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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多變正要反駁沈惟慕, 忽然感覺到腳下異動,立即拉住沈惟慕的胳膊,跳到別處。

    “沒用的。”

    果然, 他們新落腳的地方也在震動。

    多變當即甩出鏈子鏢纏繞在房梁上, 吊起自己的同時, 他不忘拽住沈惟慕。

    當沈惟慕腳面離地的瞬間,整座大殿的地磚翻, 變成了尖刺。那些密密麻麻尖刺的尖端還粘著綠色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抹了毒藥,就算扎不死人,只要見了血恐怕也會毒死人。

    倆人蕩在殿中央的半空中, 多變扭頭四處尋找可落腳的地方。

    千機大殿房的梁結構很特殊,沒有橫梁,都是斜梁, 交錯排列靠近瓦片的位置,像一張孔眼比較大的網(wǎng),將整個殿宇罩住。孔眼的空隙只能通過鉸鏈之類較細的東西, 不足以讓人停靠或躲藏。

    多變最終沒有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原本大殿內有一些陳設, 但這些的東西都在地磚翻轉的時候掉到了地下。

    沈惟慕被多變拽得胳膊很不舒服, 要求他放下自己。

    “瘋了?放下你就死了。”

    “死不了。”

    沈惟慕在認真回答,但這話在多變聽來就是小孩子任性賭氣的話。他覺得沈惟慕還在埋怨老教主,牽連到了他。

    “今日之事是我的責任,沒想到蕭銳這老賊敢以下犯上。”

    多變眼中騰起濃烈的殺意。

    “爾等現(xiàn)在開門, 我還能饒你們不死!”

    殿外人聽到多變的警告后,似乎有幾分恐慌。

    他們嘀咕了兩句, 便去搬動什么東西,發(fā)出輕微的響聲, 隨后不久,殿內齒輪嚙合的聲音更大了,沈惟慕隱隱約約還聞到了一股火油味兒。

    難怪這座大殿要打造成金子的,原來是“真金不怕火煉”,方便他們放火燒完人之后再利用。

    此時,多變也意識到了,他的警告不僅沒能震懾住蕭銳等人,反而加快了他們觸發(fā)機關弄死他們的速度。

    “清月教勢力最強的八長老,不知關機關的辦法?”

    “我平日不管庶務,這些都由蕭銳來處理。”多變回答得理直氣壯。

    他向來不屑于管理清月教雜事,即便再給他一次選擇機會,他也不會管。他的時間很寶貴,用在學習、睡覺和戲耍人上才有意義。

    沈惟慕無話可說了,就在多變下方蕩著,老神在在,有種臨危不懼的淡定感。至于他被多變拉扯那條胳膊,不舒服就不舒服吧,等會兒就好了。

    多變見沈惟慕似乎要坦然赴死了,趕緊開口道:“但我不傻,留了后手,只是我現(xiàn)在抓著你,吹不了笛子。”

    “早說呀。”沈惟慕輕輕一蕩,掙脫開多變后向前一躍,腳踩金柱后翻,在多變的上方抓住鏈子。

    多變用的武器自然是好東西,他這鏈子用的特殊材質,負重他們二人沒有任何問題。

    多變在沈惟慕離開的時候,立刻抄出別在后腰上的玉笛吹起來。

    與此同時,地面有大量火油溢出,一根燒紅香自門縫中探進來,猩紅的火星瞬間點燃了火苗。

    小火苗自門口處迅速向殿內躥,且越燒越大,很快屋內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燒的灼熱炙烤著多變和沈惟慕,連帶著他們拉著的鏈條也被烤地發(fā)熱。

    多變吹奏的曲子調子很怪,但立竿見影,門外傳來蕭銳等人痛苦的叫聲。

    眼見著火勢在瞬息間變大,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jīng)燒向了多變的袍角,多變還在堅持吹奏,似乎他這個曲子要一口氣吹完才行。

    沈惟慕翻身倒立,單腳纏著鏈條,抓住多變的肩膀,隨即蕩著鏈子將他向上一提。

    殿內有八根金柱,在被火焰灼熱的時候,金柱突然打開,朝著四面八方發(fā)射無數(shù)暗器,密密麻麻如下雨一般。

    在沈惟慕將他蕩起來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暗器從下方射出,多變見到這一幕微微睜大眼,險些吹錯了音。

    若非沈惟慕,他被這些暗器打成篩子的同時,還會被火灼燒皮肉。

    狗東西,敢這么算計他!

    多變發(fā)狠地繼續(xù)吹奏,門外傳來越來越凄厲的慘叫聲。

    “我……們……這是怎么?”

    “中、中蠱了。”

    “是八長老,八長老他竟給我們下蠱了!”

    ……

    “八長老救命,求求您別吹了!我給您開門!”

    “別開,等把他燒死就好了!”

    “這是子母蠱,他死我們也得死。”

    一陣跌跌撞撞的嘩啦聲后,千機大殿的大門終于被打開了。

    笛聲也在這時候停了。

    驟然涌入的空氣,令殿內火勢燒得更旺,連站在殿外的人都覺得十分炙烤。

    從門外往里望,只看到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火焰足有一人多高,滾滾濃煙從門上方以及屋頂?shù)目p隙中冒出,看起來十分駭人。

    這么大的火怎么可能會有人活著?更不要說這烈火中還摻雜著要人命的暗器。

    孫作天撲通跪地,一臉絕望:“完了,母蠱死的話,子蠱在三日內必亡,我們都得死!”

    突然,熱浪從殿內襲來——

    孫作天等人被熱浪吹得皮膚發(fā)燙,整張臉都紅了,他們懵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剛才有一團東西從他們腦頂飛過。

    多變與沈惟慕在石階上站定之后,便殺意騰騰地瞪向蕭銳等人。

    孫作天慌慌張張對多變解釋:“都是二長老挑唆我們對付您和小教主!我意識到錯了后,馬上為您解除了機關開了門,求八長老饒命!”

    蕭銳從見到多變后就怕得連連后退,竟然一腳踩空,從石階上滾落。侍從們連忙跑過去攙扶蕭銳的時候,蕭銳開啟了機關隧道,逃了!

    孫作天忙表示他知道隧道的出口在哪兒。他在蕭銳那里偷看過千機島的圖紙,對這里的機關很了解。

    “只求八長老能讓我將功贖罪。”

    但并不是所有長老都像孫作天一樣沒骨氣,三長老李德便氣勢猶存,聲討多變。

    “八長老,你竟違背教義,對我們幾位長老下蠱!”

    多變嗤笑:“若不下蠱,我今天哪兒有命活呢。”

    李德:“這不能怪我們,是你先不分青紅皂白地袒護沈惟慕,他根本不配為我清月教新教主。”

    沈惟慕也嗤笑了,“說得好像我想當一樣。”

    “你不想當?”

    李德和多變異口同聲,驚訝地看向沈惟慕。

    沈惟慕點頭。

    李德馬上道:“既然他不想當,那念在他是老教主兒子的份兒上倒可以不追責,我們再推舉一名合適的教主就是。”

    “不行,他必須當。”多變口氣堅決。

    沈惟慕抱臂嘆道:“可惜你說的不算。”

    “我說的算!”多變察覺出沈惟慕的抵觸,立即對孫作天使了眼色。

    孫作天馬上在多變面前扭腰伸腿,蹦蹦跳跳好幾下。

    沈惟慕正欣賞孫作天跳的丑舞,轟隆一聲,他腳下的石板突然塌了。沈惟慕整個人掉了下去,隨即便有鐵柵欄封住了上方的出口。

    “看好他,待我殺了蕭銳后再來找他。”

    第 122 章

    孫作天重新開啟地道入口后, 多變欲立刻追蹤蕭銳,隨即他想起什么,將孫作天也帶上, 以免地道內或許還有機關他應對不了。

    入口關閉后, 安靜了許久, 李德、明艷等長老才開口說話。

    明艷冷哼:“我就說多變這廝會使手段陰我們,你們之前還不信!”

    “無妨, 現(xiàn)在知道他在我們身上下了子母蠱,便好解決。”

    早些年魔教為控制教徒網(wǎng)羅天下蠱師,李德便負責此事。這些年他認識的蠱師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請他們幫忙解一下子母蠱很容易。

    “哈哈哈……”

    千機大殿后方傳來蕭銳的大笑聲。

    長老們早有所感地望過去, 就見蕭銳與孫作天從大殿后方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

    孫作天手里還拿著一根玉笛,跟多變手里的那根一模一樣。

    他得意地笑著對李德等人解釋道:“多虧二長老神算,謀劃了這么一出戲。我不僅趁機拿走了他的玉笛, 還叫他被困在地下迷宮,走不出來了。”

    李德等長老們立刻明白孫作天口中的“他”指的多變。玉笛既然已經(jīng)拿出來了,他人還被困在地下, 就肯定沒辦法通過笛聲來控制蠱蟲了。

    迷宮只會讓多變活著受困, 只要他不死, 就不會影響到他們幾人的性命。回頭等他們找到蠱師,解了各自身上的蠱毒,便不必再懼多變的死活,到時候就可以觸發(fā)機關將他一擊斃命。

    蕭銳問李德:“此蠱要多久能解?”

    “三天, 此蠱只要三天就能解!”李德激動地跟蕭銳道,“我這就離島去尋蠱師。”

    蕭銳點了點頭, 笑道:“極好,我們終于不必再受他控制了。”

    明艷有幾分猶豫, “就這么把他困在地下,放著不管?他若尋不到出口,狗急跳墻自盡了,豈不是拉我們所有人陪葬?”

    蕭銳冷哼:“他不會自盡,他這人極度聰明自傲,還極其記仇。他一定覺得自己能找到破解辦法離開,然后上來找我們算賬,殺光我們。”

    “哈哈哈可惜那迷宮沒有活路,他根本走不出去。”孫作天捂著肚子狂笑道。

    “干得好!老子平生最討厭被人威脅,早想他死八百回了!”

    四長老楚隨風氣憤地啐了一口,三角眼中透露出對多變濃濃的憎恨情緒。

    “他明明排行老八,這些年仗著武功高總是騎在我們頭上!這口惡氣若再不出,我們都他娘的成縮頭烏龜了!”

    孫作天拍了拍楚隨風肩膀:“好飯不怕晚,你瞧,如今我們不是把他收拾了?”

    “這還要多虧新教主,沒他做契機,我們還不會有這么好機會。”

    提起沈惟慕,蕭銳就想起他可憐死去的女兒,渾身殺氣騰騰。

    他踱步走到沈惟慕被困的陷阱處,低眸睥睨地看向被圈禁在鐵柵欄之下的沈惟慕。本以為他會看到一個痛哭流涕或滿臉恐懼求饒的狼狽少年,待看清楚沈惟慕在干什么后,蕭銳嚇得氣撅了過去。

    只見沈惟慕盤腿坐在地上,正悠閑自得地拿著一包沾滿芝麻的肉條吃著。

    地上和他的袍角上都掉了不少芝麻粒,顯然他已經(jīng)這樣吃很久了。

    其余長老們都知道沈惟慕殺了蕭銳的愛女,蕭銳今日肯定不會放過他,沈惟慕注定會下場凄慘。

    大家原本都是一副看戲的姿態(tài),等著看蕭銳百般羞辱折磨沈惟慕。

    如今見蕭銳突然面色有異,都湊過來瞧。

    他們來看的時候,沈惟慕正將紙包里最后一根芝麻肉條送進嘴里,丟了空空的油紙。然后,他邊悠然地咀嚼著嘴里肉干,邊撣了撣袍角,將袍子上面的芝麻抖落了下去。

    “好飯也怕晚,因為太晚了就吃不到了。”

    沈惟慕抬起頭,看向繞圈圍觀他的六名長老們。

    孫作天詫異問蕭銳:“說什么呢,這種時候還想著吃?這廝不會是腦子不好,是個傻子吧?”

    “我看著也像!真不懂多變?yōu)槭裁捶且K斀讨鳌!背S風罵道。

    明艷斜睨他一眼:“你這種經(jīng)常出爾反爾的人自然不懂。他重諾,加之老教主曾對他有恩,他自是要堅守到死。”

    李德唏噓一聲,對著陷阱中的沈惟慕發(fā)出感慨。

    “嘖嘖,多幸運啊!有多變這樣的人物護著你,他是絕對的武林第一高手,這輩子只服過你爹一人。

    這些年他硬生生扛下所有壓力,令清月教教主之位空置十幾年,全都只為給你做準備。

    奈何你這廝不識抬舉,殺誰不好,非要殺蕭楠,滅江南分堂,得罪我們二長老!你既如此作死,那就必須死了!”

    沈惟慕嘴角翹起,差點被這番話逗笑了。

    什么重諾,不過是照本宣科、沽名釣譽。這幫人還真會給多變臉上貼金,沒考核合格前,他借著考核名義手段層出不窮,巴不得原身死,而原身也確實在那樣的境地下被害死了。

    明艷見沈惟慕臉上毫無沒有懼色,嘆沈惟慕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小娃子,不要以為你不怕死就沒事了。我們魔教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二長老尤擅此道,他一會兒肯定會讓你體會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銳抬起下巴,從鼻孔里發(fā)出冷哼,如同藐視一只螞蟻一般輕蔑地鄙視沈惟慕。

    “老夫早就想好了,先活剝了他半身的皮,泡在酒里幾個時辰,再放炭火上蒸煮——”

    “聒噪。”

    一記清泠泠的男聲仿佛自空中來,聲有余韻,像山谷中響起的回音,反復滌蕩了他們所有人的腦中。

    “你說什么?”眾長老們皆愣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本是看在多變做飯口味不錯的份兒上,尚可給他一次留用的機會。可惜,雜碎終究是雜碎,與你們沆瀣一氣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沈惟慕閉上眼,雙手搭在膝頭,掐訣。

    孫作天怒得跳腳,“黃口小兒!落得這種境地,居然還敢口出狂言!罵我們是雜碎!二長老我忍不了了,你快動手弄死他啊!”

    “來人,撒蝕骨軟筋散,給我把他抓上來!”

    蕭銳剛氣勢洶洶地發(fā)出號令,突然平地狂風起,將蕭銳和其他長老們全都吹倒在地了。

    蕭銳剛好被卷到石階上,臉朝下滾落石階,鼻子被撞得鼻青臉腫,兩股鮮血汩汩流下。蕭銳痛得磕了一聲,兩顆牙從他嘴里吐了出來。

    蕭銳看到地上的自己兩顆沾血的牙,怒極了,面目猙獰,他伸手要去撿牙,一陣狂風驟然把兩顆牙吹走了,不見蹤影。

    千機島上空風云驟變,雷聲陣陣。

    “這天是怎么了?二長老,咱們快到殿里躲一躲!”

    第 123 章

    在大桃村碼頭上, 宋祁韞看到有層層黑云裹著雷電急速向千機島方向移動,驚訝場景的同時,宋祁韞忽然想到了當初在蘑菇教總壇, 他們也遇到過類似的情景, 但場面遠沒有現(xiàn)在這樣龐大。

    越來越多的人被這詭異的天象吸引, 聚到碼頭上眺望。

    在大桃村的碼頭眺望不到千機島,只能瞧見東南天邊黑壓壓得瘆人, 頻頻閃出光亮,駭人極了。

    村民們議論紛紛,感慨這種詭譎的天氣他們從沒見過,恐怕是極可怕的暴風雨。他們盼著村里打漁未歸的家人們快些回來, 千萬不要遭遇如此可怕的雷電暴雨。

    兩個時辰后,出海的漁船陸續(xù)趕了回來。大家都是在海上打魚的時候瞧見東南方向的異象,立即往回趕。本來還怕半路上遇到風暴, 沒想到回來得很順利,剛好順風。

    “巧了,我也順風。你從哪兒邊回來的?”

    “南邊啊。”

    “我從西邊。”

    “我北邊。”

    “這不對啊, 你們怎么從不同方向回來都能順風?”

    大家七嘴八舌討論一番后, 最后總結認為今天的風在亂吹, 多虧他們幸運,剛好趕上順風順水的時候。

    “瞧那方向是魔鬼島吧?幸虧咱們平常都不往那頭靠近。”

    “嘿,這場狂風暴雨若能掀了那島才爽呢!”

    白開霽緊張地湊到宋祁韞身邊,“老大, 二三還在島上呢,不會有事兒吧?”

    宋祁韞看著那頻頻閃光的云層, 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但他在心里卻有一個大膽的猜想, 沈惟慕應該不會有事。

    “我找村民借船去救他!”

    白開霽轉身要走,被尉遲楓攔了下來。

    “這樣的天氣你出海,只怕還沒到千機島就先命喪海中了。更何況千機島還有迷情花,你就算抵達了,也未必能順利登島。”

    尉遲楓勸白開霽冷靜,別意氣用事,反而救人未成先把自己搭進去了。

    白開霽只好作罷,擔心地望向千機島的方向,雙手合十祈禱沈惟慕千萬不要有事。

    就在他祈禱之后,遠處的海面驟然翻起巨浪,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涌向千機島方向。

    “瞧,是龍吸水!”有村民喊道。

    只見遠遠的天邊,黑云之下,有一道氣柱狀的水龍卷從閃著雷電的云層連接到水面,一邊旋轉著一邊移動。

    驟然間,又出現(xiàn)一道,接著第三道、第四道也出現(xiàn)了。

    王油顫抖著手,跟許多村民一樣張大著嘴,震驚于眼前所見。

    “在海上,十年甚至幾十年才難得見到一道龍吸水的景象。現(xiàn)在居然一下子出現(xiàn)四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這事兒若記在村志上,必是大桃村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樁天氣異象。

    “是海神發(fā)怒了,海神發(fā)怒了!”

    村民中不知是誰起頭喊了一聲,其他人跟著附和,大家紛紛跪地,對著龍吸水所在的方向磕頭,嘴里都念著“請海神大人的饒命”。

    白開霽見狀,馬上跟他們一起拜,求海神大人能饒了他二三兄弟的命。

    宋祁韞招來村長王油,問他這附近的是否有地勢高的地方可以躲避。

    “村子離海邊太近,遇到如此詭譎莫測的天氣,很可能會被海水淹沒或被狂風掃平。等危險來的時候咱們再逃就來不及了,要未雨綢繆。”

    王油馬上指著不遠處的高山道:“那山上有山洞,大得很,足夠容下我們這些人。”

    宋祁韞讓王油帶著村民們趕緊動身,他會派白開霽和陸陽等人護送他們前往山洞躲藏。

    帶著村民們撤退之前,白開霽來喊宋祁韞該走了。

    “我有要事處理,村民們就交給你們照顧了。”宋祁韞邊示意白開霽帶人先走,邊撫摸著他騎的那匹紅棗駿馬。

    白開霽以為宋祁韞打算騎馬去附近的州郡求援,點頭應下后就帶著村民走了。

    在喧囂聲和腳步聲都漸漸遠去,歸于平靜的時候,宋祁韞解開了碼頭上一艘船的繩索,然后跳了上去。

    ……

    “哎呦,二長老您沒事吧?”

    孫作天急忙將滾到臺階下的二長老扶起,見他摔得滿臉血,牙都磕掉了,他氣罵起來。

    “這破天怎么回事兒?怎么會突然刮風打雷?”

    “你問我們,我們問誰去,這島不是歸你管嗎?頭一次上島就遇到這種鬼天氣,真晦氣!”

    明艷是女子,身體輕盈,很容易被風一吹就倒,剛才幸虧她反應及時,在刮大風的時候抱住了旁邊石柱子。

    李德便沒那么幸運,也跟蕭銳一樣,被吹倒在地上,狼狽地翻滾了好幾下,才終于成功躲在墻邊避風。

    “哈哈哈李德沒想到你這么差——”

    明艷正得意炫耀自己功夫敏銳,勝過李德一籌的時候,突然一道閃電自天而降,正中她腦頂。

    李德只覺得眼前有一道強烈的白光閃過,令他們短暫性失明,險些被晃瞎了眼睛,接著,他們就聞到了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

    等眼睛漸漸恢復清明的時候,李德就看到前一刻還笑容燦爛嘲笑他的明艷,在這一刻變成了漆黑的人形焦炭。

    雷劈死的人情況他不是沒見過,甚至還特意在雷雨天借機懲處過犯錯的屬下。

    受雷劈之人除了傷口處有灼燒之外,身體表面大部分都是完好的。從沒有人像明艷這樣,在一瞬間變成了焦炭。

    本以為此刻眼前所見已經(jīng)夠令他震驚了,沒想到下一陣狂風襲來時,他竟眼睜睜看著明艷那焦炭一樣身軀瞬間化成灰了,被風吹得如一縷黑煙消散殆盡。

    這一刻,李德腦海里想到了四個字“灰飛湮滅”,其景象不過如此。

    這太詭異了!

    這場大風和雷電都很詭異!

    李德望向孫作天和蕭銳,倆人正互相攙扶著到了千機大殿門口,沒見到剛才那一幕。

    在他們將要走進大殿的時候,李德大呼一聲:“不對勁兒——”

    一陣白光過,響起震耳欲聾的雷聲,接著刮起狂風,原本李德所在的墻邊空空如也,什么人影都沒有了。

    雷聲和耳畔的風聲太響了,孫作天和蕭銳沒太聽清楚李德喊什么,只隱約感覺到有聲音。他們回頭看過去,什么人影都沒看到。

    “欸?人呢?剛才還見明艷和李德在,這么快就躲沒影了?”孫作天好一番得意,跟蕭銳道,“果真是患難見真情啊,他們兩個以前沒少受您的照顧,這關鍵時刻居然全都跑沒影了。”

    蕭銳邊袖子擦臉上的血,邊氣呼呼道:“倆白眼狼,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他們!”

    倆人說著就進了千機大殿。

    這千機大殿不愧是花重金打造的機關室,墻壁厚重,密不透風,安全得很。

    倆人找地方坐下來后,松了口氣,孫作天才想起來剛才沒見到楚隨風的身影。

    “沒見到就沒見到吧,他那么重一坨,還能被風吹跑了不成?”

    幾位長老中,屬楚隨風身材高大壯實,加之他修煉的武功也與力氣有關,肌肉十分健碩。他往別人跟前一站,就跟堵厚實的鐵墻一樣,讓人畏懼。

    其實狂風來的時候,楚隨風就在那陷阱旁邊,他及時抓住了鐵欄桿,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形。但他萬萬沒想到,那風竟然還會轉向,一下子從后風襲來,把他頭朝下撅進陷阱里。

    詭異的是陷阱明明有鐵欄桿隔著,他竟然穿過鐵欄桿下來了,仰頭一瞧,那鐵欄桿還是完好的。

    因為與沈惟慕同在一處陷阱了,楚隨風也沒多想,決定先一拳打死這個閉眼打坐的猖狂小兒。

    哪曾想,他一拳照著沈惟慕面門打下去后,拳頭竟如透明一般,穿過了沈惟慕的頭,對他沒產生任何傷害。

    楚隨風慌了,兩個拳頭不停地輪打沈惟慕的頭,依舊一點用沒用。楚隨風終于意識到自己身體不正常,竟然可以穿透物體,如鬼魅一般。

    這到底怎么回事?

    看著眼前打坐的沈惟慕,鼻梁挺直,面龐如玉,睫毛濃密修長,無關沒有一點點瑕疵,楚隨風忽然被他面容驚艷得一時出神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沈惟慕。

    沈惟慕似有所感,輕聲道:“破。”

    楚隨風驟然覺得自己身體四分五裂,每一寸肌膚都好像分了八個不同的方向在朝外拉扯,五臟六腑也一樣,痛得他生不如死,想嚎叫卻喊不出聲。

    最終,他魂飛魄散,在湮滅的最后一刻,他才終于明白過來,自己竟在一開始就被一聲驚雷嚇得魂魄離體,肉身早早就被狂風卷到高空中消失不見了。

    千機大殿內。蕭銳擦干凈自己臉上的血后,讓孫作天觸發(fā)殿內的機關,把陷阱里的沈惟慕弄死。以免那陷阱在這種鬼天氣下出什么意外,讓沈惟慕逃了。

    孫作天嘿嘿笑著豎起大拇指:“還是我們二長老思慮周全!”

    說罷,他就撬開東南金柱旁左數(shù)第三塊地磚,拉動機關。

    第 124 章

    “且等著他被絞成肉泥吧!”孫作天掐腰笑得樂不可支。

    蕭銳面露輕蔑, 跟著哼笑了一聲。

    得罪他的都不會有好下場,多變如此,那區(qū)區(qū)黃毛小兒更是如此!

    這些年他忍辱負重, 在多變跟前裝孫子, 為的就是今天。

    爽快極了!

    外面呼呼刮起的大風透過窗縫, 發(fā)出如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響。

    蕭銳被鬧得煩了,轉身找個地方坐下。

    “這破天氣, 快些消停!”

    蕭銳想盡快離開這鬼地方,他不喜歡海水的咸腥潮濕,更不喜歡島上這多變的天氣。他年紀大了,吹幾下海風便覺得腿疼。

    往常孫作天聽到他的話都會第一時間回應, 人馬上就湊過來了。大殿內安靜很久,蕭銳都沒聽到孫作天的動靜,他轉過頭去瞧, 瞬間睜大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孫作天的喉嚨處正插著一根尺長的利箭,染血的箭頭穿過他的喉嚨, 正卡在喉結之上, 箭尾連接一根鋼繩到房頂?shù)男绷禾? 鮮血自箭頭汩汩流下。

    在他腰側、肩膀以及雙腿處也被同樣的利箭刺穿,遠遠看著就像一只被粘在蛛網(wǎng)上的小蟲子。

    孫作天沒有立刻斷氣,他還在茍延殘喘著,嘴唇發(fā)抖, 嘴巴張張合合,發(fā)出低低的咕嚕聲。

    他目中含淚地看向蕭銳, 似有話要說,但因為被箭捅穿了喉嚨, 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怎么會這樣!”

    蕭銳以為孫作天這眼神兒是在向他求救,他急急忙忙邁出一步,欲奔向孫作天。

    孫作天的眼神瞬間變了,蕭銳還不及理解他目光的意思,“嗖”的一聲,有利箭自他耳畔射過。

    蕭銳立刻警惕起來,觀察四周——

    嗖!嗖!嗖!

    接連不斷的箭朝他射來。

    大殿內的機關不知何時被啟動,因為呼嘯的風聲蓋過了殿內機關啟動的聲音,所以他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想來孫作天會被那些利箭突然射中,也因這個緣故。

    蕭銳避箭的同時,下意識朝孫作天望了一眼,此時他已經(jīng)閉眼,似乎咽氣了。整個人還維持著站立的姿勢,渾身慢慢地被流出的血掩蓋,看起來十分瘆人。

    作為清月教二長老,蕭銳泰然安居高位多年,一直被人捧著,受人護著,已經(jīng)很久沒有身陷這樣的危險和恐懼中。

    他狼狽地躲過再次射來的箭矢后,一腳踏在了身后相鄰的地磚上。隨即,他就感覺地面震動劇烈,明顯有更多的機關被觸發(fā)了。

    這一瞬間,蕭銳才終于意識到,千機大殿的機關被完全開啟了。此刻他只要挪動,每多踩一塊地磚就會觸發(fā)新機關,沒有人能從這樣的天羅地網(wǎng)下活著出去。

    他太了解千機大殿的機關在全開情況下會造成何等的殺傷力。別說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了,像多變那樣的絕世高手不管有多少個在這里,也一樣都會被絞殺。

    額頭冷汗涔涔,有淚水從眼角滑落,蕭銳自出生以來從沒陷入過這樣的恐懼中。

    他想要逃,但不敢再隨便亂走,他畏懼更多的機關被觸發(fā)。

    猛然間,感受到腳下地磚要反轉,蕭銳不得不選擇跳遠一些。石磚翻轉下去后,許多飛蟲從方形的黑洞中飛出。

    是迎光蟲!

    在沒有光線完全黑暗的地方,這種蟲子會做繭休眠,幾十年不死。一旦遇到光亮,他們便會破繭而出,尋找血肉生息繁衍。

    被這種蟲子咬一口,皮膚上會立刻膿腫起一個大包,膿腫處要完全剜掉才能防止皮膚潰爛。若被多咬幾口或一口咬到要害部位,都會輕易喪命。

    眼瞧著許多迎光蟲朝自己飛來,蕭銳只能拼命一搏,使出輕功,三兩下跳到門口。

    在路過孫作天尸體的時候,他不忘抽劍砍了一刀,將他的尸身從腰處一分為二。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弄出更多的血腥氣,吸引那些迎光蟲去找孫作天的尸身。

    狼牙錘、銀針、毒蛇……諸多機關被觸發(fā),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除非外面有人幫他關閉掉總機關。

    蕭銳寄希望于外面還有人在,不停地拍打著厚重的殿門,聲嘶力竭地喊叫求救。

    “誰在外面?快來救我!總機關在南側第三石燈下!”

    “來人啊,有沒有人?”

    “楚隨風?你在不在?你死哪兒去了?”蕭銳最終絕望地大叫。

    “他死在你關我的陷阱里。”

    很奇怪,聲音明明不大,從容淡定,理該被呼嘯的風聲所掩蓋,但卻清清楚楚傳進了蕭銳的耳里。

    蕭銳聽到人聲很激動,他為了躲避機關和蛇蟲已經(jīng)狼狽得快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了,根本沒心思想其他。

    “快!快幫我關機關!你要什么我都賞給你!金山銀山,絕世美人,武功秘籍,我都可以給你!”

    外面沒動靜。

    蕭銳要瘋了,紅著眼求他快些開門,他可以滿足他任何愿望。

    “不對,你是——”蕭銳終于反應過來他一開始說的話,眼中閃爍出難以置信,“沈惟慕?”

    一聲輕笑入耳,令蕭銳徹底確認了。

    “你不是想做教主嗎?放了我,我定全力支持輔佐你!”

    沈惟慕:“看來你不僅耳背,腦子也不好。”

    他從沒說過他想當教主,恰恰相反,他說過他不想當。

    不過,以蕭銳的見識而言,他必定認為清月教教主之位是個香餑餑,誰都想啃上一口,貪圖這個位置。

    “不管以前如何,以后屬下唯您馬首是瞻,您說什么是什么!”蕭銳哀求地哭喊,極盡卑微。

    沈惟慕不為所動,甚至懶得跟他多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身后,蕭銳的哭喊聲就變成凄厲的慘叫。

    當初他困沈惟慕在千機大殿,想讓他嘗盡各種機關的“愿望”最終實現(xiàn)在了他自己身上。

    突然間,白光閃過,一道宛如井口粗的巨雷劈在千機大殿上。千機大殿轟然倒塌,熊熊火焰燃起,將本欲從千機大殿內逃出的毒蛇毒蟲全都焚燒殆盡。

    沈惟慕每走一步,天雷便降下一道,且一道比一道粗,全都劈在他身上。

    從千機大殿外走到石階下,沈惟慕從一名仙姿飄飄的俊朗郎君變成了一名渾身焦黑辨不清五官的黑炭人。

    地面塌陷,海水倒灌,丈余高的海浪隨著狂風朝整座千機島洶涌襲來。十八道驚雷同時劈下,在沈惟慕所在之處炸出一道超越島嶼面積的光球。

    山崩了,地裂了,無窮無盡的海水完完全全覆蓋住了整座島嶼。

    回首再望,千機島已不復存在了,只有看不到盡頭的海面。在撥云見日后的陽光照耀下,幽藍的海面發(fā)出粼粼波光,偶有一只海鷗掠過,發(fā)出一記叫聲。

    宋祁韞朝著黑云和閃電所在的方向劃船,詭異的是海風好像在與他作對,明明他下船時,理當是順風出行,但劃起來后就逆風而行,行進十分困難。

    宋祁韞不服輸,拼命地劃,行進不過數(shù)里,握著船槳的雙手已經(jīng)起了水泡。宋祁韞不管這些,繼續(xù)逆風而行,哪怕水泡破了露出血肉也在所不惜。

    努力了半個時辰,他也不知自己劃了多遠,突然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將他嚇了一跳,接著一道又一道雷聲響起,他不得不捂住耳朵,以免被這些聲音震聾了。

    船劇烈搖晃,海面洶涌,狂風大作,宋祁韞早做好了準備,將自己跟船綁在了一起,打了一個特別的繩結。這樣即便船翻了,他也自救的辦法。

    好在船雖然在浪里面顛簸,險些翻船了幾次,最終都被他穩(wěn)住了。

    當雷聲停止的時候,海面突然平靜了。宋祁韞整個人都被海水打濕了,衣服貼在身上,發(fā)髻散了,頭發(fā)都濕乎乎地貼在臉上,倍顯狼狽。

    宋祁韞卻顧不上這些,第一時間去看千機島方向,沒看到。

    他環(huán)顧一圈海面和天空,烏云散了,雷電沒了,龍吸水也消失了。

    好在他問過村民尋找千機島的技巧,繼續(xù)劃船行進,但他劃了很久,按時間推算理該抵達千機島了才對,但他沒看到島,千機島附近的暗礁林他也沒看。

    正當宋祁韞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行錯方向的時候,海面上漂浮的一朵粉色的花引起了宋祁韞的注意。

    宋祁韞將花撈起,辨出其花蕊為黑色,是千機島獨有的迷情花!

    千機島應該就在附近才對,可是島呢?

    宋祁韞繼續(xù)往前劃,發(fā)現(xiàn)了一些漂浮物,起先是些樹枝綠葉,后來是一些表面焦黑被炸碎的樹木枝干。

    他順著漂浮物的來方向繼續(xù)往遠處劃,劃了很久,本以為會看到更多漂浮物,卻越來越少,最終沒有了。

    千機島依舊沒找到。

    宋祁韞眉頭緊鎖,覺得這現(xiàn)象奇怪,并不合理,甚至有幾分迷茫。

    貫來破案尋證據(jù),都是按照事情自然發(fā)展的邏輯順序來推斷,但今日之事卻好像并不能用他的所見所識來解釋。

    船又劃了一圈,還沒找到更多線索,也沒有尋到島嶼后,宋祁韞太累了,只能躺在船上暫時休息。

    天漸漸黑了,宋祁韞自嘲地想著自己果然意氣用事了。別說找沈惟慕了,連千機島都找不到,甚至把自己搭進去。

    當然,這個結果他在出發(fā)前就曾預料到。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蠢,但他這一次偏想做個蠢人。

    第 125 章

    喝干凈水囊里的最后一滴水后, 宋祁韞脫力地躺在船上,隨波逐流。

    夜晚的海面寂靜得可怕,四周充斥著咸腥, 黑幕裹挾著潮濕厚重的水汽將他牢牢地擠壓在一葉扁舟之上。

    宋祁韞恍恍惚惚好像睡著了, 意識又有幾分清醒。他知道自己飄蕩在海面上, 是這片海域里微不足道的存在,他隨時都有被吞沒的危險。但他不甘心, 也不愿氣餒,他想要找到沈惟慕,奈何他的眼皮很沉,任他怎么掙扎都睜不開。

    火辣的陽光炙烤著兩頰, 原本白皙的面容被曬得滾燙發(fā)紅,宋祁韞動了動干裂起皮的雙唇,終于在海鷗叫聲中睜開了眼。

    “歐——歐——”

    宋祁韞轉動眼珠兒, 看向落在船尾的海鷗,小家伙兒正偏著腦袋用漆黑的眼珠兒觀察他。

    宋祁韞深吸口氣,艱難地動了動自己酸疼的胳膊。海鷗似乎被嚇到了, 突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叫聲, 揮舞著翅膀飛走了。

    宋祁韞被叫聲刺激得更加清醒, 坐起身來。天已經(jīng)大亮了,根據(jù)太陽的位置和船上的水浮針辨別清楚方向后,宋祁韞抓起船槳欲繼續(xù)劃船,突然一陣眩暈感襲來, 他險些從船上栽進海里。

    宋祁韞忽略掉身體的不適,每行駛一段距離就觀察四周海面是否有漂浮物。

    兩炷香后, 他終于在海面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漂浮的木頭。這些木頭都有被火燒過的痕跡,表面被碳化了。

    千機島在一夕之間消失, 只留下這一些被火灼黑的木頭,到底為什么?

    即便千機島發(fā)生巨變,受災沉于海底,島上有那么多人生活,尸體、衣物、家具等等物什,不應該也浮現(xiàn)一些在海面上么?

    千機島如果起了大火,從遠處即便看不到火光,也該瞧見飄向上空的滾滾濃煙。

    為何這些都沒有?

    除了這些被灼黑的木頭,仿佛其它東西都在一夕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祁韞費解于眼前所見,想著想著天旋地轉起來。他知道自己因為長時間沒吃東西才頭暈,欲尋船上的釣竿釣魚,下一刻卻栽倒在船上。

    眼皮在合上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這也不正常,他體力不該這么差才對……

    “老大?老大?你沒事吧?”

    白開霽猛烈晃動宋祁韞的肩膀。陸陽給他強喂了兩口水后,就猛掐宋祁韞的人中和虎口。

    宋祁韞皺眉睜開眼后,驚訝地問:“你們倆怎么在這?”

    這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我們也在。”尉遲楓和齊天瀾也把腦袋湊了過來。

    “老大你沒事吧?你怎么能自己一個人來這冒險不告訴我們呢!幸虧尉遲先生及時發(fā)現(xiàn),猜到你來了這里。”

    陸陽扶著宋祁韞坐好,喂他吃了兩口糕點,又讓他多喝些水。

    “在海上呆了這么長時間,你看你都脫水了。”

    “怎么樣?找到沈兄弟的下落沒有?千機島呢?”白開霽見宋祁韞緩過勁兒來,就迫不及待地問出他心中的疑惑。

    尉遲楓等人也都緊盯著宋祁韞,等待他的答案。

    宋祁韞輕咳了一聲,用濕帕子擦了擦臉,“如你們所見,除了這些浮木什么都沒看到。”

    大家在坐船來的路上也注意到這一點。為他們劃船的是村里最有經(jīng)驗的漁民,不可能走錯。他在來的路上便不停地念叨,明明方向沒走錯,為何千機島看不到了,連千機島附近最有標志性的暗礁林也瞧不見了。

    “這到底怎么回事兒啊?難道是昨天的狂風和暴雨將千機島淹沒了?”

    “有可能。”

    白開霽撈起一根飄在船邊的樹枝,“那這些樹枝是怎么回事?”

    尉遲楓拿過來仔細觀察:“一頭焦黑,另一頭還掛著翠綠的葉子,看起來像是被雷擊斷所致。”

    宋祁韞點頭,“我也有此猜測。”

    他還猜測到這些木頭可能是早些時候千機島打雷閃電時劈下,因為比較早掉進水里,飄到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所以才沒有隨島上其它東西一起消失。

    宋祁韞現(xiàn)在的腦子清明了不少,昨晚的海風中很可能存有少量的迷情花粉,讓他受到了影響。

    白開霽等人劃了兩艘船來,大家就兵分三路在附近海域尋找沈惟慕。

    漁民對天氣變化很敏感,明日十五,不僅漲潮兇猛,天氣也不好,似乎還有暴雨。

    大家約定好了,如果太陽西斜時還找不到人,就只能折返大桃村。

    其實大家心里都清楚,已經(jīng)過去一晚上了,千機島都不復存在了,沈惟慕存活的可能性極小。但只要沒看到尸體,大家都不愿意放棄最后一點點希望,所有人都是一邊找一邊喊,希望哪個地方能聽到沈惟慕的聲音。

    最終,太陽西斜,大家都喊破了嗓子說不出話了,也沒在海面上見到沈惟慕的蹤影。

    “各位大人,時間不早了,該回了!”劃船的漁民站起身,對遠處大喊道。

    白開霽還想再往遠處劃一劃,找一找,被尉遲楓按住肩膀。

    “走吧。”

    雖然他也很想找到沈惟慕,但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這么久的時間里,一個人存活下來的可能性太低了。

    宋祁韞的船也劃了回來。

    “老大,再找一會兒吧,或許再找一會兒就能找到他了呢?”白開霽懇求宋祁韞。

    宋祁韞也想答應,否則他就不會擅自劃船,在第一時間來這里找沈惟慕了。可是現(xiàn)在他不是一個人,還要為白開霽、陸陽等人的性命安全負責。

    “說好了這時間回去,便不能出爾反爾,不能讓漁民們?yōu)槲覀兠半U。”

    宋祁韞說罷,就將船往回劃。

    “老大,就一會兒。”陸陽也跟著央求。

    “你們看,前面有東西!”白開霽指著東方遠處的水面。

    大家跟著看過去,只看到茫茫水面以及水面反射的光。

    “小白,休要鬧了。”尉遲楓勸他一句,用眼神示意他別再找借口了。

    “不是,真有一個黑點,你們仔細看!”白開霽堅持指著東方,激動道。

    大家再一次認真看過去,片刻后,陸陽不確定地表示他好像也看到了,接著宋祁韞凝眸仿佛也看到什么,當即劃船朝東方去。

    白開霽的船馬上跟上,而且劃得更快,趕超了宋祁韞的船。

    隨著他們的靠近,黑點越來越大,漸漸清晰起來,大家依稀辨清海上飄著的好像是個人,但整個人黑黢黢的,衣裳都辨不清了,好像被燒成了碳?

    白開霽的船第一個抵達,他伸長脖子去瞧,發(fā)現(xiàn)這具還海上漂浮的軀體還真是黑黢黢的如碳一般,他身上掛著幾片零碎的布料,倒是把身體的主要部分遮住了,但大部分被燒得焦黑,幾乎跟軀體一個顏色。

    “這不會是海鬼吧?”白開霽從沒見過這么奇怪的尸體。

    如果尸體真燒成了碳,不可能如此完好無損地在在海里飄著。再說全身都燒黑成碳了,那幾塊衣料也不可能存留。

    “撈上來。”

    宋祁韞伸手,與白開霽共同協(xié)作,終于將漂浮的“黑人”抬到了船上。

    將“黑人”的身體平放在船板上后,宋祁韞就看清楚了他的五官。

    白開霽隨后也認出了他的五官。

    白開霽瞬間熱淚盈眶,激動地大喊:“是二三!”

    “什么?二三找到了?”尉遲楓的船還沒到,遠遠聽到這話,他和陸陽都大喊起來,喊聲中透著無法言喻的激動和喜悅。

    “二三是找到了!”

    白開霽捂著臉,悲傷的情緒不可抑制地傾瀉而出。

    “但他死得好慘,他變成了黑炭嗚嗚嗚……”

    第 126 章

    宋祁韞也心驚于沈惟慕的樣子。他愣了好久, 才試探性地伸手去觸碰沈惟慕的胳膊。

    宋祁韞很小心翼翼,十分擔心自己稍過用力,會讓這如碳一般漆黑的胳膊斷成兩截。

    在觸碰到沈惟幕胳膊的那一剎那, 一層碳灰掉了下來。

    白開霽見到這一幕, 哇哇大叫, 哭喊他兄弟真被燒成碳了。

    “還有彈性。”宋祁韞摸到了碳灰下的肌膚,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激動。

    隨即他就去探沈惟慕的鼻息, 摸沈惟慕脖頸上的脈搏,聲音更加激動:“有呼吸!人還活著!”

    白開霽立即停止了哭聲,跑去攙扶沈惟慕,用袖子給他擦拭臉上黑灰。黑灰竟有半尺厚, 表面結成一層硬殼,要很小心費力地才能清理掉。

    白開霽費了半天力氣,才終于把沈惟慕的面容清理出來。緊接著他便和陸陽一起, 沾濕了帕子,繼續(xù)清理沈惟慕身體其它地方。

    尉遲楓的船這時候行駛過來,他急忙跳了過來, 檢查沈惟慕的身體。

    尉遲楓小心地捧著沈惟慕柔弱無骨的右手, 把脈一會兒后, 又去檢查左手,以及他的雙腿。

    “怎么樣了?身子可好?緊要不?”白開霽等了片刻,實在忍不住了便追問。

    尉遲楓把脈的時間太長了!

    尉遲楓還是沒有說話,繼續(xù)檢查沈惟慕的腹部, 緊皺的眉頭一刻都沒有松開過。

    陸陽跟著也要追問,被宋祁韞抬手阻止了。這種時候最不宜打擾尉遲楓, 應當給他足夠的時間,做出明確診斷。

    宋祁韞示意白開霽和陸陽都去劃船, 不管沈惟慕的身體情況或輕或嚴重,他們都需要盡快上岸,找一處好地方給沈惟慕治病。

    平靜的海面上,三艘漁船飛快地朝大桃村方向行駛。

    尉遲楓最后檢查了一遍沈惟慕的四肢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其實聲音并不大,但因為大家都在時刻關心尉遲楓這邊的動向,所以立刻引來大家的注目。

    尉遲楓看了一眼離他最近的宋祁韞,不知自己該如何開口說,但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說。

    “筋脈盡斷,臟腑重傷,他頭頂還有一處極其嚴重的焦痕,好像、好像是……”尉遲楓不知該如何形容。

    宋祁韞:“被雷劈過?”

    以前他曾遇到過雷劈死人的案子,受害者的傷口與沈惟慕頭頂處的很像,唯一區(qū)別的就在于傷口大小。

    尉遲楓愣了一下,對宋祁韞點了點頭,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如果人的頭頂真被雷劈了,怎么可能還有機會存活?

    “此事倒不絕對。刑部案卷中便有記載,十四年前在蘇州淺水村,便有一位農夫被雷劈后僥幸存活。二十二年前,也有一例類似的記載。”

    白開霽表情呆滯地重復:“筋脈盡斷,臟腑重傷,頭頂還被雷劈過……二三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陸陽跟著追問:“尉遲先生,他到底有事沒有?是不是咱們只要上岸,及時救治二三,二三很快就會恢復了?就沒什么事了?”

    眾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尉遲楓,期待能從他口中聽到有希望的答案。重傷沒關系,只要能治好,只要沈惟慕能恢復就行。

    尉遲楓搖了搖頭,嘆氣道:“他如今只吊著最后一口氣罷了。他現(xiàn)在的身體情況比之前中奇毒時還要嚴重。

    這么說吧,他的身體就像干涸龜裂的大地,表層下面全是沙土,壞了里子,毀了根本,不管澆多少水,也存不住生機。”

    眾人聞言后,一陣沉默。茫茫海面,只余海浪聲。

    大家都紅了眼。

    瞧那平躺在床板上的人兒,有著如仙人般俊美容貌,曾經(jīng)他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皆堪稱風華絕代。如今他卻雙眼緊閉,了無生機,只差咽下最后一口氣就會離開人世。

    白開霽第一個忍不住,蹲在沈惟慕的身邊,捂著嘴痛哭起來。陸陽等人受白開霽的影響,淚水也洶涌地往下流。

    尉遲楓啞著嗓子道:“真想知道沈兄弟在島上到底遭遇了什么,竟落得如此……他皆是為我們擋了災啊!”

    話畢,尉遲楓也落淚不止。

    宋祁韞拭掉眼角的淚后,勸大家冷靜,先盡可能地出力,加快速度行船回碼頭。

    “人還沒死呢,有口氣在就有希望,別忘了二三本就與凡人不同。當初他身中奇毒,能死里逃生一回,怎知不會有第二回?”

    “對!老大說得對!二三只要有口氣在就有希望!”

    大家紛紛卯足了勁兒去劃船。

    沈惟慕在被撈上船的時候,腰間掛著一個布袋。尉遲楓在給他檢查身體的時候時,就先將布袋解下來放到一邊了。

    齊天瀾作為外人,雖然心里也難過,但說到底沒有宋祁韞、白開霽等人與沈惟慕感情深。他見大家都這么傷心,便打算幫忙分擔一些,先去劃船。

    因為走得急,齊天瀾不小心踢到了布袋子。

    “嘩啦”一聲,袋口開了,兩根白骨從里面滾了出來,其中一根很明顯是人的大腿骨。

    齊天瀾愣了一下,直勾勾看著袋子里的白骨。

    尉遲楓奇怪沈惟慕為何會隨身帶著一袋白骨,打開袋子細查。

    齊天瀾猛地湊了過來,搶走尉遲楓手里的袋子,將袋子里面的骨頭全都倒了出來,找到指骨一塊塊拼接,果然拼接出了六指。

    眾人這時也反應過來了,沈惟慕隨身攜帶的這袋人骨恐怕就是被埋葬在千機島的六指鞭神的尸骨。

    當初沈惟慕曾對齊天瀾提過,他會帶他去確認六指鞭神的尸骨。

    齊天瀾怎么都沒想到沈惟慕為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們交情不深,他身陷險境,受重傷成這副模樣,竟還沒有忘記當初對他的承諾。

    齊天瀾“噗通”跪在沈惟慕跟前,紅著眼睛含淚地跟沈惟慕磕頭致謝。

    他此生能遇到沈惟慕這樣的兄弟,無憾了。

    投桃報李嗎,兄弟以命履行承諾幫他,他定然也要以命相報。

    從今以后,沈兄弟及沈家人若遇麻煩,他定竭盡全力幫忙,哪怕以命相抵也在所不辭。

    ……

    五日后,大桃村村長王油家。

    又是一個安靜的清晨,海風徐徐,麻雀時不時地飛到院子里去啄地上的雞食。人一旦從院中過,麻雀們就呼啦啦地飛起來。

    宋祁韞端著一碗粥到東廂房,在床邊坐了下來。

    他一邊用湯匙舀著熱騰騰的粥,一邊看著躺在床上的沈惟慕。

    一動不動,不湊近了細查,甚至感覺不到他有呼吸,仿佛真如一座玉雕一般。

    “今天是瘦肉薺菜粥,新鮮舂米,砂鍋慢熬,粒粒米都熬開花了后,加里脊肉和薺菜,很香很香……以往你聞到飯香味兒就第一個冒出來,雙眼放光,如今怎么還躺著不動呢?”

    宋祁韞絮叨一陣后,為沈惟慕整理蓋在身上的薄被,順便為他把脈。

    這些日子白開霽動用了他們白家所有的人脈,弄來的千年人參和天山雪蓮果然有點用。沈惟慕現(xiàn)在的脈象比第一日強了許多。

    “現(xiàn)在的情況仍然很危險,如果人能醒過來,還能有些希望。”

    尉遲楓和白開霽等人隨后也來看沈惟慕,他們都在期盼沈惟慕能盡快醒來。

    陸陽撓頭,“老大,是不是你這飯做得太素了,勾不來二三的饞蟲?”

    “他現(xiàn)在病著,最多只能吃這個。”

    “就是不能吃才嘴饞人呢!要我說就該拿大魚大肉饞他,什么烤羊排、豬蹄、豬肘子、鹵鴨、鹵鵝之類,味兒都香得很,才最容易勾他醒了過來。”

    宋祁韞沉下臉來。

    陸陽拍一下臉,尷尬地給自己找補:“我就是嘴欠,老大別跟我一般見識。”

    “不,你說得對,我這就去做。”宋祁韞立刻起身,匆匆奔向廚房。

    陸陽愣了愣,轉而問尉遲楓和白開霽:“我是不是嘴欠惹事兒了?”

    依著沈惟慕的身體情況,肯定要用各種名貴的藥續(xù)命,慢慢調養(yǎng)著,怎么可能靠食物的香味就讓他身體復蘇?

    尉遲楓無奈地搖了搖頭。

    白開霽對陸陽豎起大拇指,表示他想法居然難得地跟他不謀而合。

    “我想起來老大做過的一道菜,特別香,但二三沒吃過,香炸五花!我這就去找老大去做!二三若不醒,我就當著他面兒吃,使勁兒饞他!”

    陸陽:“……”見白開霽比他還犯蠢,他突然好受多了。

    半個時辰后,白開霽坐在沈惟慕床邊,手捧著一包剛出鍋的香炸五花肉,熱情地跟沈惟慕介紹做法。

    “要選五花肉中最五花三層的部分,切薄片,下鍋油炸,這火候啊要掌握好,不大不小,千萬不能炸糊了。

    慢慢地將肉片上多余的油脂都炸出去后,待肉片由軟變硬,色澤金黃,就可以撈出鍋了。

    撒上咱們老大特調的調味料,那味兒,無法相容,又香又脆,好吃極了!”

    白開霽說著,就拿了一塊香炸五花肉放進嘴里,咔嚓咔嚓嚼著。

    “真香啊,還得是肥瘦相間的豬肉才能炸出這種香味兒,什么面片子、牛羊魚肉都做不出這種味兒,更沒它香!”

    白開霽吃得特別香,唇上粘著油,嘴邊掛著肉渣。

    他隨即又拿了一片吃起來,咬的時候因為炸肉片太脆了,有一塊半個指甲大的碎肉片崩到了沈惟慕的嘴邊。

    第 127 章

    “你啊是真怕辱了你陰俠之名, 忒陰損了!”

    陸陽邊用帕子擦掉沈惟慕嘴邊的肉渣,邊叮囑沈惟慕一定要醒來報仇,否則一會兒白開霽恐怕會騎在他頭上啃豬蹄子了。

    陸陽說完話, 仿佛看到沈惟慕嘴角動了一下。他怕自己眼花看錯了, 睜大眼睛直勾勾盯著沈惟慕, 過了一會兒,又見他嘴角動了, 陸陽“嗷”的大叫一聲。

    白開霽正打算放棄香炸五花肉,換紅燒豬蹄子試試,被陸陽的叫聲嚇了一跳。他右手一松,豬蹄子掉落, 左手馬上撈起掉下的豬蹄,及時挽救回來。

    “你干什么?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

    “二三嘴唇動了!”陸陽馬上蹲到沈惟慕跟前,輕聲呼喚沈惟慕, 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喊著。

    “讓開。”白開霽捧著色澤紅亮的紅燒豬蹄子到沈惟慕面前,特意把豬蹄子送到沈惟慕鼻子邊兒,讓他聞了聞。

    一陣寂靜之后, 倆人終于發(fā)現(xiàn)沈惟慕唇又角動了, 都激動不已。

    這時候, 宋祁韞端了熱騰騰的辣炒魚肚來。

    這道菜他從前也沒做過,海鮮和麻辣的氣味兒都比較重,兩廂融合后制造出了更具有沖擊性的味道。

    當他端著辣炒魚肚進屋時,屋子里瞬間飄滿香味兒, 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味蕾。

    齊天瀾暗暗咽了下口水,委婉地試探性詢問:“這么做真行嗎?”

    他為什么有種他們在“作惡”的感覺?這樣去對待一位那么重傷虛弱的病人真的好嗎?

    冒著熱氣的辣炒魚肚在沈惟慕跟前只駐留了一瞬, 沈惟慕便睜開了眼睛,在眾人猝不及防的震驚中, 就叼了一塊魚肚吃進嘴里。

    “誒?不能吃!”重傷昏迷五天的人萬萬不能吃葷腥辛辣食物!

    大家還來不及表達喜悅,便慌忙阻攔沈惟慕去吃第二口辣炒魚肚。

    沈惟慕當然不肯,要去搶。白開霽眼疾手快,在發(fā)現(xiàn)沈惟慕要挪動身體的那一刻,他立刻就按住沈惟慕的身體不讓他亂動,以免他剛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筋脈盡斷成了“廢人”的事實。

    宋祁韞和陸陽等人趁此空隙及時將菜撤走,重新端來參湯和燕窩粥讓沈惟慕食用。

    沈惟慕已經(jīng)被白開霽輕輕扶著坐起身來,背靠著大軟墊,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虛弱,唇無血色。

    在千機島上,他趁機作法徹底解除了自己身上殘余的噬魂咒,所受天譴比前兩次加在一起還要更嚴重數(shù)倍。

    他不死不滅,面對再厲害的天譴也受得住,但身體難免會有所損耗,需要調養(yǎng)七七四十九個周天才能徹底恢復。

    然而在這個世界,他不能使用神通來快速恢復自己的身體,否則會再度招來天譴。所以在天譴結束之后,他便進入休眠,令身體自行運轉一些法術來修養(yǎng)調息。

    誰料這才過去了五天,他便被這些“喪盡天良”的家伙用美食強行喚醒。

    既然已經(jīng)醒了,如果吃不到好吃的美食,那豈不是白醒了。

    沈惟慕喝了參湯和燕窩粥后,雖略有滿足,但還是覺得滋味不夠,要吃之前的辣炒魚肚和香辣五花肉。

    眾人聽到沈惟慕的需求后一陣沉默,接著陸陸續(xù)續(xù)都松了口氣。

    尉遲楓欣慰地笑道:“有胃口想吃東西就好,便有希望恢復。”

    “別急,等你身體好了,你想吃什么都給你做。”宋祁韞開心地對沈惟慕道。

    白開霽附和:“對,咱們現(xiàn)在受傷就先忍一忍,不過這清淡的好滋味的東西肯定都少不了你的!”

    “魚片粥,蟹黃包,總可以吧?”沈惟慕馬上點菜道。

    “都是海鮮,他現(xiàn)在能吃嗎?”陸陽詢問尉遲楓的意見。

    “可以,他喝的藥不忌葷腥,只忌辛辣,但切記要軟爛些。”

    尉遲楓為沈惟慕把脈之后,便在他的手腳處施針,希望能盡可能地為他恢復筋脈。

    考量到沈惟慕現(xiàn)在身受重傷,命懸一線,受不得太大的情緒波動。大家各顯神通地編謊,游說沈惟慕不要亂動,更不要試圖使用武功和內力,因為醫(yī)治他的藥物藥性特殊,亂動很不利于他身體恢復。

    沈惟慕點點頭,對此并無異議。他這些天也正需要多睡覺休息,只要能吃好吃飽就行。

    魚片粥是先用魚骨將湯熬白了之后,加新米煮粥后,添魚片、蟹腿肉和少量蔬菜熬制而成,米白汁濃,白色的魚肉混在其中,伴有紅色的蟹腿肉和綠色的蔬菜做點綴,好看又好吃。

    沈惟慕發(fā)現(xiàn)這些人對他照顧得很到位,連湯匙都不用他拿,每一口粥都送到他嘴邊。

    千機島的事兒大家一開始都沒問,似乎是不想讓他耗費太多精力來解釋這些。沈惟慕便也不多言,著實享受了一番眾人的伺候。

    這樣美好美味的日子過了七八天后,大家見沈惟慕恢復了些氣色,由尉遲楓確保沈惟慕暫時沒有性命之憂后,大家才追問起千機島的事情。

    沈惟慕如實闡述表面經(jīng)過:登島之后他被多變邀請到千機大殿吃飯,與眾長老見面,多變帶著他與長老們發(fā)生爭吵對打……接著天降異象,發(fā)生動亂,大家四處逃竄,最終千機島覆滅了,大家都被海水吞沒了。

    因為沈惟慕有些過程闡述得過于簡潔,大家都化身為好奇寶寶提出疑問。

    “你剛登島就被發(fā)現(xiàn)了?”

    “島上有瞭望臺,任何人登島都會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

    “多變?yōu)楹窝埬愠匝缦俊?br />
    “他的新愛好是做美食,想在廚技上與宋少卿一較高下,便請我品評。”

    眾人都知道多變是個怪人,也是個學習狂人,在癡迷于學習某種技能時,做出什么怪事都不奇怪。邀請沈惟慕給他評判,也在情理之中。

    齊天瀾也忍不住問了沈惟慕一個問題:“那沈兄弟是何時尋到了六指鞭神的墓?”

    沈惟慕:“在天氣變壞,島上人自顧不暇,海水淹沒千機島之前,我找到了六指鞭神的墓,把他的尸骨給你挖了出來,立碑時間在十八年前。”

    齊天瀾紅了眼睛,對沈惟慕深深行禮鞠躬,再度感謝他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之下,仍然冒險幫他辦事。

    “不客氣,真想感謝我以后就多送點好吃食給我就行了。”

    “一定一定,一輩子都送!”齊天瀾嘿嘿笑道,順便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福,祈禱沈惟慕一定會長命百歲。

    沈惟慕:“……”你這不是在咒我么?誰要做百歲的短命鬼。

    宋祁韞在聽了事情經(jīng)過之后,總覺得哪里不對。沈惟慕上島以及上島后的經(jīng)歷,都好像缺了一條重要的線將發(fā)生的所有事合理地串聯(lián)起來。

    雖然沈惟慕現(xiàn)在的解釋也算能說得通,但有一些細節(jié)的地方總給人以一種違和感。

    比如行船送他們去千機島的岑清風就很違和。

    起初他因為中了“毒藥”,不得不服從他們的命令,看起來還算合情合理。但在船靠近千機島后,情況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他不再形單影只,島上有很多他的同伴和靠山。

    況且,解蠱蟲、毒藥這種事對于魔教而言并不難,他當時完全可以趁機與沈惟慕一搏,更還可以拿他們的性命做要挾向沈惟慕索要解藥。

    可這些他都沒有做,如同一位信守承諾的君子一般,將他們安全地送回了大桃村。

    再比如,沈惟慕上島之后,多變因為性情古怪、愛好特別,對沈惟慕態(tài)度特別就罷了,其他人和長老們怎么也會也縱容他在千機大殿吃宴席?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為何魔教長老們會如此整齊地聚在千機島?

    當時他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相聚處理,重要到能讓自由不羈的多變也必須來千機島,這會是什么事?

    宋祁韞不禁想到此前魔教鬧出過的“新教主”。既然奉圣州的新教主繼任大典是個烏龍,那真正的新教主繼任大典在哪兒舉行?會不會就在千機島?

    宋祁韞下意識地看向沈惟慕,如玉般的臉頰上沒有一絲血色,此時他正垂著眸,一口一口地吃著白開霽喂他的瘦肉粥。

    體量纖瘦,身形單薄,只身冒險兩次,一次覆滅蘑菇教總舵,一次覆滅魔教的千機島重地……

    立下如此至偉功勞之人,他豈能隨便懷疑他?但有些疑惑著實很令他困擾。

    沈惟慕真沾了大運在身上,身中奇毒還能身體恢復如初,尤其是這次千機島之行,他的死里逃生堪稱千年難遇的奇跡。

    這樣的奇跡發(fā)生在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身上,都讓人有些難以相信。若非他親眼所見,而是外人轉述與他說,稱沈惟慕是仙人他都會信了。

    “一直看著我作甚?”沈惟慕忽然抬頭,與宋祁韞四目相視。

    宋祁韞:“沒什么,在想千機島的事,好像缺了一條重要的線將所有事情串聯(lián)起來。”

    此時白開霽喂完了粥,先端著粥碗離開了,屋內只留下宋祁韞和沈惟慕二人。

    沈惟慕擦了嘴角后,輕咳一聲,在宋祁韞的照顧下,舒服地半靠在軟墊上。

    他淺淺地笑了,對宋祁韞彎起了眉眼。縱然他一臉病容,這一笑仍然令周遭瞬間失了顏色。

    “重要嗎?魔教所有的長老們都隨著千機島一起消失了,剩下的蝦兵蟹將不足為懼,日后只管無腦緝拿就好了,何必這般多慮傷腦子。”

    宋祁韞緊皺的眉頭難以舒展,“可魔教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在。”

    沈惟慕:“誰?”

    “新教主。”

    第 128 章

    宋祁韞說完就觀察沈惟慕的反應, 發(fā)現(xiàn)沈惟慕竟堂而皇之地將一塊香炸五花肉塞進了嘴里。

    今早村長家殺豬,他幫忙炸了些五花肉,白開霽趁機包了一包帶走。他定然將那包香炸五花肉揣進懷里了, 剛才喂沈惟慕吃粥的時候, 被沈惟慕順手“偷”走了。

    “你不能吃這個。”宋祁韞朝沈惟慕伸手, 令他交出那包香炸五花肉。

    沈惟慕眨著水潤的黑眸,無辜地看向宋祁韞:“我就拿了一片。”

    宋祁韞理解為沈惟慕剛才只從白開霽那里偷了一片, 這一片既然已經(jīng)吃到他嘴里吐不出來了,他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下不為例。”

    等宋祁韞走后,沈惟慕淡然地從被窩里掏出一包香炸五花肉,興沖沖地吃起來。

    宋祁韞做的清淡菜雖然好吃, 但架不住天天吃,口味單一,讓人難免覺得寡淡。論香必須是油炸的肉最好吃, 讓人欲罷不能。

    白開霽發(fā)現(xiàn)懷里那包五花肉沒有后,第一時間來找沈惟慕,便聞到了房中殘留的淡淡肉香味兒。

    “若說出去, 你肯定會挨罵。”沈惟慕建議白開霽最好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白開霽躊躇半晌, 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告訴尉遲楓, 以免沈惟慕的身體出什么差池。

    在尋尉遲楓的路上,白開霽遇到了宋祁韞,被宋祁韞攔住了去路。

    “明知他貪嘴,你還帶那等誘人的吃食去他屋里。這次幸好他只吃了一片, 否則定不饒你。”

    宋祁韞說罷,橫了一眼白開霽才走。

    白開霽:“???”一片?明明是一包!

    幸虧他沒主動坦白, 吃一片都惹得老大這么生氣地警告他,若被知道沈惟慕吃了整整一包, 豈不是會扒了他的皮?

    白開霽誰也不敢說了,忐忑地守在沈惟慕身邊,只希望他別因為吃了他的香炸五花肉而影響身體。

    平靜過了一夜后,見沈惟慕的精神比前一日似乎更好些,白開霽終于松了口氣。

    早上用藥完,屋里只剩下沈惟慕和白開霽。

    沈惟慕就對白開霽招手,白開霽趕緊湊過來,讓沈惟慕有事就吩咐。

    “我想吃香炸大魷魚和糖醋排骨。”

    白開霽忙搖頭表示不行,要等他身體好了才能吃。

    沈惟慕黑漆漆的眼眸盯著他,盯得白開霽不敢直視他,偏頭躲閃他的眼神兒。

    “我都聽見了。”

    “聽見什么?”

    “我傷得很重,武功盡廢,沒幾天活頭了。”沈惟慕聲音輕輕的,眼睫半垂,透著幾分凄楚。

    “不不不,你聽錯了,這不是真的——”

    “還多虧了你忙活,弄來了千年人參和天山雪蓮,才吊住我一口氣,續(xù)了我?guī)滋烀!鄙蛭┠浇又馈?br />
    白開霽住嘴了,沈惟慕已經(jīng)知道的這么清楚了,他再強行解釋也沒用。

    白開霽紅著眼眶,輕輕握住沈惟慕的手,勸他放寬心,不要多想。

    “尉遲先生的醫(yī)術很厲害的,老大還托人去求兩位有名的神醫(yī)來為你醫(yī)治,你福大命大,一定會痊愈的。”

    沈惟慕苦笑一聲,“你當清楚你這話不過是在安慰我,我這身子很可能朝不保夕。”

    白開霽愧疚地垂下眼眸。

    “我都要死了,難道還不能吃兩口自己想吃的東西?你知道我有多嗜吃,這點愿望還不能滿足我嗎?”沈惟慕聲音輕輕的,卻如蠱惑人心的魔音入了白開霽耳里。

    白開霽不過猶豫片刻,便立馬眼含淚地表示,他一定為沈惟慕弄到他想吃的菜。

    他兄弟只想在死之前吃點好的,這愿望他一定要滿足!

    半個時辰后,沈惟慕如愿以償?shù)爻缘搅讼阏ù篝滛~和糖醋排骨,然后他接著跟白開霽點了下午的菜以及空閑時間吃的小零食。

    但凡白開霽表現(xiàn)出一絲猶豫,沈惟慕就裝虛弱賣慘,感慨自己快死了就只有這點需求卻還得不到滿足。白開霽馬上繳械投降,應允沈惟慕的所有需求。

    如此安靜過去了三日,沈惟慕每天都能吃到自己想吃的美味佳肴。

    為了避免被宋祁韞等人發(fā)現(xiàn),沈惟慕裝作自己無法接受武功盡廢的事實,只要求自己一個人呆著,或只允許白開霽一人進屋。

    第四日晌午,沈惟慕吃著香噴噴的烤山雞時,被突然闖進來的宋祁韞抓個正著。

    宋祁韞凝眸質問白開霽:“怪不得你這兩日頻頻點菜,點的都是沈二三曾經(jīng)愛吃的菜,且還不愿與我們同一桌吃飯。”

    白開霽差點立刻滑跪給宋祁韞道歉,幸虧他好兄弟能頂事兒,先一步跟宋祁韞對上了。

    “你不用怪他,是我威脅他的。我都要死了,就想吃點自己喜歡吃的東西。等到了陰曹地府,我不至于做個餓死鬼,也不至于留有遺憾。聽說鬼只能記住自己死前的記憶,若真如此,我還能不時地回味你做的佳肴了。”

    沈惟慕用同樣“死前心愿”的招數(shù)對付宋祁韞,這招數(shù)雖然老套,但很有效。他又成功說服了一個!

    此后,煎炒油炸的菜沈惟慕都可以吃,但辛辣是底線,尉遲楓和宋祁韞都不允許沈惟慕碰,說是刺激性食物實在不利于沈惟慕的身體恢復。

    盡管沈惟慕痊愈之路很漫長,甚至可以說渺茫,但大家都希望沈惟慕能恢復健康。

    “我瞧他這幾日進食的狀況良好,人也算精神,是不是有痊愈的希望?”宋祁韞在尉遲楓把脈之后,悄聲詢問。

    尉遲楓緩緩嘆了口氣:“脈象情況依舊不樂觀,但他的胃口確實好。倒奇了怪了,正常人若如他這般臟腑內傷,該是受不住他這樣大魚大肉地吃,他卻可以。”

    “天生的饕餮。”宋祁韞也想不到什么其它理由來解釋,“從前他的飯量就與我們不同,想必是他的脾胃比我們這些普通人強悍許多。”

    尉遲楓點點頭,“倒也是這個理兒,千人千樣,各有千秋。”

    大家在大桃村繼續(xù)駐留了幾日后,宋祁韞就收到了京城的來信,催他盡快回京復命。

    沈玉章在得知沈惟慕傷重的消息后也來了信,沒有大家預料中的憤怒和斥責,只交代大家辛苦了,不必特意留守照顧沈惟慕,盡可以辦自己的事去,他已經(jīng)安排好人手來接管沈惟慕了。

    大家看到這封信后心里都不是滋味,本以為沈府尹會罵他們幾句,沒想到他寬宏大度,半句抱怨都沒有。滿京城人誰不知,沈惟慕可是他最疼愛的幼子!

    宋祁韞有官命在身,的確不能在這地方久留,尉遲楓便提議他們先回去復命,他留下來陪著沈惟慕。

    沈惟慕一聽廚子走了,豈會同意,馬上表示他要跟著一同回京。

    “你身子傷重,不宜車馬勞頓。”

    “坐船可以。”沈惟慕思路清晰。

    “這主意好,我這就去安排。”

    隨后他們與沈玉章派來的人匯合,安排了大船停靠在大桃村的碼頭上,坐船返回京城。

    半月后,船靠近了京城碼頭,沈玉章和鄭成梁親自到碼頭迎接,查看沈惟慕的傷情。

    沈玉章玉面清冷地上傳,雙目紅腫地下船,帶著一群人小心穩(wěn)妥地將沈惟慕帶回了沈府。

    早有各方神醫(yī)和宮中的太醫(yī)圣手等候在沈府,共同為沈惟慕診治。

    起初幾日,神醫(yī)和太醫(yī)圣手們都悄悄嘆氣,連連搖頭,感慨沈小公子的希望不大了。

    沈玉章日日面對,日日聽大夫們說這些話,便日日心如刀絞,偷偷地哭。盡管他時常用煮雞蛋敷眼,來試圖掩蓋他哭腫的眼睛,沈惟慕還是輕易察覺到了他的情況。沈惟慕便控制脈象,讓大夫們的診斷不至于太嚇人。

    實際他的身體脈象依舊很“破爛”,但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問題。只需要功法運轉到了足夠的時間,便能自行恢復。

    當沈玉章從神醫(yī)們口中聽說沈惟慕有希望了,眼睛終于不再紅腫,他主動和皇帝請命,欲與大理寺聯(lián)手共同鏟除清月教余孽。

    趙不行和康安云聽說這消息后,急忙來求沈惟慕。

    “教主,我二人雖不知千機島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教主在,清月教不可滅啊!”

    趙不行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長老們都死在了千機島,尤其是八長老多變,他那么厲害,武功高深又狡猾多變,怎么可能會那么輕而易舉地死了。

    “請教主慎重決斷,豈知千機島之事不是又一場考驗?”

    那場天災除了仙魔沒人能活下來。

    沈惟慕嗤笑質問趙不行:“你該不會是舍不得你的舊主人死吧?”

    “屬下不敢,屬下的主人只有教主,但是——”

    趙不行心有不甘,他跪在地上斗膽跟沈惟慕講了心里話。

    “清月教苦心經(jīng)營多年就這樣沒了,教主身為老教主的獨子,清月教的唯一傳承,卻不做任何挽回,恐怕會寒了屬下和眾人的心啊!”

    “清月教作惡多年,早是江湖毒瘤,官府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們敢把手伸到朝廷,扯到國舅身上,便注定會自取滅亡。這是大勢所趨,你以為憑我一人之力便可力挽狂瀾?

    我這個教主,不過白擔個名頭,這些年清月教上下事宜何曾受我指揮過?如今清月教將亡,你們倒想起我來了,想讓我負責,真敢想啊。”

    宋祁韞將啃干凈的雞腿骨敲在趙不行的腦袋上,“你算什么東西,寒了你和教眾的心,又如何?”

    趙不行跪在地上,暗暗攥緊拳頭,羞憤地紅了臉。

    “既然你覺得清月教教主的名頭如此重要,也理當擔責,那從今天起清月教教主就是你了,你大可以現(xiàn)在就走,打出一番天地給我瞧。”

    “屬下不敢。”趙不行再度磕頭。

    康安云見狀,幾度欲言又止,隨即也跟著跪下了。

    他不明白他從小照顧到大的公子為何對清月教一點感情沒有。老教主可是他的父親,清月教是他的根啊!

    從前清月教確實有一些人不服管,來頻頻挑釁公子,確實都該死。但肅清這些人后,公子便可以掌權清月教,創(chuàng)造自己的天下了。

    康安云始終想不明白,公子為何要放棄這一切?僅因為清月教惹了眾怒,會被朝廷討伐嗎?不,公子絕不是這種遇到點困難就被打倒的人,憑公子的才智完全可以解決這一切。

    公子定然因為身受重傷的緣故,放棄了斗志。他打算自生自滅,隨波逐流,不管塵世間的一切了。

    這種情況在一些重病的病人身上很常見,康安云覺得向來話少的自己在這一刻很有必要好好鼓勵公子。

    “屬下等只認公子是教主,任何人都無法替代!公子請放心,所有的麻煩和苦難都只是暫時的,公子慢慢調養(yǎng)身體定會痊愈。屬下等會為公子赴湯蹈火解決一切阻礙,佛擋殺佛,神擋殺神!

    接下來應對朝廷剿滅的事兒就交給屬下和趙不行來辦。屬下以性命作保,定會為公子保全清月教的主力!”

    康安云說到激情之處時,聲音慷慨激昂,鏗鏘嘹亮。

    哐當!

    門突然被踢開,宋祁韞等人站在門外,滿面陰沉地看著他們。

    第 129 章

    趙不行和康安云在見到宋祁韞的那一刻, 立刻去觀察沈惟慕的態(tài)度。

    他們跟在沈惟慕身邊與大理寺打交道已久,早就料想過有一天身份可能會暴露。

    公子的態(tài)度決定了他們的態(tài)度,是對打還是逃跑, 他們全看沈惟慕的意思。

    “二三, 我沒聽錯吧?你、你是清月教教主?”陸陽一臉不可置信地質問沈惟慕。

    “這怎么可能, 二三肯定知道我們要來,故意在跟我們開玩笑吧?”白開霽懵了一會兒, 訕訕地笑了下,轉頭不確定地問宋祁韞,“老大,我說的對吧?”

    宋祁韞沒回應, 只靜默地凝視沈惟慕,等他的解釋,也在觀察他的反應。

    現(xiàn)在的情形, 非一兩句簡單的解釋就能糊弄過去。

    從前他對沈惟慕曾存有的那些星星點點的懷疑,這一刻都在他腦海里都化成一縷縷絲纏繞起來,越纏越大, 形成一個巨大的疑團滾了出來, 狠狠撞在他心口上。

    宋祁韞不確定沈惟慕一定是清月教教主, 但假設沈惟慕是清月教教主,再反推過去所有的疑點,竟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尉遲楓與宋祁韞的態(tài)度一樣,都面容嚴肅地看著沈惟慕, 等待他的解釋。既然那話是從沈惟慕最信任的護衛(wèi)首領口中說出,不管玩笑與否, 他們都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們都不想相信與他們并肩共事、同甘共苦的好兄弟,竟是江湖司一直直以來最想緝拿和絞殺的頭號江湖大魔頭。

    這一時刻, 屋里的氣氛像繃緊的弦,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

    宋祁韞、尉遲楓、白開霽和陸陽都看著沈惟慕,等他的解釋。

    康安云和趙不行也看著沈惟慕,等他的態(tài)度。

    沈惟慕斂著眸,輕輕吸了下鼻子,然后抬眸,目光越過眾人對他劍拔弩張的注視,直直地落在白開霽手提的食盒上。

    食盒里飄出的若有似無的香氣,勾得沈惟慕漆黑水潤的眸子閃閃發(fā)亮。

    “你們帶了荷葉糯米雞和五珍膾?”

    眾人:“……”

    現(xiàn)在是談食物的時候嗎?不過食盒里的菜還真被他猜對了!

    尉遲楓溫和笑問沈惟慕:“這會兒還只想著吃呢,你就不怕我們真以為你是清月教教主?一刀了結了你?”

    尉遲楓在潛意識里認為,能在這種時候從容想吃食的沈惟慕,不可能是清月教教主。

    白開霽和尉遲楓也都跟著笑了,他們的想法跟尉遲楓一樣。

    或許早有沈府的人提前通報了,沈惟慕和康安云故意跟他們開玩笑。

    宋祁韞卻不這樣認為,沈惟慕行事從容膽大,非凡俗之輩。他即便是清月教教主,此刻也會有這樣的從容淡定。

    宋祁韞與沈惟慕相視,目光如衡量謊言的尺,牢牢禁錮在沈惟慕的雙瞳上。

    “我不是清月教教主,你們也不可能了結我。”

    沈惟慕的意思,他不死不滅,不可能被他們一刀殺死。

    但這話在尉遲楓等人聽來卻是沈惟慕內心赤誠,愿意相信兄弟們信任他,這反倒是讓他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們之前還在懷疑他。

    宋祁韞在聽到沈惟慕的回答后,略略松了口氣,他看得出來沈惟慕剛才沒有說謊。

    “我猜對了,沈家早有人提前通報了,二三在故意做戲嚇咱們呢。”

    白開霽哈哈樂,去拍了下沈惟慕的肩膀,怪他不該開這種玩笑嚇大家。

    宋祁韞卻笑不出來,他心中還有很多疑惑需要解釋,正當宋祁韞要一一質詢沈惟慕的時候,沈惟慕又開口了。

    “我剛把清月教教主之位傳給趙不行了。”

    此話一出,室內一陣寂靜。

    被點名的趙不行如芒在背,冒了一腦門子冷汗。他想辯解,卻又覺得在這種情形下辯解他是否接替教主之位沒有意義,終歸對方知道了他們清月教的身份,肯定會對付他們。

    趙不行的手慢慢放在腰間挎刀上,隨時準備應戰(zhàn)。

    白開霽和陸陽瞧見趙不行的動作,自然懂他的意圖,也都摸向了他們各自佩戴的刀劍。

    劍拔弩張的氣氛再度回歸。

    尉遲楓吃驚地問:“也就是說,在今天以前,你一直都是清月教教主?”

    沈惟慕點頭,目光落在食盒上,琢磨自己到底什么時候能吃上菜。

    嚓!

    白開霽和陸陽在聽到這句話后,同時抽刀,與隨后舉刀的趙不行和康安云形成了對陣之勢。

    “真沒想到你竟是清月教教主!把我們騙得好苦!”

    “拿我們當猴耍兒很有意思嗎?”

    白開霽和陸陽都是嫉惡如仇的性子,先后對沈惟慕發(fā)出詰問。

    他們面上剛強,實則心里都十分難受,他們寧愿承受被敵人殺死的痛,也不愿被兄弟背叛。

    這段日子,他們兄弟一直掏心掏肺地對待沈惟慕,把他當珍寶一樣呵護,豈料到頭來竟是個笑話,是個謊言!

    “我不騙人,也不屑耍猴,你們倆還是少動腦子為好。”

    食盒被白開霽粗暴地丟在地上。沈惟慕擔心五珍膾的湯會灑出來,連帶著對白開霽和陸陽的語氣也不友善了。

    “你什么意思?罵我們蠢?”白開霽本就憤怒沈惟慕騙他們,如今再聽他陰陽怪氣對他說話,更惱怒了。

    他劍指沈惟慕,痛心疾首。

    “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跟他廢什么話,從前的兄弟情義不過是偽裝,當不得真,做不得數(shù),別走心。”陸陽護在白開霽身邊,提醒他最好及時剝離掉多余的情感。

    “我一直都是這樣子。”沈惟慕咳嗽一聲,吐了血。

    久違的吐血場景再現(xiàn),大家又靜默了。似是勾起了以前的回憶,又似是控制不住在擔心沈惟慕的身體偶。

    康安云立刻沖到沈惟慕身邊,攙扶住他,為他擦拭嘴角的血,“公子,您沒事吧?”

    “他傷成這樣,憑你二人之力不可能將他從這里帶走。”

    宋祁韞目光復雜地落在沈惟慕身上,難以形容他現(xiàn)在的感受。

    眾多疑問、隱瞞、欺騙和真相交雜在一起,都沒能混沌他的大腦,但見孱弱的沈惟慕吐血的那一刻,他覺得氣血上涌,一種莫名悶堵的感覺塞滿了他的大腦,令他的腦子無法保持清明,正常思考。

    不管怎么樣,首先要搞清楚一個問題,沈惟慕是否是沈玉章的親生兒子。

    “笑話,只要我們想帶教主走,天王老子也攔不住!”

    趙不行見宋祁韞想威脅他們,立刻起了囂張氣勢,護在沈惟慕跟前,響亮地拍了三下手。

    瞬間,埋伏在君瀾苑的護衛(wèi)們全部現(xiàn)身,將宋祁韞等人團團圍住。

    “二十四人,全是高手。”陸陽湊到宋祁韞耳邊小聲告知。

    言外之意,如果僅憑他們幾人跟人家對打,完全沒有勝算。

    宋祁韞在見到周圍有這么多埋伏的護衛(wèi)那一刻,腦袋更堵了,眉頭緊鎖。

    他疑惑地看向沈惟慕,對他的探究之意瞬間翻了幾倍。這其中怕是有很多內情,他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弄清楚了。

    不及宋祁韞開口詢問,陸陽與趙不行就先對嗆上了。

    陸陽痛罵清月教蛇鼠一窩,都是些使用陰損齷齪手段的鼠輩。

    趙不行則諷刺陸陽等人忘恩負義,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他們教主在大理寺期間,為他們解決了多少麻煩,他們竟全都忘了。

    白開霽恍惚想到了什么,拉住陸陽,勸他別沖動,或許這其中有什么誤會。

    “我總覺得沈兄弟不是壞人,在覆滅千機島的事兒上都多虧了他。”

    “糊涂!正邪不兩立,你當他會有那么好心?千機島只他一個人上去了,還不是他說什么是什么,哪兒有第二人誰能證明?要我說他全都在騙我們,清月教的長老們根本就沒死,故意讓我們放松警惕,攻我們不備!”

    白開霽怔愣,被說得啞口無言。陸陽這番話確實有幾分道理,很有說服力。

    趙不行哪里聽得了這種話,繼續(xù)罵陸陽他們,什么話臟說什么。

    陸陽一邊回罵一邊用眼神示意白開霽:“咱們必須想辦法給外面人傳信。”

    突然,陸陽出其不意,一個掃堂腿絆倒了堵在門口的護衛(wèi)。

    白開霽馬上配合,趁機縱身一躍,欲跳出門外放信號彈。

    “哎呦,干什么這是!”

    白開霽最終沒能成功跳出去,他與正要進門沈玉章撞個滿懷,被沈玉章撞回屋里了。

    沈玉章身后跟著鄭成梁,見到這場景,鄭成梁不厚道地哈哈笑起來,笑話摔倒的沈玉章真狼狽。

    沈玉章拍著衣袍起身之際,屋內被打亂陣形的護衛(wèi)們已經(jīng)重新排列好,關上了房門,再度將眾人都包圍在房中。

    陸陽初見到鄭成梁十分欣喜,欲跟他求救。沒想到鄭成梁完全無視他,只一門心思捂著肚子笑話沈玉章,并且跟著走進屋里了,陸陽瞬間的希望變成了滿臉的絕望。

    “這、這怎么回事?”鄭成梁笑夠了,才終于注意到門窗被關上了,有一排護衛(wèi)站在自己身后,似乎包圍了屋里所有人。

    陸陽翻了白眼,無語道:“沒啥事兒,我門被困在這里要死了而已。”

    “胡說八道什么!”鄭成梁一巴掌打在陸陽腦袋上,轉而看向宋祁韞,“小玉,你說。”

    場面早就無法控制了,他有什么好說?與其費力解釋現(xiàn)在情況,不如直接問出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宋祁韞問沈玉章:“沈惟慕可是您的親生子?”

    沈玉章愣了下,急忙用目光去搜索沈惟慕,當他看到沈惟慕的時候,他表情再度愣住。

    方才眾人鬧出騷亂之際,沈惟慕已經(jīng)成功獲取食盒。此刻他正坐在偏僻的東北角,有滋有味地吃著荷葉糯米雞和五珍膾。

    眾人:“……”怪不得他們剛才打架的時候,隱約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他當然是我親兒子!”沈玉章趕忙湊到沈惟慕身邊,查看他的情況,見沈惟慕?jīng)]什么太大問題,他才松了口氣。

    “哈哈哈……你問他有什么用,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親兒子自出生起就被調換了!”

    梁上突然傳來男聲,狂笑不止。

    眾人紛紛抬頭望向聲音的主人。

    第 130 章

    一名相貌平平的男人從梁上一躍而下, 他高昂著下巴,囂張地睥睨眾人。

    “你是誰?”陸陽打量這男人的氣質,有幾分眼熟, “多變?”

    男人輕輕一笑, 不否認陸陽的猜測。

    “你竟然沒死!”

    陸陽感嘆完,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潛意識里竟然還在相信沈惟慕,信了他說的魔教長老們都死在了千機島的鬼話。

    明明他剛剛已經(jīng)推測出來了, 有關于千機島的事都是沈惟慕在撒謊!

    陸陽憤恨地瞪向沈惟慕,發(fā)現(xiàn)這廝竟還在沉迷于吃飯。他果然沒把他們放在眼里,將他們當猴兒一般耍騙!

    陸陽很咬牙切齒,“沈惟慕, 你真該死啊!”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什么叫自出生起就被調換了?”沈玉章望著多變,目光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個窟窿。

    多變笑得更加恣意,“沒想到飽讀詩書的堂堂沈大狀元郎居然聽不懂這話的意思?”

    沈玉章有一瞬間的呆滯, 他下意識地望向沈惟慕。

    沈惟慕正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油污,表現(xiàn)出一派從容淡定之態(tài), 仿佛屋內發(fā)生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沈玉章身形晃了晃, 險些摔倒在地, 幸虧被身邊的鄭成梁及時扶住了。

    白開霽看到這一幕,失望透頂?shù)乜粗蛭┠剑麄冎g曾經(jīng)有多深厚的兄弟情,此刻將會轉化為多深厚的憤怒和憎恨。他本來還抱有一絲絲希望, 他始終覺得沈惟慕不可能是背叛他們的人,哪怕他真是魔教的人, 他可能有苦衷,對他們的情義也是出自真心……原來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沈惟慕跟魔教那些無惡不作的惡賊一樣, 天生就是壞種,沒有良心。

    他騙了他們這些兄弟也就罷了,竟然自出生起就騙了沈府尹整整二十年。

    生而有罪,說的就是他這種畜生!

    “真不愧是魔教教主,你把我們騙得好苦啊!”白開霽失魂冷笑一聲,劍指沈惟慕,欲一劍捅穿了他。

    尉遲楓及時拉住白開霽,以免他沖動動手造成局面不可控。

    “傳言清月教新教主是老教主的兒子,也就是說沈小兄弟是老教主之子。你們自他出生起,就打算好了鳩占鵲巢,將他安排在沈家,有何目的?”

    多變但笑不語。

    “以邪派之子替換官貴子弟,籌謀二十年之久,不管目的為何,其所圖甚大。”宋祁韞利刃般審視的目光落在多變身上,“你們清月教不僅攪亂江湖,還想顛倒廟堂不成?”

    多變連連拍手稱贊:“不愧是宋神斷,猜對了!罷了,今天我心情好,將你們一網(wǎng)打盡了,便讓你們死個明白。”

    “老教主當年創(chuàng)立清月教的初衷,本是為了收容那些被世人看不起的可憐人,沒想到此等善舉竟惹了眾怒,遭到名門正派的抹黑和絞殺。

    本來這江湖恩怨,我們江湖人自己解決倒也無妨。偏偏朝廷來橫插一腳,幫著那些自詡道義的名門正派圍剿我們。

    江湖不容你,這世間之大,尚有可逃之處。但若朝廷不容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上至州郡,下至村縣,哪里沒有朝廷的耳目?”

    “所以你們就想出了這種招數(shù),以鳩占鵲巢的方式來壯大清月教?”宋祁韞實在聽不下去多變繼續(xù)講歪理,便打斷質問他。

    “沒辦法,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嘛。誰羞辱我們,我們就叫誰明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我們清月教壽與天齊,等得起!”

    多變慷慨激昂地闡述一番后,突然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當然也不全是這個原因。”

    “還有什么原因?”

    “還因為我們老教主是位武癡,不會養(yǎng)孩子,也懶得養(yǎng),便只能勞煩擅于教子育兒的沈家?guī)兔α恕!?br />
    多變話說到這時,不禁贊許地看向沈玉章,夸獎他們沈家很會養(yǎng)孩子教孩子。幾次考察下來,老教主都很放心。

    沈玉章已經(jīng)許久沒有說出話來了,他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直定定地看著沈惟慕。

    在聽完多變這番話之后,他方扶額閉了下眼,似乎在這一刻他才終于認清現(xiàn)實,接受了眼前的真相。

    現(xiàn)場的其他人都很同情沈玉章,難以想象他現(xiàn)在的心情,疼愛近二十年的寶貝親生兒子竟在一夕之間變成了魔教的孽種。這些年父慈子孝的場景都是假象,他一直隱瞞欺騙他,身邊還帶著一群魔教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這是何等丑惡、痛扎人心的背叛啊!

    陸陽忍無可忍,痛斥大罵:“沈惟慕,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就沒有一句話想說嗎?對我們你無情無義就罷了,對用心疼愛你沈府尹你竟也無話可說嗎?”

    多變哈哈大笑,“正邪不兩立,說什么都沒用。他們父子在今天注定要反目成仇了!”

    “沈大人,給你們口中的賊人養(yǎng)二十年兒子的感覺如何?”多變笑的眉眼彎彎,看向沈玉章的眼神兒特別欠揍。

    沈玉章身子突然挺直,被氣得渾身發(fā)抖。鄭成梁趕緊扶穩(wěn)沈玉章,痛斥多變不是東西,在這種時候還刺激他。

    “還有你,臭小子!到現(xiàn)在這種時候也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只知道吃!沈狐貍愛你如命,你怎能如此無情無義、狼心狗肺!”

    沈惟慕剛擦干凈手,將臟帕子收起。他沒想到他吃飯的工夫,事態(tài)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地步了。

    認真吃飯有錯嗎?在此刻,有。

    宋祁韞不錯眼地看著沈惟慕,目光在旁邊人看來甚至有點太黏了。

    尉遲楓猶疑地看了宋祁韞兩眼,覺得他反應有點異常。

    按道理來說,宋祁韞應該跟他們一樣憤怒,只是在情緒表達上有所不同。可他站在宋祁韞身邊這么久,卻沒有感受到宋祁韞身上有太多憤怒情緒,反而是疑惑、探究和冷眼旁觀的情緒居多。

    沈惟慕?jīng)]有回應陸陽或鄭成梁的辱罵,也沒有對沈玉章說話的意思,而是看向多變。

    “你不是多變。”

    眾人大驚,都瞅向“多變”。

    多變的外表向來千變萬化,大家不可能憑借外表的特點來判斷他是不是本人,只能從其性格和行為習慣來猜測。

    這男人從一開始就表現(xiàn)出桀驁和從容不迫的舉止態(tài)度,大方才問他,他并沒否認,便以為是默認。

    實則這種判斷本身存在很大的紕漏,任誰膽子大點會演戲都可以做到梁上男人那樣。

    “真假與否,你們擒了他,看他臉皮真假與否就知道了。”

    眾所周知,多變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近身也看不到破綻,鮮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你會允許我們抓他?”陸陽有幾分難以相信,也有點懵。

    沈惟慕承認了他做過清月教教主,現(xiàn)在他的人包圍大家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他不先來針對他們,反而去對付看似跟他一伙兒的多變,到底什么意思?

    白開霽沒想那么多,出手就去擒“多變”。本以為會失手,沒想到他一招就將人拿下。

    在輕松抓到“多變”的那一刻,白開霽就意識到這人肯定不是多變。多變的武功極高,絕不會輕易被他這樣擒住。

    幾番檢查之后,甚至用刀劃破了這人的臉,大家終于確認梁上男人根本沒用假面,他呈現(xiàn)給大家的臉就是他本來的樣子。

    陸陽氣得狠狠打了這男人幾巴掌,質問他為何要裝多變。

    梁上男人一側的臉被打腫了,卻還是笑的猖狂:“哈哈哈,我可沒說過我是多變,是你們自己上趕著要認的,我哪有不應的道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越來越懵了。

    梁上男人又笑,指著沈惟慕大聲道:“但我說的其他話都是真的!我叫李恨天,是二長老的義子,二長老早就把他的底細跟我和盤托出了,他是清月教老教主的兒子,自出生起被替換在沈家撫養(yǎng)。

    方擎天與我們老教主是摯友,當年他所謂退江湖考科舉不過是名義上的噱頭,實則是因為老教主對他有恩,他必須要履行承諾呆在小教主身邊,傳授小教主的武功。康安云也是他從清月教內選拔出來的護衛(wèi),由他親自培養(yǎng)后放在沈惟慕身邊。”

    李恨天說著便掏出幾封信和一本成色泛黃的名冊,統(tǒng)統(tǒng)丟在了地上。

    “證據(jù)全在這里,你們自己看吧!”

    白開霽都撿起來,交到宋祁韞手上。

    信是方擎天寫給清月教老教主的信,名冊在折的那一頁有康安云的名字。

    證據(jù)確鑿,沈惟暈與康安云的身份確實如李恨天所言那般,但疑問還是有很多。

    宋祁韞皺起眉頭,“你出現(xiàn)時我便奇怪,他既是你們的教主,在沈家鳩占鵲巢的目的是為了隱藏身份、圖謀更大。你今日為何會當我們的面將他的老底全揭了出來?”

    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腳步聲,李恨天仰天狂笑,笑出兩行眼淚來。

    “到這種時候了,我便也不怕告訴你們!因為讓他背叛魔教,殺我同族,害死我義父義妹!我們清月教不認他這個教主了,更要讓他也感受一下死在同伴手里的滋味!”

    李恨天言外之意,他等著看宋祁韞等人殺死沈惟慕。

    白開霽和陸陽在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千機島上的的事兒沈惟慕?jīng)]說謊,早前他助他們清剿清月教也不是苦肉計。

    即便沈惟慕可能真的是清月教教主,但他并非大奸大惡之徒,他一直與清月教為敵,不管他出身帶有什么原罪,他本來出于什么目的,已發(fā)生的事實告訴他們:沈惟慕罪不至死。

    “皇帝駕到——”

    一記嘹亮的喊聲從屋外傳來。

    “完了!”白開霽和陸陽互看一眼,面色都頹然變白。

    半月前,大理寺剛呈報了清月教私采金礦、與朝廷命官勾結之事。皇帝暴怒不已,從重處罰了所有涉案官員,下令徹底鏟除清月教。

    今日皇帝若知道沈惟慕的真實身份,知悉清月教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陰損謀劃,必不會留他。

    剛才他們自以為聰明地放出了求救信號,沒想到竟害了沈惟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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