尊。可如果讓她陪他坐那么久的火車她也真不想委屈自己。

    陳宥安在一旁煽風點火:“所以嫁娶講究門當戶對還是有道理的。”

    萬寧冷漠戳破他的心思:“對啊,所以你這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也是不可能入我爸眼的。”

    陳宥安:“暴露了吧,果然考慮過嫁給我。”

    萬寧:“沒錯啊,是考慮過,結論是沒戲。”

    陳宥安:……

    他倆在候機室你一言我一語的斗嘴,直到飛機起飛了,萬寧戴上眼罩準備睡一覺,陳宥安忽然附到她耳邊小聲說了句:“再考慮考慮?”

    萬寧把眼罩掀開一半,疑惑地看他。

    陳宥安臉上好像飛快閃過一絲害羞的神情,“我。”

    他這半截子話,也就她能聯系上下文做明白閱讀理解。

    是說讓她再考慮考慮嫁給他的事。

    這男的,并沒適應這里戀愛自由的風氣,含蓄地表達感情也只會用“成親”這種說辭。

    但是萬寧沒感動,也沒搭腔,放下眼罩繼續睡覺,當成在做夢。

    陳宥安已經料到了她的不回應,他們之間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確實都有些復雜,很難一兩句話定終身。

    而且……

    陳宥安想到書包里那本從小道士手里得來的秘史,雖然很不靠譜,但他總覺得隱約有什么可以希冀的機會。

    他看著躺靠在一旁的萬寧,情緒有些不舍,還好她現在戴著眼罩看不見,不然她可能要罵他……

    “你少在那里裝深情。”萬寧忽然開口。

    “哦。”陳宥安坐正身子,也躺靠在椅背上,頭依舊歪著看她。

    萬寧這覺是睡不安穩了,她干脆和他說說心里話:“你如果覺得你對我有情意,那也是因為現在你沒事干閑得無聊,又只認識我一人。你我都清楚你是什么性子的人,若是還在過去,你根本無暇多看我一眼。”

    陳宥安有很多話反駁,但他不想給自己爭辯什么,只想看著她聽她說。

    萬寧依舊戴著眼罩,像在說夢話似的,但其實出口的都是心底藏著的真實想法,甚至還有自己沒察覺到的委屈:“若是從前那個我,可能會感激涕零承蒙厚愛,可是現在我不稀罕了,遲來的深情比紙薄,愛不愛的也就那么回事,我不想成為你無聊的消遣。反正,我們是沒可能的。你真那么閑,不如研究研究怎么回去繼承你的大統吧,再不然,就看看在這里怎么出人頭地,你有雄心壯志,現在也為時不晚。”

    她說了那么多,他都沒句回應。

    萬寧有些納悶,把眼罩摘了,發現他居然在一旁睡著了。

    可惡,她說話很無聊嗎,這都能睡著?

    萬寧重重哼了一聲,這次不說話了,在航行的白噪音里昏昏入睡。

    陳宥安等了好久,才睜開眼睛。

    他看向窗外的白云,猶如兒時聽過的神仙騰云駕霧的故事。

    真真假假,現在他已經分不清了。

    經歷了太多的不可能,他的世界觀早就崩塌又艱難地重建。那么多超乎想象的事情都發生了,她怎么就知道,他們沒可能了呢?

    萬里的航班比他們要早到十幾分鐘。

    在機場匯合后,三人計劃先在當地呆一天,逛逛夜市吃吃特產,明天等陸清來接他們一起去他所在的城市。

    萬里還不清楚萬寧已經分手的事情,天真地問:“姐,你這么快就要去見家長了嗎?”

    陳宥安替她回答:“不是,她只是來旅游,他們分開了。”

    萬里瞧不明白這錯綜復雜的關系了:“啊,旅游干嘛非要去他家啊,那咱們就在這玩兒不一樣嗎?”

    陳宥安:“好主意,有道理。”

    萬寧:“行啊,那你們倆就在這兒玩唄,我想去看看那邊的寨子和古鎮。”

    陳宥安:“萬里在這玩吧,我想看寨子和古鎮。”

    萬里:“……大哥你是墻頭草嗎?”

    萬寧丟下這倆男的,先走一步去看路邊攤位上的手工小飾品。

    身后的倆人還在互相斗嘴。

    陳宥安:“不要叫大哥,你以前不是叫我姐夫嗎?”

    萬里:“你有妄想癥吧?誰叫你姐夫了,我叫的是前夫哥!”

    陳宥安:“一樣。”

    萬里:“哪里一樣啊?字數都不一樣!”

    陳宥安:“內含一樣。”

    萬里對著他翻白眼。

    陳宥安無視他,追到萬寧身邊給她提包。

    本來約好明天上午來接人的陸清,居然提早在晚上就到了。

    萬寧讓陸清找個地道小館吃夜宵。

    可惜陸清對這里也不怎么熟悉,四個人依舊以游客的身份在夜市上踩坑挨宰,最后萬里說肚子疼想竄稀,他們才回到酒店。

    陳宥安睡前給萬寧發消息:“我覺得這個地方不干凈,你看萬里都吃壞肚子了,要不別在這里玩了。”

    萬寧:“萬里嬌貴,你送他回家吧,省得他再水土不服生病。”

    陳宥安聽到趕他走,立馬變了說辭:“我和他也沒那么熟……而且說起來,咱們倆才是不干凈的東西,算了,繼續走吧。”

    萬寧:“誰是不干凈的東西,你罵自己就罵自己,捎帶我干嘛?”

    在城里還有酒店能分開睡,可是坐上了去鎮里的小公共車,來到陸清家里了,才發現他們四個人只有兩間房可以睡。

    陸清已經把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了,原本他的那間房也鋪了新的粉色床品,打算給萬寧睡。

    另一間更寬敞的主臥是計劃他自己睡的,因為是過世老人的房間。

    現在多了一個陳宥安,多了一個萬里,怎么分房成了問題。

    萬里:“這邊沒有酒店,還沒民宿么?”

    陸清:“鎮里有個民宿,但是暑假旺季都訂滿了,我問過了,要三天后有空房。”

    萬里搶先占領了那個香噴噴的粉色大床:“我睡這個,我易過敏體質,睡那個黑咕隆咚的床我怕我生病。”

    陸清看看萬寧和陳宥安,想辦法:“鄰居家阿媽和我家關系不錯,要不萬寧去那邊借住?”

    萬寧:“不麻煩人家了吧,我不想自己一個人過去。”

    陸清看陳宥安。

    陳宥安:“看我干嘛,我也不想過去,又不認識。誰認識誰去唄。”

    那意思,是讓陸清過去借住,把自己家讓給萬寧和陳宥安住?

    絕不可能!

    萬寧看了看主臥的雕花木床,很大,大到三個人都能睡得開。

    她直接做出安排:“我睡那屋,你們仨睡這個。”

    “姐!”萬里還想抗議。

    萬寧打斷他:“睡不慣你就回家去。”

    萬里閉嘴了。

    都已經跟到這里了,他不想自己孤孤單單回去。

    坐了半天小公共車,一路土路顛簸,幾個人都有些困乏,趁著炎炎夏日的午后睡了個大覺。

    萬寧睡著睡著,感覺身邊的床褥塌陷下去,睜開眼發現是陳宥安。

    他走路沒聲音的,她真是一點都沒聽到。

    陳宥安抬手蓋在她嘴上,不讓她大聲說話,“你怎么不反鎖?給誰留門呢?”

    萬寧皺眉,這人怎么還倒打一耙!

    她張嘴咬了他手掌一口。

    他不以為忤,還笑嘻嘻地貼著她耳邊問:“分了就分了,干嘛還拖泥帶水呢?”

    這兩天旁觀萬寧和陸清的相處,陳宥安確認他們是已經分手了,可又好像還藕斷絲連帶點曖昧,看得他有些不舒坦。

    他知道他沒立場,但他就是不舒坦。

    所以在聽著那兩人的氣息都沉穩后,他潛進這間房來,想跟萬寧單獨說說話。

    也不是要個什么答案,就是想和她說說話。

    起碼上這床之前是這么想的。

    可是靠近了她,看她發懵的表情,被她咬了一口問了句“你來干嘛啊”。

    他的心突然被擊中了。

    陳宥安移開手,手心上的濕濡被蹭在他衣服上。取代手去堵她聲音的,是他的嘴。

    “阿寧。”他輕輕碰觸她,在她巴掌沒甩過來之前先放低了姿態,“我可以只當你的過去,我們現在做的,也是過去。”

    萬寧愣的,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他再度親吻過來時便不留空隙。

    第46章 似曾相識

    情欲是最本能的感覺,即便萬寧現在對陳宥安的態度復雜且搖擺,但不可否認的是,她不討厭他,甚至對他還有些道不明的情愫,尤其是有過幾次親密的行為后,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那種肌膚之親的不可說的快感一觸即燃。

    在這樣一個熾熱的夏日午后,窗外的蟬鳴透過玻璃窗悶聲傳進屋里,空調的冷氣吹在皮膚上帶起戰栗的汗毛,而他們背著人偷偷在接吻。

    也沒有更多更進一步的行為,單只是在床上這樣一個曖昧到極致的地點,就已經讓人自動聯想出無數遐思。

    適可而止。

    萬寧提醒自己。

    可沒想到抓著對方的胳膊不放的人反倒是她。

    陳宥安咬了她嘴唇一口,“噓,陸清起了。”

    即便這種沉淪的時刻,他的耳朵也保持著警覺,注意風吹草動。

    萬寧沒問他為什么是陸清,她倒是信他的判斷,并且翻臉不認人,推他一把讓他快走。

    陳宥安沒糾纏,跳下床腳步輕快地走了,還把房門給她帶好。

    這間房和主臥的門是正對著的,中間隔了一個小客廳。

    陳宥安出門就看到陸清在主臥的門口站著,臉色陰沉地盯著他看。

    這根本無從遮掩,何況陳宥安也沒有遮掩的意思。

    因為萬家姐弟都在房間休息,陸清對陳宥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去說。

    會客廳的門直通院子,他倆一前一后走出去,坐在大門口的石階上,那里有屋檐遮蔽的陰涼,又明亮清晰地能看到對方的表情。

    陸清坐著,兩只手搭在膝蓋上,安靜許久才問了句:“你們在一起了嗎?”

    陳宥安并不屑于撒謊,他說:“沒有。”

    但他又說:“你沒戲,別想了。”

    陸清知道。

    他一早就知道,從幫萬寧搬家到公寓的時候就知道,窮小子和富家女的愛情只存在于童話故事里,現實中他這樣的叫鳳凰男。

    如果只是家貧,也不至于志短。

    可他的家一團亂遭,他連自己的身世都難以啟口,如果他有女兒,是不會同意和這樣的人家結親的。

    別說是婚姻那一步,那是他想都沒敢想的,就說是戀愛,他也糾結了很久,可感情的事,心動難以自控,他放任了自己的喜歡,又小心地把那些陰暗面藏起來,怕一不小心就會失去這段愛情。

    果然,當那個“母親”出現的時候,鬧劇總在上演,萬寧也離開了他。

    或許萬寧不是因為他的身世離開的,可這些扯不清的事情還會時不時來騷擾他們,陸清還沒有能力去坦然面對,心緒失控的時候只想讓萬寧也躲開他。

    他時而只想當這個世界上唯一孤獨的人,時而又覺得太孤獨了想要萬寧陪陪他。

    陳宥安看著陸清在出神,他從前跟著刑事主簿審案子,見過各種各樣的犯人,學了一雙洞察人心的火眼金睛。雖然他未知全貌,但也把陸清和萬寧的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在他看來,那純粹是小兒女的春花秋月,是些無謂的無病呻吟。

    當年他身邊的那些人,且不說將領大臣,便是謀士探子,哪個不是身世忐忑,哪個不是經歷了千難萬苦才爬上去的。就是他自己,從小到大也經歷了無數的暗殺和陰謀,如履薄冰地活到成人。

    這里的人吃穿不愁、有書讀有學上,不知道有什么可悲苦的,談個戀愛還要沒事找事。

    但他也不會勸解陸清,因為是陸清的退讓才讓后知后覺的他有了進攻的可能。

    許久,陸清嘆了口氣,再看向陳宥安的時候,居然帶著幾分寬和:“你還小,不懂。”

    陳宥安:???

    陸清拍拍陳宥安的肩:“也挺好的,就是純粹的喜歡一個人,想向她表達愛意,無所畏懼不計后果,這對被喜歡的人來說也挺幸福的。”

    陳宥安諷刺他:“你倒是挺大度。”

    陸清不生氣,誠懇地表示:“我沒戲,你也未必有戲。高考成績是不是快出來了?填志愿的時候可以找我幫忙參考一下,我做家教的時候對這方面有研究。”

    陳宥安謝絕,他怕陸清給他參考到天涯海角的學校去。

    再說了,這是重點嗎?他穿越重生了一回,是為了來考大學的嗎!

    陸清看陳宥安有些生氣的樣子,還安慰他:“沒考好?沒關系,復讀也可以的。”

    陳宥安保持風度沒翻白眼,一腳踢飛地上的小石子,說了句“不睡了,出去轉轉”,拉開大門的門閂就走了。

    這村落說大不大,一眼就能從東頭望到西頭,可說小也不小,曲折小巷蜿蜒蛇行,陳宥安漫無目的地在巷子里閑逛,這里的建筑還是延續著百年前的風格,雖然陳宥安從未來過此處,可莫名覺得這里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尤其是轉到一個巷子口匯聚的小廣場時,空蕩蕩的石子鋪設的場地,讓他仿佛故地重游。

    他不禁回憶,莫非是前世出游時行經于此?

    又或許,只是因為老舊的房子給他一些古時的錯覺。

    陳宥安站在廣場上,周遭一種莫名的悲傷襲來,他閉著眼睛,頭腦放空。

    一聲“汪——”的犬吠喚醒他。

    這個廣場有些像回音谷,場地空曠,四周是高墻,聲音在這里面經過回返變得格外悠長,猶如天神發聲。

    現在陳宥安睜眼,就看見了剛才叫喚的“天狗”——是一只狼狗,眼神兇猛地瞪著他,呲著牙像是隨時會掙脫韁繩撲過來。

    狗主人是個一把胡子的精瘦老人,嘴里說著些當地的方言,陳宥安雖然聽不懂,但是從他的肢體動作和語氣神態猜出來,老人讓他不要在這里停留,快走開。

    狼狗也跟著同仇敵愾,又吠了幾聲。

    陳宥安有些許狼狽地被狗趕走了,他從另一個路口離開才看到那邊有個告示牌,寫著這是家族內部廣場,游客止步。

    陳宥安覺得抱歉,闖入什么宗族領域是很冒昧的。

    他一直轉到臨近晚飯時間才回到陸清家,村子里很多人家的房頂都已經冒起炊煙,陸清家里也是。

    是萬寧正在指揮陸清和萬里燒灶臺。

    萬里聽到推門聲,抱怨陳宥安自己跑哪兒玩去了。

    再看到陳宥安兩只手都滿滿當當地提著些吃食,立馬變了態度:“還是前夫哥有遠見哈,等我姐下廚,天黑了也喝不著一口熱粥。”

    他口無遮攔慣了,但是“前夫哥”這稱呼還是第一次當著這么多人面叫,在場的人聽見他這么叫都各有所思,只是一瞬又都遮擋了過去。

    陳宥安把買來的食物擺盤放到餐桌上,四個人分別坐在方桌的四邊,很像是要開什么四方會談或是麻將局。

    萬寧本來是看見陸家的大鐵鍋覺得有意思想要下個廚,現在有了現成的,她也玩夠了,就放棄了煮粥計劃。陸清跟在后面做收尾工作,順便往已經煮熱的水里加了把小米,完成了萬寧的這鍋粥。

    等到他們飯都吃完了,陸清才把粥盛出來,因為名義上是萬寧煮的粥,大家都很給面子一人喝了一小碗。

    陸清看著萬寧小口喝著粥,有些唏噓地想著,之前他們戀愛的時候,雖然萬寧偶爾也會表現出嬌氣,但其實大多時候是以他為主導的,好像從來也不會麻煩他做什么事。分手了,即使才幾天,她就已經劃清了身份界限,也不再遷就著他,我行我素的。可他跟在她屁股后面善后的時候卻又覺得心甘情愿地喜歡。

    果然要確定愛不愛一個人,先要看自己是不是在犯賤。

    飯后,睡覺睡得元氣滿滿的他們,終于出門閑逛。

    夏天的夜來得晚,天光還是昏黃,街上不乏游客在游覽,不過比起大城市夜晚的喧囂繁華,這里依舊算得上僻靜了。

    連萬里這么聒噪的人也能靜下心來走走看看。

    只是一開口依舊有些二缺:“那邊是廣場嗎?怎么都沒人跳舞啊?你們這邊老太太不愛跳……”

    陳宥安打斷他:“那是他們宗族的議事場,你不懂別胡說。”

    陸清有些詫異地看著陳宥安,又跟萬里解釋了一下那個小廣場逢年過節會有祭拜儀式,平時是封著的。

    陳宥安發現下午他過去廣場的那個路口方向已經放上了木頭柵欄,有種專門防著他的感覺,真是給人添麻煩了。

    雖然這個村子里的人放著陳宥安,可有人不拿他當外人。

    當他們逛到各家小店都已經收攤,逛無可逛的于是回家的時候,陳宥安收到了萬寧發的消息:“好無聊啊。”

    明明兩個人就離了不到一米,陳宥安不懂她為什么要發消息。

    萬寧又給他發:“晚上你來我房間吧。”

    陳宥安:“?”

    萬寧:“等他們睡著以后:)”

    陳宥安抬頭看萬寧,萬寧露出個跟短信最后一樣的微笑來。

    第47章 夜闌人靜

    萬寧的這條信息撩得人心癢癢的,陳宥安不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反正肯定不是好心。

    但是清高的太子殿下絲毫不覺得這有失體統,看似面無波瀾,心里恨不得把那兩個礙眼的東西一人一個手刀打暈。

    偏偏萬里不識趣,說是下午睡太足了,晚上睡不著打游戲,戴著耳機盯著手機嘰里咕嚕說些陳宥安聽不懂的臟話。

    這成什么樣子?!

    陳宥安要替萬家教育小公子,但是他以理服人,沒上手刀,而是摘下萬里一只耳機,一本正經地低聲問萬里:“你剛才有沒有看見窗外過去個人啊?”

    萬里扭頭看窗外,再看他:“咋的,沒長腳還是沒腦袋?”

    陳宥安:……膽子這么大嗎?

    萬里把耳機重新戴回去:“沒事哈,你要是害怕就看會兒鬼故事,看一看就覺得這屋里好像挺熱鬧了,什么床腳啊,天花板啊,仔細瞅瞅,說不定都有你不認識的人呢。”

    陳宥安想斥他荒謬,卻被他講得心里毛毛的。想要嚇唬人的人反而被嚇到,陳宥安拉緊被子到脖子,腳趾摳摳被子邊,死死壓住不留縫,卻還是感覺有風能透進去似的,又冷又……悶得慌。

    “你不熱啊?”陸清洗漱完躺坐在床上,看陳宥安那個包裹法很納悶,“山里雖然晚上涼,但也不至于蓋這么多。”

    陳宥安:“哦,我體寒。”

    陸清嗤笑一聲,覺得少爺矜貴,轉過身背對著他,倒是第一個先睡著的。

    萬里又激戰了兩把,但是山里信號不咋好,網速比他平時用得差太遠,被隊友指著鼻子罵得他上火了,手機一摔退出游戲,想刷會兒游戲視頻,視頻也一卡一卡老緩沖,最后只好帶著火氣閉眼睡覺。

    等他倆都睡熟的時候,已經快要半夜兩點了。

    陳宥安不確定萬寧是不是也睡著了,他沒給她發消息問,怕她真睡著了不回他,那他就沒有正當理由去找她了。

    雖然說現在這黑燈瞎火地去找她也算不得多正當吧。

    陳宥安潛入萬寧房間,她依舊是沒鎖門,也沒睡覺,黑暗中小小的手機屏幕光打在她臉上,依稀能看見輪廓。

    陳宥安怕她被自己嚇到,先小聲喚她名字。

    萬寧聽到他的聲音,把床頭一盞小臺燈擰亮了,屋里霎時有了光。

    陳宥安不客氣地翻身上了她的床,躺在她身邊,搶了她的被子把自己蓋起來,“干什么呢?”

    萬寧先看了眼大哥身上的被子,搶回來一半:“看電視劇呢。你這是干嘛?”

    陳宥安老老實實回答:“萬里給我講鬼故事,我害怕。”

    萬寧嫌棄地皺起鼻子,他是怎么如此坦然說出來“我害怕”仨字的?

    萬寧不給面子地吐槽他:“好像對他們來說,咱倆才是傳統意義上的‘鬼’吧?”

    陳宥安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向墻那邊:“你好可怕,你是鬼,離我遠點。”

    他的害怕不像裝的,萬寧覺得好玩,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撲到他身上嚇唬他:“你這小書生,既然進了我們這妖怪洞,還巴望著安生離開呢?”

    他倆都顧忌著對面房間有人,說話壓低了音量,可越是這么壓著說話,笑意越憋不住,憋笑憋得胸腔肩膀顫抖。

    陳宥安本來纏著被子就覺得熱,被她這么鬧更覺得身上著火似的,把人連同被子一起推開,舒緩喘了口氣。

    萬寧第二次被推到墻邊,有些不滿:“干嘛呀,不想來別來,來了又裝貞烈?”

    她這用詞,直白又曖昧,陳宥安道貌岸然地問:“找我來做什么?”

    萬寧:“給我捏腳。”

    陳宥安:“什么?”

    萬寧拿腳尖踢踢他:“走了一天路,腳好酸啊。”

    陳宥安的大腿上像被鼓槌輕敲,有些酥癢。

    他倒是不端著,坐起來,膝行到她腳邊。

    萬寧沒穿襪子,腳丫比起她身上的溫度來要有些熱。陳宥安抬起她一只腳,沒動手,舉到面前聞了聞:“是有些酸,你要不要泡泡?”

    萬寧的臉轟地紅了,尷尬氣惱!

    他有毛病吧?!

    萬寧:“放你的屁!我洗澡都拿沐浴露擦腳,干干凈凈香噴噴!”

    陳宥安:“香噴噴是一種飲品的名字吧?”

    萬寧:“那是香飄飄!不是,誰跟你討論那個了,你跟我的腳道歉!”

    陳宥安憋著笑,“失禮了。”

    萬寧:“非常失禮!”

    陳宥安:“嗯,我道歉。”

    萬寧:“道歉也沒用!你滾吧,本宮不想你伺候了!”

    “別呀娘娘,再給微臣個機會吧。”陳宥安笑著去按她的腳,從腳掌前面的太白穴開始按起。

    萬寧只覺得腳底一陣酸爽,好像疲累疼痛真得被緩解了。

    兩人不再說話,一個認真按捏,一個靜心享受。

    昏黃的燈光拉長身影,萬寧看著燈影里的陳宥安,錯覺他們還是莽朝的那一對小夫妻,不是怨偶是良緣,恩愛和諧。

    “睡著了?”陳宥安一直沒聽到她聲音,問了句。

    萬寧閉上眼,“嗯”了一聲。

    陳宥安又捏了一會兒,湊過去,看萬寧真得睡著了,捏了一把她的臉:“真睡了啊?”

    萬寧“嘶”了一聲,睜開眼:“別用你的臟手碰我臉。”

    陳宥安不聽,換邊又捏一把臉:“你的腳干干凈凈香噴噴,哪里臟?”

    以為萬寧要罵他,結果萬寧抬手摟著他脖子,翻了個身壓著他:“殿下,你聽沒聽過有句話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咱們現在這樣,是不是就像偷情啊?”

    陳宥安想起來她之前還有番言論,也是不想對他負責的。他有些納悶,不知道是這個世界給了萬寧太多沖擊讓她“思想解放”這么徹底,還是說從前的那個她其實也是這般滿腦子驚世駭俗的想法?

    陳宥安的手放在她腰背上,小幅度地上下勾摸:“嗯,你想怎么偷?”

    萬寧把臉貼在他肩頭,閉著眼任他撫慰,咬著嘴唇從鼻子里發出小聲悶哼。

    好像也沒多久,但是看一眼時間,三點多鐘了。

    萬寧讓這旖旎戛然而止,也不管陳宥安是不是憋得難受,推推他叫他回那間房去。

    陳宥安沒打算糾纏,但玩笑著問了句:“用完就丟?娘娘好無情哇。”

    萬寧身上舒服,心情就還不錯:“哪里是無情,殿下不知道那話還有后半句,‘偷,不如偷不著。’”

    她全是歪理邪說,陳宥安把她睡衣攏了攏,沒說什么,如來時那般又潛走了。

    隔日一大早,陸清就起床掃灑院子,準備一行人的早飯。

    陳宥安醒得也很早,但他選擇趴在床上,看屋外的陸清忙活,順便側耳聽著萬寧那屋的動靜。

    萬里懶覺睡習慣了,大亮的天光也喚不醒他,呼吸沉重地睡大覺。只是村里的雞啊鳥啊的太勤快,清早扯著嗓子叫,叫得萬里迷糊著按了好幾次手機,以為是鬧鐘響,怎么都按不掉,煩躁地給了枕頭一拳。

    怒氣沖沖睜開眼,前夫哥“含情脈脈”盯著他。

    好詭異,這種時間場景,他倆同床共枕的……

    萬里:“你看我干嘛?”

    陳宥安:“你跟你姐長得挺像的。”

    比莽朝那個萬家的小舅子更像萬寧。

    萬里本來腦子就不清醒,聽他這么說,緊張地護住胸口:“啥意思啊,我姐拒絕你,你就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了?”

    陳宥安:……

    “你們好吵啊。”萬寧的聲音從廳里傳過來,沒一會兒她人也出現在房間,“醒了也不知道去幫忙搭把手,讓陸清一個人忙呢?”

    萬里:“我們不是來旅游的嗎?難道這是什么《變形記》,還有隱藏攝像機?”

    萬寧:“就你話多,去,燒火去。”

    萬里:“我不去!”

    萬寧:“你閑著你不去?”

    萬里:“我閑著就是喜歡閑著啊,我不能閑著嘛?”

    “我去吧。”陳宥安打斷兩人沒意義的對話。

    他把被子掀開抬腳下床,萬寧立馬舉手捂住雙眼,感覺到他從身邊走過去了,才岔開指縫瞄了眼,嗐,他T恤短褲都穿得整齊呢。

    “喲喲喲~”萬里起了聲哄,又揮手讓她別看,“別把手拿下來哈,我沒穿衣服!”

    萬寧:“嘖,小屁孩有什么好看的,你小時候我還給你換尿布呢。”

    雖然事情并沒發生過,不過沒關系,反正萬里也記不得。

    她正說著,門外陳宥安伸進來一只手,拉著她胳膊把她拽走了,“來幫忙。”

    客廳沒人,萬寧才邁腳出去,在臥室視角看不見的角落,陳宥安一邊把她衣領提了提遮住鎖骨上的印子,一邊提醒她:“萬里也是個大男人,保持點距離吧。”

    萬寧低頭看了眼自己領口,又瞥一眼陳宥安,“你也是個大男人,跟我保持點距離。”

    陳宥安拱拱手離開:“遵命。”

    萬寧看著他推開院子的門,去幫陸清搬柴燒火,心里面有些說不清的情愫。果然肌膚之親比言語之情更容易讓人變親近。

    想到陳宥安的孟浪行徑,萬寧決定回屋去換一件有領子的衣服遮掩下。

    窗外,陸清的影子透過窗簾依稀可見。

    他問她今天的行程:“要不要去后山爬山?”

    萬寧:“好啊。”

    第48章 無妄之災

    聽說要爬山,萬里是拒絕的。

    大熱天的,不吹空調吹熱浪,這不是閑的嗎?

    陸清說得再好聽,什么山上有樹蔭遮陽光,什么空氣清新溪水潺潺,萬里也不心動。

    萬寧:“那你回家吧。”

    萬里:“你少拿這話激我,我不回。”

    他當面沒說開,背后跟萬寧嘀咕:“再怎么說,你一個妙齡少女跟這么倆大男人待在一起……不安全。”

    萬寧沒想到萬里一定要跟著她旅游的理由居然是這個,講真的,還有點感動。

    萬里怕她戀愛腦識人不清,又提醒她:“再說了,你就算對自己的姿色沒有信心,也得想想咱家財力啊,萬一他們謀財害命綁架你,怎么辦?”

    萬寧對著他屁股踹了一腳,這個弟弟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可愛。

    或許是在提醒萬寧的過程中,萬里自己也回顧了一下自己來這的初衷,于是再不情愿,也還是跟著上了山。

    看到山腳下的入口處修得挺像樣,萬里還不死心地問了句:“或許,這上面有纜車嗎?”

    萬寧:“有,還有電梯。”

    萬里:“真得啊?”

    萬寧:“騙傻子的。”

    萬里撅嘴,心想等他接管萬家集團, 第一件事就是來給這座山修電梯!

    陳宥安走在萬寧身邊,俯身側耳跟她說悄悄話:“萬里肯定在想著怎么敗家呢。”

    萬寧眼刀一飛,反過來維護弟弟:“再怎么敗也是我們萬家的事,跟你好像沒關系吧?”

    陳宥安摸摸下巴,不和她斗嘴,有什么話等到夜里去床上聊唄。

    他雖然沒說話,可萬寧卻好像從他眼睛里讀出來了他的潛臺詞。兩個在宮斗里活了挺多集的人精,用眼神無聲對話。

    萬寧:臭不要臉。

    陳宥安:包你滿意。

    萬寧:滾。

    陳宥安:遵命。

    萬里和陸清就這么看著他倆眉目傳情,感覺好像完全當他倆是空氣似的。

    萬里“嘖”了一聲,揪了段樹枝子無聊地抽打著空氣先行一步。

    陸清心里有些難言的苦楚,又有習慣性的自我釋然。他都覺得自己應該去當個和尚,悟性和心性都挺異于常人的。

    為了眼不見心不煩,陸清也快走了幾步,追趕上萬里,跟他講前面平臺上有個小賣店,那里有用溪水鎮著的西瓜,清甜涼爽。

    萬里已經走出了一腦門的汗,現在聽他這么說,居然無比想吃一口。他給陸清瞎出主意:“我覺得你挺適合當主播啊,長得不錯,口才也可以,你看你要是那個賣瓜的販子,現在已經賺到一份傭金了。”

    陸清推了推眼鏡,挺羨慕萬里這無憂無慮的單純心思的,好像什么事在他眼里只有“想做”和“不想做”的選項,而沒有“做不成”這種困擾。

    他倆越走越快,走到山腰的小賣部時已經跟后面倆人拉開好大一段距離,都看不見人了。

    萬里先從溪水里挑了個最標致的瓜,讓老板稱了以后切開蹲在岸邊吃。

    陸清也渴了,在一旁站著吃,時不時眺望山下來路,看萬寧來了沒。

    萬里:“那倆說不定找個沒人的地方談戀愛去了。”

    陸清沒說話。

    萬里吃著嘴里的瓜,問著心里的瓜:“其實我不太懂啊,你喊我姐來這旅游,我還以為你是想跟她和好什么的,怎么也沒見你有什么動作,倒是那個騷包一直跟在我姐身邊。”

    陸清依舊沒說話。

    一開始,他確實是抱著這種心態,想讓萬寧來看看他長大的地方,想告訴她,自己糾結矛盾且后悔,盡管這很自私,但是他還有沒有再被偏愛一次的機會呢?

    只是當陳宥安和萬里這倆不速之客也加入旅行的隊伍,他已經預感到那希望已經微弱。

    看到陳宥安從萬寧的房間走出來時,陸清的心就死了。說來奇怪,陸清跟萬寧戀愛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總隔著一層什么似的,或許是因為兩人各懷心事吧,即使他不知道萬寧的心事是什么,但這也說明他們其實并未對彼此敞開心扉。

    倒是陳宥安,似乎很了解萬寧的樣子。

    無論關系如何,現在萬寧來他家玩,陸清便只希望她能玩得開心順意,讓他盡好地主之誼。

    自從養父母都離世以后,這里對陸清而言已經成了一個過去的符號。或許萬寧也將成為過去,那么希望他的過去能多一些更好的記憶吧。

    萬里吃好了瓜,納悶萬寧他們也磨蹭太久了,有些擔心地問陸清:“別是崴了腳、踩了坑什么的吧?”

    按理來說他們剛才走過來的這條路挺平坦的,沒什么險路啊。

    陸清也是擔心,剩下的半個瓜他要了個袋子提著,跟萬里沿原路往回走,走了不到兩分鐘,迎面遇見了拉著手跑得臉都紅了的萬寧和陳宥安。

    萬里往他們身后看:“你們這是遇見什么野獸了?跑這么急。”

    萬寧也回頭看,確定沒有追他們的了,才撫著胸口平復呼吸。

    陳宥安替她回答:“剛才遇到只野猴討要吃的,阿寧就把包里的餅干給它了,結果沒想到竄出來一群猴子,上手就搶。”

    萬里還是疑惑:“啊,那你們快跑幾步應該早就來了啊。”

    陳宥安:“慌不擇路,被猴群圍攻著跑錯了路口,兜了一大圈。”

    “好了,別在這磨蹭了,咱們快走吧,一會兒猴子又追過來了。”萬寧打斷弟弟的問題,要了陸清袋子里的西瓜解渴,聲情并茂地說著那些猴子有多沒禮貌。

    陸清點頭應著,只是偶爾看向陳宥安的時候,懷疑了他話里的真實性。

    他們走來的這條路是很難遇到猴群的,倒是另一條山上的路有片林子確實有猴子。

    陳宥安的確說了謊,猴子遇到了,路也走岔了,但順序是反的。

    剛才他見萬里和陸清越走越遠,想著換條路不和他們一起走,萬寧沒注意,跟著他走上了岔路。

    本以為只是多繞幾步,殊途同歸,誰知道路過那片林子的時候居然聽到了些不該聽到的聲音。

    陳宥安耳力好,聽見得更早也更清楚,拉著萬寧就要快跑幾步,結果等萬寧聽到女人的聲音時卻猶豫了。

    萬寧不確定地問:“會不會是有人被欺負了啊?”

    陳宥安看她。

    她蹙眉:“要不去看看?”

    陳宥安內心搖擺幾秒,低聲答應:“看看吧。”

    看了才知道想多了,就是一對搭帳篷露營的野鴛鴦,那如泣如訴的聲音伴隨著“老公”的低喘,聽得萬寧臊得慌。

    兩人無語地離開,萬寧幾次偷瞄陳宥安,瞄到他嘴角的笑,終于罵出口:“狗男人!”

    陳宥安雖然覺得被罵得很冤,但也沒頂嘴,由著她罵。

    萬寧的思維也是跳躍,她想起來從前聽說過的一則軼聞,問陳宥安知不知道長公主曾在圍獵的時候,和個侍衛在林子里調。情,把人都支走了老遠,結果最后有猴子鉆進他們的馬車,還偷走了兩人的衣服。

    陳宥安不欲說長輩的私生活,拉起萬寧的手快走兩步,留給人家小情侶私密空間。

    萬寧又問:“你說那種事是不是很有意思啊?不然長公主怎么會冒天下大不韙還一個一個地換著……”

    陳宥安打斷她:“不知道,沒了解,不想聊。”

    萬寧白了他一眼,低頭看他握著自己的手,他倒是越來越不拿自己當外人了。

    萬寧:“那你說,如果別人知道太子成親三年還沒圓房,會不會覺得殿下不行啊?”

    陳宥安停下腳步,低頭看她:“太子妃說這樣的話,是暗示也想跟我天地為席,在這樹林里野合嗎?”

    萬寧:“呸。”

    陳宥安:“躲。”

    萬寧:“你好幼稚。”

    陳宥安:“配合夫人罷了。”

    萬寧聽到“夫人”兩個字居然沒覺得別扭,又對他“呸呸”,結果就引來了猴子……

    這回可真是無妄之災,那群猴子簡直比強盜戰斗力還強,陳宥安為了護著萬寧,手臂都被抓破了。

    這山游了一半就此中斷,陸清要帶陳宥安去村里的醫院上藥,還要看看是不是得打狂犬疫苗。

    萬寧聽說這么復雜,對陳宥安產生一絲愧疚之情,好像是她給他撓出來的那傷口似的。

    陳宥安最善于借勢提要求,無人的時候沉聲問:“今天腳酸嗎?”

    萬寧噗嗤笑出來,不給他捏腳的機會:“你還是好好養著吧!”

    她感覺,他們的關系更近了,或許從古鎮回去,他們會有什么轉變?

    陳宥安捏了捏她的臉:“別那么看我,忍不了。”

    萬寧明知故問:“忍不了什么?”

    陳宥安的回答很合她心意:“意亂神迷。”

    萬寧得意地挑起眉毛,“還學會說甜言蜜語了。”

    陳宥安:“我也有點受不了這樣的自己。”

    如果是照這樣下去,假夫妻應該要變真情侶了。

    可老天似乎就愛拿人開玩笑。

    在陳宥安都暫時擱淺了“回去”的計劃時,事情出現了轉機。

    就在古鎮的議事廣場,陳宥安又見到了貓踏烏龜的標志,還有小道士賣他的書里描述過的獨特火盆。

    第49章 自證清白

    最先發現“貓踏烏龜”的是萬寧,他們陪著陳宥安打完疫苗往家走的時候,路過了議事廣場,那里剛剛舉行完一場祭祀活動,結束后才把遮擋游客觀看的鐵皮圍欄都拉開,將器具搬離廣場。

    有輛三輪摩托上放著幾個陶罐大缸,就停在路口,司機去上廁所了。

    于是萬寧從旁邊路過時剛好拍了張漂亮的藍天白云街景,也拍到了這一摞缸。

    她學設計的,對這些圖樣都有比較敏銳的觀察力,放大手機看清楚那奇特的“圖騰”后覺得有趣,回家便在紙上臨摹下這圖案,問陸清這是不是他們村鎮的標志:“有沒有做成文創啊?感覺很可愛的樣子,我都想做個耳墜了。”

    陸清聞言,湊過來仔細看,想著如果有的話去找人問問給她買點紀念品。

    但他沒參加過祭祀,雖是陸家宗祠的活動,但一直只有宗主那一支的子孫能入場,他也只是偶爾聽小伙伴說起過祭拜的場景,“不過我見過幾次祭器,好像都挺……古樸的?這個圖案怎么有點搞怪啊,是不是新買的花盆水盆什么的?”

    萬寧點點頭,也有可能,她之前在文化市場采風的時候就見過,明明應該是老物件,做舊做得很逼真,偏偏該刻鹿的地方刻了只小豬佩奇,挺逗的。

    他倆“頭抵著頭”坐在沙發上嘀咕了半天,陳宥安來回經過廚房倒了兩次水了,看向他們的眼神越來越冰冷。

    萬氏這女人,是真的一點不把“婦道”倆字放心上啊。

    陳宥安感覺,靠萬寧自己意識到不能離陸清這么近的目標是達不成了,所以他主動出擊,做出一幅好奇的樣子硬是擠到他倆中間坐,“看看!看看!我也看看!”

    萬寧嫌棄地往旁邊挪了點距離,“那兒那么大的空呢,你擠我干嘛啊?”

    陳宥安也不解釋,把自己受傷的右邊胳膊一抬,像個老母雞支棱起翅膀似的,戰斗力不強,主打一個威懾。陸清識相地退開,去準備午飯了。

    陳宥安感覺好多了,他拿起萬寧畫的草稿紙:“怎么不來問問見多識廣的……”

    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倒勾起萬寧的好奇來:“見多識廣的這位朋友,你認識啊?”

    “你在哪里看到的?”陳宥安沒有風度地不經同意直接拿過她的手機,看她拍的那張照片。

    萬寧沒和他計較,只是看著他明顯嚴肅甚至有些緊張的臉色,自己也跟著不安起來,“怎么了啊?有什么問題嗎?”

    陳宥安一把拉住了萬寧的手腕,他沒什么話要交代,就是想握住她,讓自己不要慌,也讓她先別問,他還沒想清楚。

    這個圖案他之前查過,沒有出現在任何博物館,也不是什么流傳千古的“名家之作”,就是當年他認識的那個小道士信手涂鴉,而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甚至如今無可考證!

    所以他總覺得他跟這圖案是有些緣法的,北城那個廢觀里再見到這圖案已經無法解釋了,如今千里之外,他竟然又在一個罐子上見到了!

    罐子……

    陳宥安盯著照片上的陶土盆口,看到了黑色炭灰,這應該是火盆。

    電光一閃,陳宥安想起來了小道士給他的那本江湖秘史,里面描述過這樣一個大肚火盆,別的火盆多是放煤油火把,偏這個盆要倒扣在臺面上,又要在幾個機巧位置鉆孔進氣,做成個會往外噴火的雜技火盆。

    當然,重要的不是這個火盆,重要的貓龜圖的出現,讓陳宥安對那本秘史的可信度更有信心了,他想到里面提過的飛升的法子……龐雜的信息在他腦子里交織。

    萬寧只覺得他握著自己的手越來越緊,她的不安褪去,取而代之的,她有些難過。

    她說不上來為什么會突然難過,只是感覺此刻的陳宥安有些像她過去認識的那個太子殿下。

    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但不屬于她。

    陳宥安松開萬寧,跑回房間去抓起那本秘史就來找萬寧,一臉鄭重地跟她說:“這事有些復雜,但我感覺我找到回去的方法了。”

    萬寧的預感好像得到了驗證一樣,她的心急速下沉,和他相反,她一點都不想回去,一點都不。

    他們還站在客廳,陳宥安推了推萬寧的肩膀,不想被人發現什么秘密,“我們進屋說。”

    萬寧有些木然地被推進臥室,門在身后被關上,窗簾也被陳宥安拉上。

    萬寧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終于心一橫,打開了那本藍色封皮古法裝訂的書籍,油墨字跡散發著刺鼻的味道。

    這,這,這什么玩意?

    萬寧打眼一掃,看到了奇奇怪怪的詞語,什么“雙修”什么“閨房秘事”……

    她快速翻看,有的頁上還帶著圖,更加不堪入目!

    萬寧氣笑了:“這就是你找的好法子?”

    陳宥安嚴肅點頭:“雖然聽起來有些荒誕,但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萬寧把書狠狠砸向陳宥安胸口:“試你個頭!”

    她扔完了就往外跑,不然大白天的呆在他關門堵窗營造的環境里也那個了!

    陳宥安不明所以,撿起來她扔的書,打開看了兩眼,黑著臉又合上了。

    萬里這臭小子!買的什么小黃書啊!

    都怪書皮太相似,陳宥安想跟萬寧解釋,卻百口莫辯,主要她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他一開口,她就捂著耳朵跑開,罵他“臟東西”。

    “飛升”的事擱一擱,他得先自證清白!

    陳宥安拉過萬里來,拿胳膊勒著他脖子,把黃書往他胸口一拍,讓他跟他姐作證:“這是不是你今上午在那個書報攤買的?”

    萬里瞅著他姐怒氣沖沖的臉,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什么呢!人家未成年呢!我這么純潔的孩子怎么會看那種書呀!”

    陳宥安:“你都沒看怎么知道是那種書?哪種書你倒是說說看!”

    萬里:“哎呀,就看這掩耳盜鈴的書皮樣式,肯定不是什么正經書,我才不想知道呢!姐你管管他啊,他勒疼我了!啊啊我呼吸不了了,救命啊!”

    萬寧拉扯弟弟一把,對陳宥安喊:“你放開他!”

    陳宥安控制著力道呢,哪里會真得傷害到萬里,他一松手,萬里就狂奔離開,屋里就剩他倆了。

    陳宥安把正經的秘史拿出來,這次他看內容了,確認是要拿給萬寧看的那本。

    萬寧不接。

    陳宥安嘆了口氣:“別鬧了,先看看,其他的事以后再定。”

    萬寧確實是在鬧,好像這樣吵鬧的氛圍能讓她暫時逃避要面對的那個問題。

    她不情不愿地拿了書,過了不久就把書還給陳宥安。

    陳宥安詫異:“這么快就看完了?”

    萬寧搖頭:“你留著吧,萬一有用,我拍下來了。”

    陳宥安:“看照片太費勁了,還傷眼睛,現在我不用,你拿著書看吧。”

    萬寧拿出手機給他看:“不費勁啊,翻書才麻煩呢,我想晚上睡覺看。你看,用這個全能掃描王拍照一鍵清晰,存成一本pdf,閱讀還能調字號大小,很方便。”

    陳宥安:“哦……你剛才是不是突然植入了個廣告的樣子?”

    萬寧:“嘖,要不我是首富之女呢,就這經商頭腦。”

    他倆插科打諢,但該要正視的那個問題已經逃無可逃了。

    萬寧沒等陳宥安再問她,提前給出了答案:“書我會看的,但是……我不會回去的。”

    陳宥安盯著她看了許久,是他知道的答案,心里卻還是有些難受。他沉默后點頭:“知道了。”

    有一瞬間,萬寧想要脫口而出“你也別回了”,但她忍下去了。

    就算他現在似乎對她有些情意,可她不敢保證時間久了情意淡了,那時他會不會后悔曾經為了她放棄了皇位,哪怕只是登上皇位的機會。

    飯做好了,兩個人中止了這沉重的對話。

    天太熱,午休時間格外悠長,萬寧翻看著那像是話本小說一樣的“秘史”,而男人們的房間里,陳宥安還在“嚴刑逼問”萬里是不是買了小黃書又賴賬。

    萬里一臉冤枉:“哥,真不是我買的!我要看那玩意我網站上找片還不行嗎,買這個干嘛啊?我上午買的是漫畫啊哥!”

    陳宥安:“不是我買的,不是你買的,那還能是誰買的!”

    萬里嗚嗚哇哇,忽然想到什么。

    陳宥安也想到了。

    他倆一起扭頭看向陸清。

    陸清剛把眼鏡摘了打算睡覺,聽他們說了半天,好像有點反應過來了:“啊,那本藍皮書嗎?我買的……”

    “咚”的一腳,陳宥安把陸清踹到床下,“臟東西!”

    他急著要個清白,踹完陸清就跑去萬寧那里告狀,揭發罪魁禍首。

    萬寧覺得好笑,看門都沒關,小聲和他說話:“這重要嗎?”

    陳宥安:“當然重要。就算……就算我回去了,你也別跟那個臭小子在一起!”

    這話說完,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萬寧噗嗤一聲笑,有些遺憾地說:“如果成功了,以后我們大概真是死生不復相見了吧?太可惜了,我嫁了那么久,還沒睡到過殿下呢。”

    第50章 急轉直下

    陳宥安聽到萬寧說的這話,并不覺得是撩撥。

    她已經躺進了被窩里,背靠在床頭上坐著。

    陳宥安伸出一根食指,戳在萬寧的腦門上,沒用多大力氣,可那樣一個角度竟然讓萬寧覺得自己的頭完全被轄制住了,一動也動不了。

    萬寧:“放開我。”

    陳宥安沒說話,也沒動。

    萬寧服軟:“我開玩笑的啦,殿下不要生氣。”

    陳宥安松開了手,她皮膚白,按那一會兒就有個紅印子,像在額頭點了朱。

    萬寧一舒坦了,又開始找事:“你不好奇嗎?那回事……你都不想知道是什么感覺?”

    陳宥安的臉色黑黑的。

    萬寧還在一臉憧憬的樣子:“你說今天咱們看見的那倆人,一時半刻都忍不住,在林子里就亂來了,可見那回事應該很有魔力。”

    陳宥安想起來昨夜給她捏腳的后續情節了,雖然沒做到最后一步,但也挺出格的。人在受欲望支配的時候,確實和著了魔沒區別。

    陳宥安不聽萬寧“妖言惑眾”,主要是他怕再聽下去真得被“惑到”。他不對她的疑問做出回應,轉身離開。

    門依舊大敞開,本來是為了避嫌特意沒關的,現在陳宥安又有些擔心對面房間的那兩個男人會不會聽見他們的對話。

    走到客廳,陳宥安手機震,萬寧發消息問他:“今晚來嗎?”

    陳宥安捏著手機,短短一瞬腦子里過了幾十種可能性,最后決定:“不去。”

    作為一個言出必行的男人,陳宥安夜里真得沒去。

    盡管他幾乎徹夜未眠,聽著身邊兩人的鼾聲睜眼到天亮。

    次日,他起得比打鳴雞還早,輕手輕腳地去了院子里打水洗臉,遇到了那只打算飛上屋頂喔喔啼的大公雞。

    大公雞似乎沒想到這個點能見到人,疑惑地歪著頭看他。

    陳宥安心情不錯,跟它開玩笑:“看什么?再看就把你燉了。”

    大公雞聽不懂人話,但它懷疑這個人說的可能不是人話,撲棱著翅膀逃走了。

    陳宥安把衣服扎進褲子里,戴了頂鴨舌帽遮住半張臉,看著像是要出任務的錦衣衛。

    起碼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走之前他去萬寧房間看了一眼,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丈夫要出門了,想要先跟妻子報備一聲。

    這么早,萬寧根本沒起,睡得又沉又香,也沒感覺到有人過來。

    陳宥安看著她一條胳膊露在外面,抬掌輕觸,涼涼的,于是便拉起被子邊緣把她胳膊放進去蓋好,然后才離開陸清家。

    陳宥安做這一切都是運著氣動作的,除了那只大公雞,無人知曉他一早跑去存放祭器的倉庫“探秘”,甚至他轉了一圈買了四口人的早餐回來的時候,萬里都還沒起床。

    陸清和萬寧坐在灶臺邊,倒不是做飯,是陸清在給萬寧燒熱水洗臉,萬寧一邊梳著長發,一邊聽陸清講村里的趣事,笑意盈盈的。

    陳宥安本能地厭煩這個場景。

    他知道他不應該,沒資格,但就是討厭。

    在進門之前,陳宥安還因為查到一些線索而振奮,可是看見萬寧和別的男人坐在一起,他又想起來了難受。萬寧說不想走,萬寧說他們可能死生不復相見了,萬寧遲早會嫁給別人,對著別人笑。

    他把帶回來的早餐放到餐桌上,沒留神,豆漿的袋子鉤破個洞,灑了半桌子湯湯水水。

    陸清好像才看到這么大個活人似的,拿著抹布過來擦桌子,問陳宥安有沒有事。

    陳宥安嗆了一聲:“有事。”

    說罷扭頭回房間去,要睡回籠覺的樣子。

    陸清疑惑地看萬寧,萬寧心里也有點堵堵的,她對陸清笑笑:“別管他。可能要出分了心情緊張吧。”

    陸清接受了這個理由,確實,今天高考就出分了。他看了眼時間,“考試院的網站估計容易崩,不蹲點刷新的話,就等短信也行。”

    萬寧哪里知道那些,敷衍著點點頭就揭過去這話題了,眼睛盯著陳宥安進的那個房間,心想他還真能睡得著。

    正想著,陳宥安出來了,換了身衣服,和她打了個照面,也沒言語,就坐下自己吃早餐。

    萬寧留出來萬里的那份飯,三個人就這么相對無言地各吃各的,等到萬里起床時,何策正好打來了電話,說是給陳宥安報喜,他的成績達到重本線了,有幾個北城的大學都挺穩的。

    陸清還真做過研究,友善地建議陳宥安:“你可以填我們學校,或者隔壁的理工也行。”

    他們似乎都默認陳宥安會讀一個離萬寧近一些的學校,但諷刺的是,沒人知道陳宥安正要選一條遠離萬寧的路,永遠的遠離。

    萬寧想到這里,莫名笑了。

    笑得陳宥安心酸。

    剩下的時間,萬里詢問之后的行程,陸清和萬寧已經商量好了,要坐三小時大巴去另一個山水景色很美的小鎮,還能滑草吃烤肉。

    萬里本就是來蹭“旅行團”的,沒什么發言權,尤其是剛才何策打電話時還告知了他回去就要參加學校的補課,他更不可能輕易掉隊了。

    一直表現得很沉默的陳宥安開口了:“你們去玩吧,我覺得不太舒服,可能環境還沒適應,就在此地待幾天,等你們回來。”

    “啊?哪里不舒服?你不會真得狂犬病了吧?”萬里口無遮攔地問,先想到的是那些瘋猴子有毒。

    陸清倒是以為他想留在這里研究志愿填報的事,給了他家里的鑰匙讓他安心住,還告訴他村口的網吧在哪里。

    只有萬寧知道他留下來的真實目的,但她沒什么好說的,吃完飯就去收拾行李準備啟程。

    萬里是個人精,走之前拍著陳宥安的肩膀問:“是不是跟我姐吵架了?你糊涂啊,這時候退出,不是給陸清乘虛而入的機會嗎?”

    陳宥安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可又覺得是自己有問題,不然怎么會覺得萬里那個家伙能說出有道理的話呢?!

    總之,萬寧和陳宥安就這么在感情升溫的檔口極速冷凍了。

    萬寧游山玩水拍美照,陳宥安晝伏夜出找線索,好像各得其所,可空下來的時候又都有些不自在。

    萬寧他們往陸清家回來的路上,才收到幾天來陳宥安發給她的第一條消息。

    他給她拍了張電腦屏幕,是卡著最后提交時間的志愿填報界面,他只填了一個志愿,就是她學校。

    但是這似乎沒什么意義,如果他要走了,被哪個學校錄取都沒用。

    萬寧倒是更關心照片右下角露出來的泡面一角。她大為震撼:“你居然吃泡面?”

    陳宥安:“……方便。”

    她不知道為什么,有種幻滅感。

    陳宥安不止吃泡面,他還研究了泡面,想著如果回去了,是不是可以讓人研制一下這便攜的面餅和調料包,輕車簡從行路時帶著。

    幾天未見,重逢又是一場離別。

    萬里因為翹了學校安排的集訓課被萬江一通電話大罵著提早趕去機場了,萬寧則跟隨陸清回家來拿剩下的行李。

    她問陳宥安:“你走不走?”

    陳宥安點頭:“走。”

    萬寧沒細問他的打算,猜著他是要過陣子再過來——等他真正要“走”的那天。

    她有意地回避了這個話題,那本秘史也看不下去,只知道好像是要在中元節那天等個什么星象擺個什么陣,至于能不能穿回去,也要看緣法。

    他們跟陸清告別,坐著鎮上約的車直接去機場,趕一天只有一班的飛機。

    天氣說變就變,出發時還是艷陽天,進了候機廳突然就下起大雨來,廣播一再通知航班延期,兩個人閑坐無聊,萬寧拿出平板電腦,問陳宥安:“手談一局?”

    他們就這樣下起圍棋來。

    下了多久不知道,從天亮到天黑,反正飛機一直飛不了,工作人員很抱歉地來通知他們,要不要改成明天的班次。

    反正也不趕急差,萬寧這幾日沒休息好,不想坐這里干等了,索性改簽了航班,跟陳宥安先在機場附近的酒店休息一晚。

    陳宥安推著萬寧的行李箱跟在她身后,一直送她到房門口。

    萬寧刷卡開門,接過行李時問了句:“剛才那盤,還沒下完,接著下嗎?”

    陳宥安沒回答,但是跟著進了門。

    門一關,兩人在門口對視了一眼,明明是冷淡了幾天快要變成陌生人的氣氛,卻在沉默中交換了眼神。

    陳宥安上前一步,把萬寧的腰扣住,低頭吻她。

    萬寧和他親了幾下,推開他:“不是下棋嗎?”

    陳宥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你棋高一著,我甘拜下風。”

    萬寧輕聲笑:“我嫁人前,特意跟了個很厲害的師傅學的,想著哪天殿下來我這邊,總要有點事干。”

    陳宥安現在聽不得這種話題,一說就煩悶,還有些酸澀。

    他難得放縱,夜色里將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跪在她腰邊,“若我去找你,多半不為下棋。”

    萬寧又明知故問了:“那為了什么?”

    陳宥安抓著她一只腳踝屈起來在胯邊,“可能是給你捏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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