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頂。
御靈峰正舉辦著靈獸之間的“相親大會”,地點就選在御靈峰最為平坦廣闊的云水頂。
一路上,能看見好些個弟子帶著靈獸從四面八方趕來,已經到達云水頂的弟子和靈獸更是只多不少。
相熟的弟子們打著招呼聊著天,有相同靈獸的弟子則主動靠近,互相了解情況。
孟和與方啟作為御靈峰峰主的親傳大弟子和二弟子,認識他們的格外多,一路走來,有許多過來打招呼的,兩人也都一一回應;而玄露作為鶴居鼎鼎有名的仙鶴,認出她的也是不少。
一派熱鬧和諧的景致。
然而,在這和諧之中,卻有一處分外不和諧。
——沈宴淮。
孟和方啟在前面不緊不慢地領路,玄露在后面亦步亦趨,他們都沒有發現,落在最后的那個人,臉色已經難看得不行了。
云水頂足夠大,前來相看的靈獸都以種類劃分了區域,神奇的是,不同的氣味與威壓在空氣中交融,卻沒有形成劍拔弩張的氣勢。
玄露跟著孟和兩人,很快便接近了屬于鶴的地盤。
看著不遠處那從來沒見過的桌椅攤子,以及空氣中彌漫的各種食物香氣,她幾乎快要按捺不住心底的期待,忍不住加快步子,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便是御靈峰為靈獸每年春日牽線的地方了。”
孟和一邊走一邊道,“峰內會把無主但長成了的靈獸拿出來;在弟子手里的,也可以過來報名。”
他頓了頓,“只有一點需要注意,這里不允許弟子和靈獸使用法術,以免性格膽小的靈獸受到驚嚇,沈師弟你——嗯?”
一回頭,壓根沒看見人影。
孟和錯愕地找了一圈,才看見了后面的沈宴淮,等人終于跟上,才納悶地問:“怎么沒跟過來?”
沈宴淮提了提嘴角,勉強得很,“剛來不熟悉路,實在抱歉。”
真的假的?孟和狐疑地看他,一個剛上山就能摸到鶴居的人,能跟丟他們?
不過他沒在這上面過多糾纏,而是叮囑沈宴淮注意聽他講話后,轉頭和管理這邊的弟子交談起來。
孟和完全沒發現——沈宴淮的心思壓根沒在他這邊,而是放在了一旁的白鶴身上。
“今年有多少只鶴?”
“孟師兄,今年總共來了十五只,全是報名來的,其中七只雄鶴,八只雌鶴。”
“這么少?鶴居沒有送來——也是,今年新來了一批弟子,都分出去了……我看看都是哪些?對了,只看雄鶴。”
“雄鶴是在……”
幾人熱鬧地扎堆交談,唯獨沈宴淮低氣壓地站在一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目光幽幽地注視前方黑白交織的身影,緊抿著唇,神色無比晦澀。
小鶴似乎開心極了。
沈宴淮看著白鶴目光熠熠地盯著那群鶴,全然沒注意他的樣子,心情一下子墜落下去。
是了,他光想著想與小鶴呆在一起,卻忘了顧及小鶴的想法——或者說,他本以為,小鶴跟他想的是一樣的。
也許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沈宴淮心底重重嘆息,垂在身側的手掌不自覺地握緊,思緒百轉千回。
他自然不可能愿意讓小鶴去和別的鶴在一起,也完全可以仗著“主人”的身份阻攔下來,但看她露出期許的表情,又萬般不想讓她失望……
結果只能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沈宴淮的思緒愈發深沉,轉瞬之間,他已經數次推翻自己在清蘊宗久留的計劃,謀劃起該怎樣順理成章地快點把玄露拐下山。
另一邊,玄露已經被帶著來到了一群雄鶴面前。
都是御靈峰弟子手底下的雄鶴,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羽毛油光發亮。看見玄露,它們立刻發揮本能,仰頭展翅,試圖展現出自己自己最好的一面。
然而,玄露的目光沒勻給這些仙鶴分毫,全都穿過它們,放到了后方那一個個紙包上。
方方綠綠的,是綠豆糕;圓圓粉粉的,是桃花酥;黃黃甜甜的,是豌豆黃……
玄露幾乎垂涎,盯著那一排花花綠綠,眼底的渴望幾乎溢了出來。
而放在旁人眼里,卻是她盯著雄鶴打量,開始挑挑揀揀。
孟和覺得自己這個提議是提對了,欣慰道:“玄露盡管挑啊,看中哪個就把哪個接出來。”
玄露沒注意聽他的話,徑直往前走了幾步,沈宴淮的手掌也攥得愈發的緊,指甲就快掐進肉里。
一眾目光下,玄露走到了盛放著糕點的桌子前。
“哎呀,這不是小九嘛?”在桌前書寫登記的鶴居弟子抬起頭,看見玄露登時笑了出來。
模樣秀麗的女修熟識玄露,她熱情又親昵地伸出手,纖細指尖抬起玄露胸前的玉牌,“讓我看看……叫‘玄露’了呀?”
玄露咕了一聲回應,目光直指點心。
雖然很急,但她也做不出直接上嘴的事……這位女修心思一向玲瓏細膩,應該能知道她的意思。
果然,女修端詳了她一會兒,了然道:“是想吃點心吧?”
女修拿起一份點心,抽開絲繩,拆紙包的同時還不忘本職:“玄露你有相中哪只雄鶴嗎?”
那當然沒有。玄露這下聽清了女修的話,頓時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女修噗地笑出來,“好吧,你慢慢挑,點心也不要吃太多,會耽誤吃飯的。”
玄露歡欣地鳴叫了一聲,叼起糕點就啃了起來。
后方不遠處,沈宴淮聽見了女修的話。
尤其在聽見“慢慢挑”三字時,他內心直接咯噔一下。
當真想挑嗎?
沈宴淮看著玄露,目光不禁晦暗了些許。
孟和看到一直呆呆地盯著玄露的沈宴淮,直覺氣氛不太對勁,戳了戳旁邊的方啟,“哎,你看沈師弟是怎么了?”
“……”方啟看了一眼,“舍不得。”
孟和嘶了一聲,“真的嗎?不應該高興才對嗎?”
一頓。
不對,這可是給仙鶴起正兒八經名字、把仙鶴當人看的師弟,不能用尋常的眼光去看待他。
真難想像他以后和玄露修煉時會怎么做……萬一玄露本事厲害,開了靈智;又萬一機緣到了,玄露再化成人……
孟和胡思亂想著,抬眼便見沈宴淮走上前,站到了玄露旁邊。
看到沈宴淮,女修愣了一下,繼而露出笑容,“這位師弟,是來登記的嗎?”
沈宴淮看向一旁,“玄露是我的鶴。”
彼時的玄露吃點心吃得正歡,糕點碎屑沾了嘴角和胸脯星星點點,見沈宴淮來了,她也沒有停下,只是看了他一眼。
這番舉動叫沈宴淮更焦慮了,他想了想,先行開口:“我家玄露可有喜歡的仙鶴?”
不管是哪只,想辦法處理了便是。
可女修的下一句話,便讓他的心情從地底飛躍到了天上。
“沒有。”女修遺憾地搖了搖頭,“我跟小——玄露很熟,它似乎不打算找一只雄鶴。”
說著,她見玄露吃的差不多了,又拆開一包嶄新的糕點,“你家玄露就是來吃東西的。”
沈宴淮怔住,而后緩緩轉頭,看向玄露。
玄露叼起一塊桃花酥,斜了沈宴淮一眼——怎么著?不會不讓吃吧?
沈宴淮先是怔愣,隨即不受控制地泄出一點笑意,之后變得燦爛又真實,“這位師姐,我家小鶴愛吃,能不能讓我多打包回去一點?我會給你靈石——”
“自然可以……”女修瞥了他一眼,這師弟一會冷一會笑的,莫不是有毛病?
等玄露吃了個飽,她也沒看后面園里撲騰到快掉毛的雄鶴們,轉頭打了個嗝,準備跟著沈宴淮回去。
心底甚至還在盤算:等抽空再來,明年也來吧……
一回頭,嘖,沈宴淮怎么笑得這么嚇人?
玄露跟著沈宴淮慢悠悠地往回走,孟和卻看麻了。本以為這次能戰果滿滿,結果的確有“戰果”,卻是一大包點心。
這叫什么事啊?
但是算了。孟和想得開,目送白鶴載著少年踏上了回去的路。
回到落瀑閣,玄露正想去喝水,卻被沈宴淮攔住,一低頭,一只拿著手絹的手抬起,細細地在她嘴邊擦拭。
這是前世今生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的親昵舉動,玄露傻了眼,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沈宴淮像是沒留意到她的呆愣,笑著道:“看你吃的……往后想吃什么,直接跟我說便是。”
玄露繼續呆呆點頭,目光粘在對方身上不肯下來。
這……是他本人嗎?
別是借尸還魂了吧!
……
入夜。
美好的一天又過去了,玄露打了個哈欠,披著夜色入睡。
而遠在最北之地的魔界,赤厭正一臉苦惱地看著面前寫滿字的紙,恨不得把頭發揪下來。
“怎么了?”長弈恰好路過。
見到長弈,赤厭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一把把人拉過來,“你聰明,你能不能幫我看看尊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長弈低頭看了一眼紙張,也是愣住。
赤厭哭訴,“尊主先前傳音說要我們去攪亂幾個宗門,還給了七八種辦法,我魔軍都準備好了,剛剛又突然說不做了!是他傳錯了,還是我聽錯了?”
長弈:“……”
別問,問就是他腦子也要燒了。
沈宴淮在他印象里從來都是深謀果絕的那一類人,和反復無常根本搭不上邊,這也是他奪取魔界尊位的謀劃大計能夠成功的根源。
這次為什么……
算了。那人何曾是他看懂過的。
長弈啜一口茶,淡定道:“想不明白就別想了,按尊主最后的訊息來吧。”
赤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