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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31章 E的失敗愛情

    有時候人的日常能簡化到什么程度。

    林長風每天除了休息的房間和醫療室以外, 就會翻窗溜進周則的屋子里,alpha的居住空間非常大,所以找個沒人在意的角落翻進去也很容易, 不過每次他都會帶點東西。

    有時候是某位研究員的工作外套,有時候是一些僅有高層享受的果子。

    至于為什么。

    “就是單純的,給他們添堵。”

    林長風熟練的坐下開始削果子,他每天出門都能看見研究院的人,其實這也不算不正常,只不過一個星期下來,那群人就和有特定的換班時間一樣,同一個時間同一批人, 聊的還都是同一件事,除非他聾了才會注意不到。

    “既然想盯著我, 就得給他們找點事情做,否則多無聊。”

    手上的果子完整的削下一層皮,而后被林長風準確無誤的丟給了正泡在浴缸里看著自己的人魚, 林復的手骨和皮肉長合, 只能兩只手接著, 照舊是安安靜靜的咬果子吃, 不過這些日子營養液一直跟上泡著,狀態倒是好了點。

    不說別的, 一開始對光反應微弱的林復到現在逐漸展露屬于enigma的敏銳,雖然聲音還沒能發出,但是總體上至少還在不斷的改善。

    “一直吃果子餓不餓?”

    林長風看著體型算是高大的林復,開始懷疑啃水果蔬菜會不會真把人餓死, 但人魚搖頭表示自己沒問題,邊上整理后續需要營養液的周則也告訴他。

    “除了你給的東西, 別人給的他都不要。”

    Alpha操縱著輪椅來到他們兩人附近,開封了一些營養液補上被林復吸收的部分,回憶了一下,確定了眼前霸占著整個浴缸的林復除了林長風給出的東西,其他時間內完全沒有表達出對于外界任何東西的渴望。

    “按常理來說,新的生命體該是很好奇周圍才對,或者說至少該是警惕。”

    周則抬手支著下巴思考:“不過他從一開始就很信任你,連帶著也對我這里沒有什么嚴重的應激反應,這倒是很少見。”

    “也不算特別少見吧?畢竟他是enigma。”

    基因中的天性讓enigma的族群很少感覺到害怕,林長風一開始也是這樣,被帶回安全區的時候只是不適應,但其實并沒有多少害怕的感覺,因為他確信自己想離開的話可以離開,不過那也算是一種不知者無畏。

    人了解的越多就會越來越束手束腳,就像他,被關了半年以后,哪怕能克制住,但還是會忍不住的設想如果下一次依舊被注射了藥劑,是否還能這樣運氣好的離開。

    “也是,總歸是特別的。”

    周則垂眼,注意到粘在浴缸邊的鱗片,有些意外。

    但他還沒來得及伸手撿起,就被林復魚尾晃蕩出的水波沖下,落進充滿營養液的浴缸里,林長風也注意到周則的愣神,問了一句怎么了。

    “沒事,可能是眼花了一下,快到冬季了,身體就是會出些老毛病。”

    這句話倒是不假,異化后的世界的冬季更漫長和寒冷,凍不死那些蠢蠢欲動的怪物,但是可以凍死普通的人類,周則的身體雖然在高科技治療手段下穩定,但那終究只是暫停的,為了穩定他現在的狀況,不知道往骨頭里灌了多少金屬材料。

    否則他的骨頭怕是早就在各類藥物的治療下腐化了。

    “說到這個,你有想過以后痊愈以后要做什么嗎?”

    林長風突然問出的這個問題,從沒有人問過周則,alpha依舊認為enigma在一些事情上所知的甚少,只是不在意的笑笑,也不生氣。

    “我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痊愈了,安全區現在也沒有地方需要我的幫助,人們把自己的生活過的很好就可以了。”

    周則眼睛沒有特定的焦點,只是注視著虛空。

    “其實之前會有那么多安全區存在,也都只是人們在重建符合自己認知的家園而已。”

    Alpha依舊保持著一只手支著頭的動作,斜著靠在輪椅的扶手上。

    “很多強大的alpha和enigma,其實只在特定的時候需要出現,其余的時候,我們也并沒有

    那么大的意義,普通一點就很好,安安穩穩的也不錯。”

    世界分化成ABO就是因為突如其來的異化促使著穩定生活的人類進化,那么在日子穩定下來后,周則覺得說不定再過一些時間,ABO又會慢慢變成最開始的樣子,當一些特性并不是那么被需要的時候,退化也會是一種進化。

    在經歷受傷最初的憤怒和悲傷之后,周則已經不那么在意自己是否能更好的活下去。

    也就像是林長風之前無意間說出的那樣。

    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想活下去,也并不是每一個人都一直執著于自己的強大。

    “那倒是不一定,面前不就是一個需要你的嗎?”

    林長風只是平淡的說了這句話,揚起下巴示意著面前的人魚。

    “要是你和我都不在了,你看他會不會被科學院那群人切片。”

    聽到他這么說,林復像是很不高興自己被看作任人宰割的魚肉,魚尾扇起一些營養液打在林長風的褲腿上,然后再一次沉下去把自己完完全全藏在營養液里。

    “吃的不多,脾氣倒是大。”

    林長風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在水波中,睜著眼睛的林復安靜的沉在水底,脖頸上的類似于鰓的口子讓他在水下的環境更加適應,他不喜歡林長風言語間帶著的那一絲安排后事的感覺。

    他們兩個enigma都沒有完整的家庭,但如果林復沒有真真實實見到林長風這個人的話,或許他并不會有這么在意,但他見到了,就像是奇跡一樣,原本在未來已經死去的人出現在他面前,有體溫和呼吸。

    或許他的誕生來自于林長風的基因,在真正見面后,林復發現他們之間的相似遠比旁人所知道的多,他們知道彼此最喜歡的是不受拘束的人生,或許林長風曾經被所謂的愛情沖昏頭腦,但現在他顯然清醒過來。

    以及,林復現在徹底明白為什么作戰隊的老成員口中的enigma會那么重要,確實就像是整個隊伍的精神支柱,并不會弄出多么嚴肅的氛圍,卻又一定會做到,甚至半開玩笑的嘗試安排好別人的退路。

    頭狼從沒有在意過自己是否有退路。

    難怪,那些人會排斥他進入作戰隊,他頂著故人相似的眉眼,甚至有相似的基因和血緣,但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再好的仿制品也是仿制品,林長風在作戰隊并不只是強大的領導者,同時也是每個隊員的托底。

    林復在未來進入作戰隊時查看過數據,林長風領導的那幾年是傷亡率最低的一段時期,在他死后的一年,作戰隊因為毫無預兆的失去領導者,叛逃的和傷亡的數據越來越高,不斷在高峰增長的數據直到林復進入才得到緩和。

    他好不容易才體驗到和見證到那些人口中林長風的一切,卻又在短暫的見面后不斷地被提醒眼前這個曾創下歷史的enigma注定死亡的結果。

    水面之上出現林長風的身影,看樣子是站起準備離開,也就是這個瞬間,一直在水中沉默的人魚猛地探身出去拽住林長風的手臂,因為距離比較遠,他的上半身幾乎跌出浴缸外,構成詭異的畫面。

    “你突然這么激動做什么?”

    林長風費了點力氣才把姿勢奇怪的人魚搬回浴缸里,他突然發現無法交流有時候也有些麻煩,正把人放回營養液里,卻在還沒徹底松手的時候感覺肩上一痛,意識到林復在做什么,他立刻把人扒下來。

    人魚尖銳的牙齒上還染著血紅色,林長風掐著他下巴不讓閉合,把林復的頭壓低免得他把血液吞咽下去。

    “把阻隔劑取過來!”

    壓著人魚用阻隔劑漱口好幾次后林長風才罷休,他肩膀處依舊還有血色,但傷口已經在很快的愈合,皺眉看著突然發瘋的人魚,忍不住自顧自罵了一句。

    “好好的發什么瘋,你不想要命了?”

    林長風已經被寄生半年,連血液都能有概率讓別人感染。

    “餓瘋了想吃肉也不能咬人。”

    他以為是人魚體內怪物的基因讓他有了食肉的欲望,卻看見林復搖頭否認他的想法,人魚急切的想表達什么,但林長風不愿意去猜。

    “我以后看來還是要少見你。”enigma最終只是屈指敲了敲人魚的額頭,“得過段時間作戰隊巡邏的空隙,就讓人把你帶去附近的海里。”

    “你不是個懦弱的enigma,我相信你會很適應,我已經替你試過了,野外不一定比安全區差。”

    林長風不在意的說著,整理好著裝后就離開了。

    他知不知道林復的想法,或許摸到一點苗頭,但他并不想往那個方向去猜測,沒有哪一個生命出現的瞬間就該做好犧牲奉獻的準備,enigma里面出現他這一個容易被騙的就足夠了,沒有必要用新的血液來換舊血液的生存。

    ——

    “你又來了,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嗎?”

    林長風的房間里亮著燈,他走進去,不意外的看見面色還有些蒼白的beta坐在床邊,似乎已經等了他很久,有了第一次,那么顧卓成第二次出現就不讓人意外了。

    Beta一眼就注意到他肩膀上的血色,沒辦法,基地默認分配的襯衫都是不耐臟的白色,顧卓成立刻起身走到林長風身邊,確認了那血跡新鮮的不能再新鮮。

    “為什么會有傷口?”

    皮肉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但衣料上存在的痕跡不可磨滅。

    “我不可能有傷口,寄生的載體不會有那樣的情況。”

    林長風垂眼打量著面色不虞的beta。

    寄生為了保證自己的存活率,會在孵化之前保證宿主的狀況,所以才會有被怪物寄生后短時間內更強大的現象,林長風的皮肉就是藍鳳蝶最后一層蛹,在藥物刻意延緩藍鳳蝶生長的前提下,不致命的傷口都會被很快修復。

    “你是不是知道了。”

    顧卓成問他。

    “我應該知道什么?你出現在我房間的原因嗎?”

    “實驗室的培養皿,是你打碎的,里面的東西,也是你帶走的。”

    整個安全區會與科學院對著干的只有兩個人,林長風和周則,但后者的身體情況顯然無法逃離密閉的實驗室。

    “長風,你把那個東西帶到哪去了,我也知道,但我希望你能愿意把他帶回來。”

    顧卓成拽著林長風衣服的下擺。

    “那是你的藥,沒有他的話你會怎么樣你知道嗎?!”

    “我知道,半年前你們就告訴我了不是么?”

    林長風把人推開些距離,他并不喜歡和科學院的任何人靠的太近。

    “我不是生病,也沒有哪種藥需要用一個新的生命來替換。”

    “那你想怎么樣?要我看著你去死嗎?”

    “你不是已經看了半年,也就只差一個結尾不是么?”

    林長風沒有再理會他。

    “那是不一樣的,不再是同一個人了,我是愛著你的。”

    Beta從身后抱住他,用了不小的力氣,就像是在確認enigma真真實實存在著。

    “你不是說,使用武器的人不可能愛上武器嗎?”

    林長風突然想起這句胡,還有當時被顧卓成當成說據的戒指。

    “還有,我也有了一枚戒指。”

    Enigma退出禁錮自己的懷抱,側頭看著顧卓成,從褲子口袋中拿出一枚小圓環。

    和曾經顧卓成拿出的那枚一模一樣。

    “你覺得現在的我,會愛誰多一點?”

    第032章 E的失敗愛情

    戒指代表著極端的兩個含義。

    既是情感忠貞的證明, 也是禁錮本能的枷鎖,戒指的存在本身更近似于一個論據,證明佩戴者的所有權屬于誰, 無論在金屬上鑲嵌多少寶石都是一樣的本質。

    安全區的戒指只是普通的素圈,內里刻著埃斯登安全區的英文代稱,這枚普通的戒指曾經是beta的論據,但現在被捏在林長風手中,也成為他的。

    “我之前還因為戒指傷心過一段時間,不過我現在發現,收到戒指的時候更高興。”

    那枚戒指在林長風手中一次次被拋起又接住,像是閃著銀色光圈的星星一次次被捕捉, 顧卓成看著他想念且愛著的enigma若無其事的詢問自己,覺得會更愛誰。

    他從未設想過林長風愛上別人的可能, 從他將人帶回埃斯登安全區起,林長風幾乎在空余的時間都在他的身邊,哪怕是在實驗室門口等待一整天, 也樂此不疲, beta三十多歲時帶回的年輕人, 也在不知不覺中占有了beta的人生軌跡。

    Enigma總是會用亮亮的眼神帶著笑意等待他, 連林長風記住的第一個詞語都是顧卓成的名字,他親手教育出的enigma, 他甚至收到過年輕的頭狼的告白,但為什么,這一切在短短的時間里就徹底改變。

    顧卓成以為自己可以改變故事的軌跡,他再一次來到enigma即將死亡的節點, 他扭轉了本該死去的林長風的軌跡,卻又發現故事的一切不可抑制的向著未知的領域發展, 他的enigma不再愛著他,那忠貞的愛意慢慢抽離。

    而beta親眼看著一切的消失。

    “是周則給你的戒指。”

    顧卓成死死盯著林長風手中的戒指,得出這個確定無疑的結論。

    原本視線隨著戒指移動的enigma終于看向他。

    “不是他給的,是我要的。”

    這句話再一次挑動顧卓成敏感的神經,enigma在他的面前證明自己對于另一個人的依賴,林長風的嘴唇張合,每一次都在beta的神經上跳躍。

    “為什么?”

    顧卓成幾乎是聲調顫抖的詢問。

    “因為我發現,原來情感被人回應是這樣的感覺。”

    那枚戒指對于林長風而言,只能堪堪戴在無名指的第二個指關節,但enigma依舊戴上了,佩戴著戒指的手甚至在顧卓成面前揮舞。

    “被人重視的感覺,連你都喜歡,我怎么會不喜歡?”

    Enigma手指上的戒指刺眼的讓人無法移開視線,顧卓成想要抓住,卻被林長風收回了手背在身后,戒指阻礙了關節的彎曲,林長風看著顧卓成臉上不太好的神情。

    “你和周則只不過剛剛認識,他說什么你就信什么嗎?!”

    Beta無法接受林長風的信任轉移的事實,但聽到這些話的林長風只是歪頭打量著他。

    “整個安全區,我和你認識最久,我一開始只信任你,因為我們相處了很多年,可你做了什么呢?顧卓成,你親身論證了時間與信任的不成比,我只是按照你交給我的最后一個道理得到了這些結論。”

    林長風平靜的給出他的看法。

    “我按著你的方法做不行,不按著來也不行,你對我的要求是否太過頭了點?”

    是beta告訴他武器不會得到使用者真實的喜好,也是顧卓成告訴他時間不代表著完全的信任,但一睜眼一閉眼的時間,顧卓成就再次推翻之前的所有。

    讓曾經對他言聽計從的enigma都覺得荒謬。

    “之前是我錯了,所有的一切我都在想辦法彌補,林長風,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顧卓成雙手抓著林長風手臂處的衣料,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如果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方案,我會去找別的辦法的。”

    Beta將頭靠在林長風的懷中,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但林長風最終還是將他推出自己的房間,在房門關上之前,留下一句話給面色蒼白的beta。

    “如果這些話能被之前的那個enigma聽見,他一定會開心到瘋狂。”

    只可惜從培養皿碎裂的那個瞬間開始,他就不再是故事里的那個enigma。

    那個角色的時間永遠停滯在培養皿中,絕不可能有自由的那一天。

    ——

    “顧教授,那個東西我們不找了嗎?”

    科學院的研究員們震驚于突然改變的策略,他們基本上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培養皿中那個未知的生命體,甚至兩小時前顧卓成還因為毫無進展而砸碎了幾個實驗儀器。

    但只過了這么點時間,就來告訴他們不再需要。

    “可是,如果沒有那個生命體,我們該怎么尋找寄生的治愈方法?”

    “血清。”

    顧卓成在上輩子的未來,真正制作出的藥物,就是能夠根治寄生的血清。

    但他依舊需要真正的病原體,他需要一只危險的藍鳳蝶,他需要真正的寄生物,但沒有人敢冒著這個風險將高傳染性的寄生放入實驗室,異化的世界也讓人類變得異常謹慎,人類不再有過強的好奇心和冒險精神。

    一個真正的寄生體,沒有人愿意去觸碰,哪怕是被寄生的人也被當成病原。

    “以后的實驗,你們不需要參與,對于寄生母體的研究,將由我獨自完成。”

    顧卓成知道人們的顧慮,他上輩子也曾這樣,確實,那樣的寄生體無論如何都會帶來破壞,如果林長風不再信任他口中的愛,那么他總要尋找到方式證明。

    哪怕讓他自己被寄生也好,那樣他們就是整個安全區最相似的存在。

    “如果安全區外有寄生體的消息,直接聯系我。”

    在科學院占據了十幾年巔峰的顧卓成這么說出安排的時候,或許所有人都覺得他大約是瘋了,眼前的beta一開始因為超乎常人的冷靜和瘋狂而一路爬到這個位置,但眼下似乎也要因為他身上能夠將一切拋棄的瘋狂而離開。

    如果被寄生感染,那么beta只會剩下三個月不到的時間。

    科學院的許多人都不明白,明明只需要放棄一個enigma就可以得到一個新的替代品,為什么顧卓成要一次次的改變,為了一個已經被寄生的enigma砸進無數的人力物力,還要面臨高概率失敗的結局。

    沒有人知道,顧卓成已經做出過舍棄enigma的決定。

    然后,他確確實實發現那并不是他所需要的。

    當愛情被發現,血肉下的情緒被活生生血淋淋的剖開展示在他面前,他才后知后覺的感覺到疼痛,從前埃斯登安全區是他唯一的目標和在意的東西,所以他曾經選擇了對埃斯登安全區而言最好,卻不是對enigma最好的選擇。

    到最后,他炸毀了安全區依賴的科學院,基本上等同于將埃斯登頂的位置親手毀掉。

    選擇哪一個都會失敗的話,他跟寧愿跟著自己的心走一次,哪怕林長風或許并不需要,但他仍舊保有著說不定一切還可挽回的想法。

    血肉下的藍鳳蝶不斷掙扎著破出血肉。

    Beta心中危險的想法也不斷吸收著每一處血液。

    ——

    “科學院在研究寄生母體?”

    周則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覺得詫異,但卻又在意料之中,顧卓成的執著已經變成了執念,為了挽救林長風的生命或許可以做出許多不擇手段的事情。

    但他確實沒想過顧卓成會去接觸真正的寄生母體,甚至帶到了科學院里去。

    “先把確認安全的研究員帶出,全面封鎖科學院。”

    顧卓成發瘋一樣的做法讓人害怕,幾乎就是把必死的感染源帶到了安全區內,科學院的研究員勸不動他,在beta真的帶回一個寄生母體后只能臨時臨告知周則這位已經隱居幕后多年的創造者。

    接收到指令的人立刻去傳達和安排,他們都害怕失控的母體逃出感染他們,寄生的痛苦他們并不是沒有見過,異化的寄生就像是原本地球上帶著致死病菌的蚊蟲,人們知道它的存在和危害,卻沒有辦法徹底的清除和預防。

    一個小小的傷口就足以致命。

    “這段時間我估計會很忙,你一直呆在這,不要被科學院的人發現。”

    周則要趕去科學院看看情況,林長風自上次被咬了以后就減少了過來查看的次數,人魚眼下只能單獨的呆在這里,簡單的囑咐了一下,周則就操作著輪椅離開。

    Alpha要去科學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顧卓成雖然在事情的處理上有失偏頗,但他也確實是埃斯登安全區最重要的人群中的一員,科學院也是承載著巨大機密的地方,他不可能看著好不容易安定下的局面再一次覆滅。

    而浴缸里的人魚聽見門合上的聲音,試圖爬出浴缸,他現在勉強能發出一些聲音,但內里基本上都還在成長,在水中必不可缺的魚尾反而在陸地上成為了拖累,就像是進化到一半的水生動物妄圖來到地面上生存。

    他怨恨自己的無能,怨恨身體給他帶來的拖累,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態或許是實驗過程中有人動了手腳,顧卓成研究寄生母體、林長風依舊活著,這種種都在告訴他,在上輩子的爆炸之后重來一次的不止一個人。

    他總是晚那個beta一步。

    明明和林長風最親近的血親應該是他才對,如果不是顧卓成的話,或許上輩子那個enigma能活的長一些,至少能在上輩子就見一面,創造出他的beta并不認可他是親人或是家人,而上輩子早已死去的enigma卻很自然的認為他們是一家人。

    林復的復在顧卓成眼中是重復的復,而在林長風眼中是代表著不再孤獨的復數。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狀態可恨,他既沒有辦法延長林長風的生命或許治愈他身上的寄生,連吸引寄生轉移的做法都被察覺而減少見面,就像是在水族館里的展示品一樣,救助他的人想保護他,也想放生他。

    但他已經不想再成為孤零零的存在,他并不想成為唯一的enigma。

    一直優秀成長的人也想知道有人引領著他支撐著他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或許是他的情感太過強烈,原本被整塊皮膚覆蓋著的手掌有了分裂的預兆,緊繃的皮肉開始綻開,林復呆呆的看著這突然的改變,卻聽見原本緊閉的大門傳來響動。

    “誒,我們來這里真的沒關系嗎?”

    “周則好不容易離開,我們得趕緊找,當時只剩下這里和林隊長那里沒排查,要是找到了,

    那不就可以勸院長不要繼續研究寄生了嗎?”

    “可院長不是說不需要我們參與嗎?”

    “你是真蠢啊?!整個科學院能這么牛就是因為顧卓成是我們的院長,要是他因為研究出事,你的工作要不要了,真又打起來我們這些研究員能活幾個啊?”

    兩個人鬼鬼祟祟的進來,一路上議論著要尋找到最開始的實驗成果。

    林復聽見了,但他依舊保持著上半身雙手支撐在地上,下半身魚尾拖在地面的狀態,巨大的

    人魚不可能被忽略,他看見那兩個研究員臉上爆發出的笑意,就像是看到了成堆的金子一樣,仿佛將他看成一塊隨意拿捏的軟肉一樣,毫無戒備的就準備把他帶走。

    人魚尖銳的牙齒劃破了舌頭,林復品嘗到血液的甜腥味。

    逼近的研究員在他眼里就像是變成了行走的肉塊,像是一分熟的牛排,豐富的血水和油脂,在普通人眼里不算是常規食物的東西,卻讓眼下的人魚有了想要品嘗的沖動。

    “快來搬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準備拖著魚尾的人真疑惑為什么同伴沒有動作,抬起頭一看,面前只剩下一具無頭尸體正在倒下,傷口處還在往外噴射著鮮血,就像是鮮血的沐浴,被嚇的癱倒在地大叫的研究員

    也措不及防的被血液撒進口腔。

    趴伏在地上干嘔,一邊極力的向著門外逃離。

    卻被手指徹底長開的人魚抓住腳踝拖了回去,被血液浸潤濕滑的地面上幾乎不存在什么摩擦力,叫喊著的研究員最終只是徒勞的留下兩排滑過的血痕。

    怪物最愛吃的,就是新鮮的血肉。

    ——

    “你是不想要命了,還是想要讓整個安全區都陷入危險?”

    周則看著在實驗室中專心致志研究母體的beta,安全起見,與他同來的元老級人物都隔著一扇可視的玻璃窗,看著顧卓成在母體的幾米內活動,身上甚至沒有穿什么防護措施,只用普通的玻璃罩住了那只藍鳳蝶的母體,顧卓成就在那樣的環境下用化學藥劑麻痹母體進行相關材料的提取。

    “安全區沒了,就重建,我死了,還會有新的人來到這個位置。”

    顧卓成滿不在乎那群虎視眈眈盯著自己的人。

    “但是我的enigma是獨一無二的,他死了,就沒有人能夠替代他。”

    他用了兩輩子,來證明這個結論的正確。

    第033章 E的失敗愛情

    顧卓成鬧出的動靜林長風不可能不知道, 他并不知道原劇情中顧卓成是通過什么手段獲得治愈寄生的藥劑,但如果和眼下一樣是把母體帶進安全區的話。

    那么只能說明這個beta從一開始就不算是多么正常。

    盛著血液和寄生卵的針管還在桌面上,林長風原本都做好準備該由自己來背刺周則一下讓人染上寄生, 結果沒想到顧卓成的做法更危險也更極端。

    母體的危險在于它進化成了不可控的生命體,哪怕死亡也會立刻從尸體中分裂出新的母體,某種意義上其實很難完全的殺死,普通的藍鳳蝶需要鉆進人的皮肉中才能寄生。

    但母體不需要,它的高感染度的原因可能只是腿腳上的倒刺或者是翅膀上扇出的磷粉,幾乎等同于觸碰到就會被寄生感染。

    那樣的存在現在在安全區里,看得出來顧卓成被他之前的話刺激的夠嗆。

    一直被愛的人害怕不被愛著,就像是無解的命題。

    抱著這樣的想法, 林長風想去確認一下周則下一步的動作,可科學院封鎖的消息下來后所有人都忙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他沒有辦法聯絡到周則的治療者,只能再一次逆著人流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沒有周則房間的進入密碼,只能按著老規矩翻窗進去, 但這次的位置靠里面一些, 他翻進去發現周則好像并不在房間里, 他聽不見電動輪椅的聲音, 卻聽見布料在光滑的地面摩擦的聲音。

    抱著疑問的心態,林長風放輕了腳步靠近, 他最先看見的,是還帶著粉色的地面,像是擦試過很多遍的樣子,但縫隙中的顏色怎么樣都清除不掉。

    他靠的越近, 血腥味就越重,就像是有人把獵物開膛破肚一樣, 甚至非常新鮮。

    再向前,林長風看見了拿著碎布料在地面上擦拭的手,每個手指之間都長著未消失的蹼,以及他明白了為什么地面永遠不會干凈。

    那塊用來擦拭地面的布料至今還滴著血水。

    快步走上前,enigma看見了滿身鮮血的人魚,視線抬起,看見了浸泡在浴缸中的人類殘骸,和他那天看見的培養皿一樣,綠色的營養液中因為血紅色的暈染而變得污濁,浮起的水面上還帶著人類的皮膚組織。

    趴伏在地面上清理現場的人魚只是怔愣了一下,而后就抬起手想要擦拭臉上的鮮血,但無論是他的手掌還是布料都是鮮紅色的,就像是鮮紅的方塊區域,怎么樣都不會出現別的色彩。

    林復的本能出現了,他同怪物一樣喜歡人類的血肉,等到他的理智真正恢復,面前只剩下血色的地面還有拼湊不完整的人類殘骸,他是害怕的,但害怕的是自己越來越近似于怪物的現狀,面對眼前的慘狀,也只是冷靜的想辦法處理干凈。

    但他沒有想到林長風今天會來這里,在林長風眼中這會是什么樣的景象?

    Enigma依舊會把吃人的怪物當成家人嗎?

    光是想到,林復的大腦就快要停止思考,下意識的發出聲音詢問:

    “你、害怕嗎?”

    聽到人魚聲音的時候林長風有些意外,如果按照營養液的作用來推算,人魚徹底發育完全至少還需要幾個月的時間,但眼下的情況,顯然是超乎預計的速度。

    新鮮血肉的營養對于人魚來說遠遠超過營養液。

    難怪怪物總是無法徹底根除,新出生的怪物只需要吃到血肉就能夠快速成長,和人類不一樣的生長速度也是其優勢的原因之一。

    “不害怕,我還吃過怪物呢。”

    林長風想起自己前十多年吃的怪物的血肉,如果單論惡心和恐怖程度的話,應該是沒有人比得過他的經歷,但如果從人倫道德上說的話。

    眼下的情況確實有些過火。

    “但你吃的是埃斯登安全區的人,原本也該是我們該保護的人。”

    林長風蹲在人魚面前,從林復手中取下濕潤的血布料,尋找著周圍有哪個地方能夠放置人魚,總不能把林復和一缸子血水泡在一起。

    到最后他只能用自己的外套墊在椅子上,把人魚扛了過去,確認過現在的林復不會因為脫離水源而難受后才思索著該怎么樣處理面前的一切,要是被周則看見,事情就真的鬧大了。

    “我們保護的人不一定感恩,倒有可能想著怎么殺了我們。”

    人魚看著面前蹲在地上整理現場的enigma,想到不久之前還盤算著把自己解剖的研究員,忍不住這樣說,他們enigma視為責任的保護,或許在別人眼中是理所當然。

    “我知道,所以我沒怎么生氣不是么?”

    但蹲在地上整理的林長風依舊很平靜,連頭都沒抬一下。

    “保護和討厭并不相悖,一個是責任,另一個是私心而已。”

    林長風對于這些事情一向看的很開,無論如何,在他被寄生之前,埃斯登安全區確實教授了他很多,沒有讓他繼續成為流浪在外的野人,那么該回報的東西他就會回報,只不過在相處中,沒有人不會不討厭一些人或事物。

    活著的他可以保護,但死了他也不會有多關心和自責。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但在處理一些事情中我們可以簡單的看待。”

    用新的布塊擦拭沖洗地面,血糊糊的地面終于變得干凈了,但看著一缸子血水和尸塊,還是讓林長風思考了一會該怎么辦,無奈之下只能去找找看周則的藥品里有沒有什么東西的副作用能幫上忙。

    “但這次你做的有點過火。”

    尋找的時候還不忘和林復這樣說,林長風尋找著藥品。

    “這段時間我會找機會把你送出安全區,你能在安全區外好好生存下去嗎?”

    Enigma看著人魚:

    “我想你應該可以的,我能做到的,你也可以做到。”

    ——

    玻璃罩子里的母體開始蘇醒的顫抖,旁觀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但顧卓成依舊像是沒看見一樣的專注于手頭上的工作,脆弱的玻璃怎么可能擋得住蘇醒的母體,身體素質并不強大的beta的結局似乎完全可以預見。

    “不行,不能這么胡鬧下去,我進去把母體帶出安全區。”

    周則實在是討厭這種氛圍,操作著輪椅就要進入實驗室,被邊上一起開創安全區的老伙計硬生生攔住了。

    “不行,要進去也是我們進,你都這樣了萬一出事怎么辦?”

    “就是因為我出事也不影響什么才應該讓我去啊!”alpha在輪椅上這樣喊出聲,“總歸我已經是個沒法痊愈的殘廢了,還猶豫什么?!”

    “放你的屁!誰敢這么說我揍死他!”

    一起奮斗的老伙計也是個alpha,是個和周則現在完全不一樣的莽夫,一身都是腱子肉,性格也豪放,每天不是在和怪物對打的路上就是在和怪物對打,是個不折不扣的好戰分子,但在這種時候倒是意外的細膩。

    總歸周則胳膊拗不過大腿,對方那一身肌肉都能把他的輪椅帶著人舉起來,硬攔著不讓走,他也不可能用輪椅上配備的武器真去攻擊人。

    “那難不成讓他繼續胡鬧嗎?”

    “沒事,都說了待會你們搞點麻醉劑進去,把人弄暈,我去把母體帶出來就是了。”

    高大健壯的alpha拍了拍胸膛,“我每天和怪物搏斗,有這個信心。”

    “就算運氣不好真感染上了,那也是我的命,你也知道,我這種大老粗只會打架,就算不是寄生感染死的,也是哪天老了被怪物吃了。”

    高大的alpha在周則面前笑的憨厚。

    “反正只有那幾個結局,早一點晚一點也都差不多。”

    說完就要安排人去準備,也伸手去拿防護服,但卻還是被周則拽住手。

    “要是真出事了怎么辦?”

    周則看著面前相識幾十年的alpha,但對方也只是笑笑。

    “真出事了,那就麻煩你給我個痛快的了。”

    對方已經決定好了下一步,八匹馬都拽不住,讓其他人看好周則以后就轉身離開了觀測的安全區,周則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合上的大門后。

    但他覺得心慌,無法停止的心慌。

    就像是馬上要失去

    “這劑量也忒大了點。”

    麻醉劑霧化的劑量太大,面罩防護服上面都凝結了一層水霧,不在意的抹去,看見了趴伏在實驗臺上的人,那個beta大約也因為麻醉劑昏迷了。

    alpha加快了速度尋找到那個玻璃罩子,連帶著底座小心的端起,里面的母體翅膀的顫動幅度越來越大,但好在還在可控的范圍內,真想快步離開,卻聽見廣播中周則傳來的喊聲。

    【身后!】

    猛地回頭,原本應該昏迷不醒的beta手上拿著新研究出的激光槍,正對準著他,臉上還帶著過濾空氣的防護面罩,死死盯著他。

    “你是真瘋啊。”

    看著樣子如果不放下母體離開,他說不定真會被激光槍打個對穿。

    但越是危險刺激,alpha的腎上腺素就飆升的更高,他就硬是要和顧卓成對著干又怎么樣?他還不信自己凹不過一個beta。

    顧卓成這人狠是真的狠,隨隨便便能打死人的激光槍子彈一發一發的射出,不知道打碎了多少珍貴的實驗樣本,但目光卻依舊緊緊鎖定著alpha手中的玻璃罩子中的母體。

    “把東西留下!”

    “我要是留下我就跟你姓!”

    雖然因為雙手都捧著東西沒法有效的反擊,但alpha多年來戰斗的經驗也不是說著玩的,眼看著離出口的門越來越近,正想一鼓作氣徹底離開,卻突然聽見玻璃的碎裂聲。

    Alpha表情僵住,看著被打破的玻璃罩子。

    他再一次確信了眼前的beta是真瘋,居然一槍打碎了隔絕母體的玻璃罩子,徹底蘇醒的母體正用進化后能夠切割鋼鐵的肢體打開缺口。

    愣住的alpha氣急反笑,直接破罐子破摔把東西砸在地上。

    “既然你這么搞,那我們就一起完蛋!”

    掙脫束縛的母體很快注意到幾乎是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舞動著翅膀就要靠近,都到這種時候了,顧卓成還在思考該怎么提取到母體身上最完全的樣本。

    就像是瘋魔的科學家,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觸碰感染源,還是被alpha拉著滾到一邊才安全。

    在覺得今天就要徹底交代在這里后,alpha也有些認命的閉眼,無他,那只母體是放大好幾倍的藍鳳蝶,臉的部分實在長得太燦爛了,他看不下去。

    但身后突然傳來的槍響叫回了alpha的思緒。

    強行破開的大門,用袖子捂住口鼻的周則手上拿著輪椅扶手空間中藏著的手槍,雖然受傷多年,但槍法依舊和當年一樣好。

    “快出來。”

    周則看著帶著面罩互毆的兩個人,他沒戴面罩,已經覺得腦袋昏沉。

    要趕緊離開,至少把母體關著,再注進化學毒素,再怎么樣也能控制住,只不過會折損一個實驗室而已。

    或許是離開的時候太過匆忙,高大的alpha控制著還在掙扎的顧卓成,沒注意到地面上還在顫抖的母體的翅膀,周則操縱著輪椅轉身離開的時候被破門時落下的動作阻攔了一下,動作慢了那么幾秒鐘。

    但也是那幾秒鐘,母體措不及防噴射出的毒液朝著輪椅上的alpha襲來。

    原本控制著顧卓成的人想要伸手阻攔。

    但距離并不給予他機會。

    第034章 E的失敗愛情

    皮肉被毒液灼燒出血紅色的傷口, 就像是千瘡百孔的標靶,周則能明顯的感覺到來自于傷口的疼痛,他甚至能聽見傷口灼燒時發出的刺啦刺啦的聲音。

    實驗室的門終于關上, 他看見原本制服beta前進的alpha向他跑來,但距離實在太遠,周則終究還是從輪椅上砸下來,側躺的姿勢讓他更清楚的感覺到血液順著脖頸留下的感覺。

    人的血液是溫熱的,但他的身體卻越來越冷,寄生的感覺,他終于感同身受。

    從接觸皮肉的第一秒開始,就能感覺到不屬于自己生命的異動, 像是有上千條腿的蜈蚣在啃食血肉,那股非自身而產生的惡心感是實際的, 并不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從最表層的皮膚開始一點點像深處蔓延,直到慘白色的骨頭。

    周則感覺到自己被人抬起上半身, 但過度涌出的血液已經糊滿了他大半張臉, 他還能聽見alpha倉皇著急的聲音, 聽上去依舊飽含生命力, 至少這對于他來說是個好消息,他并不希望有人因為寄生死去, 也不希望寄生的研究卷進去這么多人。

    他不希望安全區在一夕之間毀于一旦。

    也由衷的慶幸這種疼痛只有他感覺的到,實在是太疼了,讓他都沒想明白林長風是怎么忍受了這么長的時間,讓他慶幸感染的是自己這個已經沒有多少價值的alpha。

    十多年前他確實是埃斯登安全區強大的象征, 但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現在埃斯登安全區已經沒有多少人還記得他, 他只是一個吉祥物一樣的存在,有沒有他都可以,人們或許會悲傷

    一瞬間,但那時間絕對是很短暫的。

    但耳邊同伴著急到像是要哭出來的喊聲又讓他有了不切實際的想法。

    就只是燃起了那么一點點的生氣,就當是他的回光返照,就當是他最后的一點點不甘心。

    帶著這樣的想法,原本就虛弱的alpha徹底陷入昏厥。

    “醫療部門呢?!快救他啊!”

    在人人都害怕因為涌出的血液而被感染的時候,只有那個憨厚而莽撞的alpha毫無遮擋的用手掌捂住周則脖頸處的傷口,怒目看著退縮而不敢上前的所有人。

    Alpha的防護手套因為與beta的爭執早就掉落,溫熱的手掌下能明顯感覺到血液的涌出,他確確實實感覺到周則正一點點的流失生命力,但卻發覺周圍的所有人都無動于衷,他們建立起的龐大的安全區。

    早就不是最開始互幫互助的模樣。

    “手抬起來。”

    最終回應他的還是顧卓成這個鬧出一切的beta,alpha自然是不同意的,他根本信不過這個beta,但顧卓成只是平靜的抬眼看他。

    “你要是再不愿意,他就要死在你面前了。”

    死亡或許還是觸動了這個alpha的神經,他真真實實的害怕著一切的發生,不敢想象認識十多年的人死亡的感覺,周則對于他而言和家人并無不同,每個在異化世界活下來的人都對家人有著執念。

    徹底崩壞的世界里,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寄托。

    在僵持了一會后,alpha終于慢慢抬起了手,但他高大的身體依舊跪著讓周則靠在自己身上,他和感染者靠的那么近,卻一點也不擔心那死亡的危險,只是緊緊盯著顧卓成手上的動作。

    戴上手套的beta并不著急止血,而是用新的試管取下還黏著在傷口附近的毒液收好,全然不顧血流如注的傷口的態度人人憤怒,但alpha卻不能發作,只有面前的beta明白該如何止血,也只有他愿意幫助周則。

    “你最好去消毒室盡快處理。”

    顧卓成瞥了一眼alpha粘滿血的手和上半身,血液的傳染度在母體身上并不需要傷口作為中介。

    “我要在他身邊。”

    Alpha的態度卻意外的堅定,他知道周圍的人并不會幫助昏迷的周則,所以他要呆在這里,被感染也無所謂,他不可能放任家人孤零零的在人群中央。

    “放心吧,他不會死的。”

    早已知道上輩子的一切的顧卓成很冷靜的這樣說,上輩子周則也突然被寄生感染,那時候他也和alpha一樣執拗,拼了命的研究出治愈的血清,甚至讓周則再次站立起來。

    現在想想,他并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么要在周則身邊陪伴那么久,明明那并不是必要的,但現在他想明白了,他只是把對于enigma的愧疚心理投注在相似經歷的人的身上罷了,就像是把雛鳥效應投注在周則身上,他把對于林長風死亡的愧疚也投注在別人的身上。

    上輩子他的成功有很大部分是因為懷揣著后悔,但他卻到死亡之前才明白自己后悔的到底是什么,而那個理應接受他悔恨的enigma卻一點都沒得到他的照顧和關心。

    “我會研究出血清的,一定會的。”

    顧卓成變處理著周則脖頸上駭人的傷口,一邊說,與其說他是說給邊上的alpha聽,不如說他是說給自己聽,一點點的相信自己絕對可以挽回所有的局面,一點點讓自己確信林長風的

    未來絕對不會再和上輩子一樣悲慘。

    試管里那一點點毒液,就是機會。

    ——

    “來,自己抓緊了。”

    林長風蹲在人魚面前,示意人魚自己趴好在背上,他給林復帶上了特質的面罩,因為害怕人魚腦子一抽再咬他一口,咬東西沒事,被感染寄生才是大事。

    至于為什么不用簡單粗暴的扛,林長風的回答是這次路上都是人,他要留出手來應付那些阻攔的人,所以讓林復自己用尾巴纏著,雙手扒緊他的肩膀。

    “你要帶我去哪?”

    林復看著他,不知道林長風的下一步動作,但還是按著林長風的要求抓好。

    “安全區東邊,離海洋很近,我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林長風很冷靜的這么說,扛起人魚,第一次以這個狀態從正門走出去,不出意料的,出門不久就能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和吵鬧的聲音。

    人們因為寄生母體而慌張的逃跑,醫療部門忙的不可開交。

    但在這么混亂的情況下,他們看見林長風帶著一只身上還沾著血色的人魚出現的時候,還是變得死一般的寂靜,幾乎是慘白著臉瞪大眼睛看著他們兩個人,或者說一人一魚。

    “林隊長您背上的是什么?”

    有人大著膽子來詢問他,卻謹慎的保持了很遠的距離。

    聽到這個問題,林長風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抬起手握拳翹起大拇指指了指背上一言不發的人魚,看上去就像是在說一件閑談一樣:

    “哦,他是我家新來的小孩。”

    這句胡確實沒錯,林復從出生到現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用的也是林長風的基因,那他們確實是這個世界上僅剩的血親,雖然外形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但那都不是問題。

    林長風并不在意這些事情,就像是普通人一樣的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聽到他的話,林復手抓著他衣服的力氣更大了一些。

    “那、那是只怪物啊林隊長!你瘋了嗎?!”

    周圍的人驚恐的喊出來,他們想到人魚自古以來的傳說故事都是蠱惑水手,便確信林長風是被背上的人魚蠱惑,邊喊著邊拿出武器,對準的不僅僅是人魚,還是背著人魚的林長風。

    早就知道這個結局的enigma倒是平靜,掂了掂肩膀,示意林復抓緊。

    “真麻煩,我只是帶我家的小孩回家而已,你們這么著急做什么?”

    確實,野外也算是林長風的第一個家。

    比起安全區,對于林復而言,也更適合當作家。

    那些密密麻麻的攻擊向他襲來,在狹窄的走道里有些難辦,不可避免的身上都會有些擦傷,但那對于enigma而言愈合的很快,對于本身就是怪物的人魚而言則更甚,他們在其他人眼里就是確確實實的不會受傷的怪物。

    “沒問題吧?”

    在躲避和反擊的間隙,林長風甚至還可以抽出心思問一嘴背上的人魚,而林復也給了他相當確信的回答。

    常年呆在安全區中心的都是不擅長作戰的后勤人員,這么一通胡亂的掃射下來倒是沒傷到林長風兩人多少,反倒像是變成了一種互相殘殺,林長風在攻擊的死角點評混亂的狀態。

    “他們還是挺缺少專業訓練的。”

    把武器給全部的人并不是好的做法,他們今天沒有主動攻擊幾個人,但走道上卻已經躺了一兩排的人,還在攻擊的那些人更驚恐,以為是enigma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做到的,絲毫沒懷疑過是自己過于爛的槍法導致的。

    “挺可惜的。”

    背上的林復突然這么說。

    “你也覺得浪費這么多資源可惜?”

    “不是,我是覺得與其被自己人打死,不如被我吃了。”

    果然,背上的人魚某種意義上思考的方向是有點偏差的,但林長風無所謂,也沒可以去規勸,已經有了自己思維的生命體不需要太多的指點,況且林復的未來也不會在已經改變的安全區,野外生存的話,有這種思維反而是好的。

    怪物的世界非常簡單,只需要弱肉強食就可以。

    腳下的動作加快,他已經離開最麻煩人最多的區域,再往下的路程只需要速度夠快就不會有多大的問題,林長風甚至都能夠看見東側出口上顯眼的安全區旗幟,所有人看見他都是先愣神再攻擊。

    但愣神的那幾秒已經給enigma留夠了反應的時間。

    安全區關死一個enigma就夠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林長風想用手上周則的信息ID打開門禁,但意料之外的,顯示屏上出現刺眼的紅色失敗圖標,甚至觸發了防護墻上的攻擊設置。

    周則那邊是出了什么問題。

    林長風明白這一點以后就準備尋找別的方向突圍,但突然亮起的燈光刺眼,整個安全區的上空徹底打開了新研發的科技屏障。

    “你要到哪里去?”

    林長風身后傳來一個人的聲音,那個聲音冷淡卻又瘋狂,一步步的靠近。

    Enigma扭頭轉身砍過去,發現原本該在實驗室廢寢忘食研究的beta出現在他面前,顧卓成出現的時候,連背上的人魚都開始躁動的想要攻擊。

    白大褂上沾著不知何人的鮮血,面色蒼白的beta雙眼中布滿著紅血絲,看著他,再一次詢問出聲:

    “你要帶著那該死的人魚去哪里?”

    第035章 E的失敗愛情 .

    “你要和那個該死的人魚去哪?”

    顧卓成身上還沾著高傳染危險的血污, 卻只是死死盯著相貼近的兩個身影,人魚纏繞在enigma腰間的魚尾那樣刺眼。

    他絕不能接受有人比他還要靠近林長風。

    那原本應該是他的enigma,他的后半生被林長風闖入, 卻又毫無預兆的完全失去,顧卓成這樣想著,從破碎的培養皿開始的每一步都離開了他的掌控。

    enigm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不是他,林長風的感情也不再偏向他,插手導致這一切都是周則,而眼下將錯誤燃燒到最高潮的是林復,一個是他上輩子救下的,一個是他上輩子培育的。

    卻在重來的這輩子拼了命的把他從林長風身邊分開, 把他的enigma帶走。

    他要的東西很多嗎?

    明明老天爺都愿意給他重來的機會,為什么總有人要打亂他的一切, 連帶著離enigma越來越遠,那個會追隨在他身后的年輕人,此刻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曾是被馴服的頭狼, 在無數刺眼的燈光下, 和那怪物一樣的人魚站在了一起, 站在他的對立面, 顧卓成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的局面。

    他或許根本就不應該把林復再培育出來。

    他根本不需要第二個enigma的存在。

    兩個enigma之間的眉眼,是顧卓成上輩子懷念故人的寄托, 但眼下,他們相似的眉眼只讓顧卓成更清楚的明白,沒有什么東西比血緣更讓人親近。

    “你要離開安全區嗎?你要離開我嗎?”

    顧卓成腳步虛浮的靠近,就像是逐漸失去生氣的尸體, 邊走動邊抬手想要觸碰在燈光下顯得慘白的enigma的側臉。

    “你說過不會離開的,不是要一直在我身邊嗎?”

    beta想到很多年前, 剛過二十歲的年輕enigma身上總因為戰斗留下許多血肉模糊的傷口,那時候顧卓成曾問過他傷口是不是疼痛難忍。

    但那時候二十歲的林長風只是抬手揉亂了頭發,垂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他:

    “只要跟在你身邊,我就感覺不到疼。”

    那是蹩腳又肉麻的情話,是青年稚嫩的好感,是忠貞的愛情,也是顧卓成無數個午夜夢回中都會想起的場面。

    他有多想念那個二十歲的青年啊,那幾年埃斯登安全區的眾人齊心協力,他也和enigma奔赴前線戰場,別人說他手上捏著將頭狼馴服的鐵鏈。

    林長風那時候是忠貞卻蠢笨的頭狼,被他親手牽進了密不透風的培養皿中,顧卓成知道那份濃烈的愛意在制止不住的消亡,但卻還抱有著微乎其微的希望。

    顧卓成自認相當幸運,他有兩輩子的時間,上輩子選擇了一條無時無刻不在后悔的道路,所以他重新選擇,他終于弄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治愈enigma,他想要被enigma標記成伴侶,他想要這個可憐又可悲的enigma。

    可為什么所有人都在把他隔開在林長風的世界之外,周則是這樣,林復也是這樣。

    在培養皿之外的人們開始和林長風變得親近,讓enigma的視線投射在除了他以外的地方,顧卓成看著林長風一點點遠去,就像是上輩子隔著培養皿看著enigma消亡一樣。

    他不可能接受。

    伸手想要去觸碰林長風,卻被暴起的人魚用利爪差一點砍斷伸出的手掌,怪物的力氣差一點點就要切斷骨頭。

    “為什么你和他靠的這么近?你明明沒有見過他。”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和哪個人說,或許是每一個,顧卓成的記憶中,未來的林復對于林長風的情感也來的突然,甚至毀掉了巨大的科學院,而眼下的林長風也是,甚至不介意那近似于怪物的外表。

    因為血緣嗎?

    那他真是討厭這個結論。

    他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血緣。

    傷口血流如注,在地面上砸出一大片血紅色的煙花,顧卓成看著林長風,他發覺enigma依舊會因為自己受傷而眼神顫抖。

    但卻再也不會和以前一樣快步跑來關心他的傷口,也不會再有那笨拙的包扎。

    “我好疼,林長風,你為什么不來擁抱我?”

    二十歲的青年總是覺得親密的擁抱能轉移對傷口的注意力,在顧卓成清晰無比的記憶里,哪怕他有些抗拒卻依舊會被enigma在包扎好傷口后擁抱。

    那時候受傷的是enigma,而笑的傻氣的青年只是告訴他,擁抱能讓人忘記疼痛是件難以忍受的事情。

    可那樣的enigma埋沒在時間中。

    又或許是死于密閉的培養皿中。

    “我沒有辦法擁抱你,顧教授,我不再想屬于冷冰冰的安全區了。”

    林長風就看著beta的傷口血流如注,卻依舊站在原地,站在顧卓成的對立面。

    “如果你不愿意讓我走,可以,但你能不能讓我把他送回他該去的地方。”

    林長風并不在意自己的結局,人的結局都是死亡,而他只不過早就知道了這個結局具體的樣子,比起關注自己,他更愿意花時間關注林復。

    從劇情上而言,林復或許是后續的重要角色,從情感上而言,他也是可悲的enigma生命的一種延續。

    還是那句話。

    只能有一個enigma死在安全區。

    “我把他送出去,就會回來,到時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把我再關起來研究也可以。”

    當林長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勒在腰上的魚尾都用了點力氣,感覺的出來,這句話讓林復并不高興。

    “不可以。”

    顧卓成否定了所有提議。

    “我不會研究你,也不會放走他。”

    “為什么?顧卓成,你一定要逼死每一個enigma才滿意嗎?”

    林長風將這歸結為顧卓成病態的執著。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面色蒼白的beta平靜的嚇人,手捂著鮮血直流想傷口。

    “只要這只人魚活著,你就不會愿意待在我身邊,你就變不回以前的那個樣子!”

    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盯著人魚。

    “我只是想要讓我們回到一開始!我想要糾正每一個錯誤的選擇……”

    顧卓成開始自言自語。

    “可為什么每個人每件事都在阻止我?!”

    ——

    隔離病房里的兩個alpha對外界的情況一概不知,高大健壯的Alpha只是沉默的在周則的病床邊上等待。

    毒液感染的傷口仍舊在滲血,本就身體素質大幅度下滑的alpha靠著傳統的器械活著,沒有別人愿意提供系統的科技治療。

    高大莽撞的alpha叫陳桐,是周則最早期團隊中的一員,也是第一個被收編的雇傭兵,早期的埃斯登只是一個小隊的名字,而發展成安全區,是因為周則這個只要看著有能力的人就會收編的奇怪的alpha。

    早期的世界,狂妄的alpha們都喜歡自己單干,孤狼嘛,但只有周則這個alpha很樂意尋找伙伴,一開始,陳桐以為這是讀書人的一些條件反射。

    但后來他發現周則真的是個奇怪的alpha,好像并沒有什么稱王稱霸的目標,好像只是想要有個安靜的區域生存。

    再后來,他才知道周則會畫畫,總是對著廢墟想象原本的模樣,真的是個很奇怪的alpha,連帶著把他也變得奇怪了。

    最開始,陳桐是個不合群總鬧事的刺頭,但卻也是這個刺頭在周則因為受傷昏迷的時間里拼命和其他老干部聯手才把最初的動亂安穩下來。

    他去拜訪的時候,周則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所以可能周則對于他的印象,還停留在最開始的那個一心只知道打架解決問題的刺頭傻大個形象。

    但他其實很兇,兇到連做戰隊的人都不敢惹,拼了命的去戰斗,也只是希望周則在短暫的清醒的時間里能發現安全區現在有多牢固和安全。

    他想構筑起周則想象的世界。

    但最終他們都被關在慘白色的病房,周則的狀態甚至更差,幾乎瀕臨死亡。

    如果他進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擊斃那個beta就好了。

    陳桐知道安全區里的人不可以相互殘殺。

    但每個人都會被別人在心里分成三六九等。

    對于從小流離失所的陳桐而言,周則在金字塔的頂端,別人都是金字塔的最后一層。

    他很害怕。

    要是這一次周則沒有熬過來。

    他應該怎么辦。

    “求求你,一定要沒事。”

    在異化的世界里,雇傭兵都開始信奉神明的存在。

    ……

    “你不讓我離開,也不讓他離開。”

    林長風看著面前的beta。

    “你知不知道自己其實在說一些很過分的要求?”

    林長風大口喘了一次呼吸。

    “我活不了多久,耗死在戰斗和研究上無所謂,可他不應該,他才存在一個月的時間,你不能這么要求他。”

    “我不在乎。”

    但顧卓成顯然并不在意。

    “我很快就能研究出血清,你會和我在安全區長長久久的生活下去。”

    beta笑起來。

    “你可以標記我,你會有真正的血親后代,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做到,所以那個違背倫常的怪物只是失敗品。”

    顧卓成沾滿鮮血的手拿出一把槍。

    “實驗室中的失敗品都必須要銷毀。”

    在槍□□出子彈的瞬間,林長風向著路邊滾去,而他沒想到在自己動作的過程中,人魚自己松開了尾巴,借著力道反而躍到beta更靠近的位置。

    “我也是這么想的。”

    林復張口說了話,讓顧卓成雙眼瞳孔縮小了一瞬。

    “所以上輩子我才拖著您死在爆炸里啊,老師。”

    趴伏在地面上的人魚臉上還沾著血跡。

    老師,是他上輩子對顧卓成的稱呼,當他說出的瞬間,顧卓成就意識到他的來源并不單單是培養皿的實驗。

    “你真是能把死的都說成活的。”

    林復笑著,嘴角的尖銳牙齒看的人后背發涼。

    “說的好像,沒有殺死過他一樣。”

    第036章 E的失敗愛情(完)

    他所遮掩的, 他所刻意遺忘的一切,在慘白的燈光下被揭露,趴伏在地滿身鮮血的人魚, 側后方注視著這一切的enigma,還有握著槍械不斷攻擊的自己,一切的一切構成了荒謬的圖畫,就像是無數顏色的對沖。

    最后只剩下污濁的昏暗。

    那個臉上帶著與自己相似瘋狂神情的人魚喋喋不休,注視著一切的enigma沉默不語,旁觀的人群不明白這其中的暗潮涌動,在所有人的視線里,被刺目燈光塑造成舞臺圖景的面前的一切相當荒唐。

    怪物在指責人類, 還有人類站在怪物的一側。

    與他們多年來所堅持的一切相背離,要帶走怪物的人曾是埃斯登安全區強大的頭狼, 但眼下卻一言不發,一向睿智冷靜的科學院的領頭者瘋狂的攻擊,就像是擁有理智的怪物, 但卻讓人更加恐懼。

    瘋狂的怪物是可控制的因素, 人卻不是。

    “上輩子, 怎么不見你這么在意他?”

    人魚身上受了些傷, 但好在強大的愈合能力和吃過人肉后暴漲的能力,雖然無法靠近beta, 但卻也不再完全受制于干燥的地面,就像是兩棲動物,就像是在地面上移動迅速的巨蛇,林復看著面前越來越急切想要殺死他的顧卓成。

    發自內心的感覺到好奇。

    一旁的林長風試圖靠近奪走顧卓成手中的武器, 但卻因為顧卓成一直追逐人魚的行動軌跡而無法確定下一步動作,到眼下的情況, enigma依舊沒有想要真正攻擊顧卓成的意圖,發現這個事實的林復只覺得尖銳的獠牙開始瘙癢。

    面前可悲又清醒的enigma不知道,但他知道。

    在未被改變的時間線中,在林長風已經死去的上輩子的未來中,他的死亡被當成新生enigma的教材,那時候依舊冷漠的顧卓成將林長風的死亡當成松懈的反面案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一字不提,將面前的enigma塑造成愚鈍無用的形象。

    只為了警醒他這個用林長風基因培育出的新的enigma。

    “你為什么還會在意他?”

    林復再一次攀上林長風的身體,因為靠的太近,原本還在混亂攻擊的顧卓成也硬生生停下了節奏,碩大健壯的魚尾支撐在地面上,因為彎曲的因素,林復比enigma還要低一些,但他只是靠近林長風耳邊說話。

    所以反倒因為體型的差距更加刺眼。

    林復詢問林長風為什么還要在意眼前的beta,顧卓成放棄過林長風,也放棄了林復,甚至于放棄了整個安全區的安全。

    “上輩子,你就是因為他才死的那么難受。”人魚趴伏在林長風的肩膀上,回憶著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我小時候,他最常做的,就是告訴我,你是個多么愚蠢的enigma。”

    這些話顧卓成也聽見了,來自過去的未來的話語,讓他想起死亡之前的幾十年的樣子,他總是刻意忽略林長風死亡的那段時間的記憶,他記得十六歲的enigma,記得二十歲的enigma,但卻不記得更往后的時間中的enigma。

    因為那是慘痛的回憶,是后知后覺的致命傷,他真的想要忘記自己做過的一切。

    Beta對enigma死亡的回憶,只剩下被蝴蝶尸體掩蓋的血肉、被裝進器皿中的粉末,仔細想來,他甚至在上輩子的很久之前,就沒有好好看過enigma的樣子,但卻一直注視著林復與他相似的眉眼。

    眼下,他看著人魚告訴林長風過去的所有,那是多么痛苦的一切。

    “你原本會死在一個月前,在培養皿里窒息死亡。”

    當這句話被說出口的瞬間,顧卓成再也忍受不住,快速沖上前去將人魚撞倒在地,死死掐緊人魚的脖子,beta雖然比不過enigma,但人類的潛能是無窮無盡的,當他真的想發狠用力的時候,也確實能在enigma身上造成傷害。

    但永遠不會致命。

    “閉嘴!閉嘴!”

    顧卓成看著被撞倒在地面上的人魚,嘴里魔怔似的一直這樣喊著,但卻徒勞的發現林復臉上并沒有出現痛苦的神色,就像是看著螞蟻在掙扎一樣,慌亂的beta拋下了武器,但異化的人魚并不需要借助外物的力量。

    在林長風將顧卓成抓起離開林復的時候,人魚的利爪也捅穿了beta腹部的血肉,甚至,在林復的手中還有一塊相當分量的肉塊,此時此刻,顧卓成徹底擁有了所有被寄生感染的中介,高危險的感染者的血液,相當大面積的傷口。

    他更像是不久之前在周則房間中被吃剩下的尸骸。

    終于支撐不住的beta后退幾步就要倒下,但卻被林長風單手撈起,enigma快速用外套堵住不斷滲血的傷口,無論怎么樣,顧卓成是推進后續劇情的重要角色,至少在目前還沒研制出血清的情況下,他并不適合在這個地方失血死亡。

    沒在意林復不理解的目光,他還是把大面積失血的beta帶去了人群的面前,放置在空地上,周圍旁觀的人都不敢接觸他們這些被寄生感染的人,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冷漠,還是有人立刻穿著作戰服上前幫忙。

    但不一定是為了救顧卓成的命。

    那些人林長風有印象,在最初的創建者集團中有一個好戰的alpha,在之前經常找他切磋,似乎很執著于戰勝enigma,但也是因此,在林長風帶領作戰隊巡查和圍剿怪物的時候,碰上陳桐帶領的隊伍也會搭把手。

    少有的,沒有壞印象的人。

    如果是陳桐的人,那大約現在周則已經因為某些原因感染了寄生,因為沒有其他原因會讓陳桐手下的人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也要靠近,看著beta被人帶走,林長風手臂處的衣服還因為顧卓成的不甘心留下一道很長的血色痕跡。

    顧卓成想要的那個enigma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上都不存在了,當那個培養皿的打碎,當劇

    情被攪亂,所有的一切都會失控的向前推進。

    周圍或許還有想要阻攔的人。

    “我身上的寄生很快就要成熟,你們也希望我留在這嗎?”

    那可是上千只藍鳳蝶的危險,于是在沒有領導者發話的場景下,都沉默的避讓出一條道路,林長風也不再注意別的,回到了林復身邊,現在他們兩個人的樣子都挺狼狽的,伸手示意一直看著自己的人魚:

    “不愿意和我走了嗎?”

    結果當然是,他再次帶著那只人魚,強行突破了對他們相當戒備的防護墻,這其中或許有別人的協助,否則那些武器和防護罩就足夠他們研究很長的時間,但寄生是人人懼怕的傳染病,所以幾乎所有人。

    都希望他離開。

    ——

    陳桐木然的看著外界的紛紛擾擾,滿身是血的beta身上據說被怪物剜下來一塊肉,他手下那些年輕氣盛的小伙子因為想要救他和周則,冒著同樣被感染的風險把顧卓成帶回來放進儀器里治療。

    這些年輕人很像過去的他們,說實在的,感覺不錯,他還是很高興在現在勾心斗角的安全區里能看見心思干凈的年輕人,但又覺得這種干凈其實并不算好,幾年前顧卓成也帶回了這樣的enigma,陳桐還經常和那個年輕人對打,但后續的發展并不好。

    否則也不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他身后是昏迷不醒的周則,房間外被搶救的是滿身鮮血的顧卓成,明明已經是相當和平的時期,鬧出的事情卻越來越多。

    或許那個論點是正確的。

    只要人類依舊存在,這個世界上就不可能出現完全的和平。

    怪物的存在只不過是這個世界給予人類最后的緩沖而已。

    陳桐這么想著,轉身給周則整理了一下被子,就有人通過房間內的監控器和他對話,他聽出來那是自己手下的隊員,而且不止一個人的聲音,都在告訴他情況會好轉的,不要輕易放棄什么的,聽上去熱血卻有些尷尬的鼓舞。

    一直神經緊繃的alpha難得放松下來,對著監控器比劃出了作戰時鼓舞士氣的動作,不意外的聽見對面傳來的無止盡的歡呼聲,然后扭頭看著面色格外蒼白的周則。

    “你應該聽見了吧,安全區還有一大批年輕人需要我們照顧一段時間。”

    總會有和他們一樣的年輕人出現,所以他們這些老人還是活得久一點好,這次要給那些年輕人找到一個正確的引導者,這樣的話,后續安全區才會越來越好。

    “所以,千萬不要離開。”

    需要周則的不僅是肩負未來的年輕人,還有被遺留在過去的陳桐

    “今天這弄得可真夠狼狽的。”

    不知道過去多久,林長風才背著人魚看見海岸線的蹤跡,這一路上也有許多游蕩的怪物,但一部分被他處理掉,另一部分被林復品嘗。

    最終人魚給出的回答是,和人一樣難吃。

    但林長風表示要知足,畢竟從今天起,他們就是離開安全區獨自在外游蕩的野獸了,他不知道林復在未來是否會加入別的隊伍,但目前來說確實會保持這個居無定所的狀態很久。

    “說起來,我其實沒怎么見過海水下面的世界。”

    將人魚放在海邊的礁石上,林長風看著無邊無際的海洋,有些出神,因為人類只能在陸地上生存,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開發陸地資源和清除陸地上的危險怪物這兩件事上了,海洋在地球還正常的時候就沒有被徹底研究過。

    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海洋永遠就是一團迷霧。

    他們依舊不知道海底是否會有名為亞特蘭蒂斯的國度,也不知道現在的海洋中會有怎樣的怪物,活了上萬年的海洋生物似乎不屑于和人類這種連一百歲都活不到的生物有多余的關系,

    但林長風突然很好奇。

    “你把我帶去看看怎么樣?”

    人魚在水中的速度相當快,但林復卻拒絕。

    “你沒法在那個環境活下來。”

    海洋已經被異化污染,人也無法在水中呼吸,水壓的傷害并不是enigma可以避免的。

    “我知道,但我就算一直在陸地上也沒法活下去了不是么?你好像已經注意到了。”

    在路途中,背上的人魚已經察覺到林長風皮膚下的蝴蝶在控制不住的鼓動,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使用藥物控制的enigma已經無法遮掩寄生已經成熟的現實,原本被強制延長的生命也差不多要到頭。

    林復沉默,他發現林長風對于生命的態度確實很難讓人說出什么。

    面前的enigma并不想知道未來的模樣,也不好奇自己的未來。

    他很早之前就接受了自己的結局。

    感覺到皮膚上傳來刺痛感,林長風再一次詢問人魚:

    “可以帶我去海底嗎?”

    這一次人魚沒有拒絕伸手抱住高大的enigma潛入海底,在有限的時間里,他游的速度很快,林長風看著海洋的畫面一次次的改變。

    長出觸手的魚,背上都是眼睛的貝殼,海洋確實更加精彩和驚悚。

    在下潛的過程中,追逐他們的生物越來越多,因為林長風的皮膚裂開,滲出大片大片的血色,林復慢慢減緩了速度,巨大的魚尾在水中掀起的沖力阻隔了那些想要上前狩獵的怪物,他看著面前的enigma,林長風也看著他,嘴角依舊帶著笑容。

    然后下一秒。

    水中出現了蝴蝶上浮的尸體,迫不及待的藍鳳蝶從皮肉中涌出,卻發覺自己身處于無法存活的海洋,人魚注視著面前的一切,用勁摟住了生命力正在消亡的enigma,原本俊朗高大的enigma在他懷中慢慢變成了粘膩的血水。

    數量巨大的蝴蝶死亡,在海水的浮力作用下向上飄去。

    就像是一場倒轉落下的詭譎的雨。

    林復像是擁抱住了一團不斷消散的血肉,血色最終也會被無邊無際的海洋帶走,虎視眈眈的海洋生物追逐著蝴蝶的尸體獵食,而他等到一切平靜下來,再看向擁抱的人。

    只剩下傷痕累累的骨架。

    他真正直面了enigma的死亡。

    這感覺真不好,就像是既定的歷史不斷的重演。

    “我不知道有沒有水下的國度。”

    他再一次擁抱了那副骨架,就像是再一次擁抱了那個人。

    “但如果你想要那個東西存在,我可以做到。”

    怪物的壽命很長,水生的就更長,說不定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未來,會出現一個很相似的enigma,到那個時候,林復不希望再讓對海洋抱有幻想的人失望。

    ——

    血清的問世是意料之中的。

    周則的痊愈卻是意料之外,當他站在陳桐面前的時候,緊繃了十幾年的alpha直接蹲下身掩面痛哭,那個場面多少有些滑稽,但周圍的喜悅確實不可掩蓋。

    但喜悅之下又藏著數不盡的沉重。

    安全區徹底失去了enigma,周則也不知道那兩個年輕人的下落,也無法聯絡上自己給林長風的通訊器,那個人就像是徹底消失了一樣,最后的消息,是有巡邏隊在海岸線附近看到兩個人影,但消失的很快。

    “今天依舊沒有他的消息嗎?”

    在周則重新開始運作安全區的三個月后,在林長風消失的四個月后,周則來到了一開始發現enigma的實驗室,依舊有那個完好無損是巨大培養皿。

    但里面關著的人不再是enigma,而是一個beta。

    顧卓成身上都是營養液的導管,他的自愈能力低下,破開的皮肉幾乎沒法長合,為了避免感染,被強制性的關在培養皿中,傷口處的寄生甚至還能被看見黑黢黢的眼睛,誰也不敢靠的太近。

    培養皿中四處都是巧克力的碎屑,beta并不喜歡吃,但卻很喜歡那苦澀醇厚的氣味。

    “我知道了。”

    顧卓成抬頭看著在玻璃培養皿外看著自己的周則,臉部的皮膚已經有了開裂的跡象,他拒絕

    血清的治療,藍鳳蝶的觸角已經探出皮膚。

    但beta笑了起來。

    “因為只有我能找到他。”

    但他會在培養皿中變成藍鳳蝶的養料,而enigma則會沉眠在永遠無法企及的海底。

    就像是某只人魚看守的寶藏。

    第037章 被欺詐的邪神

    他們之間有一場荒誕無比的開局。

    在只有普通人的世界里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存在, 特殊的并不是長相和能力,而是性別,在世界觀只有男女之分的人群眼中, 自稱為向導的男人無異于邪教徒,在格格不入的世界中掙扎,如果在正常的世界里,他或許會被送進瘋人院。

    但為什么他依舊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呢?

    因為所有人都被投放進了常規而又非常規的世界,大逃殺一樣的世界。

    自稱為向導的男人叫做顧南,因為在這樣荒謬的屠殺世界觀中存在,所以他不僅沒有被送進瘋人院,反而有許多人想要來投靠他獲得庇佑, 在非常規的世界里,普通人眼中的瘋子才能存活下去。

    普通人沒法理解為什么顧南身邊會突然出現一直黑豹, 顧南也并不理解這個世界為什么沒有他所熟知的哨兵向導,而是用非常古老的男女性別觀來區分大類,甚至因為過于獨特的認知而導致了一段時間的困境。

    但當所有人發覺自己身處于不再由法律和道德規定的世界時, 那個能夠操控黑豹的向導就成了無人可比的強大的存在, 甚至于顧南的身手也像是常年受到訓練的軍人, 當生命真正受到威脅, 人類的本能會驅使他們瘋狂的求生。

    顧南身邊的依附者和追隨者越來越多,在無窮無盡的世界里, 只有追隨著他才能活下去仿佛變成了一種準則,但是人們依舊沒法理解顧南口中的哨兵是什么,也不明白為什么他這樣執著于那些他們聽不懂的名詞。

    用精神力攻擊怪物,聽上去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正常人都知道在唯物主義的世界里沒有人能那樣做到,聽上去就像是精神病人的白日夢一樣可笑, 但他們又親眼看見顧南未有移動半分卻成功擊殺了張揚舞爪的怪物。

    名為顧南的人身上的種種都表現出非一般的特殊,甚至引發一場群眾的狂熱,有人認為他只是一個能馴服野獸的瘋子,有人覺得他是政府秘密實驗的失敗品,當眼前的一切超過認知的時候,人們必須要尋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才能穩穩依托著自己脆弱的神經,不在瘋狂的世界中瘋狂。

    但長時間的無法理解也就代表著無法真正交付信任,當人們每天都能看見伙伴的尸體殘骸,看見無數外表惡心的怪物將他們當成食物,看見同伴為了存活下去互相殘殺后,活下來的人本身就已經不再是正常人。

    顧南一睜眼就發覺自己出現在從未見過的星球,活著與其說是星球,不如說是被無限放大的迷宮,他原本是聯邦的少將,在執行任務時遇上時空蟲洞,機甲的徹底報廢換來了他的存活,但他無法聯絡上聯邦,甚至連傳輸信號都無法找到。

    唯一慶幸的是,他是向導,相比較于哨兵過度發達而時常容易被誘發狂躁,相對而言向導的情況要穩定很多,顧南大致的計算了一下,離他的結合熱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不充裕也不緊急的時間。

    因為原本的任務并不會耽誤太長時間,顧南并沒有攜帶什么抑制器,就算帶了也沒用,機甲報廢的時候一定會導致損壞,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弄清楚自己在哪個星球,最好能獲得信號源聯絡上聯邦的人。

    他很快找到了其他的活著的人類,但很不幸,那些人對于哨兵向導之類的常規認知絲毫不理解,甚至因為看見他身邊突然出現的黑豹精神體而應激的想要攻擊,就像是瘋子一樣,顧南在制止了將近七個人以后才意識到。

    格格不入的并不是這些人,而是他。

    他來到了最古老的文明時間,人們的壽命和身體素質都很低下,按照聯邦的知識內容,他大約因為蟲洞的原因,來到了將近萬年之前的地球。

    可面前的一切又與顧南所了解的地球不一樣。

    沒有森林和水源,沒有紛擾的動物,也沒有和善的人類,只有數不清的怪物,比他所應對的蟲族看上去更具有沖擊力的怪物,人類在那些怪物面前就像是酥脆的零嘴,被咬斷的身體還保留著神經最后的抽搐。

    與顧南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相比,這個世界中的人類數量在急劇減少,人類只會逃亡和相互猜疑,那些射向同伴的子彈和砍向同伴的刀子,不如一同用來應對猖狂的怪物,在顧南生存的時代,同一個陣營中的人在危急時刻必須一致對外。

    更何況他是帶領隊伍上前線的少將,如果隊伍里的每個士兵都這樣害怕,那么就連戰場都不需要上就知道是必定失敗的結局。

    他無法信任世界觀不同的人,所以在他的第一個世界里,顧南選擇冒著風險依靠自己擊殺怪物,和他一同作戰的只有他的精神體,在其他人驚恐的眼神中,身形修長精瘦的男人和一只猛獸默契的砍下那些吃人怪物的頭顱,配合的相當默契,簡直就像是人和獸之間的心有靈犀。

    也是在這第一個世界中,顧南的存在被許多人知道。

    在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七十的新手世界中,有很多人都保持著最基本的人倫道德,但這種道德也是他們最常被怪物擊殺的原因,太過相信自己還存在于正常的世界中,這個世界與其說是讓人們適應,不如說是先一步剔除還抱著圣母心態的人。

    顧南在結束第一世界時,全身都是粘膩的血液,離開的大門毫無準備的在他面前打開,身后的幸存者在不斷的歡呼,在擁擠中,顧南也進入了那個突然出現的空間,比起別人因為活著而哭的喘不上氣的樣子,他滿身鮮血卻異常冷靜的樣子反倒讓人驚奇。

    “真是可怕的瘋子。”

    渾身鮮血的向導得到這樣的評價,依靠他才活下來的幸存者仿佛找到了組織一樣,和那些旁觀者迅速的融入在一起,在他們眼中,顧南這樣的瘋子并不算是同類。

    就像是站在道德的最高點指責,就像是他們終于找到了批判的地方。

    令人討厭的批判式教育,在未來的聯邦已經被取締很久。

    來自未來時空的向導第一次直面在時間中被進化掉的劣根性,但只有一個人不一樣,在類似于酒吧的布局中,有人坐在最里側的卡座,其實如果不是那個地方光線太過昏暗,應該是相當顯眼的。

    因為那個人臉上帶著突兀的面具,如果按照現在地球人的時間線來計算,就像是中世紀時瘟疫醫生的打扮,高大的身軀,全黑的西裝和禮帽,臉上帶著巨大的鳥嘴面具,手上拿著他并不需要的長拐杖,拐杖的頂端鑲嵌著昂貴的紅寶石。

    顧南看著那個高大的人影逼近,全身上下都被包裹嚴實,連頭發都被藏進帽子里,但很奇異的,周圍的人對這個人是畏懼的,而不是排斥的,向導看著一步步靠近的烏鴉醫生,對方明明用不上拐杖,卻還是一次次的在地面上敲響。

    “你叫什么名字?”

    那個看上去有些恐怖的面具后,眼睛的位置能被靠得很近的顧南看清楚,是近似于海洋的深藍色,是人類的瞳孔,但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又并不像是人類,卻也不像是怪物,當這個人問出聲的時候,顧南思考了一會是否需要隱瞞。

    “不要撒謊,我都知道。”

    但對方卻這么說,手指在拐杖的寶石上跳躍著。

    “顧南。”

    “來自哪里?我想一定和這些人不是同一個地方。”

    對方抬起手打了個響指,原本還擠滿人的場景就變成只有他們兩個人存在的世界,灰色的世界,就像是被工業污染的街道,周圍的燈光也虛無的讓人不知道是否存在。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顧南這次拒絕回答,但面前的烏鴉醫生也并不惱怒。

    “意料之中,卻又意料之外。”

    高大的人影聳肩,顧南戒備的準備放出精神體,但對方只是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拐杖在地面上敲響著節奏,高大的人影走進迷霧之中,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他們或許在某種意義上是同類,因為都是這個世界的異類。

    ——

    “你的寵物很漂亮。”

    在幾個月后,顧南逐漸熟悉了這個世界的運作,無窮盡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是以屠殺為主基調,別說是找到出口,光是無縫銜接每個世界都夠累的。

    有很多人想要依附他,但他很少與人建立伙伴關系,因為雙方都不互相信任的隊伍很難走下去。

    他的人生不是故事,沒有那么多機緣巧合讓他救下各種優秀的人才組成戰無不勝的小隊,因為足夠優秀和強大的人并不會讓自己落入險境,所以每一個世界,顧南都是獨自一人,或許在任務的進行中附帶的救下一些人,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意。

    直到今天,他的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個灰頭土臉的青年,很突然的從廢墟下爬出,抬頭就對上了還在喘氣的的黑豹,但卻并沒有被嚇的吱哇亂叫,反倒是下意識的覺得漂亮。

    過于自來熟的性格,甚至想要伸手去摸摸黑豹那油光水滑的皮毛,直接被顧南攔下。

    “哦,不好意思,我一看見毛茸茸的動物就會這樣。”

    回過神的青年也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我叫林長風,是這個副本的玩家。”

    “顧南。”

    原本以為只是尋常的見面,就和之前的一樣,在這個副本結束后就不會再相見,卻沒想到,見面的次數卻是越來越頻繁,無論是在積分兌換的時候,還是進入新副本的時候,那個青年和他重合的軌跡實在是太多。

    多的讓人沒法忽略。

    放在一些人身上,或許覺得這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但顧南的思維很冷靜,在這樣的世界里不可能有人突如其來的示好,但林長風確實并沒有需要什么東西的跡象,更像是只是對他覺得好奇,但這種好奇讓人不自覺的警惕。

    在第四次進入同一個副本的時候,顧南加快了腳步遠離那些想要抱大腿的普通人,在一個轉角停下,周圍是死氣沉沉的廢墟,幾乎沒有人會過來,但他聽見了腳步聲,并不意外的,下一秒一個著急忙慌的青年就出現在視野里。

    “啊,又見面——”

    林長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股大力抓過去壓到墻面上,顧南手里的匕首已經貼在他的皮膚上,向導抿起的嘴角象征著心情并不預約。

    “你是誰?”

    看上去毫無反擊能力的樂天派青年,卻每次都能安然無恙的活下來,這期間也沒人和他一同組隊,卻看上去非常輕松。

    甚至比他還要輕松。

    哪怕是此時生命受到威脅,林長風好像也不在意。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就自我介紹過了嗎?我是林長風,一個普通玩家。”

    青年甚至配合的舉高了手。

    “你不可能是玩家,沒有人可以在這個世界里獨自走下去。”

    “你不就是自己一個人嗎?”

    “我有我的精神體。”

    顧南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聽到這句話的青年臉上出現了茅塞頓開的神情,甚至挑高了眉毛,然后不在意的笑了一下,隨手打了響指,身后的墻壁就泛起波紋,一只體型巨大的雪豹就從里面出現,落地的瞬間甚至讓顧南的黑豹向后撤步。

    是一只極度危險的野獸。

    “你是哨兵?還是向導?”

    看到憑空出現的雪豹,顧南在明知不可能的情況下還是問出這句話。

    “都不是,我只是林長風而已,你不喜歡這個?我還能變出別的。”

    青年猛的向前,被刀隔開的脖頸也立刻愈合。

    “你之前不告訴我你是從哪里來的,我當然只能自己找找答案了。”

    聽到這句話,顧南睜大了眼睛,面前笑著的青年和記憶里那個消失在迷霧里的瘟疫醫生重疊,他好像一直忽略了,林長風有雙如海洋一樣的眼睛,深藍色的眼睛在碎發時不時的遮擋下并不明顯。

    “真讓人傷心,一定要提示才能想起來嗎?”

    隨著林長風的話語,他又變回了那個渾身包裹嚴實的瘟疫一聲,巨大的鳥嘴面具幾乎要碰到顧南的側臉,察覺到他改變的向導也及時的后撤。

    拐杖上的紅寶石依舊矚目。

    “你和這個世界有什么關系?”

    顧南問出這個問題。

    “看不出來嗎?我是醫生啊,出現在這里,當然是為了治病。”

    恢復成烏鴉醫生樣子的林長風伸開手轉了個圈,仿佛很高興。

    “這里沒有人生病。”

    只有人不斷地死去。

    “不不不。”帶著黑色皮質手套的修長手指擺動幾下,林長風再次停下視線,手指向遠方吵

    鬧著尋找顧南的人群,“這里的人都有病,不是生理上的,而是靈魂上的。”

    “看上去溫文爾雅的教師,引誘未成年的學生,到最后還借著輿論洗干凈自己,他依舊是個干干凈凈的老師,但那個學生卻因為輿論自殺。”

    林長風指了指那里面的人,細數著他們來到這里的原因。

    “那個學生很年輕,父母只有這一個孩子,失去了以后還要被所有人指著脊梁骨。”

    拐杖在地面上止不住的敲擊。

    “那對年輕的父母,想方設法的生男孩,聽了偏方,偷了別人家剛出生的孩子燉湯。”

    穿著黑色西裝的醫生在顧南耳邊說:

    “人吃人是大補,那么怪物吃人也是對不對?”

    林長風看著一言不發的顧南:“你還希望我告訴你什么呢?是因為賭債殺死伴侶全家的亡命之徒,還是因為看不得別人幸福就放火的叛逆少年,還是在網絡上用文字逼死鮮活生命的旁觀者?”

    “我說了,我是醫生,這個世界就是我的病房,那些人學不會反省和認錯的,法律會有無法約束的地方,我只是在補齊那些地方。”

    銀質的烏鴉面具后,林長風的表情讓人看不清,但聲音確實雀躍的。

    “那我為什么在這里?”

    顧南繼續問著。

    “我也不知道,你不一樣,靈魂并不臟污,所以我才問你是從哪里來到這的,結果你把我當成壞人了吧?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動手。”

    說出這些話的烏鴉醫生甚至有些委屈。

    “本來以為換個親和力的外貌會容易點,結果差點就被你捅了刀子。”

    林長風抬手,彎腰摸了摸那只黑豹,這次黑豹害怕的飛機耳,一動不動的,倒是乖巧。

    “你能送我回去嗎?”

    “非常抱歉,我做不到,這個世界吃了很多不干凈的東西,我只能關閉一些意料之外的缺口,但是,這個世界——”

    又是一個響指。

    “只進不出,但我可以帶你到副本之外的地方安靜度日,上次的酒吧怎么樣?實在不行還可以是咖啡廳。”

    林長風發出了邀請,但顧南卻扭頭朝向人群的方向。

    “你要去哪?”

    “去驗證一下,你說的病例是否真實。”

    頭也不回的向導,讓林長風有些無奈,只能高聲喊一句:

    “那至少在結束之后,回答我的問題!”

    ——

    在慢慢弄清了被隱藏起的故事后,顧南確定了林長風并沒有欺騙他,同樣的,和那群人在同一個空間讓他覺得膈應,于是更多的時間,過上了和林長風一樣的養老生活。

    “需要我說多少次,這真的是我的臉。”

    林長風真實的長相其實很具混血感,像是每一處都恰到好處的雕像,再搭配上那及肩的自然卷的棕發,看上去會更像是畫報上的模特。

    “我以為你會和那些怪物長得像一些。”

    “哦,最開始確實很像,因為我本身就是個有了思維的怪物,只不過活了太久,審美也會提高。”這樣說著,林長風還靠近了一些,“怎么樣?我對這張臉可是相當自信的。”

    和他那只雪豹一樣,好看,卻蔫壞。

    “我不知道。”

    顧南沒回答他。

    “如果不順眼的話,也只能麻煩顧少將看順眼了,畢竟不出意料的話,你會和我在這里呆上很久,可別因為一張臉而心情不好。”

    林長風笑著,然后被顧南捅了一胳膊肘。

    相處的日子里,向導發現這個該被稱之為邪神的高大青年其實和人類很相似,甚至比一些人類更溫和,越發好奇為什么要以那種特立獨行的形象見人。

    “因為那些人的病很臟不是么?靈魂都是黑色的,比怪物還黑,我當然要過濾一下呼吸的空氣。”

    中世紀的鳥嘴面具確實,一開始是為了放置藥草來過濾黑死病的傳染空氣才做成那種樣子,不過林長風為什么選擇那種形式而不是防毒面具,邪神的回答讓人無語:

    “因為看上去比較帥?”

    每次聊天,都能讓顧南無奈的笑出聲來。

    或許是僅有的兩個異類之間的惺惺相惜,他們之間很快變得親近,但主要的轉折點還是因為按時到來的結合熱,本質上其實有些憨的邪神被措不及防的壓倒,身上跪坐著的向導一邊喘氣一邊脫下一直嚴實的外套。

    “吻我。”

    向導下達的指令,也是燎原的火焰。

    在那個瞬間,他們都覺得會一直這樣下去,在世界之外的世界生活。

    但當顧南好不容易習慣了和林長風在一起的生活之后,時空蟲洞毫無預兆的出現,在那道裂縫出現的時候,顧南看見了熟悉的聯邦的軍旗,而林長風看出了他的驚喜。

    “你想要離開嗎?”

    邪神揣著不安的心思,但向導只是久久的注視著那個旗幟,最終搖頭。

    “我離開了,你怎么辦?”

    他想要留在林長風的身邊,哪怕需要舍棄很多東西。

    “你想回去的。”

    林長風確信這一點,笑了笑,摘下了拐杖頂端的大顆紅寶石。

    “拿著這個,我能夠找到你,我沒法把人類隨心所欲的送走,但我自己可以。”

    邪神去親吻了一下愛人的側臉。

    “希望你不會因為每次見面的時間相隔一個月以上而不開心。”

    “我們還會見面的,我知道你放不下外面的世界,所以,不用為了我留下。”

    林長風握著向導的手貼在自己的側臉。

    “我能找到你的。”

    “等到你真正放下牽掛的時候,我會帶你回來,到那個時候,就真的一輩子都要留下了。”

    ——

    顧南的回歸是聯邦未曾預料到的。

    向導拒絕高等級哨兵的匹配也是未被想到的,回歸的少將改變了很多,作戰更加利索也更加

    獨立,似乎結合熱并沒有辦法影響到他。

    甚至于為了不被哨兵的信息素影響,顧南自愿成為了黑暗向導。

    一輩子不會有固定哨兵伴侶的存在,也是相當強大的存在。

    當然,不了解一切的人們不知道,每個月少將的房間都會迎來一位客人,詭譎的中世紀裝扮下是如海洋一般的雙眼,注視著等待他的向導,手指無數次的撫摸過向導頸后黑色的標記。

    “我很想你。”

    只存在一個夜晚的烏鴉。

    無數次看見林長風到來又消失的向導越來越患得患失,他開始無數次的羨慕普通的愛侶。

    想要離開的火苗逐漸燃起,紅色的寶石被他隨身攜帶,甚至在機甲上為寶石準備好了專門放置的區域。

    那是他與不可說的愛人的橋梁。

    “我想和你離開。”

    當顧南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長風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但是要等我處理好手上的事情,下一次見面之前,我會處理好。”

    在他回到聯邦的三年后,向導做下了決定。

    “那下個月,我來接你回去?”

    “嗯,我會等你。”

    林長風以為自己終于守得云開,在那一個月的時間里,連副本的天氣都好了不少。

    但到了時間,他追隨著紅寶石的氣息再次來到外面的世界,卻沒看見應該等待著自己的向導,反倒是被射穿了胸口,無數帶著面具穿著作戰服的人將槍口對準了他。

    邪神沒法被殺死,但這群人似乎也知道。

    “把他的骨頭打碎,徹底的打碎成粉末,我倒要看看他還能不能活過來。”

    高處有人手上捏著那枚紅寶石,但林長風卻不知道那是誰。

    “顧南是我的向導,從一出生就是,你不會不知道吧?”

    高處的人看著林長風。

    “他厭煩你每個月的拜訪了,所以我來幫他處理好一切。”

    最后的最后,林長風看著那枚紅寶石徹底碎裂,連帶著他自己的軀體都在無止境的激光下被打破成無法立刻愈合的粉末,一次殺不死就兩次,哪怕上千上萬次。

    他無數次的感覺到疼痛,但卻意識清醒。

    那個向導。

    欺騙了他。

    第038章 被欺詐的邪神

    優秀的向導和哨兵都會被社會過濾出, 外人眼中金碧輝煌的宮殿,實際上對于他們而言只是訓練場,并不會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但卻會把心臟弄得遍體鱗傷。

    顧南剛剛進入軍團的時候,軍校那座象牙塔并沒有告訴他,需要考慮的不僅是如何戰勝敵人,還需要揣測皇室的心思和防備周圍的所有人,聯邦確實已經盡可能的進化掉人類互相不信任的劣根性,但他們本質上只不過是進化后的人類。

    劣根性一直存在,聯邦只是在上面疊加了厚實的土地。

    但只要利益伸出橄欖枝,劣根性就會猛地突破束縛不斷地成長。

    顧南在親眼目睹上午還在面前說笑的上司在下午就被壓入牢獄后, 對社會的規則有了確切無比的認識,所以自那以后, 他有意的離開話題的中心,離開中心城區,駕駛著機甲在無數的星河中戰斗。

    在遠離中心的地區, 反倒是最能讓他放松, 只需要考慮如何應對來勢洶洶的敵人, 而不需要在意是否有人背后笑著捅刀子。

    他是高等級的向導, 身上還有少將的軍銜,顧南很久之前就知道他變成了許多貴族眼中的肥肉, 獲得他的同時能夠獲得軍團的助力,甚至能為家族中不出彩的哨兵貼金,聯邦雖然實行平等權力的政策,但人類很難做到平等。

    從古地球時期就是, 直到萬年以后的聯邦也依舊是,男女性別消失于哨兵向導的分割, 但金錢劃分的等級永遠不會改變,哪怕剛建立聯邦時設想著古時候的大同觀念,但那種設想不切實際且無法長久。

    人的勤奮是不一樣的,人的能力是不一樣的,自出生起,上天賜予人類的能力就是不對等的,外貌是不對等的,性別也是,鄙視鏈永遠存在,僅僅依靠少部分的優秀不可能維持整個社會的繁盛。

    顧南很明白這些事情,所以對于各種牽線搭橋的相親并不接受,結果或許他的行為反倒是激發了一些哨兵心底的逆反心理,他被當成一種標靶和象征,哨兵們致力于馴化他這樣不會屈服討好的向導,金錢和權力的壓迫讓他喘不過氣。

    但也僅僅只是喘不過氣而已,并不至死,所以他也并不在意。

    貴族哨兵的精神體早就失去了最基本的作戰能力,就像是被浸在糖罐子里的蟲子,在虛假的甜蜜中逐漸靠近死亡的邊緣,精神體變得只會展示自己油亮的皮毛,就像是野外的動物只剩下了求偶的本能。

    顧南很厭惡那種事情,也厭惡無力反抗的自己。

    三十歲的時候他會被強制性的匹配,無論是社會還是皇室都不可能放過高等級的向導,除非他愿意頂著百分之七十五失敗率去成為一個黑暗向導。

    但那時候他才二十六歲,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活夠。

    于是再次將戰斗當成了逃避的方法,在戰斗中,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本身的鮮活。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在三十歲時徹底的被馴化成哨兵眼中的向導,但即將二十七歲的時候,他遇上了那個改變自己的時空蟲洞。

    原本以為是把他帶到了一個只有屠殺的瘋狂的世界。

    但到最后發現,那是把他帶到了他所想要接觸的世界。

    林長風所塑造的世界觀念中包含著他所追求的絕對的平等,只要靈魂是瑕疵的污濁的,那么就會一律被壞心眼的青年判處死刑,所謂的逃離和積分兌換不過是魚餌,等著永遠不認錯也不知道滿足的人自己咬上,然后變成翻白眼的死魚。

    “如果我定下了一個標準,那么我就只需要在意這個標準,為什么要去在意標準之下的人?”

    那時候,林長風在詭異的面具后面詢問他。

    “有時候瞻前顧后,也是環境對于人的一種馴化。”

    青年因為不在意,所以從數千萬個怪物中脫穎而出擁有了自己的思維,甚至長出了人類的血肉,完全自我主義的生長,不接受外界的信息,才能誕育出絕對公平的規則。

    顧南覺得新奇,甚至覺得放松,哪怕他依舊處于屠殺的世界,他也只需要在意如何解決眼前的怪物,而不需要為了求生與其他的團隊進行虛假的信任,在和林長風一同生活后則更加放松,有時候會和青年一起挑選游蕩在社會上逃離制裁的惡人。

    有時候只是平靜的在林長風構筑的房屋中休息,那是顧南很久未有過的放松,在他成為聯邦的軍人之后,神經就一直緊繃著,既要計算好結合熱的時間不被哨兵掌控,又要維持住表象上的游刃有余。

    三十歲必須強制匹配的規定,其實也是抑制劑的上限,到了那個年齡,哨兵無法控制自己的狂躁,向導無法抑制自己的結合熱,如果繼續堅持下去,很大可能就是死亡,所以無論到那時候有沒有預見所謂的絕對匹配。

    結果都是被規定的。

    百分之七十五的死亡率讓很多人只能奢望自己成為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導,因為愛情這種因素從來都不是可控的,哨兵向導的結合只不過是強制性的捆綁,沒有人能克制住自己心臟的跳動,向導會愛上向導,哨兵也會愛上哨兵,只不過那并不能被旁人發現。

    也像是他現在這樣,作為向導,愛上了非人類的存在。

    并且想要真正的舍棄外界的一切留下。

    顧南想過很多次他對于外界的執念是什么,他的雙親很早就在戰爭中死亡,幫助他的師長不是已經離世就是開啟了隱居的生活,手下的將領也都有自己的才干,按道理說他其實沒有那么多的牽掛,可他總是感覺放不下。

    這股猶豫也是那一天他被林長風送出蟲洞的原因,那枚經常被邪神摩挲的寶石被交付給他,那雙與灼烈的紅全然不同的海洋色的眼睛只是看著他。

    青年說這只是簡單的分離。

    他會等到向導弄明白自己的想法,等到向導徹底了卻外界的牽掛,等到向導真正的愿意留在他的世界的那一天,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向導一輩子都留在這個世界里。

    林長風是那個世界的創世主,但卻真誠的邀請他的愛人來到他的世界。

    “我的壽命很長,可以等你很久。”

    在分別之前,青年摟著他,鼻息噴灑在顧南的頸側。

    “但是如果你告訴我你要回來,那么就一定不要騙我。”

    林長風看見了許多人類欺騙人類的手法,由衷的厭惡被欺騙。

    ——

    顧南回到聯邦的時候,許多人都發出了尖叫,原本認為在任務中死去的少將完好無損的出現在他們面前,身側甚至多出了一只巨大的雪豹。

    有人以為那是顧南改變的精神體,但向導卻告訴所有人那只漂亮的雪豹是他的寵物。

    讓不少人暗地里揣測時空蟲洞將他帶到了哪里。

    回到聯邦的高等級向導再一次成為了許多哨兵眼中的香餑餑,但眼下很多哨兵的精神體都被暴起的雪豹擊傷,被拔了毛的猛禽、被咬出血窟窿的猛獸,全都灰撲撲的離開,得不到他的哨兵們卻還在暗地里等待。

    所謂的系統分配也慢慢變成了哨兵們手中的玩物,想要的就能夠得到,顧南看見過自己的同僚因為強制匹配而遍體鱗傷,被打上烙印的向導就必須和哨兵綁定在一起,但同僚的哨兵相當惡劣,擊垮了向導的自尊。

    在顧南回到聯邦的第二個月,強制匹配接近一年的同僚選擇了自殺。

    雖然被他及時救下,但狀態并不好,精神圖景已經開始崩潰,死亡隨時可能來到,下一秒或者說下個月,誰都說不準。

    那時候從異世界來到聯邦的林長風也在他身邊,甚至是林長風動用了一些力量才穩住同僚的生命體征,顧南只知道那一天看著一切的青年抱著他的力氣重了一些。

    “我以為未來的社會會好一些,結果沒想到”

    林長風和他說:“靈魂上來看,其實臟污的程度不相上下。”

    那一天,僅能存在一天的邪神陪伴在他身邊看著垂死的同僚,真正直面每個世界都存在著的污濁靈魂,神色平靜的告訴身側的顧南:

    “你覺得我找找辦法,在這個時間也創造出一個牢籠怎么樣?”

    雙眼中沒有笑意的邪神告訴他。

    如果顧南在某一天也要經歷身不由己的事情的話,他會來強制性的處理好一切。

    “有時候覺得你也挺兇的。”

    在除了床鋪以外的地方,青年偶爾也會讓人感覺到兇狠,但向導并不害怕,反倒喜歡伸手去撫摸邪神的側臉,聯邦依舊有許多人信奉神明的存在,觸碰邪神本就違反了所多人對于幸福與天堂的信仰。

    但顧南并不在意。

    他不僅僅是觸碰,還是親吻和相擁。

    在同僚的事情爆發后,很多軍隊的向導開始恐懼系統的分配,也有人來詢問目前單身向導中職位最高的顧南,聽到那些不安的問題,顧南只是笑了出來。

    “我不會接受系統匹配,也不會選擇哪個哨兵作為未來的伴侶。”

    在別人驚訝的目光中,他做下了那個決定。

    “我想成為不被拘束的黑暗向導。”

    哪怕那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死亡率。

    他的愛人是不受性別和標記束縛的非人類的存在,他也不愿意再被無所謂的一切束縛。

    當林長風發現他去做了那個實驗的時候,急得差點直接把他從聯邦帶走,那時候還在恢復期的向導躺在床上看著在面前握著自己的手感受真實存在的青年,發自內心的綻開笑意。

    那時候的一切都仿佛在好轉,連帶著紅寶石也越發灼目。

    但就在他想要徹底放下離開的時候,皇室的人似乎察覺了他的意圖,借著同僚治療安排的名義將他帶到了科學院里,未來的儲君正等待著他。

    黑暗向導,高等級高軍銜,顧南身上不知不覺中堆積了很多利益。

    而且是最大化的利益。

    “我知道顧少將每個月都會和情人私會,雖然我的人一直沒找到那個人是誰。”

    儲君不在意的支著下巴斜靠在座椅上。

    “但對方似乎并不了解聯邦的記錄儀的持續時間。”

    林長風的認知大多停留在古地球時期,對于聯邦新采用的記錄儀沒有具體的了解,高科技的記錄儀會自動追隨檢測者的移動途徑和心跳血壓,甚至靠著數據分析就能大致重建對方的面容、查找到具體的信息。

    “不過這張臉真是很出色不是么?”

    虛空的屏幕上是林長風被重建出的那張臉,海洋色的眼睛仿佛能夠超越時空的阻隔。

    “一個既不是哨兵又不是向導的存在,檢測到的心跳緩慢到近乎停止,顧少將,你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想要拋棄聯邦,不顧聯邦這些年的栽培嗎?”

    對方一點點的逼近。

    “不可能的,聯邦需要不被信息素控制的向導,我也需要一個沒有任何情感聯系的伴侶。”

    “如果你實在很喜歡那個人的話,就用這個吧。”

    有人推出一副和林長風外貌一模一樣的,未啟動的仿生人。

    “我拒絕。”

    顧南察覺到不對想要離開,但頸后突然傳來能夠麻痹他感官的電流。

    最終他只能摔倒在地面上,而未來的儲君撤下他的衣領,不意外的看見某個青年情動時留下的齒痕,黑色的標記下是疼痛的來源。

    “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導,你以為我們真的會放任不管嗎?”

    對方蹲在他身邊,和他聊著這些話題。

    “從一開始就不順從的,會成為多數的死亡,一開始看上去可以掌控的,會成為少數的幸運,顧南少將,你不會真的覺得成功成為黑暗向導,真的是你運氣好吧?”

    對方從向導的口袋中取出那枚漂亮的紅寶石。

    “你活下來,你足夠幸運,只是因為我們需要這樣的一個存在。”

    每個由人類構建的社會,都是一座巨大的牢籠。

    不斷爆發的疼痛讓向導難以反抗,他被關在特質的牢房里,優勢的精神力被阻隔在外面,幾乎要無法分辨時間的更替。

    直到未來的儲君再一次到來,丟給他許多寶石的碎屑。

    “你關心的那個人,大約比這些碎屑還有微小。”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但我想,把他徹底打碎成灰塵,大約就能讓我安心。”

    那一天,以為自己即將成功的向導。

    得知了青年的死訊。

    而他只能在為向導設置的牢房里哭喊。

    連寶石的碎屑都無法抓住。

    第039章 被欺詐的邪神

    當林長風再次睜開眼, 他已經習慣面前出現不該出現的人。

    只不過他沒有想明白,連身體都無法恢復的他是以什么樣的形態睜開眼,軀體像是被限制住了一樣無法動彈, 房間的裝飾溫馨卻沒有人氣,一絲褶皺都沒有的床鋪,因為沒有生命而虛假繁榮的假花裝飾。

    在外表上完全的盛放,在內里完全的衰敗。

    但他至今沒看見另一個人的跡象,林長風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木偶屋子里,一舉一動都由觀測他的主人把控,永遠維持著一個瞬間的模樣,等待著別人的到來。

    但幸好, 對方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隨著房門打開的聲音, 林長風看見穿著立挺軍裝的向導捧著一束花走進這個毫無生氣的房間,如果沒猜錯,顧南手上的花也是假的, 不會衰敗也不會散發香氣。

    顏色淺淡的花替換了原本顏色艷麗的花, 擺在窗前的花瓶里。

    “春天更適合淡色, 你覺得好看嗎?”

    顧南看上去在詢問他, 但在這房間里的兩個靈魂都知道,林長風無法回答, 至今林長風都不知道自己依附于什么樣的物體上,總歸不會是人,或者說不會是活人,因為他甚至感覺得到自己并沒有在呼吸。

    沒有得到回答的向導也不意外, 最后撥弄了一下窗前的花束,從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個近似于芯片的東西, 來到林長風面前,抬手碰了碰林長風的眉眼后抬起拿著芯片的手拍在林長風的頸后,不意外的,林長風依舊沒有什么真實的觸感。

    但隨著芯片的進入,林長風慢慢感覺自己的軀體有了松懈的跡象,甚至可以慢慢彎曲手指,這一點讓他感到驚奇,但他的動作依舊是受到限制的。

    面前的顧南好像也明白,所以說出了他們久違的見面后的第二句話:

    “笑一笑。”

    就像是一句指令,林長風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皮膚自動的繃緊,似乎是帶起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徹底的貫徹向導的那句話,卻似乎并不讓人滿意。

    顧南并不像記憶里那樣平靜溫和,如果硬要說的話,向導總是喜歡半合著眼睛,就像是在打量什么東西一樣,因為沒有完全睜開眼,所以顯得他的神色更加陰沉,眼下就是這么個情況,林長風如他所愿的笑了,但他卻更不開心了。

    “收起來吧,到外面去。”

    顧南只是有些無力的支開林長風,在被僵硬而不受控制的軀體裹挾著前進離開的時候,林長風聽見身后房間里傳來的玻璃碎裂的聲音,他猜測是那剛換下花束的花瓶。

    走出那個沉默的房間,林長風發現外面的布局完全不一樣,除了那個房間以外的地方就像是超時空科技高速發展的模樣,懸浮的電子屏幕和無處不在的飛行機器人,只有那個沉默的房間看上去像是林長風所了解的地球的樣子。

    顧南是為什么呢?他對向導的世界所知甚少,但向導并沒有赴約,顧南是不會后悔的性格,林長風并不覺得他身上存在像前者一樣失去后才明白珍惜的可能。

    他只是覺得顧南是確定想要回歸到正常的生活,只不過那樣的做法對于林長風有些殘忍。

    在身邊不斷處理事物的飛行器注意到他,過來簡略的掃描了一下后確定了他的身份。

    【確認為伴侶型智能機械V號,擁有房間準入權】

    他成了機器人?那倒是能明白為什么他的一舉一動都等著別人發號施令,還不需要呼吸,反而需要芯片的支撐。

    看上去他并沒有自己的名字,和天上的機器人一樣,只有型號的代稱。

    “跟著我來。”

    身后,顧南也離開了那個房間,早已設定好程序的飛行機器人立刻進入打掃,甚至還能從小小的身體里取出一個好幾倍大的花瓶。

    而林長風還沒欣賞好這些獨特的機器運作,就不自覺的跟著沉默的向導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他感覺顧南整個人變得沉默和冷漠了很多,因為跟在后方的原因,他注意到向導的后頸,原本有著黑色標記的地方雖然被碎發擋住了,但依舊看得出來。

    黑色的標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膚色不一致的皮膚。

    就像是有人從那里挖出一塊血肉一樣。

    林長風跟著顧南的步伐,走過大的嚇人的客廳和訓練室,在一扇門后,他又從高科技的聯邦世界來到了他所熟悉的地球文明,這是一個普通的餐廳,頂上掛著被聯邦早就舍棄的電力吊燈,正中央擺著聯邦人所不需要的長餐桌。

    邊角甚至還有不太契合的小吧臺。

    “過來。”

    林長風順從的來到顧南的面前,而一直沉默的向導不知道從哪里取出來顏色算是粉嫩的圍裙,抬手就給林長風套上,甚至走到他的身后為他系好腰帶。

    “一起來準備午餐。”

    對于早已將食物濃縮為營養液的聯邦而言,正兒八經的燒一份午餐其實很少見,哪怕當時顧南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向導也幾乎弄不明白地球人的燒飯方法,基本上只是在林長風身邊打打下手。

    而對于那時候的林長風而言,人類的食物并不是必需品,只不過他學著人類的樣子在摸索應該做什么而已,那段時間兩個人都其實相當的手足無措,而眼下林長風看樣子依舊不需要人類的食物,原本可以用營養液來快速解決的向導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做。

    但兩個人還是安靜的在寬敞的空間里忙碌起來,雖然準備的蔬果并不林長風知道的樣子,但他只需要負責把那些東西切碎就可以。

    從清醒起就覺得詭異的一切,過重的生活化的感覺讓林長風有些摸不清頭腦,或許是因為他的思維太過發散,下刀的動作有些遲緩,只感覺砍到了什么無法砍斷的東西,低頭一看,刀刃已經切到了手指,仿生的皮膚下還有電流不甘心的火花。

    林長風:

    他的動作引起了顧南的注意,向導看見他手上的情況后立刻跑過來把林長風手指的刀丟到邊上,找來門外飛行的機器人進來維護,但不需要飛行器評估,林長風感覺得到這具身體異常的牢固,別說是切到手指,大約就算是砍到脖子也不會太影響。

    可顧南還是把他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林長風都懷疑自己到底是有了個什么樣的外表,在他接收的任務劇情中,顧南成為黑暗向導后會為了受到不公匹配待遇的向導發聲,沒有特別明顯的伴侶對象,但會在爭斗的過程中結識一些優秀的哨兵向導。

    他并不清楚顧南最后的結局是什么樣的,因為他只是為顧南增加歷練的一環,算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林長風的世界里顧南見證了無止盡的屠殺,對于光明磊落的向導的三觀產生了巨大的震撼,甚至在其中夾雜了一些強制愛的劇情。

    原本應該是那樣的,林長風也是按照故事內容走的。

    只不過沒有人想到顧南本身就是那個變量,看見把人命不當回事的林長風沒有什么責備和不認可的情感,甚至還樂于和林長風一起挑選下一批進入這個瘋狂世界的候選人,從那時候起林長風就開始思考是哪一步走錯了。

    但兜兜轉轉間他的結局依舊是固定的,所以他也就沒去在意。

    結果越是松懈什么,什么就越是會給你個回旋鏢。

    在徹底的檢查結束之后,顧南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一樣,但卻不愿意再讓林長風去廚房的范圍,于是他開口讓高大的但穿著圍裙的青年坐在看上去有些矮的椅子上。

    向導原本準備轉身繼續去準備,卻措不及防的被抓住了手腕,顧南震驚的停下了動作,林長風也意外自己能夠做出非指令的動作。

    怔仲的向導回過頭看了看他,最終還是甩開了林長風的手。

    “別做什么不該有的動作。”

    顧南似乎是承受不住的抬起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別那么像他。”

    像他?他像誰?林長風感覺有些不自在,如果他的這副軀殼是跟著別人的模子印出來的,那多少會有些膈應人吧,但這一路上他都沒看見能夠反光看清自己的物品,也沒法大幅度的抬手摸摸看自己的臉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樣。

    但向導這么說反倒是讓他更加疑惑。

    他疑惑著自己到底是誰的復制品。

    ——

    【你還在和那個伴侶型機器人一起生活嗎?】

    顧南收到了同僚的消息,眼下關心他的同僚就是先前走投無路自殺而后被救下的那位,在長時間的治療后終于有了好轉的跡象。

    “不算是一起生活,只是呆在一個地方。”

    向導垂眼,真正論起來,他只會和一個人一起生活。

    【有些事情你要慢慢放下,我當年放不下,所以才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同僚當年是事情在上層圈子里鬧出了不小的動靜,雖然借著自殺成功假死解除了婚姻綁定的關系,但他身上依舊帶著那個哨兵的標記,更是因為身體的損耗過大至今還呆在顧南私人名下的治療室里,好轉也僅僅只是好轉。

    “我應該怎么放下?他和那些哨兵都是不一樣的,我本來該會和他一起離開的。”

    顧南想起來那時候的事情,聽見自己愿意離開的青年臉上的笑意多么溫柔,但什么都沒有了,那個夜晚是他們最后一次的見面。

    “只差最后那一點點,就因為我自己的猶豫錯過了,所以我不想再考慮別的任何事情了。”

    向導在露臺上看著永遠燈火通明的中心城區,他不意外的再次因為街道上的愛侶而感覺到內心酸澀。

    “我考慮的越多,我失去的就越多。”

    露臺上的聲音不意外的被林長風聽見,他并不是故意去偷聽,只不過是機器人的感官太過出色,不是哨兵的話,難不成是向導嗎?林長風思索著,難不成顧南開展了一次驚駭世俗的向導戀?倒也不是不行。

    芯片支持著他動作的電量已經不足,林長風慢慢合上眼。

    因為一整天都沒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面容,所以他并不知道。

    這副機器人的身體有一雙如海洋湛藍的眼睛。

    第040章 被欺詐的邪神

    中央城區多了個奇怪的向導, 這是繼幾年前軍部的一位向導自殺后的新樂子,聯邦雖然稱之為聯邦,但只是換了個稱謂的帝國而已, 每個國家都有政權的統治中心,或許一開始還會遵守什么選舉能才的君子協定。

    但是個人都知道,時間一久,君子協定就會變成某個家族的特權。

    選他們需要的人,才是無數大眾眼皮子下的黑幕,就像是看不見的巨手輕飄飄的操控著一切,可被操縱了這么久的城區卻突然出現了一個無法掌控的向導,被馴化的人等著看那個向導如何悲慘, 沒被馴化的人也只敢在暗處觀望。

    三年之前,顧南頂著許多人的勸說去參與了百分之七十五死亡率的黑暗向導的實驗, 他成了那百分之二十五的活下來的幸運兒,但這股子運氣卻也沒一直眷顧著他,成為黑暗向導后不久, 就傳出了他要和未來儲君結婚的消息。

    當時被告知突然的不只是湊熱鬧的網民, 還有一無所知的顧南所在的軍部, 大多軍官向導都沒有想到顧南在成為黑暗向導后會選擇和哨兵締結婚姻, 因為黑暗向導無法綁定唯一的哨兵,無法穩定陷入狂躁的哨兵。

    可無論各部怎么勸說, 未來的儲君也沒有改變注意的時候,繼承了一頭皇室特有的銀發的哨兵只是神情懶散:

    “我只是需要一段有利的婚姻而已,至于標記,我可以找別的向導解決。”

    簡直是荒唐至極的發言, 但哨兵并不在意。

    “要是只靠著感情來尋找伴侶,那么聯邦早就完了。”

    這句話說的倒是不假, 在各個星球都有生命體存在的眼下,掠奪永遠不會停下,比起單純的情感,根據基因等級和能力來匹配才能做到利益的最大化,雖然在這不人道的匹配中會誕生些真情實意的伴侶,但不幸的永遠是大多數。

    匹配后遇上真正喜愛的人,那么受傷的就會是三個人,永遠陷在扭曲的戀情中。

    幾乎所有人都心知這是一場沒有感情的利益婚姻,在基因等級至上的聯邦中,人們已經見怪不怪這種婚姻的形式,沒人在意為什么向導突然消失不見,也沒人在意這場婚姻是否強迫,已經被馴化的人們默認馴化才是一種社會現實。

    但就在所有人等待著皇宮響起不被祝福的婚禮祝樂的時候,又被另一個消息砸暈了腦袋。

    原本前程大好,會與未來的儲君結婚標記的向導,顧南少將,精神圖景毫無征兆的全年崩潰了,據當時參與治療的人員說,那個向導直接用手扣掉了后頸處黑色標記的皮肉,鮮血糊了滿地,向導身上的標記無比重要。

    在標記之下的皮肉中藏著能讓向導們將精神力變為武器的特殊神經。

    但卻被一個不怕死的向導硬生生抓破血肉扣了下來,從前途大好的向導少將變成了精神圖景全面崩潰,連精神體也消失的廢物一個,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導,就像是被遺忘在歷史中的最普通的生命體。

    一個失去精神圖景的向導,哪怕之前再優秀,眼下也全然沒了用處,皇室的風向一下子就調轉了對象,原本板上釘釘的事情也被輕飄飄的帶過,一無所有的向導從囚禁他將近三個月的皇宮中走出,一抬眼就對上無數譏諷的眼神。

    人類都是趨利避害的,先前能趨炎附勢,之后便能落井下石,許多人都好奇,都在等著看顧南走上他們所預計的窮困潦倒的人生道路,一開始也確實如他們預計的,失去精神力的向導失去了努力了數年才得到的軍職,一連數月都閉門不出。

    就在人們都默認顧南會成為棄子,會逐漸從中上層跌落到底層的時候,這個向導卻又再一次做出了讓他們驚愕的舉動。

    原本失去精神力的向導無法再操控機甲,專供向導使用的機甲需要極高的精神力匹配,而哨兵的機甲則需要依靠他們在戰斗時暴漲的自身機能調動,但無論哪一種,都需要精神體作為輔助。

    而顧南只是個精神圖景徹底崩碎的向導,卻又再一次成功駕駛著機甲,甚至救下了旅途中遇上星盜的傳送客船,精神力的消失似乎并沒有導致顧南成為肩不能扛的廢人。

    甚至讓他變成了更加殺伐果斷的存在。

    操控著早就被淘汰的機甲,硬生生逼退了整個星盜團,連被救下的人都不知道顧南是怎么做到,人們只看見從機甲艙中走出的顧南身形更加消瘦,頭發留的更加長了些,剛好擋住頸后嚇人的傷疤。

    如果一定要說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那大約是從不愛打扮的向導身上無端端多了很多寶石飾品,無一例外都是紅寶石,碎小些的成了耳釘和戒指,完整些的成了袖口和領口處的胸針,幾乎完完全全的都是紅寶石的元素,在日后的觀察中,人們更加確信。

    這位特立獨行的前向導很喜歡紅寶石。

    人們總能在他貼身的東西上瞧見一些猩紅的顏色,哪怕只有一瞬間,但也在只有黑白灰基調的世界中格外的顯眼。

    因為顧南表現出的不被精神力局限的強大能力,哪怕皇室不準備考慮利益式的婚姻,也會做到物盡其用,原本人們以為這位被坑害慘的向導會拒絕并離開,但出乎意料的,顧南同意了,從即將跌入底層的廢人又來到了最接近皇室的位置。

    顧南再一次成為了少將。

    也就是在戛然而至的婚約的一年后,顧南從實驗室里帶回來那個按著林長風外表創造出的伴侶型機器人,先前被未來的儲君拿來威逼利誘的時候,顧南未在意過這個仿生機器人,他很明白死物替代不了任何東西。

    但他實在快要撐不下去,最終還是用了方法找到這個仿品。

    而后的一切就像是連鎖效應一樣,顧南按著記憶里和文獻中的資料再一次按照古地球的風格裝飾了一部分的房間,就像是他自己打造的木偶娃娃屋,連假花彎折的幅度都是他喜歡的樣子,他隨心所欲的在狹小的空間里安排,將設想的未來創造在面前。

    但只覺得自己越發可憐,就像是找不到家的狗一樣可笑。

    他調整著機器人的動作,設想著林長風會如何去行動,眼前的機器人也有一雙海洋般湛藍的眼睛,但卻是不一樣的,因為顧南能在機器人的眼中看見數不盡的計算模式,但他的愛人眼中不會有。

    只有一整片的深海。

    顧南的精神狀態一直算不得好,他在絕望之中終于參透了什么叫做幸運,幸運永遠該是由他自己掌控的東西,所以他挖出了那不斷跳動的特殊神經,挖出那塊被標記保護的血肉,疼痛之后是無與倫比的輕松。

    他要是早點這樣做就好了,如果沒有在一開始把自己日后的決定綁定在那個被人操控的手術上就好了,顧南終于意識到,他其實很早就被社會馴化成功,他只知道聯邦想要讓他知道的東西,對于認知之外的路徑他下意識的回避。

    反倒是把他的命運交到了別人的手中。

    顧南盤算著他應該怎么去做,他不自覺的學著林長風的思維去設想,原本向導回到了只有哨兵向導觀念的社會,但顧南親手將自己從緊緊依附著的社會的肉球中摘出,他突然很想念在那個不被法律控制的社會的時間。

    整個世界里唯二特殊的怪物,難道不好嗎?

    可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粉碎成無數大小不一顆粒的紅寶石,他沒再遇見過那個特殊的時空蟲洞,也沒有聽聞有誰有過相似的經歷。

    他什么都藏在自己的腦子里,連從前熟識的舊友也都不知道他在盤算著什么,只知道從前一門心思都在四處領兵戰斗的少將現在更加熱衷和官場上的權貴一樣靠近權力的中心。

    就像是萬年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突然想要到人世間謀個官職一樣奇怪。

    但沒有人敢上前去詢問或是私下深究原因,向導的性格改變了不少,幾乎不會在外人面前露出笑意,但下手卻是一次比一次狠厲,不是沒有人好奇過他為什么要帶回一個伴侶型機器人,也不是沒有人提防著這個闖入政權漩渦的少將。

    但有一次,去查探的人被飛行機器人發現,直接傳達信號給了房屋中的所有機器人,包括那個被顧南親自帶回的伴侶型機器人,雖然是伴侶機器人,但也自身就攜帶著防御和攻擊程序,又因為是完全的仿生人外貌,不像飛行機器人一樣目標小且不好所定。

    所以成為了闖入者的主要攻擊對象。

    等到察覺不對的顧南趕回的時候,闖入者雖然已經被伴侶型機器人控制壓在地面上,但機器人自身的右側肩頸也被打破,冒著電火花的芯片響著快要報廢的聲音,連帶著那張仿制的面容也被損毀了小半部分。

    在別人眼中或許只是維修就可以解決的小事情,但那個機器人頂著和愛人一模一樣的面容,連側頭看他時習慣性帶著的笑意都一樣。

    在他面前,破破爛爛的機器就像是重現了他所不知道的愛人的結局。

    顧南知道林長風自愈的能力有多強悍,也知道聯邦新式武器的攻擊有多猛烈,他至今不敢想象是多少次的攻擊才會讓怪物失去自愈的能力。

    就像是那個哨兵說的。

    他的愛人或許比寶石碎裂的粉塵更加細小。

    眼前的伴侶型機器人就像是在提醒他,他所愛的那個青年在消亡的時候是多么痛苦,就像是無止盡的夢魘,顧南不明白,怎么就會有人一直挑動他本就緊繃的神經。

    甚至好像以此為樂。

    伴侶機器人沒那么容易損壞,但鬧出這一切動靜的闖入者就是另一回事了,當人們找到的時候,只能算是被切割掉皮膚的、懸掛著風干的肉條罷了,據說家里還有點背景,當即看到這副慘狀就想要找到顧南理論。

    可他們什么證據都沒有,那個闖入者在鬧出動靜當天就被帶走了,家族一直保護著,卻依舊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活著還好說,可卻稱得上一句死相慘烈,那些人堵著顧南想討個說法,可一直不怎么笑的顧南那天嘴角卻有了個微小的弧度。

    一問三不知罷了。

    后來查證,在最有可能的死亡時間,顧南正在忙著和軍部的新銳打交道,而那具尸體身上的皮肉更像是被猛獸啃咬的,對于顧南這個已經完全沒有精神力的存在而言,別說是緩解哨兵的狂躁,他連精神體都消失了。

    還有哪里的野獸能幫他?前些年的雪豹也不知所蹤。

    最終只能歸結為那個闖入者耐不住寂寞想要去某處閑逛,卻不巧遇上了未被發現管制的野獸,一時不查,成就了如今的慘狀。

    這個結果宣讀的時候,顧南就在邊上聽著,那家人哭喊的越慘痛。

    他的笑意就越明顯。

    就像是徹底的不再在意生命的存在,越來越像是他記憶里愛人的樣子。

    ——

    林長風回到這個世界的那天,正好就是顧南將修復好的機器人帶回的時候。

    顧南再一次修好了他的娃娃屋,卻沒注意到,老天爺那兜兜轉轉的幸運再一次落到他身上,他以為無比蹩腳粗糙的木偶娃娃屋里真的迎來了鮮活的生命。

    那雙眼睛里再次盛起一望無際的海洋。

    他將留存愛人氣息的寶石佩戴全身,在數年的自我折磨中。

    碎裂的寶石終于再一次拼湊起他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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