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下車的時候都沒有看我……頭也不回地就上樓了……”
“他以前從來都不這樣的……”
酒吧吧臺上,淺灰發色的青年滿是酒氣,腦袋埋在胳膊上,嗓音發啞地頹然哽咽道:“他以前下車都會親我,上樓前還要回頭看看我的……”
吧臺前的黎暨一邊喝酒一邊嘆了口氣:“哥,這段可以過了,這段你已經說了七遍了。”
喝醉的裴曜一下就抬起頭,眼眶發紅道:“過什么過?誰他媽說能過?不能過——”
黎暨:“……”
裴曜又趴下來,紅著眼睛喃喃道:“到時候他找到那什么花,跟那什么花一起過怎么辦?”
黎暨勸他:“哪能啊,談戀愛哪有不吵架的。我表弟三天兩頭跟他對象吵架鬧著份上。也就是一時賭氣,說了幾句氣話,哪能真去跟其他人一起過。”
“再說了,你不是說他之前從山里出來就是為了找你嗎?他那么喜歡你,哪能說找別人就找別人。”
黎暨不說這茬還好,一說這茬,裴曜心更加碎了——那找的是他嗎?
那找的是另一個油菜花精!
他就是個因為烏龍弄出來的贗品,假得別說開花了,還對花粉過敏。
親個嘴都要嘴巴疼兩天。
一想到這里,裴曜埋頭喃喃:“你不懂……他找的根本就不是我……”
黎暨眼皮一跳,睜著眼說瞎話道:“怎么就不是你了?他找的人照片有沒有?拿來給我看看,不對,我都不用看,那肯定就是你。”
“兩眼睛一鼻子,半個華國也找不出來你這樣的,他怎么找的就不是你了?”
裴曜都不想說話。
一個是人一個是花
像個屁像。
幽采那么盼著他開花,到時候那油菜花精一開花,還不得把幽采的魂給勾走啊。
裴曜更加難受,一句話都不說。
黎暨:“嗨,你就是想太多,他都跟你在一起三個月,怎么可能說不要你就不要你。”
裴曜趴在吧臺說他不懂。
黎暨是不懂,但他有個被甩了十幾次每次被甩都要來跟他嚎啕大哭的表弟。
他熟練地拍了拍身邊裴曜的肩膀,高深莫測道:“吵個架而已,聽我的,三天之內必和好。”
裴曜愣了一下,抬頭,遲疑道:“真的?”
黎暨淡定道:“我表弟都被他對象甩了十幾次,現在不還是跟他對象好好的。”
“你剛才就不應該送他回家,吵架就應該說清楚,你把他送回家,后面要怎么跟他說清楚?聽我的,你現在去找他,他肯定在家里等著你。”
裴曜聽到那句話,眼睛有點發直,有些意動,愣怔地磕巴喃喃道:“真、真的?他現在在家等著我?”
十多分鐘后。
被灌了好幾杯酒的裴曜臉發紅,有些站不穩,滿身酒氣。
黎暨又扒了他外套,讓他看上去更加頹廢落魄,滿意地點了點頭,沉穩:“很好,就這樣,走破碎風。”
————
凌晨兩點二十八。
背著行囊的幽采接到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語氣很凝重,好一會才問他現在方不方便,還告訴他裴曜喝醉了,蹲在他家樓下死活不走。說罷,電話那頭的人又帶著點嘆息,希望幽采能下樓來看看。
已經走到郊區的幽采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月亮,遲疑片刻老實道:“可是我現在不在家。”
車里的黎暨朝著車后座的裴曜做個手勢,高深莫測地沉穩道:“沒事,你是在你朋友家嗎?方便給個位置嗎?裴曜不知道發的是什么酒瘋,說心慌得厲害,非要看你一眼才安心。”
“你看現在入了秋,半夜冷得很,風又大,他一直蹲在你家樓下,你給個地址,我們過去,讓他看你一眼就好。”
背著行囊的幽采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他現在怎么樣了?”
黎暨立馬就精神起來——電話那頭的人現在還能關心裴曜身體怎么樣,指定是吵架鬧了變扭但心底還有著裴曜。兩人估計是頭一次談戀愛,傻乎乎地鬧變扭不懂怎么給對方臺階下。
他煞有其事道:“他啊,他現在不太好,喝了不少酒,一會說頭疼一會又不說話,我也沒辦法。不過這個點,你要是睡了也沒事,等到了早上,估計他也沒什么力氣折騰了。”
幽采帶著幾分躊躇,最后還是報了現在的位置。
黎暨聽著電話那頭青年報的位置,眼皮猛地跳了兩下,有點懵——這個點,裴曜的小男朋友跑去郊區的山里干什么?
他懵然地朝著電話那頭的人確認,得到的回答是確定地址沒有什么問題后才神情恍惚地掛斷電話。
一旁滿身酒氣的裴曜帶著點憧憬地磕巴問他怎么樣,自己是不是可以上樓找對象了。
黎暨咽了咽口水,腦子發麻地扭頭看了一眼裴曜,欲言又止地小聲道:“那什么……”
“你對象好像跑到山里了……”
喝得有點醉的裴曜愣了一下。
兩分鐘后。
車后座傳來一道的哽咽聲:“我就知道,他就是不要我了……”
“你他媽還說他在家等我,等個屁等,他都要回山里面找別的花了,怎么可能等我……”
還做大做小,幽采連要都不要他,直接跑了。
黎暨頭皮發麻,他哪里知道短短幾個小時,裴曜的對象已經把自己干到山里面了。
凌晨兩點半。
幽采背著鼓鼓囊囊的行囊,挑了路邊的一塊大石頭,借著月光,低頭打開行囊,把包里裝的幾盆小盆栽拿出來透氣。
幾盆小盆栽睡眼朦朧,其中一盆小盆栽醒得早,懵然地望著荒無人煙的荒涼公路,結結巴巴道:“哥、哥,你要去干什么?”
幽采還穿著白天穿的連帽衛衣,蹲在地上,小聲道:“我要回山里找我朋友。”
幾盆小盆栽迷茫看了一眼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又看了看掛在天邊的一彎冷月:“哥,你很急嗎?”
幽采坐在大石頭上,好一會低頭用球鞋踢了踢地上的石塊,悶聲道:“不知道,我就是想回到我之前睡覺的地方。”
自從得知裴曜不是油菜花精,他的腦袋很亂,一會想裴曜怎么不是油菜花精呢,他那么好聞,抱起來暖暖的像是曬太陽一樣,還會跟小盆栽講話,怎么就不是油菜花精呢?
可腦海里又有另外一道聲音冒出來,告訴他裴曜確實是個人類,他喝肥料會進醫院,不能吃泥巴,一天也不能曬太久的太陽,他跟世間無數的人類一樣,并不是世界上另一個獨一無二的油菜花精。
幽采覺得自己腦袋好亂,亂得他想要把自己埋在土里,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曬太陽喝水就好了。
于是在裴曜離開后,他就收拾東西,裝好行囊,吭哧吭哧就往自己的那座山頭走去。夜里沒什么人,他狂走得快要飛起來也沒人覺得不對勁。
凌晨三點五十五。
一輛奔馳七拐八轉,一路顛簸,在崎嶇的山路上開了大半個小時,才開到了山里。沿著廢棄的荒涼公路,車燈的光束沿路尋找,終于找到了路邊坐在石塊上的男生。
黎暨一開始以為幽采是開了車來,結果燈光一照,發現不遠處的黑發青年背著行囊,坐在石頭上喝著礦泉水。
沒有車,也沒有任何代步工具,似乎是背著書包狂走到山里面。
黎暨眼皮又開始跳了起來——這他媽看上去不太像是人能干出來的事。
他讓代駕把車停在路邊,借著車燈,謹慎地慢慢靠坐在石頭上的黑發青年,穿著白色的連帽衛衣,背著灰色的雙肩包,面前擺著一排小盆栽。
見到有人靠近,黑發青年抬頭,在車燈光束照射下,眼睛睜著很大,也很圓,很漂亮的一個男生,但看上去沒什么心眼,總給人慢半拍的乖巧感,瞧上去很讓人舒服。
黎暨心想怪不得能把車上的人迷成那個樣。
熬了大半夜又狂走了幾十公里,折騰成這樣臉還那么能打。
幽采把擺在地上透氣的盆栽都收起來,放進包里,聽到了一道啞啞的聲音叫他的名字。
他動作一頓,抬頭,看到不遠處的裴曜站在車燈旁,穿得很單薄,慢慢地走向他。
五分鐘后。
奔馳車旁,黎暨和代駕蹲在路邊,一邊抽著煙,一邊面面相覷瞧著遠處的兩人。
代駕時常接黎暨的單子,平日里也接過闊少的單子,但從來沒見過大半夜跑到荒無人煙的山旮旯里接人的闊少。
代駕抽了一口煙,神色復雜道:“黎總,我弟可崇拜你朋友了,房間墻上全是你朋友專輯的海報。前陣子還剃了一個寸頭,說要跟你朋友一樣搞音樂。”
黎暨嘴角抽了抽,果不其然,代駕又抽了一口煙,愁眉苦臉道:“但我弟也沒說他崇拜的人是這個樣子啊。還是說搞音樂的都是那么特立獨行?”
黎暨也抽了口煙,沒說話,好一會才默默道:“今晚的事,別往外頭說。”
代駕掐了煙,神情滄桑地點點頭。他嘴要是不牢,也不能給黎暨干那么久代駕。
黎暨吐出一口煙,也有點滄桑。前陣子裴曜把自己的對象藏得嚴嚴實實,他們一圈人好奇得不行,但裴曜愣是一點風聲都不往外透。
以后要是再有人問裴曜的對象什么樣,他倒是能講上兩句——長相乖巧又單純但是吵架會半夜會狂走兩個山頭的超級博爾特。
那長腿,還真不是擺設。
四個輪都要開上一小時的路程,裴曜對象愣是背著個大書包大半夜走完了。
遠處的兩人坐在石頭上,挨在一塊。
裴曜看著背著鼓鼓囊囊書包的幽采,抬頭一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涼地方,喃喃道:“是不是今晚我不打電話給你,你明天就在山里了?”
幽采小聲道:“也不是,我有……”
他想說他有跟黃勝請假,也有準備告訴裴曜,但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裴曜偏頭,掉了眼淚。
幽采呆了。
半晌后,他背著書包,同裴曜膝蓋挨著膝蓋,想伸手去摸裴曜的臉,有點無措地小聲道:“怎么啦?”
裴曜喉嚨動了動,抹了幾下眼睛,啞著聲音說:“喝多了酒,頭疼。”
幽采又去摸他的頭,有點笨拙,像是在摸一個沒有成熟的西瓜。
幽采一直都是這樣——裴曜想。
你看,他連人類的頭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會知道不告而別對人類意味著什么。
裴曜發顫的呼吸漸漸平息了下來。
幽采確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他在那一刻產生了想要回到生長地方的念頭,于是他就回去了。
哪怕在社會中他表現得再像人類,但他依舊不是人類,而是一株在山野間獨自生存了很長時間的植物。
幽采笨拙地摸了好一會裴曜的腦袋,也沒摸出裴曜疼痛的緣由。他只好帶著點憂慮道:“你的頭還疼嗎?怎么辦?要去醫院嗎?”
但裴曜說不去醫院。
半個小時后。
平穩行駛的黑色奔馳車內寂靜無聲。
黎暨坐在副駕駛,抱著手,不斷地抬頭瞥著車內視鏡,看著車后座的兩人。
淺灰發色的青年偏著頭,閉著眼,渾身酒氣,眉頭緊緊蹙起,似乎一副很難受的樣子,將半邊身子挨著一旁的青年。
背著書包的青年微微低頭,帶著點憂慮,時不時小聲地問裴曜幾句,例如頭疼不疼,難不難受。
裴曜時不時地嗓音很低應一聲,說頭疼,難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黎暨嘴角抽了抽,將目光收了回去。
這還用他擔心?
不是挺會的嗎?
三兩下就把跑了的老婆給哄了回來。
比他只會蹲在路邊打著電話嚎啕大哭的表弟有用多了。
凌晨四點多,車子駛入市區,代駕問了一句,說接下來要去哪里。
黎暨朝著代駕使了個眼色,低聲道:“從哪里來的就回哪里。”
代駕恍然大悟,油門一踩,往城中村那片筒子樓開去,沒一會就停在了幽采家樓下。
幽采看著窗外越來越熟悉的景色,有點茫然:“不去醫院嗎?”
挨著他的裴曜動了動,聲音悶悶低低地道:“太困了,想先睡一覺。我沒帶鑰匙,能去你家睡一晚嗎?”
幽采還沒說話,裴曜就咳了起來,一邊咳一邊低低道:“不能的話也沒事,我回裴宅睡一晚。”
說罷,裴曜又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誰能幫我開門。”
黎暨也適時道:“這個點了,恐怕他們都睡了。”
十分鐘后。
幽采扶著裴曜下車,裴曜整個人都挨在他身上,踉踉蹌蹌地跟著他一塊走,低著頭緊緊閉著眼睛,仿佛難受極了。
遠處車內的黎暨長吁了一口氣,立馬催促代駕趕緊開門,沒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采一路將人扶上頂樓,擰開門,把裴曜放在沙發上,看著裴曜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歪歪扭扭地靠在沙發上。
幽采放下背包,蹲在地上,將小盆栽一一放回電視柜。
他沒看到,身后沙發上的裴曜偷偷睜開一只眼睛瞧他,
正對著裴曜的小盆栽瞧見另外半個爹,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幽采愣了愣,扭頭看了一眼靠在沙發上的裴曜——緊閉雙眼,眉頭皺得緊緊的,一副難受極了的表現。
幽采收回目光,對著小盆栽們比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這群盆栽不要說話。
于此同時,歪歪扭扭癱在沙發上的裴曜也睜著眼,使勁地對著那排小盆栽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幾個小盆栽面面相覷,不太懂兩人怎么那么奇怪,但還是乖巧地噤聲不說話。
幽采將小盆栽擺放整齊后,將滿身酒氣的裴曜攙扶到了臥室的床上。
這套房子房租便宜,臥室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墻角斑駁,陳舊的木門關不上,風一吹就咯吱咯吱響。幽采往常都是睡在盆里,很少睡在床上。
他將裴曜搬到床上,沒想到剛將人搬上床,就被人摟著滾到了床上。
臥室沒開燈,漆黑一片,只剩下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窗戶沒關,滲進來的涼風吹得木門晃動,咯吱咯吱的響聲蓋過了心跳聲。
幽采被壓住,來人雙膝跪在床上,片刻后俯下身,摟著他,意識昏沉地將臉埋在他的鎖骨處,低低地啞聲問道:“等會你要走了嗎?”
“等你回到了你生長的那個山谷,我還能找到你嗎?”
幽采怔然。
裴曜偏頭,薄唇碰著他的頸脖,以一種很難過的語氣慢慢道:“幽采,山里有那么多花,那么多草,我怎么找到你?”
過了一會,裴曜又忽然啞聲道:“我陪你一起找他好不好?”
“你想找到另一朵油菜花精,我陪你一起找好不好?”
他在漆黑中伸手,摩挲著幽采的眉眼,低低啞聲道:“我知道你很厲害,什么都會,但是你一個人找,總還是太慢了。”
“我認識的人很多,我幫你找他,你不要回去,你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好不好?”
幽采喉嚨動了動,忽然覺得心臟有點難受。
裴曜埋在他脖子,很小聲地一遍一遍重復對他說:“不要回去,好不好?”
第52章
裴曜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能留下幽采的東西。
財富,權勢,地位這些東西對于幽采來說都不值一提。
他送給幽采很多花盆,但幽采可以存在于世間上任何一片土地。那些漂亮的花盆對幽采來說也只是錦上添花,并不是生存下去的必需品。
同樣,昂貴純凈的水源和肥料也是。
幽采喜歡這些東西,愿意為這些東西付出時間去獲取,但不代表這些東西能夠留下他。
在沒有這些東西之前,幽采一樣能夠活得好好的。
裴曜今晚浮現的恐慌并非毫無依據,而是在某個瞬間真切地意識到倘若幽采執意要走,他沒有任何辦法留下幽采。
于是在這個漆黑狹窄的老舊臥室,有人將一顆真心給剖開,乞盼著對面的人停留住腳步。
哪怕只是因為新奇,好奇地給予短暫的停留也好,只要能夠停留下來就好。
明明是俯身將人壓在身下的壓制姿態,垂首埋與頸脖間卻能窺見幾分虔誠與乞求。
仿佛被他壓在身下的人,才是高高在上掌握決定權的那個人。
窗戶滲進來的涼風悄無聲息地停了,連帶著咯吱咯吱響的木門也一同安靜下來。
漆黑的臥室靜謐無聲,只剩下兩道交纏的呼吸聲,咯吱的木門晃動聲停下后,另一道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響隨之一同浮現。
幽采才知道原來壓著他的裴曜心跳聲那么震耳欲聾。
他的心臟一邊劇烈跳動,一邊埋在他頸脖里小聲地乞求他留下來。
幽采眼睫動了兩下。
半晌后,他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埋在頸脖里的裴曜,小聲地說:“好。”
“我其實只是很想回去睡一覺而已,不是要走很久。”
“我的腦袋亂亂的,不知道該怎么辦,所以想回去睡一覺。”
裴曜沉默了一下,低低啞聲道:“是因為我嗎?”
幽采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應了一聲。
動植物的天性是趨利避害。
汲取陽光與水源是動植物的本能,碰到危險躲藏蜷縮起來也是動植物的本能。
幽采隱隱約約模糊地感覺到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存在著一個讓他覺得很危險的想法。這個想法在同本能,企圖壓倒過千百年來進化衍生成的本能,所以讓他覺得很混亂。
他想蜷縮進那片熟悉的土地,像很久很久以前還是一顆小小的種子那樣,無憂無慮不需要考慮任何事情。
裴曜同他道歉。
他說對不起,因為一個誤會讓幽采期待了那么久的事情最終以一個狼狽的結局收尾,空歡喜一場。
裴曜知道自己也是這個誤會中的受害者,但因為這個誤會他遇見了自己鐘情的愛人,但幽采因為這個誤會失去了自己盼望了很多年的同伴。
裴曜永遠都忘不了那次在片場,幽采坐在他對面,望著他,用一種很赤誠的語氣同他說自己讓章年陪他說話,這樣片場的人就不會在背后說他總是孤零零一個人了。
對于裴曜的道歉,幽采只是說:“這不是你的問題。”
他讓裴曜從他身上下來,好好睡覺。
裴曜埋在他肩胛處,悶聲地說:“真的不走嗎?”
幽采:“真的不走。你都陪我找世界上另一朵油菜花精了,我為什么還走?”
說完,他摸著裴曜的腦袋,依舊是像在摸一個沒有成熟的西瓜,很謹慎,語氣很憂慮道:“你快睡覺。”
“狂哥說人類很容易死的,你喝了酒,剛才頭還疼,白天到現在都沒有睡覺,我怕你死掉。”
裴曜確實頭疼了厲害。
他喝的酒度雖然不是烈酒,但頂不住黎暨為了體現什么破碎感,灌了他不少酒,還扒了他的外套。
山間的夜風又涼又濕,葉片半夜就能掛滿霜水,他在山里,穿得單薄跟幽采坐在大石頭上說了好一會的話,冷風吹得腦子嗡嗡地響。
裴曜翻了個身,在一片漆黑中,腦子發昏的疼。
幽采也翻了個身,夜視的能力讓他能很清楚地看到眼前人眼睛起初還強撐著睜開,仿佛要瞧著他什么時候會偷偷走掉,但隨著時間越來越久,終于撐不住,狹長的眸子合了起來。
幽采動了動被子里的手,只是輕微的動靜,眼前人的手指也跟著動了一下,慢慢地睜開眼。
裴曜的眼睛已經沒什么神了,完全是在憑著本能反應強撐著睜開眼睛,沒一會眼皮就開始打架。
幽采低頭,伸手在被子里找到了裴曜的手掌,輕輕地牽住了裴曜的手指。
半晌后,眼前人的呼吸終于變得平緩,沉沉地仿佛倦怠至極。
幽采其實睡不慣床。
他更習慣在土里睡覺。但如今同裴曜擠在一場床上,竟讓他莫名生出了點在土壤里的安心感覺。
幽采另一只手的手指微微蜷縮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合攏,也閉上了眼睛。
—————
下午兩點。
秋日的日光高照,透過斑駁發黃的玻璃窗,斜斜投下大片日光,蔓延到靠著墻的床架。
裴曜醒來的時候還有些不太清醒。
他睡眼朦朧地摸著床頭的手機,打算瞇著眼看一眼時間,摸了半天卻沒摸到。
宿醉帶來的頭疼讓他難受得厲害,裴曜瞇著眼地抬手摁著頭,瞧了一眼陌生至極的四周。
幾分鐘,意識緩緩回籠,他才愣怔地意識到現在不在自己家,昨晚喝了大半夜的酒,跟著黎暨將狂走到山里的幽采帶了回來。
最后幽采讓他住在家里。
現在他睡在幽采的床上,蓋著幽采的被子,枕著幽采的枕頭。
裴曜偏頭,撈來手機,看到幽采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告訴他自己去上班,桌子上有他早上出去買的包子,讓他起床后記得吃飽飯再去醫院。
裴曜搗鼓了一下手機,發了一串信息,將手機放在一旁。他低頭,看著天藍色的方格被單,軟軟的,透著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混合著洗滌劑的香味。
裴曜沉默了一會,又默默地窩回了被子里,偷偷地吸了兩口。
枕頭也軟軟的。
裴曜心滿意足地蓋著被子多睡了半個小時才爬起來。
爬起來后,他嗅了嗅滿身酒氣的自己,覺得自己同幽采干凈軟乎的被子格格不入,拆開被單打算拿去洗衣機洗干凈,結果拎著被單彎著腰走進廁所,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洗衣機,只找到一個搓衣板。
裴曜還不認識搓衣板,轉了一圈,只能把被單放在客廳的木頭沙發上,又去找了一下幽采的衣服,找來了一套寬松的短袖長褲去浴室沖澡。
半個小時后。
裴曜擦著頭發,踩著幽采的拖鞋,走了兩步,覺得有點擠腳。
他低頭,幽采穿的拖鞋印有小熊圖案,如今因為擠腳,眼睛圓圓的小熊快要擠成小豬。
裴曜假裝沒看見,巡視了一圈幽采的家里。
他先是走到電視機柜前,低頭研究了一下那一排小盆栽。
自從得知了幽采是油菜花精后,之前幽采說的話,裴曜也不敢再當是胡說。
他試探地對著那排小盆栽叫了幾聲,最后清了清嗓子,擺出了另一個男主人的架勢威嚴道:“那什么,幽采他出去上班了啊。”
“今天是我在家看著你們。”
一排小盆栽毫無動靜。
裴曜卻聽幽采說過,家里養的這些小盆栽話很多,這會應該是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裴曜是一句都聽不見,但還是裝模作樣道:“好,等會給你們開兩袋肥料。”
他蹲在地上,湊近一點壓低聲音道:“你們記著,要是幽采以后碰見別的什么油菜花精,你們就開始哭。”
“哭得越大聲越好,到時候哭完我給你們喝營養液。”
說完后,裴曜去廚房接了點水,給這些小盆栽澆水。
自從得知了幽采是朵油菜花精,裴曜如今再看到這些小盆栽,也生出了點喜愛。
直到澆完水的他一扭頭,看到了陽臺上開得燦爛無比的向日葵。
裴曜愣了愣,忽然有了點不太好的預感。
他隱隱約約記得植物的生殖器官好像是……
裴曜打開手機火急火燎地查了一下。
兩分鐘后。
狹小的客廳冒出了一句粗口。
裴曜急得額頭冒汗,立馬就將陽臺上燦爛盛開的向日葵轉了一個方向,背對著客廳。
轉之前,他還對向日葵警惕道:“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話。”
“改天我給你找個好人家,你這幾天最好把嘴巴閉緊一點,別開花勾引我老婆。”
向日葵:“……”
裴曜將花盆轉了個方向后,仍舊不放心,在屋子里跟個無頭蒼蠅一樣轉了一圈,找到了兩個快遞紙盒。
他將快遞紙盒拆開,搗鼓了一陣,將快遞紙盒平展開,企圖立起來遮住陽臺上那株向日葵。
幾分鐘后。
重新將整個屋子檢查一邊后的裴曜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氣。
還好只有一盆向日葵在開花。
要是再來幾盆,他都不敢想幽采天天回到家得面對多少誘惑。
————
幽采下班回到家已經是七點多。
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樓下的路燈今日意外的亮。
他擰開門,看到了坐在客廳擦花盆的裴曜。
幽采有點愣,好一會才關門上,憂慮道:“你怎么還在這里?今天沒有去醫院嗎?”
裴曜穿著他的短袖,短袖在他身上寬松,但是在裴曜身上就顯得有點緊。
他一面擦著花盆一邊道:“我今天起床的時候頭不怎么疼,所以沒去醫院。”
幽采穿著拖鞋,走了兩步,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低頭,納悶同拖鞋長胖了一個度的小熊對視。
裴曜穿著新買的黑色拖鞋,咳了兩聲,說自己做了三菜一湯,讓幽采去嘗一嘗。
幽采探頭一看,發現簡易的餐桌上擺著三個白盤子,盤子里是印著不同圖案的泥土,還有一個植物營養液調的湯。
裴曜說今天的泥巴自己帶著手套捏了半天,才捏出了一個小熊和小兔子的圖案,讓幽采吃的時候先吃小熊和小兔子圖案的泥巴團。
這是幽采吃的最喜歡的一餐飯。
他喝著湯,有點意猶未盡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口味的營養液?”
裴曜:“我白天問了狂哥。”
“不過狂哥說這個營養液得控制量,不能讓你多喝。”
幽采將三個盤子里的泥土啃得一干二凈,吃得心滿意足。
裴曜:“喜歡吃嗎?喜歡的話下次我還給你做吃。”
幽采精神了:“真的嗎?我覺得很好吃,就是兔子圖案的那盤泥巴口感有點干巴了,如果再濕一點就更好了。”
裴曜點了點頭,收好餐桌,拿著盤子到廚房洗。
幽采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地問他:“你今天不去工作嗎?”
裴曜一邊洗著盤子一邊道:“我這段時間頭疼,正好休息一陣子。”
幽采又去摸他的腦袋,擔心道:“要不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裴曜說不用。
他說浴室里已經給充氣浴缸放好了水,讓幽采去泡泡水,會舒服很多。
十分鐘后。
裴曜洗完盤子,路過浴室,發現浴室門一直響著滴滴咚咚的動靜
他停在浴室門前仔細聽了一下,發現是咕嘟咕嘟的水聲。
裴曜有點不放心,敲了敲浴室的門,問幽采在干嘛。
浴室里,幽采整個人埋在水里,咕嘟咕嘟地地說了兩個字:“沒事——”
半個小時后,喝飽水的幽采心滿意足地從充氣浴缸里爬了出來,整個人都水靈靈的,皮膚又透又亮。
浴室里群魔亂舞的藤蔓也喝飽了水,每一片葉子都發著亮。
幽采在推開浴室門前,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將身后的藤蔓收了起來,怕嚇到門外的裴曜。
門外的裴曜拿著毛巾,看樣子是準備要像以前一樣給他吹頭發。
幽采很高興地同他說:“真可惜,我家沒有吹風機。”
裴曜只朝他招了招手,說幫他把頭發擦干就可以了。
幽采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坐在沙發上,給裴曜擦頭發。
裴曜比他高很多,低頭同毛巾給他擦頭發的動作很輕,盡量不碰到他的頭頂。
幽采被揉了一會腦袋,有點舒服地瞇著眼睛,聽到電視機柜前的小盆栽對他疑惑道:“哥,你為什么不直接把頭發上的水給吸干呢?”
他們在家里呆了有一段時間,知道幽采每次洗澡出來都會晃一晃腦袋,然后將頭發的水用法術給吸干,沒幾秒鐘就變得清清爽爽。
裴曜不知道幽采有這個能力,可他們卻都是知道的。
幽采的臉忽然紅了一下,紅得不太明顯,只在耳垂處泛起了點薄紅。他扭頭,專心致志地望著墻上的壁畫,好像沒有聽到小盆栽說話。
幾個小盆栽有些憂心——別不是這個半爹耳朵也有點問題了吧。
九點多,幽采腦袋上的頭發被擦得差不多,他晃了晃腦袋,蓬松還帶著些許潮意的黑發散開,有些遮住了眉眼,顯得很乖。
他盤著腿,坐在沙發上,剛泡完澡,整個人皮膚白到發亮,水靈靈的,真就是嫩得能掐出水來,蓬松的黑發朝額頭散開。
裴曜看得心里軟軟的。
幽采爬起來,準備送裴曜回家。他還沒開口說今天晚上是很開心的一個晚上時,裴曜一放下毛巾,就開始扶著額角,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有點難受。
幽采愣了,問裴曜怎么了。
裴曜扶著額角,緊皺眉頭,面色痛苦地說自己又開始頭疼了,必須找個地方躺著。
幽采連忙將他攙扶到臥室的床上,讓他平躺著,又替他拉好了被子。
躺在床上的裴曜嗓音虛弱說自己可能得再休息一晚。
幽采卻遲疑地道:“真的嗎?但是你的心臟跳得咚咚響,我感覺是很健康的心跳。”
裴曜:“……”
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能面不改色虛弱道:“幽采,狂哥說得對,人是很容易死的。”
“我現在心跳跳得正常,但是我頭是疼的,也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死了。”
幽采一驚,讓他別說話,趕緊好好躺著。
裴曜淡定躺在已經送去干洗店烘洗干凈的天藍色被單上,過了一會,又皺著眉頭叫,似乎是很難受虛弱說冷,讓幽采上來陪陪他。
幽采還在用著某個很知名的搜索軟件,上網查看著裴曜生病的癥狀,越看越心驚膽戰。
那個知名的搜索軟件上的病情基本都是癌癥起步了,不是癌癥就是其他難以醫治好的癥狀,看上去可怕得很。
他立馬讓裴曜去醫院,裴曜卻一直虛弱地說自己太冷了,頭也疼,他怕他現在起床去醫院容易腦出血。
沒上過學的幽采緊張地讓裴曜不要動,爬上床,鉆進被子里,握著他的手,問他有沒有好一點。
裴曜讓他再靠近一點,最好能貼著他。
幽采跟從前一樣,像個樹袋熊一樣抱著他,蹭了蹭他,蹭到一半又覺得不對勁——裴曜怎么比他還要熱?
臉也跟著紅了起來,看上去不像是冷得要發抖的樣子。
不過心跳聲倒是很危險,咚咚地瘋狂跳動,聽上去不太像正常人的心跳。
幽采帶著點憂慮地貼上去,只感覺裴曜的身上溫度越來越高,整個人也越來越紅。
裴曜沉穩地胡說八道:“你看,我剛才還很冷,但是你一抱著我,我就不冷了,頭也不疼了。”
他很有禮貌的對幽采道:“謝謝你。”
幽采放下了點心中憂慮,蹭了蹭他,也很有點不好意思道:“不用謝。”
裴曜另一只手放在幽采的背上,輕輕拍著他的背,繼續沉穩道:“你準備開始找另一朵油菜花精了嗎?”
幽采一愣,他臉埋在裴曜的胸膛上,好一會才遲疑道:“還沒有開始。”
他老實道:“我問了狂哥,他說他最近也沒有收到鯉魚精的來信。”
“我出山那會鯉魚精就去躍龍門了,躍龍門很兇險,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
裴曜:“意思是說世界上只有鯉魚精知道另一個油菜花精的下落?”
幽采搖了搖頭:“也不是這么說,只是鯉魚精修為高,認識的精怪也多,如果世間真的有第二個油菜花精,那么鯉魚精很有可能會通過那些精怪的口中知曉,旁的精怪修為如果不夠他高,便能一眼被他看出真身。”
“我想著,他時常出遠門歷練,機緣巧合之下就碰到了另一個油菜花精,也不是沒有可能。”
裴曜慢慢地哦了一聲。
他低聲道:“那過后我也讓我認識的朋友給我介紹一下奇能異士,或者平日里也多多關注一些行為特異的人,說不定運氣好就遇見了另一朵油菜花精。”
說罷,裴曜露出一個堅強的微笑道:“到時候你找到了他,他可能會看不慣你身邊有我這么一個人在,不過沒關系,我就要一小片地方就好了。”
“我不要多大的地方,就要小小一片就好了,只要能陪在你的身邊。”
“如果到時候他要趕我走,我就走,不會讓你們因為我吵架的。”
他的語氣聽到大度又善解人意,但神情卻是黯然傷神,以至于讓語氣聽起來也變得可憐不已。
幽采聽到裴曜用這種可憐的語氣說話,腦袋一下就冒出了點火。
他緊緊抿著唇,已經生氣道:“他怎么能趕你走?”
裴曜繼續用著黯然傷神的語氣道:“沒事,畢竟他才跟你是同類,我只是個人類,我不能陪你喝肥料,也不能跟你吃泥巴,他不讓我待在你身邊是很正常的。”
腦袋冒著火的幽采很生氣:“不吃泥巴怎么了?”
“如果他趕你走,我會很討厭他。”
他像個孩子一樣發著很大的脾氣,倔強又較真地重復道:“他憑什么趕你走——”
幽采覺得心里難受極了,又酸又澀,一想到裴曜只能蜷縮在一塊小小的土地生長的樣子,就難過得想要哭。
為什么要這樣對裴曜。
他明明只要小小的一塊地而已。
為什么小小的一塊地都不給裴曜。
如果世界上的另一朵油菜花精一定要這樣對裴曜,那么他寧愿帶著裴曜離開。
對植物而已,土地就是他們生活下去的必需品。另一朵油菜花精連生存的必需品都不愿意給裴曜,這樣的同類,他寧愿一開始就不認識。
裴曜那么好。
他在城里的房子雖然沒有他住的山頭那么大,但也是很寬很大的一個房子。他在城里擁有那么大的一個房子,為了跟他一起找到同類,寧愿拋棄那么大的房子跟他去到山里面,到頭來這個同類卻連生存的空間都不愿意給裴曜。
幽采將腦袋埋到裴曜的胸膛里,像是孩子發脾氣,不愿抬起頭。
裴曜嘴角差點沒翹上天,心里又熱又漲,還是假裝善解人意道:“沒關系的,到時候他要是不喜歡我,我少出現就好了。”
放屁。
到時候另一朵油菜花精出來,敢當著幽采的面開花,他就把花全薅了。
一片花瓣都不留。
幽采身邊大的小的都得是他,別的花想都不要想。
幽采悶聲道:“我不喜歡你這樣。”
片刻后,他又重復:“我不喜歡你這樣。”
他知道裴曜在人類社會很受歡迎,擁有數不清的粉絲,擁有很好的家人和朋友,平日里很有些傲骨,在人類社會是萬眾矚目中的存在。
這樣的人為了他要對另一個人忍氣吞聲,彎下驕傲的背脊去任由另一個人欺負。
他不喜歡裴曜這樣。
裴曜神情溫柔下來,低低地嗯了一聲,輕輕地拍著幽采的背:“好,不這樣,都聽你的……”
“你讓我怎么樣,我就怎么樣……”
他的聲音本就很有磁性,壓低了聲線輕聲哄人的時候更顯得低沉悅耳,幽采慢慢平復了下來。
裴曜一邊拍著他,一邊低聲問幽采的原形是什么樣子。他低聲道:“是前天在酒店那樣嗎?”
幽采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是,酒店那天只是露了一點原形。”
“我不知道別的是怎么樣,但是我有兩種形態的花,一種是本體小花,另一種是用來授粉的小花。”
“第二種小花相當于是生、殖、器,只有在授粉或者情動的時候我才會開那種形態的花。其余時候,比如我心情很開心的時候會控制不住冒出本體小花,它有點像我腦海里的想法。”
“我高興它就精神,我不高興它就垂頭喪氣的。我的整個本體是一株油菜花,不過我現在很少用本體,因為我從前用本體太久了,已經用得有些膩了。”
裴曜問幽采,能不能讓他看一看本體小花。
幽采眨了眨眼,說可以。
他坐了起來,沒一會,腦袋上就冒出一簇黃色的精致小花,花瓣薄如蟬翼,每一片紋路都不一樣,宛如精雕細琢。
裴曜低頭,望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低聲道:“好漂亮,小小的,真可愛。”
“可以摸一摸嗎?第一種形態的小花,應該可以摸一摸吧?”
耳朵有些紅的幽采愣了愣,想了想點頭道:“應該可以,我自己摸都沒什么感覺。”
裴曜伸手,沒碰到花瓣,只是碰了碰黃色小花周圍的幾片葉子。
幽采笑起來,眉眼彎彎地跟他說有點癢,他說這話的時候,幾根藤蔓也跟著冒了出來,到處亂舞。
裴曜愣了。他遲疑地望著亢奮亂飛的幾根藤蔓,謹慎道:“寶寶,這些也是你身上的嗎?”
他今天在家翻閱了關于油菜花的大量資料,知道油菜花應該沒有藤蔓這種東西。
幽采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藤蔓,點了點頭:“是我的。”
裴曜格外謹慎道:“可是油菜花不會生長出藤蔓。”
幽采撓了撓臉:“不懂,我都是亂長的。”
“狂哥也說過油菜花不應該有藤蔓,但是我好像生來就有,有些植物覺得我有點奇怪,所以都不怎么跟我說話。”
這也是他很想找到另一個油菜花精的理由。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他長得奇奇怪怪,還是所有的油菜花成了精都有藤蔓,都跟他一樣奇奇怪怪的。
裴曜下意識蹙眉,有點擔心藤蔓長在幽采身上會帶來不好的東西,問幽采可不可以碰碰。
幽采很大方地將伸手的藤蔓伸到他面前,盤著腿道:“隨便摸。”
裴曜先是摸了摸藤蔓尾,很有韌勁也很靈活,有兩根貪玩地勾住裴曜的小拇指,親昵地纏繞了兩圈。
他慢慢往下摸,發現藤蔓是很健康的狀態,沒有附著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而且很精神,到處亂爬,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檢查了一好幾根藤蔓,裴曜也沒看出什么問題。他抬頭道:“那鯉魚精呢?鯉魚精不是修為很高嗎?你有問過他為什么會生長出藤蔓嗎?”
幽采誠實道:“鯉魚精說他也不知道,他說可能是我長在山里,沒人看,性格又狂野,所以想長成什么樣就長成什么樣,最后長成這個亂七八糟的樣子。”
“哦,對了,他還說不止是我有這個情況,海里也是這樣。他說海里很深很深的地方,那里的動物也都是亂長的,有的只有一個眼睛,有的嘴巴和屁股長在一塊,比我還要狂野,叫我不用擔心。”
裴曜:“……”
他沉默了一會,神情有些復雜道:“我怎么感覺你那個朋友有點不太靠譜。”
外面的人說他油菜花,一點依據都沒有,那什么鯉魚精就信誓旦旦地對幽采說他是油菜花精,如今這什么山里沒人就亂長的解釋,也是跟這個油菜花一樣,沒頭沒腦的。
但偏偏幽采還對這個朋友很信任,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裴曜甚至懷疑鯉魚精的眾多朋友都是網上的那些網民,成天吹水聊天,道聽途說。
第53章
幽采對鯉魚精真的很信任。
哪怕是裴曜說鯉魚精不靠譜,他都要嚴肅地同他糾正道:“不會的。鯉哥是很靠譜的。”
為了讓自己的話聽上去更可信,幽采又道:“我和狂哥都覺得鯉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精怪。”
裴曜:“?”他坐在床上,手上還纏繞幽采的兩根藤蔓,緩緩地吐出一個疑問:“狂哥?”
幽采撓了撓臉:“對了,我忘了告訴你,狂哥也是成了精的妖怪。他的真身是黃鼠狼。”
裴曜沉默,想到了前段時間對極度沉迷吃雞的黃勝,神色復雜道:“是挺像黃鼠狼,不過他修煉成精,怎么講話是那個樣子?”
尋常妖精怎么可能會像人類一樣生活有口音,又不是從小在某個地帶長大。
幽采:“狂哥喜歡吃雞,成了精后到處跑,在白切雞很出名的那個地方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說話就變成那個樣子了。”
裴曜無言以對,抹了把臉,忽然覺得幽采認識的精怪似乎都不太靠譜。
看上去更不靠譜的油菜花精開著一簇小黃花,背后十幾根藤蔓興致勃勃到處地亂竄亂爬,人身和原形混合著一塊展現,亂七八糟得仿佛不像這個次元存在。
然后在張牙舞爪的揮舞中,被裴曜說很有活力很可愛。
在山頭亂長的幽采哪里被這樣夸過。
別的花都夸他花開得很香,葉子很大很綠,卻從來沒有夸過他的藤蔓。
但裴曜一直在夸他,連肚子上被蟲啃出來的兩個疤都要真心誠意地夸獎說可愛。
幽采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臉有點熱,又伸手撓了撓臉,讓裴曜不用安慰他。
雖然油菜花長有藤蔓這件事確實很奇怪,不過這么多年他已經習慣,也已經跟生長出來的藤蔓相處得很好。
裴曜說自己是真心實意這么覺得的。
為了表現自己說的話可信,他低頭親了親纏繞在他手腕上的那根藤蔓,連同葉子也一齊親到,葉子和小花跟著抖了抖。
幽采往被子里鉆,一邊鉆一邊把藤蔓收了起來,裝模作樣地讓裴曜趕緊睡覺,不然頭疼死掉了就不好了。
裴曜跟著他往被子里鉆,問他明天能不能再開花給他看。
幽采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張臉,一雙很圓的眼睛跟小鹿一樣,蓬松額發被蹭得散落,把臉埋在枕頭里說:“開花來做什么?”
他的花小小的,也不香。
裴曜同他貼得近了一點:“我覺得好看,我想看。”
幽采臉埋在枕頭里,說看情況,可能會開花,也可能不開。
裴曜:“那我等著。”
幽采見裴曜貼上來,用臉貼著他的臉頰,帶著點沒臉沒皮的蠻橫道:“不開的話我就一直等,白天等,晚上也等,等到開花為止。”
“等到明年春天沒關系。”
幽采埋在枕頭里的臉抬起,慢吞吞地讓裴曜趕緊睡覺,說完還伸出一根藤蔓,將燈給關掉。
“啪”地一聲過后,狹窄的臥室瞬間變得漆黑一片,只有窗口處透了點朦朧的光,投下兩道窗框的陰影。
裴曜安靜了一下,又湊上去,貼著幽采,叫著幽采的名字。
幽采睜開一只眼,問怎么了。
裴曜說自己頭疼得睡不著。
幽采有點緊張,問他:“那怎么辦?”
裴曜用著跟剛才一樣沒臉沒皮的語氣,像是自言自語道:“說不定有人親一下就好了。”
“親一下就不疼了。”
他貼著幽采的臉,學著幽采以前要他親的樣子,同他鼻尖抵著鼻尖耍賴一樣道:“親一下可不可以?就一下,輕輕的,就親一下好不好?”
“好不好嘛?”
黑暗中,裴曜磨了大半天,幽采也沒有說話。
正當他帶著點遺憾的失落鉆進被子時,黑暗中的幽采稍稍直起了身,捧著的裴曜的臉親了一口。他親得有點很實在,軟軟的唇壓在高挺的鼻梁上,在漆黑中發出一聲響亮的“啾”。
“……”
兩分鐘后,安靜如雞的裴曜回到被窩里,臉有點紅。半晌后,假裝沉穩地替幽采掖了掖被角,然后偷偷摸了摸自己的鼻梁,露出另一個有點傻的笑。
原來在戀愛后的三個月零二天,他仍舊會為了一個吻而感到悸動。
————
幽采又小又窄的家里多了個裴曜。
明明只在家里住了幾天,東西卻多得不行。
裴曜買了新的拖鞋,新的牙刷,偷偷同幽采拖鞋和牙刷擺在一起。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無比勤奮地給幽采煮泥巴湯。
幽采有點擔心,同裴曜說:“真的不去醫院嗎?”
正在廚房里奮力捶著泥巴的裴曜立馬扶著砧板,嗓音虛弱地說自己頭疼,走不動路,下樓容易摔死。
幽采干巴巴地哦了一聲,坐在椅子上,沒一會就聽到裴曜捶著泥巴捶得嘭嘭響,穿著他的白色背心,手臂肌肉隆起山巒一樣的線條。
第三天早上,黃勝順道來接幽采上班,把車停在樓下等著幽采。等了兩分鐘,正好想上廁所,于是上樓打算在幽采家里方便。結果一敲門,穿是著寬松短袖和長褲的裴曜給他開門,對視的那瞬間,雙方都愣了一下。
兩分鐘后,在廚房煮著泥巴湯的裴曜頻頻回頭,望著坐在沙發上的黃勝。
當初黃勝把他誤以為是油菜花精才把幽采托付給他,要是知道了他只是個人……
在臥室里迷迷糊糊醒來,踩著拖鞋下床,頭發亂糟糟的幽采撓著鎖骨,鎖骨有幾個地方總是莫名其妙很紅,也不知道哪里爬來的蟲子,連他的人形都要啃。
他撓了兩下,一推開臥室門就看到了客廳里的黃勝,同他笑呵呵地打著招呼。
幽采愣了愣,下意識打了個招呼,黃勝欣慰朝他道:“裴曜一大早就在給你煮泥巴湯,有他這樣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要不怎么說還得是跟同類在一起呢。
換做是人類,哪里會大早上對泥巴又捶又捏,還兌水熬湯。
幽采聽到這話,有點心虛地含糊應了幾聲,脖子都被撓紅了,也沒說出兩句話。
十分鐘后。
幽采坐在餐桌前吃早飯,裴曜帶著幾分拘謹地坐在幽采身旁,給自己也盛一碗泥巴湯。
黃勝去逗電視柜的幾盆小盆栽,樂呵呵道:“你們倆什么時候住在一起的?也不說一聲。”
“現在連小花小草都帶回家養上了。對了,裴曜,我跟你說啊,這些草都是我前陣子特地去店里買的,放在公司,讓它們有事沒事跟幽采說說話。”
“他今年剛化成人形,入了秋時常犯困,你從前剛化成人形那年,入了秋是不是也同他一樣犯困?”
裴曜用勺子攪動著碗里的泥巴湯,還在躊躇著到底要不要跟黃勝坦白他是人類這件事,一旁的幽采就裝模作樣道:“他從前也這樣,也犯困的。”
黃勝朝著小盆栽嘬嘬嘬了幾聲,扭頭道:“那你得好好跟裴曜請教請教,怎么做到入了秋還精精神神的,他成的人形早,比你有經驗。”
幽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說自己一定好好問,一旁的裴曜有點愣怔,沒有想到幽采會替他在黃勝面前隱瞞他是人類這件事。
喝完泥巴湯,幽采跟著黃勝下樓去公司上班。
黃勝一路心情很好,開著車時不時跟著音樂唱上幾句,還問幽采前幾天有沒有看到裴曜的原形。
幽采前幾天開心得不行,高高興興地跟他說過幾天就要跟裴曜一塊滾床單授粉了。
副駕駛上的幽采咳了咳,扭頭望著床上,含糊道:“看到了,跟我差不多……”
黃勝打著方向盤:“那就好,昨天給蘇哥拍照的那個攝影師你還記得嗎?”
“就扎著頭發,長得挺帥的那個攝影師。他也喜歡男的,你昨天給蘇安拎道具的時候,他眼睛盯在你身上就沒挪下來過,過后還找我要你的聯系方式。”
“他一問,我立馬跟他說你有對象了,結果他難搞得要死,說什么沒事能等你分手,他對你一見鐘情……”
黃勝樂道:“我都沒好意思跟他說,分手了也不能輪到他啊。”
“他一個人類,怎么能跟我們精怪談戀愛,早上看到你喝泥巴湯估計都快被嚇死……”
幽采有點心虛地附和,沒好意思說他早上喝的泥巴湯就是人類給他煮的。
黃勝:“你下次見到他,臉色冷一下,兇一點,他后期還跟蘇安有合作,你對他兇一點,讓他自己知難而退。”
幽采問他什么樣才算很兇。
黃勝沉思了一會:“打個比方,看人的時候用鼻孔看,表現得拽拽的。”
幽采了悟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拿捏到了精髓。
黃勝讓他多跟蘇安請教,蘇安什么都不行,這方面最在行。
中午,蘇安看著幽采拿了兩盒外賣遞給他,然后仰著脖子,深沉地盯著他。
蘇安問他在做什么。
幽采:“蘇哥,我這樣是不是特拽?”
蘇安嘴角抽了抽,接過他手中的外賣,頭也不抬:“你這樣像脖子落枕,歪著脖子跟人說話。”
幽采放正了脖子,說了一句好吧,他老實說:“狂哥讓我最近練習對待人冷一點,拽一點,讓我跟你學。”
蘇安拆開外賣的筷子,神情慈祥道:“親愛的,你跟我學沒用。”
“你得跟裴老師學。”
幽采皺了皺鼻子道:“跟他學?他哪里會。”
裴曜哪里會擺出又冷又拽的樣子。
他在家煮泥巴湯的時候都沉穩得不行。
第54章
蘇安目光仍舊慈愛,對幽采道:“寶貝,也只有你覺得你家裴老師好說話。”
他科普了半小時裴曜過往的戰績。
上到媒體和狗仔,下到黑粉私生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裴曜是圈子里鼎鼎有名的鐵板。
蘇安一邊扒拉著飯盒里的飯,一邊舉了個例子:“裴老師剛出道那幾個月,一些小媒體和狗仔為了博流量,盯他盯得很緊。有家小報社偷拍到了裴老師給一個粉絲簽名的照片,那粉絲是個還在上學的女孩子,就在街上簽的名,正好把一家酒店拍了進去。”
“那小報社的狗仔特地把照片視角弄得跟剛從酒店里出來一樣,最后用那幾張模糊的照片寫了幾篇報道,說裴老師把未成年粉絲騙出來睡覺。搞樂隊玩搖滾的嘛,在挺多人眼里都是不學無術私生活玩得花,那篇報道傳得沸沸揚揚。”
“但那粉絲個在全封閉型的寄宿學校上學,又照片拍得模糊,沒什么人認出她。加上上寄宿學校平日管控得嚴,沒機會拿到電子產品,那粉絲壓根都不知道這件事。”
“裴老師那會也才十八十九歲,在報道出來的第二天就砸了那家小報社狗仔的車,然后又開著車把那粉絲附近關于那天新聞的雜志報紙全買了,也就是那次媒體和狗仔才懂裴老師背后有個裴家。”
“那粉絲周末放學回家才知道這件事,但那件事已經沒什么人再敢提,連同照片也在網上刪了個干凈。”
“這件事過后,圈子里的媒體和狗仔都收斂了不少,他們一開始只以為裴老師是導演的什么親戚,想著也不會太難纏,哪里想得到是后臺那么硬的裴家。”
“裴家養的那批法務部和公關部門可不是吃素的,那陣子大刀闊斧地弄了不少事情出來,沒過多久那家特愛造謠的小報社就倒閉了。”
“上面發生的事可不止一件,多了去了。不過近兩年裴老師干的事和平了不少,就算碰見幾個不怕死想要挖大料的狗仔,也只是開上十幾個小時的車溜著那些狗仔玩。”
蘇安一邊吃飯一邊科普大半個小時,林林總總大小戰績令人聞風喪膽,最后吃飽了打了個飽嗝,目光慈愛道:“所以親愛的,你跟我學沒用。”
“你家裴老師哪怕皺個眉看起來都拽得要死,你去跟他學,半天就出師了。”
幽采聽了大半個小時,沉思了片刻抬頭道:“我覺得這不是裴曜的問題。”
“都是那些媒體黑白顛倒,才把裴曜逼成這樣。”
他進行總結評價道:“媒體顛倒黑白,媒體壞,裴曜保護自己,裴曜好。”
蘇安:“……”
幽采:“而且他在家可好了,從來沒有像你剛才說的那樣。”
“我跟他認識那么久,他有時說話都磕巴,脾氣不可能又冷又硬。”
他語重心長地讓蘇安不要被網上的那些人影響,要用心去感受。
蘇安:“……”他嘖了一聲,豎起一根手指,隔著外套指著幽采的心臟,憐愛道:“采啊,不是蘇哥不用心去感受,是你的心現在已經都是裴老師了。”
幽采低頭,看著蘇安指著自己的心臟,半晌后,眨了眨眼,神情肯定道:“你說得不對。”
“我跟你們不一樣。”
他可不像人類一樣,需要心臟才能存活下去。
人類的心臟需要裝很多東西,他不一樣。只要給他一點陽光空氣水分還有泥巴,他就能活得很好。
蘇安神情慈祥:“好,我說得不對。”
“一邊玩去吧。”
幽采哦了一聲,繼續對著鏡子演示目中無人拽了吧唧的樣子。
他高抬著下巴,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幾個相熟女同事路過,總要忍不住薅幾下他的頭發,才神情憐愛且滿足的離開。
蘇安在一旁笑得水都喝得抖了好幾下。
幽采看上去就跟在學校會老老實實穿好校服,上課坐在第一排回答問題會端端正正地舉手的好學生一樣。
讓這樣的人面無表情仰著下巴用鼻孔看人,跟昂著頭賣萌一樣。
幽采頭發被揉得蓬亂,嘆了一口氣,把高昂的下巴收了回來。
蘇安:“狂哥沒事讓你練這個干什么?準備讓你當保鏢?”
幽采說了攝影師的事后,又老實道:“狂哥說我平常看上去太好說話了,要學會擺出點生人勿近的姿態,這樣你火了后我才有個當一哥助理的范。”
蘇安:“我說那天他休息的時候怎么一直抬頭,我還以為我拍得哪里不對勁。”
他起了身,調整了一下幽采的下巴,將幽采的下巴微微抬起,讓他把眼睛瞇起來一些,最后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就這樣。”
“以后誰要招惹你,你就這樣看他。”
“目光再冰冷一點,想象一下你最厭惡的東西在你面前。”
穿著衛衣的黑發青年微微抬著下顎,瞇著眼,向來沉靜的目光透露出了幾分冷,瞧上去還真有幾分嚇唬人。
蘇安樂了:“對,就是個樣子,你想什么東西?那么快就入戲。”
幽采:“我在想象啃我肚子的蟲子在我腦袋上爬來爬去。”
蘇安嘶了一聲道:“那倒也不用想得那么惡心。”
幽采眼神立馬就松懈了下去,眼睛圓圓的,活脫脫像小狗的眼珠一樣水潤明亮,四處慢吞吞滴溜溜的轉,昂著下巴,透著幾分老實。
蘇安:“算了,你還是繼續想爬在你腦袋上的蟲子吧。”
幽采眼神又立馬瞇起來,透出幾分冷酷。
蘇安說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可以出師了。
幽采去找了好多同事試驗。他站在相熟的同事身旁,先是叫了一聲:“林哥。”
同事林哥扭頭,手上還拿著雙筷子,手上的外賣蓋子剛掀開,邊上還放著杯凍檸茶。
幽采抬起下巴,瞇起眼睛看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同事林哥愣了愣,很小心翼翼地問他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這幅冷冰冰的樣子。
幽采收回腦袋,拍了拍他肩膀道:“沒事,我剛才在跟蘇哥對戲,他的對手是個很兇的人。”
同事林哥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摸了摸后腦勺,覺得蘇安很有可能在拍面前這個人是大清最冷酷的殺手,敢不敢跟他對視十秒的短視頻。
幽采:“林哥,你覺得我剛才怎么樣?能不能讓蘇哥入戲?”
林哥:“演得挺好的,剛才我還以為我犯了什么事,比我手上那杯凍檸茶看起來還要冷酷。”
幽采沉穩地點了點頭,讓他不要害怕,自己平日里還是很和善的。說罷,又興高采烈地去找其他的同事試驗。
試驗了一下午,一共七個同事,每一個都說他演得很不錯,看上去都很像那么回事。
幽采十分滿意,就連下班回家,坐在副駕駛的時候都昂著腦袋,瞇著眼,斜斜地睨著黃勝。
黃勝:“……”
他一邊開著車一邊嚇唬道:“你干什么?再這樣明天的營養液就收回去了啊。”
幽采不聽,昂著腦袋,斜斜地瞇著眼,心想收回去就收回去。
他回家喝泥巴湯。
泥巴湯也有營養液。
黃勝有點頭疼,忽然感覺像是養了好一陣的懂事孩子一下到了叛逆期,興致勃勃地學著街上黃毛青年的一舉一動并且由衷感覺到自豪。
他問:“誰教你這樣的?我不是讓你跟蘇安學他拽了吧唧的樣子嗎?他平常也不是這樣的啊。”
幽采斜斜地看著他道:“林哥他們幫我做了點微調,說這樣最適合我。”
一個讓他把眼睛再瞇一樣,一個讓他下巴再抬高一點,搗鼓了一下午,在眾多人的調整下,最終呈現出了現在這副模樣。
幽采很滿意自己的新風格。每個人對他新風格的反應都不一樣,好幾個人都被他那副樣子嚇了一跳,一驚一乍地問他發生了什么,特別有趣。
因為太過滿意,回到了家,幽采還特地挑了一個合適的時候,展現給裴曜看。
餐桌上擺著三盤泥巴一碗湯,幽采吃得差不多后,一抹嘴巴,叫了裴曜的名字,
裴曜坐在他對面,吃著人類吃的米飯和蔬菜,聞言抬頭。
幽采昂著腦袋,斜斜地瞇著眼,神情帶著幾分冷地望著他。
裴曜怔住,手上的筷子不動了。
幽采按捺住自己的心情,依舊斜斜地瞇著眼望著裴曜,心里興致勃勃地猜測裴曜到底會是什么反應。
對他這幅居高臨下的冰冷樣子,裴曜是會神情驚訝,還是心驚不安,又或者是會突然戒備?
半晌后。
斜斜地瞇著眼睛的幽采看到眼前的裴曜抿著唇,沉默了一下,神色有些不好,對他低聲說:“寶寶,是有人在公司欺負你嗎?”
幽采愣了愣。
裴曜伸手去摸他的臉,低聲道:“那些人在公司一直都在用這種眼神看你?”
他開始問很多問題。
他問:“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以前沒有聽說說過?”
他又問:“狂哥和蘇安知道這件事嗎?”
幽采今年化成人形,什么都不懂,之前在劇組就經常被人叫去搬道具。
他分不清笑呵呵叫他搬道具的人是真心感謝他搭把手幫忙,還是把他當做冤大頭苦力隨意使喚,他對每一個請求他幫忙的人都很盡心盡力,能得到一句謝謝就會很高興,當然,如果再遞給幽采一瓶礦泉水,他會更加高興。
最后,裴曜聲音很低地問:“你被他們這樣欺負了多久?”
幽采立馬地收起自己昂起了下巴和斜斜看人的眼睛,有些笨拙道:“沒人欺負我。”
他撓了撓臉,老實坦白:“是我自己學來玩的。”
“他們被我嚇了一天,我覺得很好玩,想回來跟你玩。”
第55章
幽采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回來同裴曜玩這個游戲。
好像他一直都很熱衷于把有意思的事情跟裴曜分享。
例如很像蝴蝶的章年,很好喝的肥料,曬太陽很舒服的小公園。
當裴曜去到廚房洗碗的時候,幽采跟在他身后,貼著他,看著嘩嘩水流下碗筷逐漸變干凈。
幽采專心致志的盯著水流時,腦海里忽然就冒出了個模糊的念頭——同裴曜玩這個游戲的原因,可能是他想要逗裴曜高興。
但可惜之前把很像蝴蝶的章年抓去給裴曜說話沒能逗裴曜高興,現在學了個冷臉也沒能逗裴曜高興。
幽采看著裴曜把碗碟清洗干凈放在新買的小消毒柜,然后擦了擦手轉頭對他說充氣浴缸已經放好了水,可以去泡澡了。
幽采哦了一聲,踩著裴曜新買的拖鞋,走進浴室后,心里有點又冒出個點遺憾。
他一邊脫著衣服一邊想如果裴曜真的是一朵油菜花精就好了。
那他很容易就能逗裴曜高興。
幽采將自己泡在充氣浴缸沉進水水底,覺得逗一朵油菜花精高興只需要一只蝴蝶或者是一個很像蝴蝶的人,但是逗一個人高興,可能需要很多錢。
買大房子,大車子,還有很多亮晶晶的珠寶。
幽采從充氣浴缸里冒出來,抬頭看了一眼自己又小又破的浴室,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皮革材質的充氣浴缸,忽然生出了點失落。
裴曜不是油菜花精,他不能跟他一樣,去住那些很大很漂亮的盆。
對裴曜來說,這個小小的房子就是生活的全部空間,每天住在這里,就像讓一朵油菜花住進一個又破又小的花盆。
幽采泡完澡,抖了抖身上的水,穿好衣服出去,幾根洗干凈的藤蔓還沒收回去,跟條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后,到處亂爬。
裴曜坐在床上,給幽采擦頭發的時候,看見了幾根藤蔓趴在床尾,葉子不像從前泡完澡亢奮地昂揚立起,而是有點興致缺缺地縮在床尾。
他放下手中的毛巾,伸手撥了撥幽采腦袋上有些蓬亂的頭發,低聲問幽采是不是在公司遇到了不高興的事情。
幽采說沒有。他鉆進被子,伸手抖了抖被子,好一會聲音有些悶道:“我就是在想,要是你也是油菜花精就好了。”
裴曜沉默下來,抿了抿唇,突然生出種沖動,很想問幽采不是油菜花精的話不行嗎?
那朵油菜花精除了能開花,還有什么能夠比過他?
可過了很久,這句話都沒問出來。裴曜怕聽到幽采對他說不是油菜花精的話當然不行。
到了后面,裴曜也只是挑著能讓幽采高興的話筒說。他假裝輕松說:“我已經托我朋友問了,說不定過后不久就能找到他。”
幽采點了點頭:“你頭還疼嗎?如果不疼的話,可以回家了。”
裴曜立馬扶著額頭說著頭疼,一邊說一邊鉆進被子里,同幽采緊緊地貼著,裝模作樣道:“我覺得可能是兩年前那場車禍遺留下的頭疼,最近復發了很多次。”
幽采扭頭,納悶道:“可是你之前說的是你耳朵出問題。”
裴曜:“神經都是長在一起的,前兩年耳朵有問題,可能頭也有,只是當時沒檢查出來。”
幽采同他對視:“我覺得你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你家很大,能夠休息得很好。”
裴曜:“我家太大,我走起來腦袋發暈,你家正好,小小的,我喝水走兩步就能接到水,我在你家不容易死。”
幽采又有點說不上來的高興,忽然也開始覺得自己家小小的很好。
—————
“Joyce,不用費心了,等他分手是不可能的。”
第二天下午,攝影棚,穿著西裝的蘇安朝著眼前的青年聳了聳肩道:“他跟他對象感情很好。”
攝影棚里,青年穿著寬松的淺青色襯衫,挽著袖子,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扎著頭發,眉眼很深邃,膚色是常年不見天日的冷白。他目光專注地落在不遠處的黑發青年身上,裝作聽不見,好一會才道:“我可以等他分手。”
他干攝影這行,見過太多同性伴侶,在這個圈子,長相優越的人頻繁換對象是常態,追求新鮮在他們這個群體來說已經習以為常。
幽采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頭,朝著目光的來源望去。
Joyce朝他露出了一個笑。
幽采愣了一下。
下午六點多,拍攝結束后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幽采被Joyce攔住時,是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
他站在貨架前,挑選著包裝看起來很好吃的飯團,思考著哪一個更符合裴曜的口味。
便利店的貨架燈光很亮,將透明包裝的飯團照得亮晶晶,一只手指了指其中一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說這個口味的飯團不錯。
幽采偏頭,看到了單手插兜站在一旁的Joyce。
Joyce朝他笑著問道:“你晚上不會就吃這個吧?”
幽采拿起兩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朝Joyce搖了搖頭,然后走向收銀臺。
Joyce也拿了一個飯團,跟在幽采身后結賬。
在便利店門口,Joyce叫住了往前走的黑發青年,說自己想跟他聊一聊。
幽采頓住腳步,片刻后,昂著下巴回頭,斜斜地望著著Joyce,高冷道:“你說。”
Joyce愣了愣,像是完全沒想到剛才半彎著腰,認真在貨架前挑選著和飯團的青年會變成現在這副莫名奇妙帶著點拽的樣子。
Joyce遲疑了片刻,還是道:“你還記得我嗎?我昨天請影棚里的人吃下午茶,我記得你昨天好像沒吃,拿回去了,是昨天下午不合你口味嗎?”
幽采高冷的架勢立馬下去了一點,帶著點不好意思道:“哦,那倒不是,我是帶回去給其他人吃了。”
Joyce:“你喜歡什么口味?下次我跟蘇安合作的時候,我再點給你。”
幽采說不用。
Joyce笑起來:“不用客氣,我后面還想請你幫個忙。”
他望著幽采的眼睛道:“我成年后獲獎的一副作品,主題是春天,那次我拍的照片獲得了特等獎。”
“我很想重新再拍一幅春天為主題的照片,但上次我拍得是景,這次我想嘗試一下拍人。我找了很多模特,都不是我想要的感覺。”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合適,想問你可以當我模特嗎?”
那雙眼睛帶著蓬勃的生命力,但同時又像一汪湖泊那樣靜謐,太符合春天這個主題了。
Joyce對這雙眼睛一見鐘情,至此對視,都還心動不已。他很誠懇道:“我可以付報酬,希望你可以能夠做我的模特,不會耽誤很久,一個下午就好了。時間你定。”
幽采搖頭:“我當不了模特,你可以找蘇哥。”
Joyce嘆了一口氣:“好吧。”
他望著幽采手中的飯團:“你晚上都是一個人吃飯嗎?”
幽采:“這不是我的晚餐。”
他一邊說,一邊又記起來自己要生人勿近,于是又昂起了頭,斜斜地去望Joyce。
Joyce:“你下班了,男朋友不來接你嗎?”
幽采:“他在家里給我做晚飯。”
Joyce笑了一下:“我聽蘇安說你們的關系很好,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跟他分開后考慮找新的對象,我希望我在你的考慮范圍內。”
幽采一怔,似乎是被他話里的某些字眼觸動。
Joyce看到他這幅模樣,似乎覺得有戲,望著幽采誠摯地說喜歡,并且希望自己有天能夠得到同他在一起的機會。
幽采一聽這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搖頭拒絕道:“沒有那個機會的,我跟你不一樣。”
Joyce露出個遲疑的神情:“為什么?”
幽采只搖頭,神情堅決地重復道:“我跟你不一樣。”
物種都不一樣。
幽采將昂起的下巴收了回去,擺正了腦袋,對著Joyce禮貌地點了點頭,就要往外走。
Joyce有點急——剛才不是還被他說的話觸動了嗎?怎么突然就變得那么堅決?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連候選人的機會都拿不到,急得追上去道:“為什么不一樣?是你不想找跟娛樂圈相關的對象嗎?”
娛樂圈魚龍混雜,腌臜事情太多,許多人都不愿找跟圈子里相關的人做對象。
幽采心想怎么可能一樣,一個是人類一個是……
Joyce跟在他身后帶著點費解道:“可是我聽蘇安說你對象也是娛樂圈里的人,他不是跟我一樣嗎?”
“你能考慮他,為什么不能考慮一下我?”
幽采腳步一頓,神情有點愣怔——是啊。
裴曜跟Joyce不都是人類嗎?
為什么他答應同裴曜在一起直到找到另一個油菜花精,但如今卻不假思索地拒絕Joyce呢?
站定腳步的幽采回頭,上下打量了一下Joyce,看上去很認真。
Joyce下意識站直了身子。他個子高,穿搭也很大膽,淺青色襯衫搭配卡其色工裝褲,襯得整個人很有范。
幽采看了足足兩分鐘,思索了片刻,最后篤定地搖頭道:“我覺得我不喜歡你。”
Joyce知道自己長得不差,是圈子里炙手可熱的明星攝影師。他沒忍住道:“為什么?你不喜歡留長發的男生嗎?”
幽采:“不是長頭發的事。”
他覺得穿著又綠又黃的Joyce很像當初將他肚子啃出兩個疤的蚜蟲。
Joyce執著地追問:“不是長頭發,那是為什么?”
幽采搖頭,讓他別問了。
Joyce卻亦步亦趨跟著他,不死心道:“你說,至少給我個死心的理由吧?”
幽采終于停下腳步,嘆了一口氣:“你長得很讓我覺得很有陰影。”
他其實想說長得讓他覺得有點惡心。
但沒好意思跟Joyce說,怕Joyce下次給蘇安拍照的時候穿小鞋。
第56章
Joyce連打了個六個電話給蘇安,看上去十萬火急,急得連信息都騰不出手發。
健身完的蘇安一看來電,撥回去問Joyce出了什么事。
Joyce在電話里先是問:“你覺得我長得怎么樣?”
蘇安頓時警惕起來:“你他媽想干嘛?”
“雖然我跟我前隊友炒過CP,但這可不代表我就喜歡男啊。”
Joyce緩緩:“誰沒事喜歡一個炮仗?我問你,我長得很可怕嗎?”
蘇安松了一口氣:“還行,不可怕啊。”
Joyce終于憋不住,深受打擊道:“可幽采說我長得讓他有陰影。”
蘇安有點樂,頓時覺得自己下班后還要在跑步機上跑十公里的那點苦都沒了。他神清氣爽安慰道:“哎呀,他就是有點奇奇怪怪的。”
“他喝飲料都要喝帶顏色的,就特綠的那種,別人喜歡收集高達球鞋,他喜歡收集泥巴和花盆。”
Joyce喃喃道:“他男朋友很帥嗎?帥到天崩地裂嗎?怎么我這樣已經難看到讓他有了陰影嗎?”
蘇安:“你別說,人對象還真帥,帥到天崩地裂,一米八九,八塊腹肌長腿寬肩,會寫歌會彈琴,家里有錢還他媽有顏,超跑輪著開,追幽采追了好長一段時間。”
Joyce心想不就是個家里有點小錢的小白臉嗎?蘇安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正好他家也有點小錢,在外頭也能被人稱得上是二世祖,但他可跟那群吃喝玩樂的二世祖不一樣,他不靠家里,奮發圖強,全靠自己出來打拼。
他可比幽采那個家里有點小錢的小白臉自立自強多了。
更何況Joyce都聽幽采說了,那小白臉現在成天不上班不工作,天天窩在幽采的出租屋給幽采做飯,絕對是因為跟男生談戀愛,被家里斷了經濟來源,現在只能吃軟飯。
Joyce見過太多這樣的二世祖朋友,表面上風光,實際上內里就是個無所事事的草包。他在電話里朝蘇安問:“他男朋友是誰?都是圈子里的人,你說個名字,我看看到底是誰。”
蘇安:“這不好說,這是他的隱私。”
娛樂圈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他要是今天跟Joyce說了,哪怕Joyce敢跟他保證不往外說,但明天絕對半個圈子里的人都會知道裴曜談戀愛。
裴曜是不介意公開,但要是蘇安上趕著去公開,這就是他的問題。
蘇安轉移話題,打著哈哈問:“幽采怎么說你長得讓他有陰影?”
Joyce立馬就被轉移了注意力,深受打擊道:“不知道,他沒跟我說,但是他說他不喜歡我穿的這件襯衫。”
“說我有點像菜地里的大青蟲。”
蘇安咳了咳,胡謅道:“是嗎?都說讓你別等著他分手了,換個人等吧。你們攝影師不是都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嗎?趕緊去發現其他人的美,別等他了……”
“再說了,你等他分手圖什么?圖他看你覺得像大青蟲?這不是浪費時間嗎?”
他一通胡說八道勸Joyce趕緊放棄,不是為了別的,只因為過幾個月后還真有個墻角給Joyce挖。
蘇安可沒忘記,長相純真無害看上去有點呆的幽采語出驚人地告訴他明年春天就把裴曜給甩了換新男朋友。到時候Joyce在一旁虎視眈眈,指不定在死纏爛打下Joyce就真的挖墻腳成功。
蘇安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樣,但他知道真要到那時候,估計裴老師得發瘋。
Joyce深受挫敗:“行吧,我認了,誰讓我不知道他不喜歡黃顏色和綠顏色……”
他長嘆一口氣,喃喃道:“終究是我跟他沒什么緣分,才會誤打誤撞穿上他最討厭的黃色和綠色……導致出局。”
————
晚上七點。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幽采上樓,呵著氣,狹窄樓道里的感應燈時亮時不亮。他踩著樓梯,拿著兩個飯團和一瓶酸奶爬到頂樓。
敲門前,幽采低頭看了一下手上的兩個飯團,有點說不出的成就感。
裴曜每天都會在家給他做泥巴湯,他出去上班也會給裴曜帶回人類吃的東西。
幽采神情沉穩地將手上的飯團和酸奶塞進斜挎包,打算進門后突然掏出來給裴曜一個驚喜。
他敲了兩下門,豎起耳朵,看著門框咯吱地響了兩聲,感應燈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金燦燦的腦袋冒了出來。
幽采:“……?”
他被嚇得后退兩步,愣怔地看著大門拉開的縫隙越來越大,屋里的人扶著門,站在他面前,穿著白色長袖,一手摸著后頸,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望著他。
裴曜淺灰發色的頭發染成了金色,素來桀驁的眉眼搭著幾縷額發,顯出了些張揚的銳利,氣質越發生人勿近。
幽采愣怔后回過神來,遲疑地磕巴開口道:“裴、裴曜?”
裴曜點了點頭。
他摸著后頸,低聲道:“你之前不是說喜歡黃色的頭發嗎?我本來想染你說的那種明度很高的黃色,但我之前的頭發漂過,他們說不太好上色。不過這個顏色是能上色里面明度最高的黃色了。”
裴曜:“我覺得我現在應該可能跟你有一點像了。”
幽采望著他蓬松的金發,眼神有點怔然。
確實是有點像,腦袋上金燦燦的,發絲蓬松,加上整個人散發著熟悉淡淡的草木香,仿佛就是世界上另一朵油菜花精。
裴曜稍稍低下了頭,一雙眼睛望著他,貼著他,很像一只大狗黏過來道:“要摸一下嗎?”
見幽采抬手,他笑了起來,彎腰,將自己的額頭抵住幽采掌心,輕輕地蹭了蹭,很安靜地給幽采摸他的腦袋。
幽采慢慢地摸著,低著頭,感覺到金色的發根沒有他那么柔軟,但是發尾很軟,發絲穿梭在指尖像是流動的金色河流。
溫柔、悄無聲息地將他裹住。
裴曜說如果之前自己沒有染其他顏色的頭發,那今天染出來的發色會讓幽采更加喜歡。
但是他遇見幽采有些晚,已經染過很多顏色的頭發,如果要染出幽采想要的發色,必須得等到頭發重新長出來。
他說可能要等到明年春天,到時候長出了新的頭發,就去染幽采很喜歡的那個顏色。
他還說要是幽采喜歡,以后他都不換發色了,一直都是這個發色。
最后,裴曜稍稍偏頭,將臉貼在幽采的手上,將近一米九的個子做出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很像匹兇悍的頭狼安被馴順,歪著腦袋蹭了蹭幽采掌心的舉動,看起來更為馴順。
————
幽采開始熱衷于每天下班都在便利店掃蕩。
他一開始只是站在速食貨架前,思考該選擇奧爾良三明治還是該選擇芝士雞扒三角飯團。到了后面,下班后工牌還掛在脖子上,就拿著便利店門口的購物小籃掃蕩。
每次結賬后都要拎著一大袋鼓鼓囊囊的零食帶回家給裴曜,同倉鼠囤貨一樣,不管裴曜吃沒吃完,一個勁地將零食塞進購物小籃。
黃勝有好幾次看見,送他回家時納悶問道:“你不是吃不慣人類吃的東西嗎?”
幽采抱著一大袋零食:“這是給裴曜的,他喜歡吃這些。”
黃勝:“他怎么不跟你在家喝泥巴湯,盡吃這些東西。”
幽采沒說話,只低頭把兩包薯片拿了出來,上供一樣放在黃勝的車里,示意他別再說話,語氣鄭重:“兩包,不能再多了。”
開著車的黃勝:“……”
他嘴角抽了抽,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看著后視鏡里的車輛:“看不出來,裴曜看著比你成熟,還愛吃這些。”
幽采很精神回答:“他很好養活的。”
這段時間,他發現裴曜雖然是人類,但是跟別的人類相比,裴曜很好養活。
養活別的人類可能需要很大房子,很好的車子,還有亮晶晶的珠寶,但是養裴曜只要小小的房子,每天一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就可以了。
但是他還是很愿意給裴曜買很多個芝士雞扒三角飯團,還有其他的零食,希望能夠將裴曜養得更好。
黃勝:“什么好不好養活的,那些零食都是添加劑,過兩天我給他調個泥巴湯,保準他喝了就不惦記那些零食了。”
幽采:“他不喝泥巴湯,你別給他調。”
黃勝嘴里嗯嗯地應著,壓根沒放在心上。
隔天早上,黃勝特地起了一個大早,開車到幽采樓下,上樓敲門,見著一頭金發的裴曜還被嚇了一跳。
裴曜有點愣,下意識側身讓出過道,給黃勝指了指廁所,以為黃勝是過來上廁所的。
黃勝擼起袖子,朝他擺了擺手:“我不是來上廁所的。”
他一邊走向廚房一邊叨叨道:“幽采說你最近盡吃那些人類的東西,泥巴湯也不喝,幽采不懂弄,叔來給你弄。”
裴曜趕緊上前,想要攔住黃勝,誰知黃勝將他摁回餐桌前,叫他回去,只管等著就行。
沒一會,黃勝興沖沖地捧出了兩碗泥巴湯,放在餐桌前,吆喝著小兩口趕緊出來喝泥巴湯。
剛起床頭發蓬亂還穿著睡褲的幽采同裴曜面面相覷。
五分鐘后,兩人坐在餐桌前,看著黑乎乎的泥巴湯沉默。
黃勝熱情招呼:“喝啊,你們怎么不喝?”
裴曜有點猶豫,捧起了碗,下一秒就被幽采打了一下手。他愣了,扭頭看著幽采。
黃勝以為幽采護食,還語重心長讓幽采不要養成這個護食的習慣,還讓幽采把碗還給裴曜。
幽采吭哧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到了最后才憋出一句道:“狂哥,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兩分鐘后。
黃勝腦袋上的毛炸開,嗓音因為不可置信,徒然飆高道:“什么?他是人?不是油菜花精?”
黃勝腦子被這個消息轟得有些發暈,一偏頭,看到兩人老實巴交地坐在餐桌前,身上還穿著一模一樣的睡衣,跟小兩口剛起床一樣。
看到一人一花坐在一塊還穿著一樣睡衣的情景,黃勝腦子更加發暈,冒出了點更加不好的預感。
第57章
“什么時候的事?”
黃勝顫顫巍巍地對著眼前坐在一塊,穿著同款睡衣的兩人問。
幽采有點躊躇,小聲道:“狂哥,你說哪方面的?”
黃勝腦子暈得更加厲害,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一株嫩綠的油菜花已經被人焯了又焯,脆生生地淋上佐料后一口吃抹干凈,最后還懵懂不知地問他發生了什么。
他讓幽采把全部都告訴他,幽采老老實實道:“我們準備授粉的那天,裴曜他開不出花,后面我們對了一下,發現這中間有個好大的誤會。”
“前幾年有段時間流行諧音梗,有才華被人叫做油菜花,裴曜經常被人夸油菜花,最后誤打誤撞傳到鯉魚精耳朵里,就變成了裴曜是個油菜花精,也不知道是誰給鯉哥傳的,反正鯉哥說是他在娛樂圈里的人脈。”
黃勝:“……”
身處娛樂圈的他沉默了兩分鐘,神情恍惚地掏出了一包煙,說自己要抽兩根煙冷靜冷靜。
片刻后,看著坐在客廳沙發上煙霧繚繞的黃勝,幽采和裴曜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
繚繞的煙霧中,黃勝狼狽地抹了一把臉,開始回想很久以前,似乎有不少精怪來跟他打聽他什么菜花不菜花的事情,當初他似乎聽岔了,以為問的人是正紅得發紫的裴曜,加上問的人多了,他就把一些網友吹水的論壇貼吧推給那些精怪,讓那些精怪自己去看。
黃勝抽著煙的手抖了抖——好像、大概,也許,那個源頭好像就是從他嘴里傳出去的……
五分鐘后。
餐桌前的幽采偏頭同裴曜咬耳朵,小聲道:“狂哥怎么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
裴曜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小聲地說不知道。
十分鐘后。
沙發上的一只黃鼠狼仰天長嘯,狂撓木頭椅子。
幽采在一旁打電話,一邊回頭看黃鼠狼發狂一邊對著電話里的蘇安道:“昂,狂哥身體不舒服,今天不能去公司了。”
幽采小聲:“什么病?我也不懂,我跟他講了個事,他就突然發狂了。”
蘇安那邊嘖了一聲:“什么事?他常去的那家山莊倒閉了?發狂了要不要上醫院掛個號看看?”
幽采謹慎道:“應該沒什么事,等會我跟裴曜去買兩只土雞燉湯給狂哥吃,應該就好了。”
裴曜已經在看手機上的生鮮超市,等著下單兩只土雞再加半斤小蘑菇。
掛斷電話后,仰天長嘯的黃鼠狼終于停下了撓沙發的動作,它人形同原形生得有幾分相似,圓滾的肚子氣得起起伏伏,粗聲粗氣地說自己不吃雞,讓幽采跟他去臥室,他有事同幽采說。
幽采乖乖地過去,跟著黃鼠狼來到了臥室。
看到臥室床上放著兩個枕頭,黃鼠狼又氣得撓了撓天藍色床單,撓得破了兩個洞。
幽采老老實實坐在床上,聽到黃鼠狼問道:“狂哥問你個事,你跟裴曜怎么回事?”
“兩個星期前你就知道他不是油菜花精,怎么兩個星期后你還跟他在一起?你還記不記得你出山是為了找另一朵油菜花精?”
幽采:“他說他認識的人多,可以幫著我一塊找另一朵油菜花精。”
黃鼠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他是人,認識的人再多也沒用,難不成還能像鯉哥一樣看出那朵油菜花精的真身?他跟你處了三個月都沒看出你是油菜花精,你還指望他幫你找另一朵油菜花精?”
幽采有點懵,似乎沒想到這一茬。
黃鼠狼尾巴炸毛道:“還有你現在怎么跟他住在一個房間,睡在同一張床上?人家兩口子才睡同一張床。”
幽采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兩個星期前他說他頭疼,身體不舒服,住在我這里不容易死,讓我跟他一塊睡。”
黃鼠狼渾身毛都炸了起來,氣得在床上蹦跶來蹦跶去,仰天長嘯怒道:“詭計多端!詭計多端!”
客廳的裴曜眼皮一跳,忽然生出點不太好的預感。
臥室床上的跳來跳去的黃鼠狼將床單撓出兩個洞,氣喘吁吁地冷靜了一下,坐在床上愁眉苦臉喃喃道:“是我的問題,不過好在還來得及……”
只是談了三五個月,不是談了三五年。
黃鼠狼兩個爪子捧著肚子,鄭重道:“狂哥有好幾年沒修年假,這樣,狂哥休假,帶你去找鯉魚精,他本事大,到時候我們倆一塊幫你找,總能找到另一個油菜花精。”
幽采愣了愣。
黃鼠狼:“裴曜既然不是油菜花精,你同他做朋友可以,談戀愛不行,你不適合同人類在一塊。”
幽采剛修煉成人形,性情不像他們黃鼠狼一族,狡猾善于自保,反而有股認死理的倔性子。這樣的精怪同人類在一起,到了最后極大概率不得善終。
黃鼠狼語重心長勸道:“你出山不就是為了找到你的同類嗎?當初若不是將裴曜認成你的同類,你又怎么會同他產生聯系?”
“這世間人類千千萬,但你的同類卻只有一個,他同你種族一樣,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油菜花精,只有他才能同你有共鳴,才能跟你在這世間長存。”
幽采抿唇,稍稍偏了偏頭,很久后嗓音帶著點迷惘,喃喃道:“可裴曜也只有一個啊。”
世間上的另一朵油菜花精獨一無二,但世間也只有一個裴曜。
幽采不知道另一株油菜花精會不會覺得他長出藤蔓很奇怪,但是他知道裴曜不會,他也不知道另一株油菜花精會不會喜歡他開的話,但是他知道裴曜很喜歡。
比起遠在虛無縹緲遠在天邊的同類,那個曾經在很多年前同他在山頂,看過同一個月亮,同一片小河的少年裴曜,真實而具象化,看得見也摸得著,真真切切地存在他身邊。
黃鼠狼靜默片刻,低聲說出了緣由道:“幽采,裴曜跟我們不一樣。”
“人類比我們脆弱太多,任何一個意外都能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哪怕他這輩子都不發生什么意外,平平安安地活到最后,滿打滿算也只有一百年的壽命。”
“一百年,幽采,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幽采神情愣然,抬起頭,茫茫然地只聽到到自己的心跳隨著黃勝的聲音一同跳動。
黃鼠狼:“你同他在一起,意味著一百年后,裴曜會在一個小小的白色罐子里,永遠都不會再醒來,世間只留下一個你。”
“你還記得鯉魚精上一次閉關修煉了多久嗎?”
幽采茫茫然地動了幾下唇,喃喃道:“上次他閉關了……十三年。”
黃鼠狼聲音越來越低,帶著點無可奈何的悲哀:“你看,光是一次關閉修煉就花了十三年,對我們精怪來說,一百年也不過是彈指間的事情。彈指間,裴曜就不再這個世上了,到時候你忘得掉他嗎?”
忠貞不一的精怪一旦愛上人類,大抵下場都是凄慘的。
這些精怪在愛人死后,守著愛人的尸骨行尸走肉度過漫長的余生,還有極少數偏執的精怪,承受不了漫長絕望的折磨,走火入魔地替給愛人尋求起死復生的方法,不久后就會遭來天譴,灰飛煙滅,連活下去的權利都沒有。
黃鼠狼低頭,看著床單上破出的兩個洞,很難過道:“幽采,你是個好孩子。”
“狂哥不想看到很多年后,你抱著一個小罐子行尸走肉地活下去。”
這樣的事情,他在他朋友身上看過一次就好了。更何況這一切的因果都是他跟鯉魚精一同造成,不用鯉魚精說,黃勝也知道自己要把這一錯誤的因果糾正回來。
趁著現在只相處了三五個月,早點斷開,還不至于到了百年后,還遭受抽筋剔骨搬的分離苦楚。
幽采動了動唇,小聲:“他很久以后會在一個小罐子里嗎?”
黃勝:“對,百年后,他的家人會把他火化,然后裝在一個小罐子里,沒有任何意識也不會說話,但是百年后的春天,另一朵油菜花精還活得好好的……”
幽采后面的話聽不下去,只是茫茫然地想著怎么會呢?
裴曜一百年后怎么會裝在一個小罐子里的呢?
他那那么高,那么大,小小的罐子怎么會放得下他?
可黃勝說得沒錯,很久很久以后裴曜會同其他人類一樣死去,沒有任何意識,再也不會跟他說話,再也不會對他笑。
幽采忽然很難過,一股巨大的難過席卷而來,比之前知道裴曜不是油菜花精時更加難過和無助。
幽采想起了之前撫摸裴曜發根時,指尖上殘留的溫暖,像一條金色的河流。但是百年后,這條金色的河流會永遠停滯在某一瞬間,變得冰冷死寂,永遠不再流動。
裴曜不會像山野里其他的花,會在明年春天重新回來,會在某個春天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幽采抬手,碰了碰臉龐,茫茫然地碰到了一手的涼。
他怔怔然地低頭,看到了一條蜿蜒的水痕,在掌心里,像是一條難以愈合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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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黃勝談完話后,幽采帶回來的零食越來越多。
短短兩天,小小儲物柜塞滿了各種零食,抽屜都合不上。
裴曜蹲在儲物柜前笑,問他怎么帶那么多零食回來,幽采卻只是搖搖頭,低聲說自己想給他買。
除此之外,他給裴曜買了兩條很好看的領帶,是蘇安推薦的某個奢侈品牌子,價錢并不便宜。
裴曜那天收到領帶的時候,高興得要死,跟在幽采身后,反反復復地去問真的是送給他的嗎?隨后當天晚上就讓人取了兩套適合領帶的西服,穿戴好領帶,在鏡子前走來走去,沒一會又露出個笑,貼著幽采說喜歡,特別喜歡。
幽采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點出神,他扭頭,看著裴曜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好一會才說他喜歡就好。
裴曜取了自己的吉他,同幽采坐在一塊,說要唱歌給他聽。
在狹小的客廳,裴曜低頭掃了掃吉他弦,發出一陣嗡鳴,好半天才抬起頭,慢慢地彈著吉他,輕輕地哼唱,嗓音低沉又溫柔,很磁性,是一副極為難得的好嗓音。
他嘴里哼的是十七歲那年寫的歌,技巧還有點青澀,但卻出乎意料的赤誠,哪怕只是短短一段旋律都十分抓人。
裴曜抱著吉他,唇邊帶著點笑道:“我想明年春天把這首歌寫完。”
他額頭親昵地碰了碰幽采,低聲道:“到時候再唱給你聽好不好?”
幽采偏了偏頭,猶豫了一會,小聲道:“好。”
他慢慢道:“明年春天,要是你寫好了,我會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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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曜是在收到領帶的第二天發現了點不對勁。
第二天上午,打掃衛生的他在臥室的角落發現了領帶的包裝盒。
包裝盒是某個眼熟的牌子,很貴,一條領帶幾乎是幽采一個月的工資。
幽采一口氣買了兩條。但他才上了三個月的班,手頭上的錢買了那兩條領帶,加上房租和零食的開銷,幾乎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光,沒留下任何存款。
裴曜盯著包裝盒,心臟突突的跳,想起前兩天黃勝跟幽采在臥室談話后,幽采出來后微微發紅的眼睛。
幽采現在把身上所有的錢都花在他身上,然后呢?
裴曜大腦某根弦也跟著突突的跳了起來,腦海里浮現了不太好的想法,那個想法得讓他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長久地佇立在原地,好長時間后才將包裝盒收起來,放在柜子最下層,起身去陽臺撥了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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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安那邊還有個綜藝,前陣子費了好大力氣才簽下來,是個田園生活類節目,要去山里生活一段時間,身邊要帶的助理多。等他這個節目完成后,我在跟你一起請長假去找鯉哥。”
休息室中,黃勝拍了拍肚子:“鯉魚精前陣子在西南那邊,我們化成原形趕過去,沒幾天就到了。不用擔心,順著留下來的妖氣,總能找到他的。”
“找到鯉哥,我們仨再一塊去找另一朵有油菜花精,最后肯定能找到。找到后就皆大歡喜,你也可以放心地跟那朵油菜花精在一塊,不用擔心他一百年后會消失。”
幽采靠在沙發上,臉上蓋著一本書,沒說話。
黃勝:“正好這段時間你跟蘇安去山里拍綜藝,山里沒信號,這段時間你們見不著,說不定兩個都冷靜下來了。”
“對了,我聽蘇安說你把工資都花了,把身上的錢都用來給裴曜買東西了?”
幽采蓋著書,悶聲道:“買完了。”
“一毛都不剩。”
黃勝:“那以后找鯉魚精要在城市里生活怎么辦?”
幽采一把掀開臉上的書,像是有點賭氣,偏過頭不去看黃勝道:“我不管,我就要給他,到時候我撿泥巴吃,反正餓不死。”
黃勝知道他心里難受,只當他像小孩子一樣生了氣想不通鬧脾氣,怏怏不樂了好幾天。
他能理解幽采的難受,裴曜是幽采第一個接觸那么深的人類,很容易生出點有雛鳥情節,如今驟然要分開,心里難受再正常不過。
當初他修成人形后,對常去的一家農莊的白切雞愛得深沉,最后農莊倒閉后他難受了好幾天沒吃下飯。老板走的那天黃勝還特地去送行,一邊抹眼淚一邊說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么好吃的白切雞。
如今過去了那么多年,吃過了那么多家農莊,早就已經忘記了那家農莊的白切雞是什么滋味,連同老板的模樣也記不清楚。
黃勝覺得幽采如今大抵也同當初的他一樣,妖精的歲月那么漫長,幾百年后,幽采可能連裴曜的模樣都記不清了。
于是黃勝好聲好氣安慰道:“行,都給他,狂哥這里還有點存款,到時候輪不到你撿泥巴吃。”
他拍了拍幽采的肩膀哄道:“今晚回去收拾行李,跟蘇安去山里拍完綜藝,過段時間把事情都處理好,咱們就去找鯉哥。”
“我們精怪若是要同人長相廝守,也得跟自己的同類在一塊。”
幽采應了一聲,聲音有點悶。
下班后,幽采坐在黃勝的車上,一直在扭頭望著車內的裝飾。
黃勝一邊開車一邊叨叨地給他做心理輔導,告訴他人和精怪在一起長相廝守的壞處,半個小時后,等到了幽采家樓下。他扭頭望向幽采,語重心長問道:“狂哥跟你說的,你想想明白了嗎?”
幽采說想明白了,一邊說一邊一股腦地將前幾天放在黃勝車內的零食全部塞到自己斜挎包,說自己要帶回去給裴曜吃。
黃勝:“……帶回去給他干什么,他一個裴家大少爺還能少這兩口薯片?”
幽采抿唇,很有點不高興道:“他天天在家給我煮泥巴湯,我都要走了,多給他點東西怎么了?”
黃勝頭有點疼:“行行行,隨你,把車里吃的都拿給他。”
幽采如同蝗蟲過境,將車內的零食都掃蕩了一片,斜挎包里塞得鼓囊才下車,用力地關上車門。
黃勝發動引擎,沒幾秒,車窗被“咚咚”地敲響。
他扭頭,看到幽采敲著車窗,示意他開窗。
黃勝將車窗搖到底,還沒來得及問發生了什么,就看到背著斜挎包的幽采將長臂伸進車窗內,使勁地樓了幾下中控臺上小擺件,把小擺件里的幾顆薄荷糖都給摟了出來。
他整個人都趴在車窗上,一邊使勁伸手摟一邊道:“拿來拿來,都給我拿來——”
到最后,一根毛都沒打算留給黃勝,連同車上的紙巾盒都摟進了挎包。
第58章
“驅蚊水和青草膏這些我給你放在行李箱的外面,蘇安說那座山沒怎么開發,時常有蛇蟲鼠蟻出沒。”
“胃藥、芬必得、蒙脫石散還有治過敏的氯雷他定我放在白色防水袋里,戶外過敏源多容易過敏……”
小小的臥室里,幽采坐在床上,抿著唇望著低頭給他收拾行李的裴曜。
敞開的行李箱物件擺放得也一絲不茍,物件的種類清晰明了,從他回來跟裴曜說明日要跟蘇安去山里錄制綜藝節目后,裴曜一直收拾到現在。
裴曜沒抬頭,穿著拖鞋,垂著眼跪在行李箱前,替他疊著衣服,嗓音很平穩,告訴他山里晝夜溫度大,蛇蟲鼠蟻多,這幾日山里又頻頻下雨,讓他凡事都要小心。
收拾到一半,裴曜才抬頭,望著他,很久后才對著他一笑,將白色防水袋里的各類藥物都拿了出來:“我忘記了,你從出生起就在山里長大,這些東西對你沒用。”
他起身,拿著這些藥物,低聲道:“你不需要這些東西。”
不需要這些東西,自然不需要將這些東西帶走。
幽采起身,在行李箱前蹲下,低頭將行李箱里的東西拿出來,一邊拿一邊小聲道:“我現在不怕蟲子咬了,驅蚊水和青草膏我不要,留給你。”
“還有這個保溫杯,我平時不用喝熱水,也留給你。手電筒也是,我在晚上也能看得到,這個手電筒也不用帶去,留給你停電的時候用。”
他一邊翻一邊很細碎地念地道:“我不用要那么多,這些東西都留給你,我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盡管他知道裴曜并不缺少這些東西,但還是控制不住想給裴曜留下,希望能夠給裴曜多一點再多一點自己積攢的東西。
可他在人類社會擁有的東西并不多,因此能給出去的也不多,相較裴曜給他的,顯得更少了。
他總覺得虧欠。
裴曜在一旁沉默,看著行李箱逐漸空了一大半,半晌后,垂下了眼睫。
幽采蹲在行李箱前,收拾著撿出來的東西,很小聲地說:“你平時在家要好好吃飯,好好地蓋被子,不要吹冷風,吹冷風了容易頭疼,也不要熬夜,要按時睡覺,生了病要去醫院看醫生……”
裴曜蹲在他一旁,扯出一個笑,很慢道:“跟我說這個做什么?”
“不是應該我跟你說嗎?不是應該我跟你說要好好曬太陽,不要喝臟水,要好好地跟著狂哥,不要跟他走丟。”
幽采低頭,翻來覆去折著一件黑色沖鋒衣,將沖鋒衣折得亂七八糟地塞進行李箱,其他的幾件衣物也亂糟糟的塞進行李箱。
哪怕塞得亂糟糟的,行李箱也沒裝滿,少得可憐的幾件衣服占了大頭,大半個箱子都是空蕩蕩的。
裴曜沉默地跟一堆破爛坐在一起。
他周圍擺滿了保溫杯、青草膏創口貼、紙巾盒還有一個不知道哪里撈來的車載抱枕,上面還粘著幾根動物的毛。
全是幽采收拾完行李一股腦地塞給他的零碎物件,堆在他腳邊,跟一座小山一樣,一張小毛毯凌亂地堆圍起來,像條小河。
裴曜低頭,看著被撓出幾個洞還粘著幾根動物毛跟破爛一樣的抱枕,覺得自己也很像這些破爛。
都是幽采不要的。
都是幽采喜歡過一陣,但在分別時依舊會被舍棄的破爛。
他就是那個最大號的破爛。
裴曜神情有點陰郁,坐在一圈破爛里,很像一個被塞進垃圾堆的大型金發玩偶。
幽采在浴室里泡澡,泡完澡將充氣浴缸用擦得干干凈凈,折疊好扛去客廳,放在了裴曜的腳邊,說把這個也留給他。
看起來像坐在垃圾堆里的裴曜偏頭,默默地看了一眼龐大的折疊浴缸,沒說話。
幽采頂著濕漉的頭發,將毛巾遞給他,請他幫忙擦頭發。
臥室床上,幽采盤著腿,穿著裴曜給他買的睡衣,領口敞開一截,同裴曜念叨著說:“到時候床上的被子我也給你,還有枕頭,你也可以帶回去。”
“家里的向日葵說你很喜歡我的枕頭,白天總是抱著睡覺。”
他同人類不一樣,還沒走,就已經笨拙地露出了一大半馬腳,很擔心裴曜過得不好。
裴曜沒揭穿,只是低頭替他擦著頭發,半晌才道:“那客廳里的小盆栽呢?你也不帶走嗎?”
幽采有點躊躇,半晌還是搖了搖頭,小聲道:“留給你吧。”
他跟黃勝要去西南那邊找鯉魚精,一路奔波,不能很好地照顧那幾盆小盆栽。
裴曜:“那它們問起來怎么辦?”
幽采愣了愣,小聲道:“你不是聽不到他們說話嗎?”
裴曜不吭聲了,只盯著他。
幽采只好拿出黃勝教他的借口,低頭望著被黃鼠狼扣出一個洞的天藍色被單:“你就跟它們說我跟蘇安去山里拍綜藝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回來。”
裴曜放下毛巾,嗯了一聲,起身去到門口關燈,低聲道:“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
早上六點。
幽采輕手輕腳地起床,去浴室洗漱好,穿著黑色沖鋒衣,彎腰系好徒步鞋的鞋帶,蹲在地上客廳里的小盆栽小聲叮囑了幾句,便拉著行李箱躡手躡腳地準備出門。
結果在玄關處,拉著行李箱的幽采又停下,在原地站了一會,忽然覺得自己行李箱里的那根皮帶其實也可以留給裴曜。
他蹲下拉開行李箱,準備把行李箱里的皮帶拿出來留給裴曜。
結果一打開行李箱,發現原本亂糟糟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按照顏色折疊分類好,除了那幾件空蕩蕩的衣物,還有幾件裴曜從前給他新買的夾克和外套。
幽采有點愣,片刻后才將行李箱里的那根皮帶拿出來,放在客廳的那堆零碎玩意,才拉著行李箱下樓。
入了冬,清晨六點多的天依舊漆黑,黃勝的車已經在樓下停好,等到幽采上車后,引擎聲響起,驅車趕往公司。
蘇安本次參加的綜藝是國內首檔明星田園生活類,熱度很高,最初幾期收視率屢屢突破新高。但隨著觀眾新奇勁過去,收視率逐漸回落于平穩,甚至逐步下滑,為了收視率,節目策劃最近幾期另辟蹊徑,弄了不少新活動,大大增加了節目的趣味性,收視率又逐步回升。
正好張導拍攝的電視劇火了起來,蘇安作為其中的男三號,熱度也順勢漲了不少,加上他在劇中的人設討喜,討論度比男二還要高幾分,從十八線躋身進了流量小生行列。
這檔綜藝朝當下正火的這部拋出橄欖枝,將這部劇中話題度高的明星邀請在一塊,還下了血本邀請了前年拿下影帝的宋疍,將節目話題度穩穩握在手中。
上午十點二十一分。
平穩行駛的黑色保姆車中,幽采正在看綜藝節目的流程,看到正在躺靠著車椅的蘇安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大叫一聲,愣然道:“靠,宋疍來加我微信。”
幽采扭頭:“你是不是又去亂罵人了?”
蘇安哽了一下:“哪有,我哪有膽子去罵宋疍啊。”
宋疍,三十多歲的雙料影帝,雖然為人低調沉穩,但粉絲基數龐大。他要是剛罵宋疍,前腳剛罵完,后腳就能被宋疍的粉絲撕成片。
蘇安咽著口水道:“我也沒得罪他啊。”
雖然他跟宋疍都是這次綜藝節目組邀請的嘉賓之一,但兩人的咖位一個天一個地,節目的重心必定也是放在宋疍身上,宋疍壓根就不需要跟其他邀請的嘉賓熟悉。
只有旁人上趕著去加宋疍聯系方式刷臉熟,哪里發生宋疍主動來添加的事情。
但如今就還真發生了。
蘇安看著聯系人的紅點糾結了一陣,眼一睜一閉,咬牙通過了宋疍申請的請求。
兩分鐘后,蘇安的手機震動了兩下,他忐忑地低頭一看,發現是宋疍發過來的消息,同他打了個招呼,說是一個節目嘉賓,提前熟悉熟悉。
聊到最后,宋疍極其自然地彈來了兩條消息。
宋疍:^_^
宋疍:順便問一問,你們到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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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宋疍摁下手機鎖屏鍵,膝蓋上蓋著毯子,轉頭對車后座的青年道:“他們已經到了域山那邊,離節目組給的地址還有四個多小時的車程。”
車后座的青年仰躺在座椅上,抱著手,長腿擱直,黑色的眼罩壓在高挺的鼻梁,黑色沖鋒衣的拉鏈拉得很高,抵住線體凌厲的下顎,沒說話。
宋疍慢悠悠道:“之前節目組千請萬請請不來,如今倒是請來了,結果節目也不上,你猜林導他們知道后得氣成什么樣?”
青年沒說話,只是翻了身,找了本書,蓋住了臉,有些陰郁,顯然是不想說話的樣子。
宋疍:“我是欠了節目組林導的人情,才會來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待上好幾天荒野求生,這幾天還下雨,估計要吃不少苦頭。你倒好,自己收拾東西就跑過來跟我一起挖野菜。”
他戲謔道:“得了,還好黎暨他們不知道。”
“要不然以后你還被他們叫那什么哥來著,哦,記起來了。”
“——野菜哥嘛。”
————
下午三點半。
《就現在,出發吧!》綜藝嘉賓陸陸續續抵達陽安村。
蘇安一行人到得早,在陸陸續續的嘉賓里,幽采見了幾個熟人,都是在劇組里結識的人。章年眼尖,瞧見了他,還挑了挑眉,沖他笑了一下,朝他打了個招呼。
因為下著雨,天氣不好,后面的人來得有些慢。
宋疍一行人抵達的時候,大部分嘉賓都已經到了。整個節目組對宋疍很重視,林導親自撐著傘去接人,他同宋疍明顯是舊相識,一路上有說有笑。
三十多歲的宋疍模樣生得俊秀,穿著休閑,身后跟著幾個拉著行李箱的助理,幾個嘉賓也忙迎上去,同宋疍打著招呼。
宋疍笑著點頭,輪到蘇安時,稍稍頓了頓,抬頭看了一眼蘇安身后,才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讓蘇安不用同他那么客氣。
蘇安有些受寵若驚。
全部嘉賓到齊陸續地將行李搬進了節目組安排的農舍,幽采輕輕松松地就將車上的行李搬進農舍,速度快得還去給章年的助理搭了把手。
幽采打把手完,看到蘇安口中的雙料影帝抱著手,站在蘇安一旁,似乎笑著同蘇安搭著話。
他聽到宋疍同蘇安道:“小蘇,你助理力氣挺大的啊。”
蘇安道:“啊,是,他一直力氣都挺大的,工作也很認真。”
幽采低頭拍了拍沖鋒衣上的水漬,緊接著聽到宋疍帶著笑意道:“哦,這樣。”
“我有個助理工作也挺認真的,就那邊那個,叫小裴。”
不遠處,穿著跟幽采同款黑色沖鋒衣的青年帶著鴨舌帽和口罩,五官遮得嚴嚴實實,背著黑色的登山包,單手插著兜,另一手拎著盆小盆栽。
似乎是察覺到什么,穿著黑色沖鋒衣的青年面無表情偏頭,望向幽采這邊。
幽采動作一滯。
下一秒,他聽到宋疍語氣很戲謔道:“造孽哦,我那個助理可憐,聽說老婆連孩子都不要了,把四個孩子丟給他。”
“就早上出門的,招呼也不打一聲,把卡里的錢全給了我助理就要一走了之,跟丟破爛一樣丟在家。”
“他現在一個人又帶孩子又上班,兩個小時要給孩子喂一次飯,帶著孩子上班生怕磕著碰著孩子。”
“不過他孩子也聽話,跟著他爸爸來山里挖野菜,不哭也不鬧,吃完飯就睡覺,”
蘇安唏噓道:“啊,單身奶爸啊。”
宋疍笑瞇瞇:“可不是,聽說那四個孩子聽到另一個家長走后哭得撕心裂肺,在家鬧得天翻地覆,他沒辦法,才帶著孩子上班去找孩子他媽。”
蘇安繼續唏噓道:“也難怪,孩子小離開父母哭鬧也正常,宋哥你助理看著挺年輕的,沒想到有了四個孩子。”
宋疍更加戲謔地望向穿著黑色沖鋒衣的幽采,問幽采怎么看這件事。
四個孩子的半個爹幽采:“……”
第59章
看到宋疍問幽采對拋妻棄子留下四個孩子這件事怎么看,蘇安認真道:“宋哥,你要是問別人我不敢說什么,但是你要是問我助理,那他肯定是看不慣這種事。”
蘇安:“下雨天外面的花花草草沒收進來,他淋著雨都要去把那些花花草草給搬進來,更何況是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而且他才上班三個月,就能拿出兩個月工資全給他對象買領帶,那領帶可貴了,他一下子買了兩條。”
幽采弱弱地小聲道:“哥,別說了……”
蘇安停不下來。
他就跟微博上那些媽粉一樣興致勃勃地掏出手機,語氣驕傲地給宋疍看那兩條領帶的圖片,說幽采為人實誠,是他身邊干得最好的助理。
宋疍佯裝驚嘆,轉頭對著幽采嘆息問道:“那小蘇你助理肯定不會干出那種留下四個嗷嗷待哺孩子的事情吧?”
幽采:“……”
他還沒回答,蘇安就自豪地回答:“那是自然——”
大型霸王花嗓音嘹亮,自豪道:“方圓十里都找不出比我助理更好的人!”
宋疍微微一笑:“這樣啊,真巧。方圓十里也找不出比我助理更能挖野菜的人。”
幽采:“……”
他裝作聽不懂,心虛低頭,用鞋尖踩著地面的水洼,將水洼踩得噼噼啪啪響,很像學生時代沒帶校牌被老師發現然后抓包的學生,老實巴交頭也不敢抬小聲道:“也不一定就是丟下四個孩子……”
他努力地弱弱解釋道:“可能因為有什么事,不得不離開一陣子……”
在兩人的目光下,幽采弱弱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跟蚊子一樣幾乎聽不見:“說不定明年春天就回來了……”
————
“到時候一看見他,要得使勁哭才能把他的心給哭軟。”
“哭得越大聲越好,不流眼淚沒關系,但是聲音一定要大聲,哭得一定要凄慘,要把自己想象成地里的小白菜,兩三歲就沒了爹娘的那種。”
“這時候不哭,等到了他走了,明年春天給你們帶個后爹回來,后爹再帶他的幾個小崽回來。到時候水不給你們澆,太陽不給你們曬,讓你們四個擠在一個爛花盆,到時候想哭都沒地方哭了。”
農舍里,裴曜將四盆小盆栽一字排開,低頭拆了一袋營養液,挨個灌了灌,念叨道:“吃飽點,到時候有力氣才能哭得大聲點……”
“哭的時候別用嗓子哭,把胸腔那口氣提上去哭,這樣能哭不傷嗓子。”
裴曜從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對著幾盆盆栽傳授如何不傷嗓子的技巧,恨不得將畢生所學傳授給這幾盆盆栽,生怕這幾盆小盆栽到時候碰見了幽采當啞巴。
宋疍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幅神叨叨的場景。
他咳了一聲,看到金發青年扭頭,面色自若地看著他,完全被發現同盆栽說話的窘迫,反而皺著眉問他:“你剛才跟他說什么了?”
“他剛才一直低頭,踩著地上的水,看起來不太高興。”
宋疍:“……”
哪里是不高興,明明是心虛。
裴曜:“你不要跟他說那么多。”
“他有時不懂那些東西。”
宋疍沉默了兩分鐘,最后豎起一個拇指,嘆息道:“哥,你才是我哥。”
裴曜同他是表兄弟關系,前幾天裴曜打來電話問他是不是要參加最后很火的田園生活類綜藝,還說自己有個事情想要他幫忙。
宋疍起初以為裴曜是要找他塞什么人進綜藝,當時還笑著打趣裴曜談了戀愛就是不一樣,結果電話那頭的人語出驚人,說要跟著他一塊上綜藝,但是不露面,讓他當司機當助理都行,只要能在那檔綜藝里見到男朋友。
宋疍:“我剛才就說了你找過來的事,沒明著說是你。他旁邊的小明星一直說他對你特別好。”
他笑著搖頭:“恐怕他身邊那個小明星也不知道他連夜把你丟下,跑來山里拍綜藝,后面還不打算回來的事情。”
裴曜沉默。
他盯著面前的四盆小盆栽低聲道:“他不懂那些東西。”
“不怪他。”
宋疍:“哥,拖家帶口千里追妻,最后見到人來一句不怪他。”
他兩只手都豎起了拇指,認真道:“你太是這個了。”
別說方圓十里,就是方圓幾百里,也找不出比他表弟更能挖野菜的。
——————
晚上十一半。
落著細雨的陽安村靜悄悄,只有田野間幾聲稀稀疏疏的蟲鳴。
參加節目的嘉賓舟車勞頓,此時在節目組安排的農舍里休息,準備明天的拍攝。
農舍門外的黃勝跺了跺腳,將腳下的泥蹭去,大大咧咧進了房間,變回原形,在搖椅上舒舒服服的晃著尾巴。他跟幽采被安排在一同間農舍,因此能很放心的變回原形。
幽采坐在床上,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準備偷溜出門。
搖椅上的黃鼠狼睜開眼,奇怪道:“這么晚了,你準備去哪?”
幽采含糊地找了個借口:“我去看看蘇哥,蘇哥剛才有事叫我。”
黃鼠狼放心,晃著尾巴嘀咕道:“我還以為你要出去給裴曜打電話。”
“我們已經到山里了,這時候不能前功盡棄,裴曜要是知道你過幾天要走,說不定還會傻愣愣地開著車追過來,到時候可就不好跟他交代了……”
黃鼠狼越想越不放心,又憂心忡忡地叮囑道:“你去找蘇安的時候可別偷偷給裴曜打電話啊,如今聽不到聲音見不著面還好,要是再見著了,恐怕他更放不下了。”
幽采鎮定地點了點頭,推門出去,立馬偷溜宋疍農舍的方向。
他一邊偷溜一邊很沉穩地想自己只是去看孩子的,養了那么久的小盆栽哭得一天,他身為半個爹,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一路偷溜到宋疍農舍附近,幽采豎起耳朵,果不其然能隱隱約約聽到小盆栽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他一路貓著腰,偷偷溜到了聲音來源的那家農舍。
屋子的窗戶透著光,幽采回頭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身后,確定沒什么人后,踮起腳,敲了敲窗戶,小聲地叫了叫裴曜的名字。
片刻后,窗戶拉開了一個口,透出幽幽的一聲:“誰啊?”
幽采咚咚敲了敲窗:“我呀——”
他趴在窗戶上,又敲了敲窗,湊近道:“是我呀——”
屋子里安靜了一會,才傳來幽幽的嗓音:“原來有人還記得我們孤兒寡母啊。”
四個小盆栽順勢開始哭,哭得傷心不已,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說幽采不要他們了,要去找新的盆栽了,到時候有了新盆栽就會忘記了它們幾個小盆栽。
趴在窗戶上的幽采巴巴道:“沒有的,沒有的啊,誰說的?”
十分鐘后。
農舍里,幽采挨個哄著哭鬧不止的四個小盆栽,哄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堪堪地哄好,說自己沒有要丟下它們,只是暫時出去一段時間。
四個小盆栽抽抽噎噎地停止了哭泣,幽采松了一口氣道:“對了嘛,不哭才對了嘛。”
坐在另一張椅子的金發青年,抱著手,冷不丁地丟出了一句:“——明年春天你們就要有新的哥哥弟弟嘍。”
四個小盆栽聞言一愣,頓時又開始嚎啕大哭。
幽采:“……”
他扭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裴曜,裴曜偏頭,抱著手不說話,薄唇抿得緊緊的
幽采懂了。
其實大的也有點想哭。
也得哄。
幽采懷里抱著四盆小盆栽,將椅子拉近了一些,小聲道:“你怎么來了?”
裴曜目光仍然落在遠處:“它們鬧著要過來找你。”
幽采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小盆栽,遲疑道:“你又聽不到他們說話。”
裴曜神情倔強:“父子連心,我做夢夢到的。”
“它們托夢給我,總問我你怎么不要它們了,怎么走的時候也不愿跟它們說一聲,怎么一個人跑去找那朵油菜花精。”
幽采用膝蓋碰著身旁人的膝蓋,聽著裴曜繼續低聲道:“今天你走的早上,它們其實一直都醒著,根本沒睡。”
幽采低頭望著懷里的小盆栽。
小盆栽老實道:“哥,其實早上我們是睡著的,沒睡的不是我們。”
它們幾個一醒來就在車上,跟著裴曜追他們的另一個半爹去了。
裴曜喃喃道:“你走的時候,連告別都沒跟它們說一聲。”
今早清晨,他側身躺在床上,背對著幽采,聽著起床的動靜,總以為幽采至少會搖醒他,跟他道一聲別,再去追逐另一朵油菜花精。
可到了最后,直到聽到客廳傳來一聲輕輕的關門聲,他都沒得到那聲道別。
哪怕只是一個落在面頰的道別吻,他到最后也沒得到。
裴曜眼眶有些紅,終于忍不住,偏頭將額頭抵在幽采肩膀道:“為什么走的時候連說都不說一聲?”
幽采低頭,有些笨拙地摸了摸金發的腦袋。
他沒什么章法,就像摸其他葉子一樣摸著裴曜的腦袋。
很久后,伏在在他肩頭的裴曜抬起頭,抓著他的手,隨后又將臉龐埋在幽采頸脖處,安靜了一會又低聲說幽采不是一個油菜花精。
幽采愣了愣,有些小聲問:“我不是油菜花精嗎?”
裴曜埋在他頸脖里,喃喃道:“你不是什么油菜花精。”
“你是個木頭。”
“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木頭。”
第60章
可是怎么會有那么軟軟綿綿的木頭。
木頭小小聲地跟他說:“我不是木頭。”
他抱著四個小盆栽,身上還掛著一個很大只的金發樹袋熊,一動不動緊緊摟著他。
小木頭巴巴地又重復一遍:“我真的不是什么木頭。”
他說話小小聲,抱起來也軟綿綿,確實不像木頭。
但是又跟木頭一樣遲鈍又呆呆的——到了現在,還不知道為什么被叫做木頭,以為是裴曜認錯了精怪。
半個小時后。
幽采帶著一盆小盆栽偷偷摸摸回到黃勝住的農舍,躡手躡腳地推開會咯吱響的木門。
為什么只拿一盆?
因為裴曜只給他帶一盆小盆栽回去,說要是四盆都給幽采帶回去,指不定第二天幽采拖家帶口拎著小盆栽連夜跑了。
小盆栽是老三,是幾盆小盆栽里最老實巴交的,被幽采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時,很躊躇地遲疑道:“哥,你跟裴曜哥很見不得光嗎?”
“為什么屋子里沒人,你還要偷偷摸摸回來?”
幽采:“……”
他扭頭看了一眼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黃鼠狼,朝小盆栽比了個手勢,示意屋子里還有個別人。
小盆栽懂了。
他三個哥還在另外一個半爹手上,一天給一盆,幽采還要連著去三天。
再硬的心,連聽它們幾個小盆栽哭三天,恐怕都會軟下來。
小盆栽放心了,安然地閉上眼睛——誰說他們兩個爹關系會破裂的?
都是家里那盆向日葵在胡說八道了,他另外一個半爹有手段得很。
幽采看了一眼木桌上的小盆栽,又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黃鼠狼,起身,去到躺椅前蹲下,對著搖椅上的黃鼠狼試探地叫了一聲:“狂哥?”
搖椅上的黃鼠狼依舊在呼呼大睡,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呼嚕。
幽采伸手,十分謹慎地戳了兩下黃鼠狼毛茸茸的尾巴,又試探地小聲道:“狂哥?”
黃鼠狼砸吧砸吧嘴,伸著爪子撓了撓屁股,嘴里呼嚕呼嚕地發出了聲嘀咕,翻了身,繼續呼呼大睡。
幽采放下心來,爬上床,捧著小盆栽,同它問一些事情。
他問:“裴曜是什么時候來的?”
小盆栽老實道:“不知道,我們一醒來就已經在車上了。”
“不過哥,我半夜的時候看到裴曜哥把行李箱從臥室里拿出來,給你疊衣服。”
幽采說這個他知道。
小盆栽又想了想小聲道:“哥,他前幾天經常抽煙,就在陽臺那塊地方,給好多人打電話,問你是不是過后要請假,要辭職。”
幽采一怔。
小盆栽:“哥,你們是吵架了嗎?”
“哥,你們以后會分開嗎?”
它很小聲地說:“哥,你們不要吵架好不好?”
“裴曜哥經常拿著你送給他的領帶發呆,半夜的時候還會偷偷掉眼淚。”
它聲音很難過:“哥,我不想你跟裴曜哥吵架,也不想你跟裴曜哥分開。”
“我想你們好好的,像以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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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綜藝的第二天,幽采明顯有點心不在焉。
黃勝只當他還有些不習慣,還拍著他的肩膀鼓勵他再多多堅持幾天,等過了一陣子就習慣了見不到裴曜。
當初他吃不到那家白切雞,前幾天也難受得緊,但最后過一陣子就習慣了。
幽采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蘇安在休息期間同宋疍搭了幾句話,看上去聊不得不錯,幽采在一旁,看著宋疍笑吟吟的模樣,遞給他一瓶水,躊躇地問了一句:“宋哥,你助理呢?”
“怎么沒看到那個叫小裴的助理?”
笑吟吟的宋疍接過他遞過去的水,露出一個不解的表情:“什么小裴?我沒有叫小裴的助理啊。”
幽采一愣。
宋疍一副老狐貍的樣子,眨了眨眼道:“我只有叫小王的助理。”
幽采比劃道:“小裴啊,就是那天你說帶了四個孩子的小裴。”
宋疍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笑吟吟道:“哦,你說那個啊,他叫小王,不叫什么小裴。”
“他說這里有人見不得他叫小裴,所以讓我們叫他小王。”
幽采下意識扭頭,望向不遠處揣著手安詳的黃勝。他有點心虛地低頭,含糊道:“啊,是嗎?”
不過就是昨晚跟裴曜說了一嘴,說黃勝要帶他去西南找鯉魚精,不太想他們見面。第二天裴曜連姓都改了。
從小裴到小王。
好了,聽上去更加像偷情了。
但效果非凡。
晚上,當整個節目組歇下時,宋疍那邊就會派人來敲響黃勝農舍的門,探頭說他們那邊的小王要找幽采。
黃勝以為幽采在節目組交了新朋友,笑瞇瞇地同幽采說:“玩去吧,別太晚回來就行。”
幽采每晚都會在小王房間待到很晚。
兩天后的黃勝覺得有點不對勁——幽采每晚回來都高興得跟牛一樣,變出原形后到處在床上亂滾犁地一樣,這模樣跟當初談戀愛有什么區別?
黃勝悄悄地跟宋疍那邊的人打聽了一下這個小王是什么來歷。
宋疍那邊的助理很高深莫測地同他說:“哦,你說小王啊,他目前離異帶兩娃,天天追著他對象跑。”
聽宋疍哥說最近送出去了兩娃,目前可不就是離異帶兩娃嘛。
黃勝一聽,放下心來,還順帶唏噓地感嘆了一句:“你們這小王命還挺命運多舛啊。”
當晚,命運多舛的小王就在房間,一邊給幽采擦頭發,一邊問幽采下次出去帶不帶他。
舒舒服服瞇著眼的幽采一下就睜開了眼,有點心虛地爬了起來,含糊道:“啊,下次,下次應該帶的吧。”
他頭發蓬松,圓圓的腦袋翹起來幾根毛,很像舒服后就提起褲子的渣男,有些慌張又裝模作樣道:“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不然狂哥要起疑心了。”
裴曜心想起疑心就起疑心。
他巴不得黃勝現在就沖進房間抓個現行,最好把這樁事板上釘釘做實。
可裴曜也知道黃勝對剛化成人形的幽采來說相當于長者。黃勝教幽采生存之道,又將他領進人類社會,他說的話很有幾分重量。
他不愿讓幽采夾在中間為難。
但黃鼠狼一向以狡詐出名,沒過兩三天,就又覺察出了點不對勁。
他同幽采在同一個屋子里,對幽采旁敲側擊問了幾句,就問出了點東西。
幽采一向不怎么會說謊,三言兩語就被黃勝套出了話,含含糊糊地同他說小王很好,小王的兩個孩子也很好,他們每天都會聊聊天。
黃勝痛心疾首,心想好不容易躲到山旮旯,結果走了個裴曜,來了個小王。
沒完沒了。
黃勝白天觀察了一會,果不其然發現幽采時不時就偷溜到宋疍那邊,東張西望一會后,將兜里的東西全掏出來,塞到穿著黑色沖鋒衣帶著口罩帽子的青年口袋里,青年將帽子壓得很深,幾乎看不到眼睛。
旁邊的助理偶爾也會叫那青年小王。
有時青年低頭擺弄著自己帽子,露出了一截黃色發尾。
還他媽是個黃毛小伙。
看著幽采一天三回興沖沖地將兜里的東西塞給那黃毛青年,黃勝就生氣起來。
裴曜也就算了,畢竟是誤打誤撞展開的一段孽緣。
怎么連這個離異帶兩娃的黃毛都來摻和一腳?
傍晚,黃勝挑了一個人少的時候,叫住了低頭收拾著東西的黃毛,皮笑肉不笑道:“小王啊——”
黃毛身形一頓,沒抬頭。
黃勝在心底哼了一聲,面上依舊是笑呵呵道:“小王啊,幽采是我侄子,最近你們關系看上去很不錯啊,宋哥那邊的人天天晚上都說你找他。”
黃毛仍舊在慢吞吞地收拾東西,沒說話。
黃勝狐假虎威地道:“小王,我跟你說個事,其實幽采他是有對象的。”
“你知道圈子里的裴曜老師嗎?昂,他就是跟裴老師談戀愛的。”
“周圍的人可能都不知道這件事,但是叔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說這件事,畢竟我家侄子跟裴老師感情還是很好的,裴老師也把我剛做他半個叔。”
“小王啊,叔知道你生活過得不容易,離異帶兩年娃。但是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這種事,小王你也是懂的吧?我家侄子多的是人想挖墻腳,前陣子那什么J什么的攝影師,不也是想要挖墻角,但是壓根就沒成功。”
“我侄子跟裴老師小兩口的感情好得不得了,怎么拆都拆不開。哈哈,叔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怕小王你不懂這些事,來跟小王你說一聲。畢竟出發前裴老師還特地叮囑我多看著點幽采,他玩性大,平時容易貪玩。”
“你說裴老師平時都叫我一聲叔,我可不得幫他看著點幽采嘛……”
黃勝揣著手,希望能將面前的黃毛勸退。
黃毛聽著他的話,動作停了下來,好一會才抬起頭,伸手摘下帽子和口罩,望著黃勝慢吞吞:“叔,我怎么不記得出發前我叮囑過你多看著點幽采?”
黃勝:“???”
他愣然地看著眼前一張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臉。
一頭金發的裴曜繼續慢吞吞道:“叔,原來我還跟幽采在談戀愛啊。”
他真誠道:“我還以為我們分手了呢。”
黃勝:“……”
半個小時后。
黃勝如坐針氈,坐在椅子上動來動去,使勁地咳了幾聲,不太敢看對面的裴曜。
裴曜很誠心誠意地給他倒了杯茶,又很誠心誠意道:“沒想到我跟幽采在叔眼里感情那么好。”
“怎么拆都拆不開呢。”
叮囑幽采連夜收拾包袱準備一走了之的黃勝又使勁咳了咳,捧著一杯熱茶,裝作聽不到。
裴曜低頭看著茶杯里漂浮的茶葉:“叔,你給我句實話,你打算是帶幽采去找鯉魚精,還是打算帶幽采一走了之?”
他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梗,輕聲道:“你知道的,幽采不怎么會說謊。”
“前幾天我問他這件事,他連答都不敢答,著急忙慌地就跑了,連鞋都是跑到了半路才記起來自己沒穿。”
裴曜笑了笑,看著茶杯里的人影慢慢道:“說兩句謊話,耳朵都能紅半截。”
黃勝心想可不是,要不然他也不會套話套得那么快。他捧著熱茶,嘆了一口氣:“行,叔跟你說句實話,我本來就是打算帶他去找鯉魚精,找著找著指不定就忘記你了。”
他抬起頭,望著眼前的人類青年,還是沒忍住道:“你跟幽采不一樣。”
“幽采是精怪,他這輩子的歲月漫長得沒有盡頭,可你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一百年多年的壽命。”
“到時候你走了,你讓幽采怎么辦?你也說了,他連謊話都不會說,又是赤子心性,到時候豈不是要記你一輩子?”
裴曜愣了愣。
黃勝:“叔也不愿做這種棒打鴛鴦的事,討厭嫌,沒半點好處,但要是現在不說,等到百年后,再說也就來不及了。”
他長長嘆息道:“趁著你們現在沒談多久,遲早斷開也是好事。你在人間不缺錢花,漂亮好看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等三五年過去,你們談了新的對象,指不定連彼此長什么樣都忘記了。”
裴曜抿了抿唇,低聲道:“叔,我不談。”
他抬頭,直直地盯著黃勝輕聲道:“一百年又怎么樣,他同別的精怪談或許能談很久,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但是別的精怪不一定能愛他那么久。”
“但是我能,我跟您發誓,我活多久,我就愛他多久。我是沒有別的精怪活得那么長,但是我保證會比所有人所有精怪都更愛他。”
他的愛或許不能持續很長,或許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泯滅,但是會很寬闊,比世間任何人任何精怪都要寬闊。
“再說了……”
裴曜忽然咳了一聲,小聲道:“這世間上都有精怪,那有鬼不也是很正常的嗎?”
他像是思考了很久,邏輯很無懈可擊地自言自語道:“等我死后,我就變成鬼,我不去投胎,我就纏著他。”
“大不了我托我哥的孩子多給我燒點紙,隨便吃吃不餓死就得了。”
“到時候等幽采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投胎,再拿香火蠟燭賄賂給陰差,讓他給我們安排下輩子也在一起。”
“最好同一天出生,然后住對門,再定個娃娃親,叔,你覺得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