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都市鄉村
1
六點半的晚飯已經能看到沉下山頭的夕陽。
絢麗的火燒云逐漸變成了橙紅色的光, 透著濃郁的紫色,像暈開的調色盤。
何盡剛把桌子搬出去,就看到小豆子伙同幾個小不點在那里爬樹, 手上還薅著幾個青黃色的李子。
呂錦譽已經看了好一會兒了, 想著小孩愛玩, 吃幾個李子也沒什么,就沒有阻止, 還覺得他們很有活力,并對他們爬樹的技巧感到無比驚奇。
但現在看到何盡沉下來的臉, 他心里有些發虛,突然就有種成為了共犯的緊張不安。
“小孩子貪玩, 吃幾個李子也沒什……”
呂錦譽話還沒說完,何盡就放下桌子大步走了過去。
幾個在樹上亂竄的小不點正玩的高興,把樹杈當搖籃,一邊踩,一邊躺,嘴里吃一個,手上抓一個,看起來好不快活。
“大魔王來了!”
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爬在樹上的小不點立馬紛紛往下爬,最逍遙自在的小豆子也慌了神,踩著樹干跳了下來, 撒腿就跑。
“你跑什么, 還有你!”
何盡一手抓一個, 三小不點落進了他的手心, 還有個爬在樹上沒下來,對上何盡的眼神后戰戰兢兢地縮起了身體。
“我說過多少次了, 不準爬樹,不準爬樹,是不是把我說的話當耳旁風,過來!”
何盡坐在椅子上,冷著一張臉看向那些焉頭耷腦的小不點。
他們揪著衣擺,一個接著一個排隊上去打屁股。
“下次還爬不爬了!”
“啪”的一聲,何盡一點也不客氣。
掛著鼻涕泡的小不點一下就冒出了淚花子。
“不……不爬了。”
“下一個!”
“啪!”
何盡冷著臉問,“你呢!”
“不……不爬了……嗚嗚嗚……”
輪到小豆子的時候,何盡多給了他兩巴掌。
這里就屬小豆子最頑皮,每次有什么鬼主意必定是他打頭。
“下次再不老實,我就脫了褲子打!”
重重的一巴掌下去,小豆子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他最會哭了。
不掉眼淚,就干嚎。
“嗚嗚嗚……不爬了……不爬了……好疼啊,我要被打死了!”
何盡下手太重了,呂錦譽看著都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覺得自己沒有提前給這些小不點提醒,莫名的就有點不自在。
“幾個李子而已,他們喜歡就讓他們多摘幾個,又沒有……”又沒有毒。
在何盡看過來的眼神中,呂錦譽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他抿著唇,默默地垂頭不語。
輪到最后一個小孩的時候,何盡沒有動手,只是嚴厲地批評了對方幾句。
呂錦譽記得這個小孩,是上次來買醬油的女人身邊帶的小不點。
對方也是這幾個小孩中個頭最小的一個。
“下次再讓我看見,每人多打一巴掌!”
教訓完這些小不點,何盡就放他們回家吃飯了。
幾個小孩撒丫子就跑,在那里干嚎的小豆子也飛快地收回了聲音,吸了吸鼻子,跑的比誰都快。
何盡拍了拍褲子上的灰,站起身,向著呂錦譽的方向走了過去。
站的筆直的呂錦譽立馬繃緊了身體。
對方不會還要來揍他吧。
呂錦譽盯著何盡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身影,不安地咽了咽口水。
何盡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搬起了放在旁邊的桌子,丟下一句,“吃飯。”
呂錦譽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后,他立馬應道,“嗯……好。”
他走向那兩棵李子樹,卻剛往前邁出一步,他又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廚房。
沒多久,他用毛巾包著一個裝滿湯的碗,小心翼翼地端了出來。
何盡靜靜地站在樹下,衣擺被風吹起,影子被最后殘留的一點夕陽拉的很長。
呂錦譽看著站在對面的何盡,他的心很靜,卻又有另一種特別的躁動,讓他想要更快地走到何盡的面前。
湯很燙,隔著毛巾也能感覺到灼熱的溫度。
縱然呂錦譽走的很小心,可他是個在日常生活中格外倒霉的人。
沒有任何意外,走到何盡面前時他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
呂錦譽立馬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叫出了何盡的名字。
“何盡!”
好像何盡的名字有什么魔力,只要他叫出何盡的名字,何盡就能幫他解決所有的問題。
事實也確實如此。
何盡接過了他手里的碗,一只手還扶住了他的腰。
直到何盡將滾燙的碗放到桌子上,呂錦譽還有些回不過神。
他愣愣地問,“不燙嗎。”
“不燙。”何盡冷靜的回答。
怎么可能不燙。
只不過是何盡這雙握筆的手早就生出了厚繭而已。
何盡一只手還環著呂錦譽的腰,兩人的氣息無比貼近,身上還帶著同樣的沐浴露香。
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呂錦譽下意識地推開了何盡,往后退了一步。
何盡松了手,站在原地沒動,只是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有些晦暗不清地看著呂錦譽。
呂錦譽別過了頭,他心跳的很快,傍晚的風也有些熱。
“吃飯吧。”何盡平靜地說了一句。
呂錦譽低頭坐了下來。
“嗯。”
——
呂錦譽從小受著食不言寢不語的教育,不會用筷子去翻碗里的菜,也不會做出任何失禮的舉動。
但他現在卻頻頻往碗里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碗里的飯也吃的心不在焉。
何盡卻好像沒發現呂錦譽的小動作,每次他用勺子盛湯的時候,都會多停留片刻,然后在呂錦譽探頭看過來的視線中,他又會故意將將勺子放下來。
幾次下來,何盡一口湯沒喝,呂錦譽碗里的飯也沒吃幾口。
為什么呂錦譽自己不去看湯里有什么,因為他不喜歡喝湯,他不喜歡一切帶著溫度的液體。
不喜歡喝熱水,不喜歡喝熱咖啡,不喜歡熱粥,連湯泡飯都無法接受。
但他又對這碗湯無比在意,他自以為自己表現的很隱蔽,卻不知道在何盡的眼里,他一雙眼睛都快掉進了湯碗里。
偏偏何盡又什么都不說。
“呂錦譽。”
“嗯?”呂錦譽抬起頭。
何盡看了眼呂錦譽嘴角沾的飯粒,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
“剛才的事還沒找你算賬。”
什么事。
呂錦譽一臉茫然地看著何盡,嘴角那顆白白胖胖的飯粒也極其顯眼。
他做錯什么了。
不會是……剛剛爬樹的事吧。
呂錦譽頓時屁股一緊,想也不想地說:“我又沒爬樹!”
他把自己和那些小不點算在一起了。
何盡抬起眼眸看向呂錦譽的臉,偶爾在呂錦譽嘴角的飯粒打轉。
“你是共犯。”
他怎么就是共犯了!
不就是……不就是看到了沒有提醒那些小不點嗎。
呂錦譽有些不服氣,覺得何盡這個人實在摳門又小氣。
“不就是幾個李子,你這么斤斤計較干什么!”
想想何盡總是二話不說就讓他寫欠條,還把那些臨期商品低價賣出去,說不定何盡還真的是舍不得那幾個李子。
呂錦譽頓時覺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
他抬起下巴說:“你也太小氣了,這點小事也要計較,大不了把他們的賬算在我身上,我出雙倍的價賠償!”
債多不壓身,這點小錢,呂錦譽根本不放在心上。
“可以,一顆十萬。”何盡懶散地掀了掀眼皮。
什么!這是金子嗎!
“對了,掉在地上的那些也算。”
呂錦譽被重重地擊了一下。
一顆十萬,十顆就是一百萬!那二十顆,三十顆……
呂錦譽倒吸了一口涼氣。
但在何盡看過來的眼神下,他還是咬著牙根說:“十萬就十萬!”
片刻之后,他又小聲嘟囔了一句,“大魔頭。”
“嗯?你說什么?”何盡眼神銳利地看向了他。
呂錦譽立馬埋頭扒飯,低聲說:“我什么也沒說。”
他心里不服氣,想著何盡這人摳門又小氣,還偏心!
“偏心?”何盡挑起了眉。
呂錦譽把自己心里想的話說了出來。
聽到何盡的聲音,他抬起頭說:“對,偏心,為什么最后一個小孩不用打屁股。”
剛剛還“仗義挺身”的呂錦譽在痛失幾百萬之后開始和一個小不點斤斤計較起來。
何盡看向他的眼睛,慢悠悠地說:“她是女孩。”
啊……女孩。
那個又瘦又矮的小光頭是女孩……
呂錦譽繼續低下頭扒飯。
看到何盡拿起了勺子盛湯,呂錦譽又把眼睛盯了上去。
可惜,他什么東西也沒看到。
“后吃完的人收拾碗筷。”
嗯?
呂錦譽抬起眼,卻見何盡已經起身離開。
“喂!”他看向何盡的背影,不高興地“嘖”了一聲。
但等何盡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立馬拿起勺子在碗里撈來撈去。
何盡不是說把他的蘑菇燉了嗎。
他的小蘑菇呢。
——
呂錦譽收好碗筷,一臉失望地走上了閣樓。
在吃飯之前,呂錦譽想要偷偷把自己的小蘑菇藏起來,被何盡發現之后,何盡就要拿他的蘑菇來燉湯。
呂錦譽據理力爭,毫不退讓,可他對面是何盡,是那個刻薄的何盡。
結果當然是他落敗。
既憤怒又失落的呂錦譽坐在了門外,自己一個人生悶氣。
誰知道后面又因為沒有看好那兩棵李子樹而多了筆上百萬的賬。
呂錦譽心里悶悶的很難受。
每當他控制不住的因何盡而內心悸動的時候,何盡都會用一盆涼水將他澆透。
在左右搖擺的情緒中,呂錦譽的心里不知道積壓了多少的委屈。
他一瘸一拐的上了樓,看也沒看何盡一眼,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當一具安靜的“尸體”。
哦,現在呂錦譽仍舊是在打地鋪。
且他的地鋪還維持在第一天他隨便甩在地上,亂七八糟的像個“狗窩”的模樣。
呂錦譽不是不嫌棄,只是他有心無力。
更何況這是他自己的“窩”,再不好看,他也要在心里把這個“窩”當個好窩!
站在浴室門口的何盡看向地上那具滿臉不高興的“尸體”,眼神瞥向了呂錦譽嘴角的飯粒。
還留著呢。
何盡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
他又看了眼陽臺,走到呂錦譽身邊停了下來。
偽裝成“尸體”的呂錦譽感覺到了何盡的動作,但他還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他心里正生氣呢!
何盡蹲了下來,呂錦譽卻屁股一撅,用后腦勺對著何盡。
別煩他!
何盡嘴角微揚,嘴上卻冷淡地說:“你擋我路了。”
呂錦譽睜開眼睛,回頭看了何盡一眼。
“我哪里擋你路了。”
旁邊的路這么寬,何盡每天都從他身邊上床下床,以前不說擋路,怎么今天擋路了!
呂錦譽簡直要把臉上的不高興化為實質。
“我說你擋就擋了。”何盡蹲在他身邊看著他。
“你不講道理!”呂錦譽騰地坐直了身體。
何盡眼神懶散地挑起眉,“所以呢。”
呂錦譽氣地握緊了雙拳,額頭上的青筋也跳了起來。
他本是一副英朗俊氣的長相,五官深邃立體,這樣的臉生起氣來應當會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但這一切都被呂錦譽嘴角那個抖動的飯粒破壞了。
只是他自己沒有意識到,仍舊在做出一副他在“認真生氣”的表情。
而何盡只是靜靜地看著呂錦譽那張憤怒的臉,想要看看他接下來會有什么表現。
是氣急了口不擇言,還是負氣離開,亦或是沖動之下選擇動手。
可呂錦譽只是屁股一撅,像個受氣包一樣躺進了自己的“窩”里。
“不跟你說了!”
何盡眸色一深,上下滾動著喉結。
他淡聲說:“起來。”
呂錦譽扭了下身體,不理他。
“這是我的地方,一切都是我說了算,我讓你起來你就要起來,要不然就給我出去。”
何盡用平淡的語調說著極其囂張跋扈的話。
呂錦譽猛地回頭,氣的眼里冒出了火。
他真的要生氣了!
何盡卻只是眼皮下垂,俯視著他說:“怎么,覺得不服氣?”
當然不服氣!
呂錦譽長這么大,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
“起來就起來!”呂錦譽坐起身體,挪動著屁股讓開了旁邊的路。
他才不是怕何盡,他只是不想跟何盡吵架。
何盡卻不想就這么算了。
“還不夠。”他蹲在床沿,直視著呂錦譽的眼睛。
呂錦譽又往后挪了一步。
“不夠。”
呂錦譽繼續往后挪。
“不夠。”
呂錦譽都挪到衣柜了,何盡卻還是覺得不夠。
這還有什么好不明白的,何盡就是在故意找他的茬!
呂錦譽哪能受這種委屈。
“你不就是想趕我走嗎,走就走!”
他站起來,抱著自己的被子和枕頭,走向了陽臺。
打開窗,他把被子和枕頭丟了出去,在陽臺安了個窩。
何盡不讓他睡在房間里,又沒說不讓他睡陽臺。
哼。
呂錦譽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繼續當一具尸體。
有本事何盡就把他從陽臺丟下去!
他不信何盡有那個力氣!
嗯……
他想起來何盡把他攔腰抱起的記憶,默默地轉過身體,用手緊緊地抓住了陽臺的欄桿。
而何盡看著呂錦譽的一系列舉動,好半晌都沒有說話。
良久,他才垂頭發出了一聲輕笑。
——
明亮的夜空閃爍著幾顆耀眼的星星,清涼的風帶來了夜晚的寧靜。
何盡側頭看過去的時候,呂錦譽已經四仰八叉地睡著了。
本以為像呂錦譽這樣的人連睡覺也應該是板正筆直,兩只手規規矩矩地交疊在腹前。
卻不料呂錦譽的睡相極差,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常常能各不相干地扭曲成不同的形狀。
第一天來的時候,呂錦譽因為疲憊睡的很快,可第二天就開始為堅硬的地板感到不滿。
何盡直到半夜還能聽到呂錦譽輾轉反側的聲音。
現在才不過短短幾天,呂錦譽就睡的又快又香了。
不知道他是真的心大,還是他真的從心底里信任何盡,一點警惕心都沒有。
何盡推開窗,走上陽臺,從角落里拿起了一個小盆栽。
只不過厚厚的泥土里不是什么新鮮的綠植,而是一朵白白胖胖的小蘑菇。
他將小蘑菇放在了呂錦譽的身邊,伸手擦去了那顆柔軟的飯粒。
“笨蛋。”
他眼眸深邃地注視著呂錦譽的臉,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呂錦譽的有些東西依舊沒有變。
但屬于六年前的那個呂錦譽卻在他的心里被不斷的擊碎重塑。
第152章 都市鄉村
1
清晨的陽光絢麗又刺眼。
呂錦譽翻了個身, 耳邊蟬鳴鳥叫的刺耳聲又讓他皺起了眉。
他將臉埋進了毯子里,腦門悶出了一頭汗。
毯子……
他猛地睜開眼睛,耀眼的陽光讓他用手擋了擋。
好漂亮的早晨。
金光閃閃, 綠樹成蔭, 遠處的田地好像一塊綠色的地毯, 更遠的山頭則是與山頂的太陽構成了一副亮眼奪目的畫。
他還是睡在陽臺,肚子上卻蓋了一條薄毯。
呂錦譽抓了抓脖子, 手臂上有幾個鮮紅的蚊子包,背心的肩帶從他的肩膀滑了下去, 露出了胸口上幾個紅紅的印子。
初醒的慵懶讓他迷迷蒙蒙的不太想動。
而之前還不太接受自己如此邋遢的人,此刻卻頭發凌亂, 衣服翻卷,叉腿坐在地上也沒有任何不適的模樣。
呂錦譽向著四周看了兩眼,突然將視線盯在他的枕頭邊。
就在陽光照射的地方,那里有一個小小的盆栽,里面種著他昨天晚上做夢都心心念念的小蘑菇。
呂錦譽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心里又滿又漲。
小蘑菇!
他的小蘑菇!
沒有被吃掉!
何盡幫他種起來了!
他臉上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蔓延至他全身的雀躍讓他很想去做些什么!
想做就做了。
呂錦譽抱起他的小蘑菇,飛快地跑下了樓,看到在李子樹下摘李子的何盡,他想也沒想地跑過去,心潮澎湃地抱住了何盡的腰。
“你沒有把我的蘑菇吃掉!”
他那雙綠眼睛比陽光下的寶石還要亮。
而從他身上蔓延出來的快樂簡直比汽水的泡泡還要劇烈。
何盡回頭看向了呂錦譽, 清俊白凈的臉在光下微微泛著光, 那雙黑色的眼睛在樹蔭下蕩起了一絲波紋。
他沒有說話, 呂錦譽卻還沉浸在突然得到驚喜的雀躍中, 一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腰,笑容燦爛地看著他。
六年前的呂錦譽再次從他的心里破碎, 慢慢重塑成面前這個全新的呂錦譽。
“一個蘑菇而已。”他輕聲開口。
此時的何盡語調比往日都要平緩。
呂錦譽沒有聽出來,卻不妨礙他的心臟隨著此刻注視他的何盡而跳動。
是啊,一個蘑菇而已。
呂錦譽從小到大,什么東西沒見過,再珍貴的東西他都擁有過。
一個山里隨處可見的野蘑菇,完全不值得呂錦譽這么開心。
可他就是覺得驚喜,覺得滿足,連頭發絲都散發著快樂。
呂錦譽自己也說不出理由。
他只是從睜開眼睛看到這個種在花盆里的蘑菇開始!
想到這是何盡幫他好好種下的“盆栽”開始!
心臟鼓動著胸腔開始!
他就有一種滿足又純粹的快樂。
他不需要考慮是否要準備更珍貴的回禮,也不需要思考背后是否有什么利益關系。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禮物。
是何盡送給他的禮物。
像小時候吃到的第一顆糖一樣甜。
呂錦譽的眼里閃爍著粼粼的波光。
他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動。
呂錦譽忍不住收緊了抱著何盡的手臂,身體和身體的溫度也更加緊密地貼在了一起。
他心跳加速,難以訴說的欲.望也油然而生。
如果何盡也能抱緊他就更好了。
沒有人知道矜貴又高高在上的呂錦譽有多寂寞。
三十歲的他褪去了十八歲的木訥,二十四歲的尖銳,卻在寂寞中包裹了一顆柔軟的心。
或許是不受控的荷爾蒙影響了呂錦譽的理智,或許是何盡無聲的縱容就是一種誘.惑。
呂錦譽抿著干燥的唇,手心緊張地冒出了汗,在砰砰直跳的心跳中,他慢慢低下了頭。
這一刻,連風都變慢了。
何盡眼神深邃地注視著呂錦譽的臉,看著對方在緊張不安中抖動的睫毛,一種特殊的情緒喚醒了他沉寂在心底深處的感情。
可就在呂錦譽的氣息灑在他臉上的那一刻,他偏過了頭,對方柔軟的唇在他的臉頰輕輕擦過。
何盡無聲地看著側前方,那里有一株野花在陽光下輕輕晃動。
呂錦譽頓了一下,隨即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臉迅速漲的通紅,抱著何盡的手臂也感覺到了一種灼熱的溫度。
他連忙往后退了幾步,灌滿腦子的氣血嗡嗡地響起了耳鳴。
“我……我……”
他想要解釋,卻又覺得沒什么好解釋的。
鼓動著他胸腔的熱血又漲又滿。
沖動之下,涌到他喉嚨口的話幾次三番的要往外冒。
他甚至想直接問問何盡要不要跟他試試。
反正……反正他單身、有錢、長得還好看。
他也可以包容何盡的冷淡、刻薄還有小氣。
只要何盡能像昨天那樣,在他走不動路的時候背他下山,在他晚上睡覺的時候幫他蓋上一張薄毯,在他感到失落的時候悄無聲息地送上一個小禮物給他。
呂錦譽就會覺得很滿足了。
他越想越控制不住自己越來越滿的心臟。
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那些構建在他腦子里的美好場景。
可何盡轉頭看向了他。
那雙黑色的眼睛很冷靜,頓時就將他那些像海浪般涌動的熱情澆滅。
熱意從呂錦譽的身上消散,他恢復了理智,同時感覺到了空落落的心。
在何盡無聲地注視下,呂錦譽開始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我……我去洗漱。”
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那短短幾秒中在心里起伏的熱浪終究還是被壓了下去。
而何盡在呂錦譽轉身離開之后,那雙毫無所動的眼眸泛起了一絲無人可見的漣漪。
——
何盡挽著褲腿,手上全是淤泥。
他抬起小臂擦了擦頭上的汗,看到溝渠里的水流入了田地,彎腰坐在了田埂上。
一頂草帽蓋在了他的頭頂。
他抬起頭,看到瘸腿老人想要離開,他張嘴道,“舅舅。”
看到瘸腿老人停下了腳步,他輕聲說:“明天要一起去墳地拜祭嗎。”
鄉下沒有忌日的說法,只有每逢清明還有年前掃墓才會專程上一趟山。
但何盡除這些日子之外,每到忌日他也會去一趟。
瘸腿老人回頭看向他,板著一張臉說:“去。”
何盡的臉上揚起了一個很細微的笑容。
老人看著他,眼眸微微閃動。
何盡很久沒笑過了。
應該說好幾年沒笑過了。
老人走過去,在何盡身邊坐了下來。
何盡臉上的笑容又大了一分。
“你要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老人看著前面那一畝綠意盎然的田,面無表情地開口。
年輕人很聰明,學什么都快,哪怕是種田也能種的很好。
何盡跟著看向了前方,說:“我說過了,我會一直待在這里。”
老人皺起了眉,用起了那套說過無數次的說辭。
“你媽辛辛苦苦供你上完了大學,不是讓你回來窩在這個小地方種地的。”
“民以食為天,種地有什么不好。”
“如果好,村里就不會一個年輕人都沒有!”
“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才要留下!”何盡眼神堅定地看向了老人。
老人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別開頭說:“是不是城里有人欺負你。”
何盡頓了一下,收回視線說:“沒有。”
他垂下了眼睫,濃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樣蓋住了他的眼睛。
“三年前,你二話不說就跑了回來,種地,開店,還有……上墳,我以為你只是覺得累了,想要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可看著你在這里扎根越來越深,我開始想著,是不是你在城里待不下去了。”
老人那張方正的國字臉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堅毅地看著前方那塊地。
“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哪怕是……”
“沒有。”何盡垂著頭,打斷了老人的話。
“我過得很好,我只是想回家了。”何盡看著腳下渾濁的溝渠,聲音很輕。
他當年以專業第一的成績提前修滿了所有的學分,在所有人忙于找工作實習的那一年,他提前畢業回了小河村。
其實何盡并不是畢業兩年,真正以他個人的畢業時間來算,他已經離校三年了。
當年連畢業證書都是學校寄送到了縣城。
而現在那份象征著榮譽的證書卻被他隨手丟在了堆滿灰的角落里。
從回到小河村那一刻開始,他的根就扎在了這里。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人站了起來,對著他說:“你長大了,自己有自己的主意,隨你吧。”
老人壓下了何盡頭上的草帽,動作不算溫柔,寬厚的手掌卻像是撫摸了何盡的腦袋。
看著老人在陽光下離開的背影,帽檐下的何盡抬起了頭,嘴角揚起了一個清晰可見的笑容。
——
呂錦譽坐在一樓大堂的柜臺后面,兩只手撐著下巴,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那兩棵李子樹。
何盡到底是什么意思。
討厭他?
不不不。
或許何盡剛開始的時候確實討厭他,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能感覺到何盡那種細微的轉變。
甚至他時常覺得何盡看向他的眼神總是蘊含著一些他看不透的東西。
很熟悉也很復雜。
這種情緒常常會讓呂錦譽產生一些誤會。
就好像對方認識他,甚至熟悉他。
可呂錦譽卻想不起來對方是誰。
呂錦譽嘆了口氣。
既然不討厭,那為什么要拒絕他。
可能是從小應有盡有的生活環境,呂錦譽的腦子里沒有不喜歡的概念。
在他看來,不討厭就是喜歡。
只是何盡的表現常常會模糊他心里討厭和喜歡的界限。
呂錦譽正胡思亂想著,忽然一個和他穿著同款老頭衫的老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小盡,來一袋米。”
呂錦譽回過神,和抬起頭的老人對上了目光。
“何盡不在。”他坐直了身體。
對方并不是一個眼生的人。
是上次來買鹽還想偷偷買包煙的秀子爺爺。
老人雙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說:“我要一袋米。”
既然何盡不在,那就是呂錦譽看店。
呂錦譽頓時油然而生出一種責任感。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前段時間還一瘸一拐的腿已經好了很多,高大的身體也展露出了健康強壯的體魄。
“一袋米五十塊。”他將米袋子從后面拖了出來。
老人從褲腰里翻出一個袋子,慢騰騰地數了五十塊,然后他看了呂錦譽一眼,又往袋子里拿了五塊錢。
呂錦譽立馬說:“不賣煙。”
老人數錢的動作一頓,隨即將五十塊甩在了柜臺上,撇著嘴非常生動地嘖了一聲。
呂錦譽抿了下唇,裝作沒看到老人不高興的表情。
他先是看了看有沒有□□,再將錢小心地收在了抽屜里。
老人沒有走,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呂錦譽也看向了對方。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片刻,秀子爺爺瞥了眼米袋子,說:“愣著干什么,給我送回去啊。”
“啊?”
呂錦譽驚地睜大了眼睛。
還兼顧送貨嗎。
想想也是,這個不大的村子只有何盡這么一個青壯年,幾十斤重的米總不能指望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扛回去。
“要不然等何盡回來……”他試探著開口。
“快點,我還趕著回家做飯呢。”秀子爺爺點了點空蕩蕩的手腕,好像上面有一個正在轉動的表。
呂錦譽咽了咽口水,如臨大敵地看著那袋米。
秀子爺爺在旁邊盯著他,眼神頗有存在感。
呂錦譽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將米袋子提了起來。
但也就到這里了。
呂錦譽的手已經開始發抖了。
秀子爺爺卻好像沒看到,背著手,慢悠悠地轉過身說:“走吧。”
呂錦譽憋紅了臉也只把米袋子提起了一厘米。
他語調艱難地說:“等等……鎖門……”
秀子爺爺頭也不回地說:“沒人偷你的東西。”
“快點。”秀子爺爺又催了一聲。
呂錦譽用力提起一口氣,再次將米袋子往上提了一厘米。
到此為止了,真的到此為止了。
——
村子不大,路自然也不長。
至少對于走習慣的村里人來說,不過就那幾步路而已。
但對于呂錦譽而言,每一步路都走的異常艱難。
彎彎曲曲的路上,秀子爺爺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呂錦譽提著米袋子步履蹣跚地跟在后面。
路過幾個村里人跟秀子爺爺打了聲招呼,又稀奇地看著后面臉越來越紅的呂錦譽。
當然,紅不紅的其實沒那么明顯,畢竟呂錦譽的皮膚顏色本來就深,只是他那一股子憋著勁的樣子很難讓人不去多看兩眼。
“老何,回家做飯呢。”
“嗯,剛去小盡店里買了袋米。”秀子爺爺悠哉悠哉的回答。
“喲,那你怎么也不挑個時間,我剛看到小盡下了地。”
“沒事,這不還有個大高個嗎。”
“這大高個……看著不太行啊……”
喘不上氣的呂錦譽一頭黑線。
說壞話的時候就不能背著點人嗎。
“那行,不耽誤你時間了,我也回去做飯了。”
對方沖秀子爺爺揮了揮手,路過的時候,上下打量了呂錦譽一眼,搖著頭發出了嘖嘖的聲音。
呂錦譽:“……”
“你買個米怎么要這么長時間!”
旁邊傳來一聲穿透性極強的罵聲,秀子奶奶拿著鍋鏟站在門口,看到呂錦譽時愣了一下。
“這……”
“要不是這大高個,我早到家了。”秀子爺爺從呂錦譽手上接過了米袋子,嘿咻一聲扛上了肩,步伐穩健地走進了門。
呂錦譽:“……”
他踉蹌了一下,渾身發軟地扶住了墻。
“哎喲,怎么這么中看不中用哦。”秀子奶奶看著他那幅樣子,搖了搖頭,匆匆離開。
呂錦譽……呂錦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覺得喉嚨干的要起火,眼前陣陣發黑,連站都站不穩。
呂錦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腦子嗡嗡地響起了耳鳴聲。
“喝口水,這可是我們自家釀的蜂蜜,平常買都買不到。”秀子奶奶把杯子懟到了呂錦譽嘴邊。
呂錦譽手抖地抬不起來,灌進去了幾口蜂蜜水才覺得喉嚨的灼燒感好受不少。
“咳咳咳……”他被嗆地咳嗽起來,臉色發白地彎下了腰。
“大小伙子怎么這么虛。”秀子爺爺嘟囔了幾句,往呂錦譽的懷里塞了幾個大桃子。
呂錦譽一邊咳一邊擺手,慌張的想要拒絕。
“不……不行,不能要,咳咳咳……”
秀子奶奶不耐煩,直接給了他一巴掌。
“給你就拿著,扭扭捏捏的跟個大姑娘似得。”
呂錦譽捂著發疼的胳膊,呆呆地愣在了原地,連咳嗽聲都止住了。
秀子爺爺又往他懷里塞了一串青紫色的葡萄,綠色的葉子一看就剛從自家的葡萄架上摘下來。
“回去吧。”秀子爺爺沖他揮了揮手,干脆利落地轉身走了。
秀子奶奶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也拿著杯子進了門。
空蕩蕩的門口只有呂錦譽一個人抱著滿滿當當的水果站在門外。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睛,慢騰騰地轉身離開。
——
來的路很長,回去的路也不短。
呂錦譽的腿還軟著,結果一走進院子就看到小豆子伙同幾個小不點在爬樹。
“不準爬樹!”他連忙大喝一聲。
幾個小不點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若無其事地摘李子,抓著樹干晃蕩。
小豆子更是頭也不回地說:“別怕,他說了不算。”
呂錦譽:“……”
第153章 都市鄉村
1
被忽視的呂錦譽漲紅了臉。
他捧著懷里的水果, 大步走過去說:“都給我下來,不準爬樹!”
幾個小不點嘻嘻哈哈,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呂錦譽生氣了。
兼顧看店的呂錦譽還有看好這兩棵李子樹的責任。
小不點們爬的是樹嗎!
爬的是呂錦譽的尊嚴!
他噔噔噔又往前走了幾步, 板著一張嚴肅的臉說:“誰再爬樹就揍誰的屁股!”
幾個小不點不說話了, 紛紛轉頭看向了他。
呂錦譽抬起了下巴, 臉上帶著高傲的神色。
小豆子卻說:“別信他,他一點用都沒有。”
呂錦譽:“……”
他生氣地說:“小豆子!”
被他叫了名字的小豆子回頭看了他一眼, 樣子比他還生氣。
小豆子不喜歡他。
在醫院見到他的第一面就不喜歡他。
在小豆子眼里,被警察叔叔找上門的都是壞人!
小豆子摘下一個尾尖泛紅的李子, 二話不說的向著呂錦譽的腦袋砸了過去。
“小豆子!”剛從地里回來的何盡一眼就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嚴厲地叫出聲。
呂錦譽愣愣地站在原地, 像第一次被對方用彈彈球砸頭一樣,他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這么討厭他,也不理解對方為什么會做出攻擊性這么強的行為。
“咚”的一聲,他發出了一聲低吟,踉蹌兩下跌坐在了地上。
可他手里抱著的東西卻一樣沒灑,仍舊被他緊緊地摟在懷里。
本就手軟腿軟的呂錦譽坐在地上站不起來,頭也疼的他陣陣發暈。
“都給我下來!”
看到何盡,幾個小不點頓時像鵪鶉一樣垂頭站在樹下,誰也不敢說話。
小豆子也有點怵何盡,但他還是維持著他的面子,挺著胸口直視著何盡的臉。
“小豆子過來!”何盡抬起眼涼颼颼地看了他一眼。
像個小公雞一樣昂首挺胸的小豆子立馬垂下了頭, 焉頭耷腦地走了過去。
幾個小不點也同情地看著小豆子。
真可憐, 居然被當眾點名叫過去了!
太可怕了!
小不點們頓時抱團擠在一起, 像群瑟瑟發抖的小雞崽。
“道歉。”何盡讓小豆子站在了呂錦譽的面前。
小豆子猛地抬頭, “憑什么!”
“你打了人,你說憑什么!”
何盡的聲音很嚴厲, 音調也比平時要高。
很少見他有這么生氣的時候。
上次小不點們爬樹,何盡雖兇,但也沒今天這么嚇人。
總覺得連周圍的空氣也結了冰。
小豆子抖了一下,眼里立馬冒出了淚光。
這次不是假哭,是真的掉出了眼淚。
“我又沒錯,我不道歉!”小豆子飛快地擦掉了臉上的眼淚,倔強地看著何盡。
“你動手打人還敢說沒錯!”
“他是壞人,憑什么不能打!我不喜歡他,我討厭他,我就是不道歉!”
小豆子越擦,眼淚掉的越厲害。
小小的臉上帶著倔到骨子里的不服氣。
“算了。”頭暈目眩地呂錦譽睜開了眼睛。
他有些脫力,是剛才累狠了才沒站穩,并不是被小豆子用李子打倒在地。
不過疼是真疼,他的額頭應該已經腫了吧。
這樣想著,一只帶有薄繭的手輕輕地撫過他的額發。
呂錦譽神情一頓,抬眼看向了何盡。
在陽光的照射下,何盡那張臉有些模糊,他微微瞇起了眼,看向了何盡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睛。
不知道為什么,何盡什么話也沒說,但他就是知道對方在問他疼不疼。
“不疼。”他輕聲開口,將額頭抵上了何盡的手心。
“下次再讓我抓到你們爬樹,你們一個都跑不了。”何盡垂眸看著呂錦譽的臉,語調平和的開口。
小不點們聽到他這么說,立馬撒丫子往外跑。
小豆子用力擦著眼睛里的淚水,對著呂錦譽“哼”了一聲,也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呂錦譽沒這么生氣,應該說從何盡生氣開始,他就不生氣了。
心里還有點別樣的情緒。
他嘴角抿著一個微小的弧度,慢慢往前傾倒,將腦袋靠上了何盡的小腹。
何盡仍舊用手擋著他的額頭,可這無傷大雅。
他們誰也沒說話,呂錦譽感受著何盡溫熱的手心,似乎在寂靜中他還聽到了何盡的一聲輕嘆。
這聲輕嘆直接嘆進了他的心里。
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在這短暫的時間里,陽光炙熱,卻也溫暖,微風平緩,卻也溫柔。
樹葉的唰唰聲伴著蟬鳴連成了悅耳舒緩的樂章。
他們的影子在光下融在了一起。
而靠在何盡身上的呂錦譽沒有看到何盡抬起了手,幫他擋住了頭頂的陽光。
——
秀子爺爺家的桃子很甜,葡萄也很甜。
哦,秀子奶奶喂他喝的蜂蜜水也很甜。
秀子爺爺家的一切東西都是甜的!
呂錦譽側趴在柜臺上,一邊笑,一邊將圓滾滾的桃子在柜臺上滾來滾去。
他的額頭上有個紅腫的包,上面擦了藥油,泛著亮晶晶的光。
是何盡幫他上的藥。
動作很溫柔。
當然,現在就算何盡只是看他一眼,他也會覺得何盡連看他的眼神都很溫柔。
溫柔成為了何盡新的代名詞。
只不過不管是刻薄也好,還是溫柔也好,都只是呂錦譽對何盡的認知罷了。
“小盡,小盡在嗎。”
呂錦譽抬起頭,向著外面看了過去。
是豆子奶奶牽著滿臉不高興的小豆子。
“何盡出去給人修電視機了,他不在。”他看了眼豆子奶奶,又看了眼小豆子。
“你就是住在小盡家的客人吧。”
豆子奶奶露出了一個笑容,看起來有點討好,又有點小心翼翼。
呂錦譽頓時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坐直起了身體。
“對,我叫呂錦譽,你可以叫我錦譽……”
“呂先生。”說出這句話之后,豆子奶奶的背似乎壓的更彎了。
她顫顫巍巍地拿出幾張皺皺巴巴的錢,步履蹣跚的往前走了幾步說:“呂先生,對不起,小豆子年紀小,不懂事,這是醫藥費,你不要跟小豆子計較,他不是故意的……”
呂錦譽沉默地看著那幾張錢,抬眼看向了小豆子。
很顯然,豆子奶奶看不見,平常能接觸到這些錢的只有小豆子。
而那些花花綠綠畫出來的“假.幣”也是出自小豆子的手。
對方知道那些“錢”只在何盡這里有用。
現在這些錢是小豆子拿出來賠呂錦譽的醫藥費。
對方也知道真錢和□□的區別。
縱然小豆子不喜歡呂錦譽,卻也沒有故意拿“假.幣”來糊弄他。
呂錦譽看著面前想要把錢塞給他的老人,他有些艱難的開口,“不用了,我沒事。”
“呂先生,你一定不要跟小豆子計較,是我沒有把小豆子教好,你要怪就怪我……”
不知道是不是村里人對于呂錦譽的身份進行了一些議論。
從沒有出過村子眼睛也看不見的老人在心里構建出了一座宏偉的大山,這座大山牢牢的將她壓制在山下,讓她的心里升起了未知的惶恐。
呂錦譽皺起了眉,“真的不用了。”
這個老人是何盡的長輩,呂錦譽無法用自然的態度直面對方的卑微。
而就在他感到無所適從的時候,拿著工具箱的何盡回來了。
呂錦譽眼睛一亮,立馬出聲道,“何盡。”
何盡也看到了往呂錦譽身上塞錢的豆子奶奶。
他頓時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
“醫藥費就不用了,小豆子一個小孩能有多大的力。”
何盡將錢推了回去,看了眼呂錦譽高高腫起來的額頭。
小孩確實沒多大力,但耐不住呂錦譽就是塊軟趴趴的豆腐皮。
不過這話不能說給豆子奶奶聽。
何盡一出現,呂錦譽立馬就有了主心骨,何盡說什么都對,呂錦譽一句話都不反駁,只默默地站在了何盡的身后。
“可是……”
“小豆子之前已經道過歉了,沒什么事,他一個大人也不會真的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聽到他這么說,小豆子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抿著唇低下了頭。
何盡也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徑直從里面拿出了一個籃子。
呂錦譽就像何盡的小尾巴,何盡去哪他就去哪。
他亦步亦趨地跟在何盡的身后,一只手還拉住了何盡的衣服。
何盡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今年李子長得好,比往年都大,你帶些回去嘗嘗。”
何盡將籃子塞進了豆子奶奶手里。
豆子奶奶還攥著那些錢,張開嘴想說些什么。
何盡卻又開口道,“你們還沒吃飯吧,要不要留下來吃個飯。”
“不吃了,不吃了,我們已經做好飯了。”
果不其然,一說要留飯,對方的心思就不在這上面了。
“那你們快回去吧,這天都要黑了。”何盡順勢往下面接了一句。
豆子奶奶不再多說,嘆了口氣之后,帶著小豆子走了。
臨走的時候,小豆子看了呂錦譽一眼,又看向何盡,但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只垂頭牽起了豆子奶奶的手。
目送著豆子奶奶帶著小豆子離開的背影,何盡輕聲說:“我替小豆子向你道歉。”
呂錦譽正在后面偷偷丈量何盡的腰,聽到何盡的聲音,他立馬抬起頭說:“你為什么要道歉。”
何盡沒有看他,仍舊目送著豆子奶奶和小豆子在夕陽中漸漸走遠的背影。
“小豆子的爸爸是個搶劫犯,一次搶劫的時候失手殺了人,通緝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后警察是在村里抓的人,那時候小豆子才三歲,正是剛剛知事的時候,而在小豆子爸爸被抓的第二個月,小豆子的媽媽又跟著外面的男人跑了。”
直到豆子奶奶和小豆子的身影再也消失不見,何盡才轉頭看向呂錦譽。
“豆子奶奶恨極了豆子爸爸,又害怕小豆子會成為第二個豆子爸爸,便從小就告訴他不能做壞事。”
可能是豆子奶奶身上的恨意太過濃烈,無形的傳遞到了小豆子身上,又或許是父親被逮捕的畫面太過深入人心,小豆子格外討厭和警察有聯系的人。
“他性子倔,又認定了你是個壞人,大概永遠都不可能會跟你道歉,但他并不是個壞小孩,只是還沒有人告訴他該怎么分辨好人和壞人。”
聽完何盡的話,呂錦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之后,他看向何盡說:“我不會和他計較的。”
“你也不用替他道歉,這本來就是一件小事。”呂錦譽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樣子很認真。
但如果他的手沒有偷偷抱上何盡的腰就更好了。
何盡看向呂錦譽腦門上那個紅腫的包,淡聲說:“那就好。”
他轉身離開,細窄的腰也從呂錦譽的手中輕輕擦過。
呂錦譽低頭看了眼空落落的臂彎,又看向何盡頭也不回的背影。
“誒!”
他連忙追了上去。
抱一下又怎么了!
第154章 都市鄉村
1
呂錦譽坐在陽臺的窗戶上, 一邊看著外面月明星稀的夜空,一邊和母親對話。
只是在提到另一個名字的時候,呂錦譽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眼睫也垂了下來。
“辛苦媽媽了。”
他的嗓音聽起來很溫柔, 神情卻有些淡漠。
“我知道, 我明白自己該怎么做,我永遠也不可能原諒爸爸。”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 呂錦譽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他并不是我的弟弟,媽媽你不是比誰都清楚我有多厭惡他嗎, 一個私生子而已……”
忽然,浴室的門從里面打開, 呂錦譽回頭看了過去。
他略微一頓,輕聲對著手機說:“好了,媽媽你該休息了,熬夜會變老。”
不等那邊回話,呂錦譽就掛了電話。
他回頭看向何盡,將手機還了回去。
只不過當何盡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又抿著唇,仔細地看著何盡的神情。
何盡聽到了他打電話的聲音,呂錦譽也沒有刻意壓低語調。
其實聽到也沒什么。
現在有關他的資訊滿天飛,何盡不可能不知道。
而有關呂家的事,只要稍微搜一下就能搜出大量的新聞。
呂錦譽從何盡的臉上沒有看到任何東西。
他張開嘴說:“我媽媽很擔心我, 她害怕我照顧不好自己。”
說這句話的時候, 呂錦譽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何盡的臉。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突兀地說出這句話, 只是在沉默中, 他總想和何盡說點什么。
而何盡幾乎從來不說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就像他們之間的距離, 像蝸牛一般難以拉近。
呂錦譽想談論一點能讓他們增進了解的話題。
不管是說什么都可以。
何盡垂眸把玩著手機,聽到呂錦譽的話,他抬起眼問,“你還有個弟弟,對嗎。”
得到他回應的呂錦譽有些開心,但顯然這并不是呂錦譽喜歡的話題。
呂錦譽微微皺起了眉,但還是回答說:“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一個私生子。”
或許呂錦譽認為像何盡這種“鄉下人”,并不太理解私生子的含義。
他認真地解釋道,“私生子就是情婦生的孩子,他們并不被認同,也沒有名正言順的身份,他們是掠奪者,也是侵略者。”
何盡眼睫微垂地問,“你很討厭他們?”
呂錦譽眉頭緊皺地說:“對,我極其厭惡私生子的存在,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存在于這個世界上。”
曾經的記憶重回他的心頭,他帶有一絲戾氣說:“所有的私生子都應該去死!”
何盡抬眸看向了呂錦譽,此刻的呂錦譽在光影的映照下,那張英俊立體的臉高貴冷酷,陰郁又殘忍。
站在陽光下的呂錦譽變成了汽水的泡泡,在空中散開,聚成了當年那個高高在上的呂錦譽。
他們之間的距離也由溝渠變成了汪洋大海。
何盡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難道這不是你父親的錯嗎。”他低聲開口。
呂錦譽看向了他,眼里有一絲茫然,反應過來后,眼里的情緒又變成了痛恨。
“我知道,我同樣也恨著他。”
——
呂錦譽生來就含著金湯匙,作為獨生子,他從小就應有盡有,生活也幸福美貌。
對于那時的呂錦譽來說,他唯一需要煩惱的就是每天都要喝他討厭的滋補湯。
這樣的呂錦譽自然成為了他人仰望又艷羨的存在。
他只要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他就是父母眼中乖巧又優秀的孩子。
而當時的呂錦譽也確實優秀的不可思議,在其他同齡的二世祖開始玩女人玩男人、飆車泡吧的時候,呂錦譽成為了年齡最小的高考狀元。
不出意外的話,他本應前途坦蕩,一生順遂,永遠都是他人眼中仰望的晨星。
可人又怎么可能一生順遂。
變故在他二十四歲那年產生。
京市最年輕的博士生,上層階級中最風光的天之驕子,在那一年成為了全京市的笑話。
他父親在外面養了個女人。
連孩子都養到了十八歲。
十八歲啊,只比他小了六歲。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從云層跌落到泥地,不過如此。
幸福的外表被打破,那些驕傲也被踩進了沼澤里。
只有擁有過才知道失去的可怕,更何況是蒙在精致外衣之下的欺騙。
二十四歲之前的呂錦譽無憂無慮,風光無限。
他什么也不需要煩惱,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學習,在未來繼承那些屬于他的東西。
而學習對于他來說是最簡單的東西。
站在頂端接受眾人的掌聲對于他來說也是理所應當得到的東西。
可在二十四歲的那一年,所有粉飾的美好都被打破。
同年,爺爺重病,他一邊沉浸在深重的打擊當中,一邊還要對著爺爺隱瞞,不讓對方受到刺激。
而當他自以為的幸福生活被打破的時候,其實所有的事情就有了既定的結局。
爺爺去世了,一個月后,父親把私生子帶回了家。
唯一讓呂錦譽感到安慰的是他的母親仍舊深深地愛著他。
本應該是這樣的。
卻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母親好像也變了。
對方不會直言對情婦和私生子的厭惡,也從未展露出歇斯底里的攻擊性,卻開始悄無聲息的試探他。
他的母親開始在他面前示弱,或者用言語探聽他的想法。
直到他表示出對私生子的厭惡,母親才會回歸到平靜又滿意的態度。
二十四歲之前的呂錦譽從未有過任何煩惱,二十四歲之后的呂錦譽卻要學會面對,還有成長。
雖然現在的呂錦譽已經釋然了很多,當年那些尖銳的刺也成為了他成長過程的外衣,但他仍舊無法認同和接受私生子的存在。
他痛恨世界上所有的私生子。
——
這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呂錦譽不介意讓何盡了解他的過往,可現在顯然不是說起這些事的好時候。
洗漱完的何盡身上香香的,呂錦譽不喜歡廉價的沐浴露,卻喜歡自己身上有著和何盡一樣的味道。
他拉起了何盡的手,見何盡沒有拒絕,他抿著唇笑了一下。
“現在時間還很早,要不要一起坐在這里看月亮。”呂錦譽抬頭看向了何盡的臉。
何盡垂眸看著呂錦譽那雙在月下閃閃發光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面無表情地說:“不了,明天我要早起。”
他轉身離開,不去看呂錦譽臉上會有什么表情。
呂錦譽愣了一下,他看著何盡冷淡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空落落的手心。
“何盡?”
何盡沒有任何的回應,顯然是不想再和他交談。
是他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對嗎。
呂錦譽抿著唇,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一個人坐在月亮下,慢慢垂下了頭。
——
今天的天有些陰。
好像一旦到了這種時候,天氣就會覆上一層陰霾。
他母親死的那天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
何盡提著籃子上山的時候,何舅舅已經在墳地旁邊清出了一塊空地。
比起其他墳地的雜草叢生,何盡媽媽的墳地旁邊處處是五顏六色的花。
這都是何盡親手種上的鮮花,覆蓋了四季,為的就是無論春夏秋冬,媽媽的墳地都有鮮花盛開。
何盡放下籃子,默不作聲的開始修剪花朵,將一些已經枯萎死去的花拔干凈,重新種上新的花種。
等何盡舅舅將雜草拔干凈,何盡的花也種完了。
“媽媽知道舅舅來了,一定會很開心。”何盡擦了下頭上的汗,開始清理墳堆上的一些枯葉。
何盡舅舅沒說話,只是在旁邊一起幫忙。
他恨了何盡媽媽很長一段時間,可恨的另一面就是濃厚的愛。
何盡舅舅并不是沒有來拜祭過,只是從沒有和何盡一起來過。
何盡也知道,他只是想這樣說,想說出來讓他的媽媽聽到,也想讓舅舅聽到,希望以后的每一年他們都能一起來。
“我帶了你媽媽最喜歡的橙子水。”何盡舅舅悶聲悶氣的開口。
“還是舅舅最了解媽媽,哪像我,只記得帶花了。”
何盡舅舅:“……”
小混蛋從哪學來的油嘴滑舌。
已經做為人母的女人還是像個小女孩一樣,喜歡花,喜歡藍天白云,喜歡青山綠水,喜歡夏天甜甜的橙子水。
何盡舅舅并不是個善于言辭的人,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沒什么話想說。
燒紙、上香,他對著面前這個墳堆看了很久,最后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
下雨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了何盡舅舅灰白的頭發上,也砸在了何盡的臉上。
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后,何盡舅舅看了何盡一眼,又看了眼那個用石頭壘起來的墳堆。
“早點回。”
沒什么好說的了。
想說的該說的早在時間的消磨中說完了。
何盡舅舅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他是個普通的鄉下男人,沉默、倔強、卻也有著絕無僅有的灑脫。
何盡目送著舅舅離開的背影,無聲地笑了一下,又轉頭看向面前的墳堆。
“媽媽……”
——
雨越下越大了。
呂錦譽在家里等的有些心焦,看到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往下落,他再也坐不住,拿起傘就出了門。
他知道山在哪,卻不知道何盡母親的墳在哪,只好頂著瓢潑大雨去村民的家里問。
對方指了個方向,他看向被雨霧籠罩的山頭,道了聲謝后匆匆離開。
雨下的很大,泥濘的山路也越來越滑。
呂錦譽穿的是拖鞋,干凈的腳面很快沾上了臟兮兮的泥點子。
只是呂錦譽根本顧不上。
這么大的雨,何盡沒有帶傘,也不知道會被淋成什么樣。
他越走越著急,聽到雷聲后更是擔心何盡沒辦法下山。
山的坡度有些高,呂錦譽滑了好幾下也沒能走上去,他一只手抓著傘,一只手扶著旁邊的樹,好不容易步履蹣跚地走了上去,腳下卻猛地一滑,人站穩了,卻有一只鞋滾了下去。
“算了。”
反正還剩一只,待會兒回來再找吧。
呂錦譽嘆了口氣,一陣折騰下來,他身上也被雨水澆透了。
對方只模模糊糊地指了個方向,呂錦譽不是村里人,對這座山沒這么了解。
他往旁邊看了兩眼,走向了另一條更寬闊的路。
驟然陰沉下來的天好像到了傍晚。
呂錦譽走著走著有些害怕,那些拂過他腳面的雜草也總讓他有些頭皮發麻的悚然感。
可想著何盡在山上沒辦法下來,他又加快了腳步,匆匆忙忙的往山上趕。
“嘶……”
呂錦譽腳下一滑,一屁股坐了下來。
這下好了,身上全濕了。
尾椎骨傳來一陣強烈的刺痛感,他臉色發白地伸出手,從后面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的樹棍。
好疼啊。
呂錦譽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站起來。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一臉驚喜地抬起頭,“何……”
一個左腿畸形的老人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呂錦譽臉上的驚喜消失,他順著對方的力站直了身體,擦了擦臉上的雨水說:“謝謝。”
對方卻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呂錦譽著急去找何盡,沒有發現對方的異常,他拿好傘,想要繼續往前趕,卻聽到對方說:“你在找何盡嗎。”
他回過頭,驚訝地應了一聲,“對,你知道他在哪嗎。”
這時他才發現老人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對方好像認識他。
“走過這個坡就到了。”
呂錦譽愣了一下,應道,“好,謝謝。”
他一邊往上走,一邊回頭看向對方。
卻發現老人依舊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那雙眼中蘊含著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
帶著內心的疑惑,呂錦譽一步三回頭地走上了坡。
——
何盡全身都被雨水澆透,可他看起來依舊干凈如初。
他并不為這場大雨感到著急,他不緊不慢的將所有被雨水打歪的花扶正,一滴從下巴滴落的雨珠順勢掉進了柔軟的花蕊里。
忽然,他聽到了呂錦譽的聲音。
“何盡!”
他動作一頓,直起腰看了過去。
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拎著拖鞋,渾身都濕漉漉還混著泥點子的呂錦譽一邊喘著氣,一邊在大雨中雙眼明亮地看著他。
第155章 都市鄉村
1
明明何盡才是那個站在大雨中的人, 狼狽不堪的卻是呂錦譽。
不知道這個“嬌弱”的貴公子是怎么走上來的,對方赤著腳,拖鞋只有一只, 渾身都是臟兮兮的泥巴, 連臉上都是滴落的雨珠和被濺上去的泥巴印。
但那雙看著何盡的眼睛卻很亮, 像在崎嶇的山路上走了很久終于找到了目標那樣充滿了驚喜。
何盡無聲地看著對方。
看著呂錦譽舉著傘一瘸一拐的向他走了過來。
他記得呂錦譽的腳傷已經好了。
他的視線從呂錦譽大敞的胸口看向了呂錦譽那只拎著拖鞋的手,發現對方的手心也被刮破了一層皮, 剛往外滲出一點血就被雨水沖刷干凈。
摔了嗎。
這得是有多著急,連自己受傷了都不知道。
“轟”的一聲雷聲響起, 何盡的思緒還沒有停止,呂錦譽已經將傘撐到了他的頭頂。
他抬起眼, 看向呂錦譽那張笑容燦爛的臉。
有這么開心嗎。
何盡直視著呂錦譽的雙眼,里面全是屬于他的倒影。
“總算找到你了,快點回家吧,小心感……”
呂錦譽張開的嘴還沒有把話說完就被何盡抱進了懷里,他睜大眼睛,愣在了原地,隨后他放松身體,將臉埋進了何盡的肩頸。
委屈也悄無聲息地蔓延了上來。
“我有一只拖鞋找不到了。”呂錦譽悶悶的出聲。
何盡發出了一聲長嘆。
“找不到就算了。”
何盡一句低語就讓呂錦譽的心里泛起了酸意。
他將臉深深地埋進何盡的懷里,無論何時,何盡的身上都有一種溫暖的氣息。
呂錦譽在大雨中彷徨不安的心也歸于了安定。
何盡彎下腰,頭也不回地說:“走吧, 下山吧。”
呂錦譽頓了一下, 他張了張嘴, 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只爬上了何盡的背。
何盡撈起他的腿彎將他背了起來。
呂錦譽一只手撐著傘,另一只手還執著地抓著那只拖鞋。
何盡面不改色地背著比他重了不少的呂錦譽, 步伐穩健地邁開了腳步。
上山的路不好走,下山的路更不好走。
呂錦譽卻一點也不擔心,充滿信任地待在何盡的背上。
何盡帶他走的是他來時的路,起先呂錦譽是覺得路只有這一條,后面才聽到何盡問,“拖鞋掉到哪了。”
呂錦譽抬起頭,說:“不是說掉了就算了嗎。”
“那你怎么還緊緊地抓著這只拖鞋不放手。”何盡淡淡的開口。
呂錦譽抿了下唇。
他也不知道。
就是很奇怪的舍不得。
還有點悲傷,幼稚的像把這只拖鞋帶回去當紀念品。
呂錦譽低低的開口,“在前面掉的。”
何盡背著呂錦譽走向了前面那個小斜坡。
被雨水沖刷的黃泥土能看到一道滑落的痕跡,除了這條狹窄的路,旁邊全是茂密的草叢和荊棘。
何盡將呂錦譽放了下來,冷靜地說:“在這里等著。”
話說完,他就走進了那片被雨水澆濕的荊棘地。
呂錦譽張開了嘴,卻說不出話。
他想說不用找了,可心里的滿足又讓他的心臟砰砰直跳,一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何盡,怎么也沒辦法移開目光。
他看著何盡彎腰的背影,內心深處翻涌而出的情感讓他的喉頭控制不住的感到酸澀。
小河村的每一個村民都彎著脊背,可卻從來不覺得他們折了脊梁。
何盡也是。
看起來清瘦的他每一次都能把呂錦譽穩穩地背在背上。
被壓彎的背不是直不起來,而是上面承載了沉重又不能丟棄的東西。
這是呂錦譽從沒有見過也從沒有感受到的情緒。
很質樸,也很深入人心。
呂錦譽垂下了眼,擦了擦臉上的雨水。
何盡一只手拿開了刮在衣服上的刺,在傾盆大雨中撿起了掉在草叢里的拖鞋。
他一個大步走了上去,看著呂錦譽問:“怎么了,傷口疼?”
呂錦譽搖了搖頭,向著何盡張開了手。
“沒有,我們快回家吧。”
何盡滾動著喉結,深深地看了呂錦譽一眼,將他背了起來。
呂錦譽環著何盡的脖子,輕輕地依偎上他的肩。
何盡頓了一下,但他很快就站直身體,背著呂錦譽走上了前面的路。
——
呂錦譽傷到了尾椎。
他一直沒說,后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疼的腰都直不起來,才一邊哽咽,一邊叫何盡的名字。
何盡坐在一樓看著外面漸漸變小的雨。
他眼神深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黑漆漆的眼中像暈開的墨汁融進了外面濕漉漉的雨水。
他看起來很安靜,卻也很孤獨,一個人的背影夾雜著一絲無法消散的哀愁。
直到聽到呂錦譽帶著哭腔的聲音,他才猛地反應過來,幾個大步走上了樓。
呂錦譽一只手扶著門框,一只手扶著腰,顫顫巍巍的往外走,看到他出現,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哽咽著說:“何盡,我的腰斷了。”
何盡神色一凝,走過來說:“腰斷了?”
“嗯。”呂錦譽唰唰往下掉著眼淚,不停地點頭,“好疼啊。”
何盡認真地看了他幾眼,沒有給他的話下定論。
畢竟呂錦譽是個磕一下都能暈過去的人。
“我給你看看。”他將呂錦譽抱了起來。
怕真的弄疼呂錦譽,他托著呂錦譽的臀,用的是面對面將他抱起來的姿勢。
“嘶……”呂錦譽下意識的發出了一聲低吟。
“疼?”何盡猶豫著要把呂錦譽放下來。
呂錦譽立馬抱緊了他的脖子,兩條長腿也夾緊了他的腰,一臉正色地說:“就這樣抱著吧。”
何盡:“……”
【嘖嘖嘖】
3344一睡醒就看到了令它滿意的進度。
不錯。
照這個進度來看,拿下不是問題。
它放心的繼續躺平。
何盡本想將呂錦譽放進對方自己的窩,但看了看硬邦邦的地板,他抿了下唇,還是將呂錦譽放在了床上。
呂錦譽立馬就屏住了呼吸。
床。
何盡的床。
上面還有何盡的味道。
呂錦譽立馬將臉埋進了何盡的枕頭里。
很神奇也很不可思議,但呂錦譽真的能聞到何盡身上不同于任何人的味道。
無論是何盡滿頭大汗的時候,還是何盡被雨水淋濕的時候。
何盡身上都有一種獨特又吸引他的淡香。
看到呂錦譽像個變.態一樣埋進自己枕頭里聞味道的行為,何盡的眉心跳了一下。
他眼神下移,一把扒開了呂錦譽的褲子。
呂錦譽猛地抬頭,連忙要去捂自己的屁股,卻剛把手伸出去就被何盡壓在了床頭。
“別動。”
聽到何盡冷靜的聲音,呂錦譽渾身都有種過電般的酥麻,忍不住顫了一下。
看到呂錦譽安靜下來不再反抗,何盡看向了呂錦譽塌陷的后腰。
脊背與臀部的弧度很明顯,呂錦譽的褲子被扒了一半,正卡在飽滿的臀肉上,露出了一截股溝。
何盡面色不改地伸手摁了上去。
“疼嗎。”
呂錦譽埋在枕頭里搖了搖頭。
何盡的手繼續上移。
“疼嗎。”
呂錦譽顫了一下,抖著嗓子說:“疼。”
何盡看了呂錦譽一眼。
“沒斷,就是尾椎骨青了一塊。”
呂錦譽偏過頭,眼睛還有點紅,“可是好疼。”
“有多疼。”
呂錦譽吸了下鼻子,“像斷了一樣。”
何盡起身離開,嘴角沒忍住抿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
只是當他轉身回來的時候,他臉上又恢復了冷靜淡然的表情。
“疼過這幾天就好了。”
“啊哈……”呂錦譽忍不住渾身緊繃的發出了一聲呻.吟。
何盡動作一頓,繼續面不改色的給他上藥。
“我不疼了,我一點也不疼了,我不要上藥,我不要上藥!”
呂錦譽開始像條撲騰的魚在床上掙扎起來。
藥油在何盡的手上弄的到處都是,差點灑在床上。
何盡眉一皺,一只手死死地壓著呂錦譽的手,一只手摁著他的腰。
呂錦譽下定決心要逃跑,雖然他不至于有著能掙脫何盡的力量,可還是讓何盡感覺到了麻煩。
“嘖。”何盡扯開嘴角,他俯視著不停掙扎的呂錦譽,抽出了褲子上的皮帶。
呂錦譽撲騰著四肢,掙扎著想要逃。
疼死他了!
他不要上藥!
只是還沒等他逃下床,他的一雙手就被綁了起來。
嗯?
他抬起頭,看到了那條熟悉的皮帶。
“何盡!”他控制不住的大喊出聲。
“別叫。”何盡將他的頭摁了下去。
“唔唔唔……”
呂錦譽的頭被何盡壓進了枕頭里,所有想說的話都被堵在了喉嚨里。
他心臟狂跳,沸騰的血液從他的肺部往他的腦子里灌。
在他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的頭被放開,但他的手卻已經被何盡用皮帶綁在了床頭的欄桿上。
“哈……哈啊……”
呂錦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憋的通紅,額頭上還掛著細密的汗。
“我不要上藥!”
感覺到何盡摁在他腰上的手,他渾身一麻,連忙開始劇烈的掙扎。
何盡坐在他的大腿上,手往他的腰上一摁,他就控制不住的軟下了身體。
“不上藥好不了。”
何盡用沾滿藥油的手在呂錦譽的尾椎骨輕輕摁揉。
不僅要上藥,還要把淤血化開。
何盡的手很燙,像有火在貼著呂錦譽的皮膚燒。
呂錦譽輕輕地顫抖,被綁在一起的手用力抓緊了枕頭。
他控制不住地弓起了背,何盡卻只用一只手就把他摁了下去。
“我不要上藥。”
呂錦譽疼地冒出了淚珠子。
何盡冷酷無情的任由他哭,上藥的手一點沒停。
呂錦譽難過的不行。
何盡強硬的態度也讓他感覺到了濃郁的委屈。
他不想上藥。
呂錦譽在床上扭動著身體,用盡全力的表達自己的抗拒。
何盡煩不勝煩。
他眉心直跳地看著呂錦譽掙扎的動作。
呂錦譽的臀一直在毫無所覺地摩擦他的小腹。
“別動!”他不耐煩的給了呂錦譽一巴掌。
呂錦譽的屁股肉彈了一下。
片刻之后,呂錦譽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變成了一具尸體。
時間就此定格。
第156章 都市鄉村
1
過了好一會兒, 何盡居高臨下地看著耳朵通紅的呂錦譽,滾動著喉結,嗓音沙啞地說:“再動我就把你的腳也綁起來。”
呂錦譽顫了一下, 塌陷的腰繃出了兩個腰窩。
何盡不再說話, 他將手摁上呂錦譽的尾椎骨。
呂錦譽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只有偶爾略微加重的呼吸能感覺到他也并不平靜。
何盡眼神下移,在濃密的睫羽中, 那雙漆黑的眼睛深不見底。
因為他剛剛的動作,呂錦譽的后臀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雖然在深色的皮膚上不太顯眼,卻在顫動中時不時地晃過他的眼。
而呂錦譽的腰和臀之間的弧度非常驚人, 何盡摁著對方的尾椎骨時,手腕總會蹭過那團軟肉。
每當這時,呂錦譽的身體也會跟著顫動。
空氣安靜下來,雨聲停止,刺目的陽光透過窗戶帶來了灼熱的溫度。
午后的蟬鳴也比任何時候都要嘹亮刺耳。
氣氛在漸漸加重的呼吸中越來越濃稠。
呂錦譽繃緊了腳尖,寬肩窄腰的身體幾乎繃成了一根線。
但他的肌肉又無比柔軟,充滿彈性,蘊含著呼吸的張力。
呂錦譽的背不知不覺中弓了起來,兩只被皮帶綁起來的手抓緊了床單,從肩到臂膀延展出一條流暢的曲線。
而他的肩胛骨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帶動了收緊的腰線, 顯得他的腰一只手就能抓上去。
這也將他的弧度襯得更加挺翹飽滿。
呂錦譽的身體沒有過多鍛煉的痕跡, 可正是這得天獨厚的優勢才讓他的身體在沒有被雕刻的清純中又多了絲由內至外的性感。
何盡的眼中蕩起了一絲波紋。
他坐在呂錦譽的大腿上, 能感覺到呂錦譽的身體在輕輕地顫栗。
他并沒有坐實, 因為一旦他坐實,呂錦譽的臀就會嚴絲合縫地貼上他的小腹。
刻意保持的距離在此刻也像推動的浪潮一樣帶來了更加極致的危險。
沒有人說話。
何盡臉上的汗從他的下巴滴落上呂錦譽的后腰, 延著那道腰線滑了進去。
大腦轟的一下。
何盡猛地坐直了身體。
“我去上個廁所。”他嗓音沙啞的留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浴室。
門“嘭”的一聲關緊。
呂錦譽顫了一下,他低著頭,慢慢蜷起了身體。
剛剛那瞬間,后臀傳來的熱度比太陽照進來的光還要燙。
呂錦譽喘出一口氣,又立馬將臉埋進了枕頭里。
而從浴室傳來的水聲則像從火上澆下的油那樣帶來了撩人的溫度。
終于,呂錦譽一邊喘氣一邊用嘴咬開了手上的皮帶。
在顫栗中,他抖著手伸了下去。
炙熱的陽光烘烤著他的脊背,他塌著腰,用肩抵著床,濕漉漉的汗水滲進了何盡的枕頭里。
——
何盡閉著眼睛,任由水流盡情地沖刷著他的身體。
從頭到腳,透明的水珠滑過他白凈的皮膚,在他的下巴滑落,延著他的喉結到了他薄薄的胸肌,再與從人魚線墜落的水珠在腹肌匯聚,一起滑向更深的地方。
平復好呼吸之后,何盡睜開了眼睛,那雙黑色的瞳孔蘊藏著一絲極其駭人又濃郁的欲.望,可很快就像翻過的海浪消失殆盡,變成了以往的冷靜。
他收回了撐在墻上的手,這時才看到他握成拳的手背繃起了青筋,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異常鮮明。
何盡若無其事的用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
任誰也看不出他在水下靜靜地站了近四十分鐘。
推開浴室的門,他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上的呂錦譽。
對方手上的皮帶被解開了,褲子也往上拉了一截,只是褲腰卻松松垮垮地搭在臀上。
“呂錦譽。”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側趴在床上的人沒有動。
他走過去,發現呂錦譽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因為是側趴在床上的姿勢,嘴角還流出了口水。
這樣自由又肆意的呂錦譽非常罕見。
但似乎從呂錦譽住進來開始,何盡就每天都能看到一個比之前還要新的呂錦譽。
他定定地看了幾秒,伸手摸上了呂錦譽的額頭。
有點發燒。
他又摸向呂錦譽的臉,發現呂錦譽的臉比額頭還燙,即便皮膚顏色如此深,也能看到一絲顴骨上的潮.紅。
呂錦譽蹙著眉動了一下,似乎是趴著不太舒服,他看了呂錦譽一眼,想要幫對方調整一下睡姿,卻在抱起呂錦譽的身體后看到了床單上的狼藉,還有呂錦譽的衣擺上有個濕漉漉的牙印。
他眸色幽深地抬起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呂錦譽。”
呂錦譽的眉頭動了一下,繼續毫無防備地睡了過去。
何盡注視著呂錦譽的臉,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呂錦譽的臉頰。
縱然他知道呂錦譽不是造成他不幸的源頭,只是那時年少的他太過脆弱。
可他仍舊難以釋放那份復雜又濃烈的感情。
而他們的再次相遇也并未架起一座橋梁讓他們通往彼此,只是在時間的變化中盛開了幾朵鮮艷的花而已。
但終有一天,盛開的花也會凋零。
“呂錦譽……”他發出了一聲輕嘆。
夢中的呂錦譽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低著頭向他的方向靠了過去。
何盡的眼眸頓時變得柔和無比。
他靜靜地看著呂錦譽,好似冰雪消融般溫柔。
突然,他的手機傳來了一條消息。
他看過去,是一個陌生號碼。
但里面的消息卻讓他的眼神猛地冷了下來。
——“Elson,劉家的孩子常常向我打聽你,你們在此之前是否有過合作,我不知道我是否應該向對方透露你的蹤跡。”
信息是法文參雜著一些德文。
但這對于何盡來說并沒有什么障礙。
他看著手機上的信息,幽冷的光照著他冷如冰霜的臉。
半晌之后,在窗外驟然斷裂的樹枝聲中,何盡抬起了手。
——“好。”
大風刮過,晴朗的天不過轉瞬之間就變得烏云密布。
似要將天劈成兩半的閃電帶來了震耳的雷聲。
——
發起了低燒的呂錦譽狀態很差。
他的眼睛常常紅的厲害,嗓子也因為發炎變得干啞,更何況他的尾椎骨上還有傷。
這導致呂錦譽的心理防線大大降低,變得脆弱無比,對何盡的依賴也上升到了另一個程度。
他坐在硬邦邦的地上,沒一會兒尾椎骨就疼的厲害,他吸了吸鼻子,顫顫巍巍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何盡……”
他嗓音沙啞地叫著何盡的名字,身體又冷又熱,在他放下毯子的時候,還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他揉了下眼睛,周圍沒有任何回應,只有淅淅瀝瀝的小雨發出了細碎的聲音。
這兩天的天氣一直都是這樣,時而大雨,時而晴朗,時而狂風大作,時而也會飄著細如牛毛的雨。
呂錦譽想起了自己種在陽臺上的蘑菇,立馬步履蹣跚地走了過去。
他艱難地跨過窗戶,撈起了那個只有巴掌大的花盆。
小小的蘑菇被雨水打的濕淋淋,白白胖胖的體型不似之前那樣飽滿,變得萎靡不堪,皺皺巴巴的帶著死亡的氣息。
呂錦譽頓時變得緊張又焦急。
他抱著花盆,身殘志堅地跑下樓,在木質地板上發出了噔噔噔的聲響。
“何盡,何盡,我的蘑菇死了……”
他站在樓梯上,看向背對著他站在門口的何盡。
烏云遮住了大半的陽光,投下了昏暗的陰影。
可再昏暗,也不如此時獨自站在門口的何盡那樣冰冷晦暗。
正在低燒的呂錦譽腦子不太靈光,但他仍舊敏銳的感覺到了何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像從昨天……不……前天傍晚開始……
他干干凈凈的從床上醒來,何盡站在窗前,回頭看了他一眼。
絢麗的晚霞沒有在何盡的臉上留下任何色彩,只帶來了無盡的陰影。
而從那之后,何盡就再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了。
聽到他的聲音,何盡回頭看向了他。
在濃郁的陰影下,何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呂錦譽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像踩空了臺階帶來了強烈的失重感。
“呂錦譽。”
何盡開口了。
“你是不是見過我舅舅。”
呂錦譽目不轉睛地看著何盡的臉,妄圖看清何盡臉上的神情。
可不知是他干燥艱澀的眼睛難以看清,還是何盡頭頂的烏云太黑,他什么也沒看見,只有風加雨的寒冷讓他由內至外的感覺到了一絲涼意。
他赤腳往下走了幾步,差點滑下去,他連忙緊緊地抓著欄桿,茫然地問,“你舅舅是誰。”
何盡還有個舅舅嗎。
他只知道何盡的母親去世了,還是那天何盡去拜祭他才知道的。
何盡無聲地看著他,用眼神代替了回答。
呂錦譽的心臟再次傳來了失重般的墜落感。
是了,他一點也不了解何盡,何盡也從未說過他自己的事情。
在他滿心歡喜的對何盡升起期待的時候,他對何盡一無所知。
他只是像條被捕進魚缸的魚,喪失了生存和思考的能力。
何盡并未像呂錦譽那樣陷入酸澀的多愁善感。
他只是目光沉靜地看著呂錦譽的臉,里面逐漸覆上了一層濃重的陰霾。
這個問題理所應當的不會有答案。
呂錦譽連他都不記得,又怎么會記得他舅舅那樣一個“小人物”呢。
何盡不說話,呂錦譽的心里卻升起了不安。
“你舅舅是誰。”呂錦譽再次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呂錦譽站在樓梯上,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下方。
光與影的分界讓他的眼眸像水霧一般,涌動著無言的悲傷。
何盡的冷淡讓他的心臟陣陣絞緊。
在感受到何盡的溫柔之后,他再也無法承受來自何盡一絲一毫的忽視和漠然。
“何盡,我的腰好疼。”他難過的開口,“我的蘑菇死了。”
第157章 都市鄉村
1
何盡只是無聲地看著他。
冷冰冰的涼意透過空氣包裹了呂錦譽的身體。
脆弱就這樣席卷了呂錦譽的心。
“何盡……”他赤著腳往下走了一步。
何盡沉默地收回了視線, 他閉了閉眼睛,向前邁開了腳步。
呂錦譽的眼里亮起了一抹光,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何盡向他走近, 卻在他們的身影交匯的剎那, 何盡目不斜視的和他擦肩而過。
寒冷的空氣讓呂錦譽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何盡……”他張開嘴, 看著何盡頭也不回的背影,眼里的光消失殆盡。
他什么也不知道, 卻有一種他做錯了事,正在接受懲罰的錯覺。
呂錦譽抱著他死去的蘑菇, 孤零零地站在昏暗的臺階上。
——
他們好像恢復了初見時的疏離與沉默。
不,比那還要糟糕。
他們之間的氛圍比外面的雨水還要冷, 幾乎是到了視而不見的程度。
而呂錦譽的低燒并沒有好轉,甚至還有隱隱加重的趨勢。
他沒有吃晚飯就躺進了自己的窩,可很快又被外面的雨水吵醒,他艱難地睜開眼睛,覺得頭重腳輕,鼻子悶的無法呼吸,腦子也嗡嗡的全是吵鬧的耳鳴聲。
“何盡……”
他下意識地叫出了何盡的名字,卻突然想起,何盡已經好久沒和他說話了。
一天,兩天,還是三天……
反正很久很久了。
他坐起來, 茫然無神地看著前方。
發燒帶來的疲憊感非常強烈, 還有身體上的不適讓呂錦譽覺得很難過。
他抬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又擦了擦眼睛, 微紅的鼻頭卻還是層層上涌著濃郁的酸澀。
三十歲的年紀并沒有讓呂錦譽成熟多少。
他只是變得平和了很多,能面對他所遭遇的所有不幸。
可這不代表他有強大的承受力。
更何況在卸下心防之后, 對何盡的依賴也變成了能刺傷他的武器。
也請原諒一個男人在生病的時候展露出他那顆脆弱的心。
呂錦譽放下手,露出了紅通通的眼睛。
他覺得很渴,發熱發漲的大腦也很難受。
他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尾椎骨還是疼的厲害,讓他幾乎直不起腰。
一滴豆大的淚無聲地掉落。
呂錦譽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扶著衣柜慢慢的往前走。
他記得旁邊的架子放著一些常備藥。
但可能是腦子太混亂太遲鈍的原因,呂錦譽忘記了開燈,昏暗的光線讓他看不清哪盒才是退燒藥。
他頭暈腦脹的在架子上翻翻找找,意識越來越飄忽。
忽然“咔噠”一聲,整個閣樓都燈光大亮,呂錦譽被嚇了一跳,手上的藥全都散落在地上。
轉過頭,何盡正一只手摁在開關上,無聲地看著他。
呂錦譽收回手,吶吶地說:“我想找退燒藥……”
何盡收回視線,沉默地走過去,彎腰將地上的藥撿了起來。
呂錦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隨著他的動作而轉動。
何盡對上了呂錦譽的視線,在對方微微閃爍著光芒的眼眸中,他抬手摸上了呂錦譽的額頭。
很燙。
呂錦譽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著何盡的臉,在何盡的手摸上來的時候,他忍不住用額頭抵上了何盡的手心。
哪怕他渾身都在發燙,熱度驚人,可他依舊覺得何盡的手才是最溫暖的港灣。
何盡轉動眼眸看了他一眼。
兩人四目相對,一絲電流在他們的眼中架起了一座橋梁,牢牢相吸。
可何盡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相貼的溫度迅速退去,仿佛連燈光都暗了下來。
呂錦譽垂下了睫羽。
何盡拿出一盒退燒藥,還有一盒消炎藥,淡聲說:“退燒藥吃兩顆,消炎藥吃兩顆。”
呂錦譽沒接,何盡看了他一眼,要把藥重新放回架子上,剛剛說的那句話似乎只是為了提醒他。
“你能幫我燒壺水嗎!”呂錦譽連忙抓住了何盡的手。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只是不想好不容易和他說話的何盡再次冷漠的轉身離開。
呂錦譽是個絕不愿意喝熱水的人,哪怕吃藥也一樣。
這是他自己的習慣,他從沒有對外說過,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卻不料何盡轉身看著他,出聲說:“你不是很討厭熱水嗎。”
呂錦譽愣在了原地。
何盡為什么會知道。
在何盡要離開的時候,呂錦譽緊緊地抓著何盡不放。
“你怎么知道!”他再次想起了之前何盡問他的那個問題。
“你舅舅是誰!”
他喉嚨干澀,“你是不是認識我!”
那些在病中徘徊了無數次的問題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過。
或許并不是認識這么簡單。
能知道他討厭熱水,已經是非常了解他的程度了。
何盡沒有說話,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呂錦譽不喜歡何盡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翻涌的情緒激起了他的腎上激素,他再也無法忍受這幾天形同陌路的相處和何盡無聲的冷漠。
“你是不是認識我!”
何盡掙脫了他的手,冷聲說:“沒有人會不認識你,呂大少爺。”
真的認識……
何盡真的認識他……
是從一開始就認識他嗎。
呂錦譽再次用力抓住了何盡的手腕,“你早就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何盡皺著眉,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想要轉身離開。
呂錦譽卻不想讓這些問題就此揭過。
這幾天連綿不斷的雨就像困在他們之間的陰霾一樣無法散開。
他受夠了!
“何盡,你把話說清楚,你舅舅是誰,你是誰!”
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所有的委屈和難過都涌了上來。
呂錦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卻在受著單方面的懲罰。
“呂錦譽,這應該問你自己!”何盡回過頭,突然放大了音量。
那雙冷靜的眼眸也帶上了銳利的冷光。
呂錦譽愣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
他的記憶中并沒有何盡的身影。
“這就是你的錯!”何盡揮開了呂錦譽的手。
“等等!”
呂錦譽再次抓住了何盡的手腕,指尖觸到了一塊猙獰的疤。
坑坑洼洼的觸感讓他的心臟猛地一沉。
這塊疤在他遇到何盡的時候就摸到過,那時的何盡反應激烈地揮開了他的手。
就像現在這樣。
何盡的眼神陰冷刺骨,里面的寒霜像利劍刺進了呂錦譽的心臟。
“放手。”冷冽低沉的聲音裹挾著凜冽的風雨。
呂錦譽直視著何盡的眼神,執著地說:“不放。”
他翻開何盡的手,要去看那塊疤。
何盡卻猛地揮開了他。
“啪”的一聲,呂錦譽的手被打落,火辣辣的痛感讓他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那是一道被煙頭燙傷的疤。
不,不是一道。
而是很多……
就好像那塊柔嫩的皮膚被當做了煙灰缸。
煙灰缸……
呂錦譽的腦子走馬觀花般閃過了很多畫面。
“出去。”
他怔然地抬起眼,喃喃著說:“什么?”
“出去!”何盡眼神冰冷的目視前方,看也沒看他一眼。
“你要趕我走?”呂錦譽覺得不可思議。
何盡將門拉開,姿態決絕。
“轟”的一聲,外面響起了震耳的雷聲。
“哈……”呂錦譽發出了一聲自嘲。
他直勾勾地看著何盡的臉,酸澀的心臟好似被用力擠壓一樣無法呼吸。
眼淚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從他的眼角滑落。
他赤著腳向前走了一步,問何盡,“你要趕我走?”
何盡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但那扇敞開的門卻不停的往里面灌著冷風。
呂錦譽捂著自己的眼睛,淚水溢出了他的指縫。
他崩潰地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做錯了什么!”
何盡握在門上的手猛地收緊。
但他依舊目視著前方,沉默不語。
壓抑的空氣帶來了強烈的窒息感。
看清他的態度,熊熊燃燒的怒火終于從擠壓的心臟焚燒至呂錦譽的全身,他顫抖著指尖,嗓音低啞地說:“好,我走!”
他抿緊唇,頭也不回的下了樓。
外面稀里嘩啦地下起了大雨。
“嘭”的一聲,呂錦譽發出了一聲痛吟。
何盡閉著眼睛,心臟層層收緊。
摔了。
大門被用力打開,雨聲變得更加清晰。
何盡的手背繃起了青筋,他睜開眼睛,幾個大步走向了陽臺。
一瘸一拐的呂錦譽在大雨中走的步履蹣跚。
他像個尋求庇護的小孩,說要走,最遠最遠卻只是走到了院子前面那兩棵李子樹。
他蹲了下來,像一個大蘑菇。
只是不停揉眼睛的動作能看出來他在哭。
笨蛋。
不知道下雨不能躲在樹下嗎。
何盡的眼眸軟了下來。
隨風傾斜的雨打濕了他的身體,他卻站在陽臺上,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下面的呂錦譽。
他的眼眸深不見底,卻清晰地映著呂錦譽的身影。
被呂錦譽遺忘的過往并非不能說出口。
只是何盡有了私心。
一旦有了私心,私心就會變為憂慮,憂慮又會轉為不安和多疑。
他說了,他承認了,他們早就相識,他年少時隱晦又偏執的情感。
然后呢。
那不過是在提醒當初的他們有多不堪罷了。
同時也在提醒他們之間的鴻溝有多難以逾越。
到時呂錦譽會怎么選擇。
當他想起了那個瘦瘦小小又陰郁的小孩,他還會喜歡現在的何盡嗎。
會離開嗎。
那雙看向他會發光的眼睛會變成以前那樣高高在上的漠視嗎。
還有何盡的心里那根難以忽視的刺。
要是呂錦譽真的傷害了他舅舅怎么辦。
他不能因為一份感情而去丟棄另一份感情。
他不能做一個沒有良心的人。
太多太多的憂慮積壓在何盡的心里,變成了他難以說出口的沉默。
什么也不說,或許還能像現在這樣,呂錦譽還留在這里,走也走不出這個院子,而他還能站在這里,靜靜地看著呂錦譽。
第158章 都市鄉村
1
呂錦譽并沒有堅持多久, 他兩只手抱著膝蓋,高大的身體團成了一團。
很快他就靠上了旁邊的樹,頭也慢慢垂了下去。
雨變小了, 變成了透明的珍珠從樹葉落下, 一滴一滴地打在了呂錦譽的臉上。
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將可憐兮兮的呂錦譽抱了起來。
呂錦譽的眼睛紅的厲害, 唇卻泛著白。
何盡無聲地看著他。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怎么會有,像呂錦譽這樣的男人呢。
何盡發出了一聲輕嘆, 一只手托著呂錦譽的臀將他面對面地抱在了身上,另一只手扶著呂錦譽的腦袋, 讓他枕在了自己的肩頭。
他踩著濕漉漉的雨水,在清冷的月下, 將呂錦譽抱進了門。
——
呂錦譽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噩夢。
夢里燈紅酒綠,五彩斑斕的光透著糜爛的氛圍,刺鼻的酒味混雜著濃郁的煙味讓空氣難聞的幾近窒息。
聽不清的笑鬧聲縈繞在他的耳畔,像地獄里的惡鬼發出了聲聲低語。
眼花繚亂的光線讓人感到了陣陣作嘔的眩暈。
忽然,在光影中,他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比夜還要黑的眼睛,很漂亮,像沒有雜質的琉璃珠。
那雙眼睛正看著他,從下到上,帶著仰視,被光影掠過的瞳孔全是屬于他的身影, 里面帶著希冀、還有小小的光亮, 蘊含著像影子般藏在暗處的憧憬。
可耳邊那些屬于惡鬼的低語和笑鬧卻讓他天旋地轉, 他忽然覺得那些笑聲無比刺耳。
他厭煩地說了句話。
空氣安靜下來。
隨即就是更加刺耳放肆的說笑, 帶著令人膽寒的戲謔和惡意。
等他再看過去的時候,那雙眼睛已經融進了沉沉的黑夜里, 沉默又深不見底。
呂錦譽頓在了原地,他放下扶在額角的手,想要向前方伸過去,一縷濃郁的煙霧卻飄散至他的鼻尖。
煙……
他轉過頭,看著自己夾煙的手。
“哈……”
呂錦譽翻身坐直身體,頭上帶著細密的冷汗。
他的瞳孔還在不停的顫動,似乎還停留在夢中那詭譎的場景當中。
他確實不記得何盡。
因為以前的何盡沒有現在這么漂亮,也沒有現在這么高挑和挺拔,更沒有現在的淡然和堅韌。
那時的何盡只是個瘦小又陰郁的小孩。
偶爾還會像個影子一樣在身后注視著他。
寂靜的四周只有淺淺的呼吸在空氣中流動。
昏暗的光線和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然是到了深夜。
呂錦譽并沒有去想自己是怎么回來的。
他甚至忘了之前的爭吵。
不停跳動的心臟促使他看向了睡在地上的何盡。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的下了床,指尖發顫地抬起了何盡的手腕。
這里的皮膚本應柔軟光滑,此時上面卻覆蓋著坑坑洼洼的疤。
他抖著手,忍不住在上面細細地摩挲,在無比昏暗的光線下,他幾乎是將整張臉都貼了上去,才隱隱約約看清那一道猙獰的疤。
二十四歲的呂錦譽是無人可以企及的天之驕子。
京市大學最年輕的博士,京圈上流最優秀的呂家大少爺。
他身上幾乎聚滿了所有耀眼的光環。
而這樣的他眼高于頂,矜貴冷傲,也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可一朝跌落,宛若天崩地裂。
他最耀眼也最不幸的時間都發生在同一年。
那一天,他初次踏入那個聲色犬馬的場所,如星辰降下人間,染上污濁。
在五彩斑斕的燈光下,在刺鼻的煙酒中,在讓人厭煩的笑鬧聲中,他的戾氣在那一刻升到了頂點。
他說了一句話。
“怎么連個煙灰缸都沒有。”
就是這一句話,一個角落里的小孩被拉出來當了煙灰缸。
他現在還記得那些人在大笑時丑陋的面孔。
還有……那雙漆黑的眼睛。
他記得那個小孩,劉家的私生子,劉大的私生子弟弟,一個看起來營養不良的小孩。
總是遠遠地站在身后看著他,陰郁又瘦弱,好像地上的一塊泥。
劉大總這樣稱呼對方。
——“一塊爛在地上的泥巴。”
對方和他的私生子弟弟一樣大。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
在那一刻,呂錦譽看著對方被壓在桌子上的手,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用那雙漠然的眼睛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對方。
那些滾燙的煙頭就這樣烙上了對方的手腕。
呂錦譽在那一天學會了抽煙,也是在那一天戒了煙。
——
滾燙的淚水從呂錦譽的眼中滴落。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
他只是覺得有些窒息,被絞緊的心臟好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上面,讓他喘不過氣。
當年因為他一句沒有煙灰缸,導致何盡的手上留下了這個無法祛除的疤。
這是無法抹去的過去,更是他欠下的債。
呂錦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有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落。
他毫無意識地貼著何盡手腕上的那塊疤,并不知道眼淚已經模糊了他的視線。
只是在無法呼吸的壓抑中,他感到眼前的視線越發朦朧,他忍不住低下頭,將唇貼了上去。
呂錦譽閉上了眼睛,一滴淚砸在了何盡的手腕上。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呂錦譽被壓在了地上。
何盡一只手抓著他的手腕,一只手撐在他的頸側,那雙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中無比清醒地看著他。
呂錦譽的大腦有些遲鈍,他呆呆地看著何盡的臉,看著何盡的眼睛,哪怕像一個囚徒被控制在何盡的身下,他也沒有絲毫反抗。
或許現在的呂錦譽有些分不清夢和現實了。
他回憶起了過去,可過去卻讓他更加混亂。
呂錦譽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何盡,緩緩向前伸出了手。
“何盡……”他嗓音低啞地叫出了何盡的名字。
輕緩的語調勾出了極其繾綣又酸澀的感情。
何盡眸色一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呂錦譽的臉。
直到呂錦譽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何盡……”一聲好似想念卻又蘊含著悲傷的呢喃。
何盡猛地吻了下去。
呂錦譽那只撫摸著他臉的手也繞到了他的頸后,緊緊地抱住了他。
“何盡……何盡……”
呂錦譽只會念著何盡的名字。
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濃烈的吻火熱又纏.綿。
黏.膩的水聲在他們深吻的間隙響起,濕.熱的呼吸灑在彼此的臉上,好像燎原的火燒起了周遭的空氣。
呂錦譽用力地摁著何盡的后背,迫切的要和何盡貼在一起。
哪怕他已經感受到何盡的體溫,卻還是覺得不夠。
夏天燒干了他的呼吸,蟬鳴帶走了他的血肉。
他只有在何盡身上才能緩解那種千瘡百孔的難受。
呂錦譽的淚怎么也流不干凈,濕漉漉地順著眼尾流淌。
他并不想哭,也完全沒有哭的意識。
只是眼睛疼的厲害,好像有溫熱的水不停的往眼睛里灌。
他一只手緊緊地抓著何盡的衣服,意亂情迷的和何盡接吻。
隨著吻越深,他的手逐漸摸到了何盡的小.腹。
可就在他要往下延伸的那刻,他的手被何盡用力攥緊。
何盡的力道很大,讓呂錦譽感覺到了痛意。
但這點痛意并沒有讓他清醒,反而沉進了更加濃烈的欲.海里。
高燒不退的呂錦譽連呼吸也變得像火一般灼熱。
他喘著氣張開了嘴,“何盡……”
無力掙扎的呂錦譽被掀翻在地上。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了。”何盡沙啞著開口。
呂錦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滾燙的臉貼上了冷冰冰的地板。
但很快,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
身后傳來了何盡低沉又危險的聲音。
“腿并攏。”
——
咕咚咕咚的中藥散發著濃郁的苦味。
何盡坐在一樓的門口,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
小小的木柴發出了噼啪的聲響,他側過頭,調整了火候。
接連不斷的雨終于在今天清晨停止,清爽的空氣和明媚的陽光煥發了綠意盎然的生機。
村子里的老人都很高興,一大早就牽著牛下了地。
雨是金子,能帶來豐收的喜訊。
何盡被陰霾層層覆蓋的內心卻并未隨著明朗的天空撥開云霧見天明。
反而有種漲滿后的空虛。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漲的越多越顯得一無所有。
樓上傳來了極其緩慢的腳步聲,何盡收回視線,轉頭將熬好的中藥倒了出來。
呂錦譽的身影也隨著木質樓梯的咯吱聲緩緩出現。
兩人誰也沒說話。
呂錦譽沉默地坐在了他對面的小板凳上,一雙手不自然地搭上了膝蓋。
何盡眼神下移,透過呂錦譽寬松的褲腿,他能看到呂錦譽的大腿根被磨的通紅,在深色的皮膚上泛著糜.爛.澀.情的顏色。
他眼眸微動,視線順著呂錦譽的腿緩緩上移,看到了呂錦譽不安地握緊了手。
他一寸一寸的往上看,看到了呂錦譽緊繃的腹部,看到了呂錦譽胸口上的吻痕,看到了呂錦譽吞咽口水時滾動的喉結,看到了呂錦譽微抿的唇,也看到了呂錦譽那雙直視著他的眼眸。
兩人四目相對,昨夜在黑暗中滾落的汗水和交.織的呼吸突然清晰地映在他們的腦海中。
呂錦譽眼眸閃動,局促的眼中蕩開了一絲波紋,好似淋淋的水光。
何盡喉頭一緊,率先別開了目光。
“喝藥吧。”他低啞的開口。
第159章 都市鄉村
1
呂錦譽不喜歡喝熱騰騰的中藥。
但他什么也沒說, 只是伸出手的動作極其緩慢,一臉認真的拖延時間。
何盡看了他一眼,“中藥要趁熱喝。”
呂錦譽拉著一張不情不愿的臉, 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做了個深呼吸, 一股腦的將藥灌進了嘴里, 卻在苦味剛入喉的剎那就吐了出來。
“咳咳咳……”
他彎著腰,褐色的藥汁打濕了褲腿, 碗里的藥也灑了大半。
呂錦譽悄悄抬起眼,心虛地看了何盡一眼。
他現在無論做什么都對何盡抱有一種心虛的態度。
而何盡一幅淡然自若, 好似什么也沒發生的模樣,更讓他不安和忐忑。
他好像做錯了什么, 但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一切又不像假的。
他現在還記得何盡的溫度,還有在喘.息中何盡捂著他的那只手。
包括……
莽撞又粗暴,磨疼了他的腿,如在起伏的海面燒起了火。
呂錦譽舔了下唇,腦海里閃過的畫面讓他心頭一蕩,口干舌燥的渴意極盡羞恥的蔓延上他的身體。
他彎下腰,將身體貼上了膝蓋。
何盡卻在這時摁上了他的唇。
他抬起頭,眼里蕩著濕漉漉的水光。
何盡眼神未動,用指腹摁揉著他還有些紅腫的唇瓣,柔軟飽滿的觸感好似裝滿了汁.液的水蜜桃。
呂錦譽有些緊張地抿起了唇,那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何盡不放。
何盡用力揉壓著他溫度灼人的唇, 將指尖伸進了他的唇縫。
呂錦譽咽了咽口水, 控制不住地張開了嘴。
他覺得渾身都有種干.渴的癢意, 讓他很想含住何盡的手指, 再吞進肚子里。
這么想著,他也這么做了。
他含住了何盡的手指, 濕.熱的舌尖自發地纏了上去。
呂錦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自以為是地陷進了何盡的誘.惑,卻本能地做著更出格的動作。
何盡掀開了眼皮,那雙幽幽轉深的眼眸瞬間就攥住了呂錦譽的心。
呂錦譽吞咽著口水,將何盡的手指含的更深。
他要把何盡的手指吃進去了。
加重的呼吸散發著熱意,蒸騰著周圍的空氣。
可就在呂錦譽控制不住的分泌出唾液的時候,他嘗到了一點甜意。
他舔過何盡的指腹,看著何盡把手指收了回去。
是糖。
“吃了糖再把藥喝完。”何盡冷靜地開口。
呂錦譽滾動著喉結,嘴里含著糖,卻還是覺得異常的空虛。
他盯著何盡那根水淋淋的手指,嘴里分泌著咽不完的唾液。
而何盡無聲地看著陷入情.潮的呂錦譽,下落的視線看向了呂錦譽胸口上的吻痕。
他抿著唇,干渴的喉嚨陣陣收緊。
“我去送貨。”
忽然,他站起來,越過呂錦譽離開。
呂錦譽的眼神隨著何盡邁開的大腿移動,眼里的浪潮翻涌的更加厲害。
他又想起了何盡年輕又莽撞的溫度。
很……很厲害……
他低下頭,用手捂住了通紅的臉。
——
縱然呂錦譽不喜歡喝中藥,更不喜歡喝熱騰騰的中藥。
但他還算聽話,等何盡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藥喝完了。
何盡看了眼呂錦譽故意放在柜臺上的空碗,裝作沒有看到呂錦譽期盼的眼神,轉身上了樓。
呂錦譽垂下眼皮,臉上有些失望。
他還以為何盡會夸他呢。
或者,跟他說說話也好啊。
呂錦譽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轉頭看向通往閣樓的樓梯,抬腳跟了上去。
“何盡,我……”
張開的嘴還沒有把話說完,呂錦譽就停在了原地,有些怔愣地看著正在換衣服的何盡。
何盡是個極其喜歡出汗的人,縱然他有時候會干一些和泥巴灰塵打交道的臟活,卻又很愛干凈。
這就導致他的衣服換的很勤。
“何盡,你待會兒還要出去嗎。”呂錦譽一只手扶著門框,眼神順著何盡赤.裸的脊背移到了那截細長的腰,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何盡穿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胯上的褲子露出了一截內.褲,他背對著呂錦譽說:“嗯。”
穿好衣服,他提上褲子扣好了紐扣,拉上拉鏈的聲音讓站在后面的呂錦譽麻了半邊身體。
只不過何盡沒有看到,不過就算他沒有回頭看向呂錦譽,大概也知道呂錦譽在想什么。
畢竟呂錦譽吞咽口水的聲音,他站在床邊都能聽到。
“你要去哪。”呂錦譽站在門口,嗓子有些啞。
“二毛的爺爺生病了,我去幫她們家收玉米。”
說完這句話,何盡整理衣服的動作一頓。
都到了收玉米的時候了,呂錦譽不知不覺也在這里待了半個多月了。
他垂下眼睫,戴上黑色的冰絲袖套,扣上一頂鴨舌帽,轉身要下樓。
眼見著何盡要離開,呂錦譽立馬著急地說:“我也要去!”
何盡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了他,眼里帶著明晃晃的懷疑。
那樣子不像在說呂錦譽要去收玉米,更像是預見了呂錦譽昏倒在玉米地里被背回來的場景。
呂錦譽被看的陣陣發虛,但他還是挺起了胸口說:“我要去!”
他一定可以的!
如果……他是說如果……
他能幫上一些忙,他努力一點,何盡會不會愿意多跟他說幾句話,或者多看他幾眼。
呂錦譽看向何盡的眼眸,卻見何盡移開了目光,淡聲說:“你想去就去吧。”
他心里有些失落,卻又提起了一股勁。
至少何盡沒有拒絕,不是嗎。
——
——
戴著草帽、套著印花袖套的呂錦譽一屁股坐在了玉米桿上,臉頰通紅的大口喘著氣。
失策了。
半個小時都沒堅持住。
呂錦譽還在發著燒,這么一通忙活下來,血全都灌到了他腦子里,耳邊嗡嗡的全是聽不清聲音的耳鳴。
“你還好吧。”穿著圍裙的女人遞了杯涼茶給他。
呂錦譽也顧不上這個杯子干不干凈,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下去。
“還好。”他連氣都喘不勻。
“我之前也干不慣這些活,第一次收玉米的時候,我直接在床上躺了一天都下不來床。”女人笑出了兩個酒窩。
呂錦譽抬頭看向對方,說:“很辛苦吧。”
女人愣了一下,那雙明亮的眼睛閃爍著柔和的光。
“嗯,很辛苦。”
呂錦譽抿起了唇。
他沒有問對方為什么要做這么辛苦的事情,也沒有問對方的丈夫在哪里。
呂錦譽不是個會去打探別人私生活的人,尤其是答案明晃晃地擺在眼前的時候。
究竟是什么情況會讓家里唯一的男性還是個老人倒下的時候,要一個女人出來支撐起所有的重擔呢。
呂錦譽垂下眼眸,擦了擦頭上的汗。
當得知對方只比他大幾歲的時候,呂錦譽很震驚。
因為對方粗糙的皮膚和黑白參半的頭發讓對方看起來就像個即將步入老年的女人。
唯有對方那雙明亮的眼睛能看到一些茁壯的生機。
但他也從未預料到對方居然這么年輕。
是了,對方的孩子還這么小,年紀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他抬眼看向了前方。
“媽媽!”小孩子清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一個瘦瘦小小的小光頭捧著一個碗,朝著女人飛奔而來。
女人有些驚訝,連忙接住了小孩手里的碗,溫聲問,“這飯是誰做的。”
小光頭脆生生地說:“是秀子奶奶。”
女人捧著懷里的碗,摸著小光頭的腦袋問,“那你說謝謝了嗎。”
“說了!”
小光頭的眼睛瞟向了坐在玉米桿上的呂錦譽。
呂錦譽也在看著面前的小光頭。
他還是很難相信對方居然是個女孩。
小光頭……二毛也在暗暗想著,對方果然和小豆子說的那樣沒什么用。
居然只干了這么一點兒活就站不起來了。
二毛搖了搖頭,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個糖,塞到呂錦譽的手里說:“吃吧,吃了就有力氣了。”
她的眼神充滿憐憫,還安慰地拍了拍呂錦譽的手背。
呂錦譽:“……”
他覺得手里的糖異常硌手,正要還回去,就聽到了何盡的聲音。
“黎姐,我先把他送回去,待會兒再來。”
女人連忙說:“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我今天沒什么事可做,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過來幫幫忙。”
女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再說什么,只想著后院的青菜長起來了,多送幾捆到何盡的家里。
何盡走到了呂錦譽面前,垂眸看著他。
呂錦譽立馬不安地摳了下褲腿,仰頭看著何盡。
他想要努力多做一點事情,可不到半個小時,他就被曬的頭暈了。
“我……”
“起來,我送你回去。”何盡彎下腰,要背呂錦譽回家。
呂錦譽這塊軟趴趴的豆腐皮,不用說也知道他現在站不起來了。
看著何盡的背,呂錦譽不知怎么的鼻頭一酸。
但他還是說:“我不回去。”
何盡回頭看向他。
呂錦譽倔強地說:“我要在這干活,我不回去!”
何盡不回家,他也不回家!
“你還在發燒。”
“已經快好了!”
“天氣太熱,你會中暑。”
“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現在站都站不起來。”
“誰說我站不起來!”
呂錦譽抓著旁邊的玉米桿,手軟腿軟地站直了身體。
只是在他直起腰的那一刻,他就頭暈目眩地栽了下去。
何盡一只手扶著他的腰,皺眉道,“就你現在這幅樣子,你留在這有什么用。”
眼前發黑的呂錦譽聽到這句話,立馬有無盡的酸澀涌上了他的鼻子。
他推開何盡說:“誰說我沒用了!”
憑什么說他沒用!
他只是……只是生病了!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做的很好!
何盡沒被推開,反而是呂錦譽自己往后踉蹌了兩步。
看著他這幅風一吹就倒的樣子,何盡無聲地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了呂錦譽的手。
“回去吧。”他輕聲說。
這句話落在不太清醒的呂錦譽耳里,就好像那天雨夜何盡趕他走一樣令人難過。
走吧,離開這里吧。
回去吧。
回你該去的地方吧。
呂錦譽的眼睛立馬就紅了。
他反手抓住了何盡的手,倔強地說:“我不走!”
看著他這幅不聽勸的樣子,何盡的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怒火。
都病成這樣了,還瞎折騰什么!
“你留在這又幫不上忙,只會給人帶來麻煩!”
刺耳的話隨著刮過來的風讓人心頭發涼。
黎姐不知道什么時候帶著二毛走了。
空蕩蕩的玉米地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身影,寂靜的空氣甚至讓何盡的話響起了回音。
呂錦譽臉一白,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何盡抿著唇,用力別開了頭。
誰也沒說話,氣氛凝固而壓抑,如拉緊的弓讓人窒息。
片刻之后,呂錦譽卻沒有如預想中的那樣暴怒。
他只是拉住了何盡的手,啞聲說:“我不跟你吵架。”
他向前走了一步,指尖摩挲著何盡手腕上的疤,充滿依賴的和何盡十指相扣。
“你親我一下,我就不難過了。”
呂錦譽走到何盡的面前,哽咽著開口。
病痛折磨著他的身體,積壓在內心的不安和酸楚也在煎熬著他本就不算堅韌的心。
呂錦譽有時候覺得很悲傷。
他好像還沒有長大,這么多年也沒有任何變化,仍舊無法成熟又冷靜的解決問題。
只要何盡冷淡地看他一眼,一幅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的樣子,他就連拉住何盡的手,親一親對方手腕上的那個疤,再說一聲對不起的勇氣也消失殆盡。
明明他全都想起來了。
何盡也知道他想起來了。
卻誰也沒有說出口。
就好像不說不問,現在就只是現在,和過去沒有任何關系。
“你親親我吧。”呂錦譽哽咽著低下了頭。
他甚至沒有生氣,他只是難過。
但只要何盡親親他,他就不難過了。
何盡側頭看向了呂錦譽發紅的眼睛,他心頭發酸,抬手摁著呂錦譽的后頸,狠狠地吻了上去。
戴在呂錦譽頭上的草帽被頂開,掛在了后脖頸,何盡的鴨舌帽也被風吹落在地上。
藍天白云之下吹著無比清爽自然的風。
旁邊響起了玉米葉子被吹響的聲音。
何盡抵著呂錦譽的額頭,指尖摩挲著對方顫抖的睫毛。
何必呢。
呂錦譽,何必呢。
第160章 都市鄉村
1
最后呂錦譽還是被何盡背回去的。
不過他雖然沒干太多活, 但他也堅持了一整天。
癱在地上堅持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太多汗,還是那貼中藥有效的緣故,呂錦譽的燒退了。
嗯, 燒退了, 皮膚卻曬傷了。
何盡從浴室出來, 看著趴在床上的呂錦譽,腳步頓了一下, 卻沒說什么。
呂錦譽露出一雙眼睛偷偷地看了何盡一眼,見對方沒有趕他下床, 他悄悄地松了口氣。
“疼嗎。”
何盡將手放在了呂錦譽赤.裸的背上。
這不是何盡主動要求的,何盡只是說了一句“曬傷了”, 呂錦譽就自發的在洗干凈之后脫的一干二凈,乖乖地趴在床上等何盡來上藥。
是真的一干二凈,連褲子也沒穿。
但他還有一點羞恥心,用薄毯蓋住了腰。
“嗯,有一點。”呂錦譽耳朵通紅地點了下頭。
何盡看了他一眼,從呂錦譽的手臂到他的肩背,本就深的皮膚最近似乎又曬黑了一些,與衣服遮蓋的地方出現了一些明顯的色差。
尤其是臀部的位置,在大腿的襯托下,居然顯得白了不少。
當然,呂錦譽原本的皮膚底色仍舊是蜜色, 只是相對曬黑的地方而言, 有些明顯的印記。
這樣一具身體光是看著就覺得健康陽光又富有生命力, 但誰知道這么高大健美的身體, 實則像塊豆腐皮一樣一戳就破。
何盡撫摸到了呂錦譽的大腿,稍稍一用力就分開了呂錦譽的大腿根。
被磨紅的痕跡現在還在, 紅艷艷的透著糜.爛的顏色。
“疼嗎。”他又問了一句。
在何盡將他的腿分開的時候,呂錦譽就緊緊地抓住了床單,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枕頭里。
他怕他發出一聲丟臉的低.吟。
“疼。”他小聲的開口。
尤其在出汗之后,格外的疼。
何盡用指腹輕輕的撫摸著那塊柔嫩的皮膚,光滑溫熱,緊繃又富有彈性。
而呂錦譽在他的撫摸中微微顫抖了起來,兩條腿也不自覺的收緊,將他的掌心固定。
趴在床上的呂錦譽好像一份散發著香味的美味佳肴。
何盡的眼眸幽幽轉深,他的掌心被呂錦譽的大腿用力收緊,但這并不妨礙他的動作。
他撫摸著那塊光滑的皮膚,延著往上摩挲,呂錦譽也顫抖的更加厲害。
好似敏.感到了極點,呂錦譽埋著頭,輕輕地抖動起來。
就在他充滿渴.望的深陷其中的時候,何盡抽回了手。
呂錦譽睜開有些迷離的眼睛,回頭看向了何盡,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停了。
而此刻的他渾身都散發著*求不滿的味道。
何盡喉頭一動,面不改色的給呂錦譽上藥。
“嘶……”呂錦譽被嚇了一跳。
但沒有預想中疼,呂錦譽愣了一下之后就抿起了唇。
清清涼涼的藥膏很舒服。
他的腦子也恢復了短暫的清醒。
意識到自己剛剛在做什么,他立馬將通紅的臉埋進了枕頭里。
何盡只是在檢查他的傷而已。
他居然產生了這么下.流的想法!
呂錦譽整個人都有些抬不起頭。
不過,何盡真的好溫柔。
呂錦譽眼眸微動,輕輕地垂下了睫羽。
感覺到呂錦譽逐漸放松了身體,何盡掀開了眼皮。
呂錦譽全身上下,只有后脖頸被曬的最厲害,通紅一片,摸上去還有點燙手。
何盡耐心的將藥膏抹開,從呂錦譽的后頸到他的肩背,再到修長的手臂。
重復幾次,呂錦譽已經趴在床上舒服的快要昏昏欲睡。
忽然,呂錦譽的眉頭動了一下。
何盡面不改色地分開呂錦譽的腿,將藥膏抹到了通紅的腿根。
呂錦譽重新放松下來,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清涼的藥膏融化之后變成了溫熱的水,在呂錦譽的腿上滑落。
何盡抬手將滑落的藥膏刮了上去。
酥麻的癢意讓呂錦譽顫了一下。
他睜開眼睛,有些不自在地動了下腿。
可那種癢意并沒有停止,反而隨著何盡的手指鉆進了他的骨頭縫里,讓他感覺到了一種充滿渴.望的空虛。
呂錦譽咽了咽口水,在心里不斷地告誡自己,何盡只是在幫他上藥,他不能想這么下.流的東西。
越這樣想,身體的敏.感度越高。
呂錦譽甚至在心里念起了心經。
他一邊勉強自己維持理智,一邊和身體帶來的快.感對抗。
最后心經變成了烏七八糟的東西,完全染上了污濁。
呂錦譽不敢再念了。
怕真的弄臟了心經的圣潔。
他呼吸加重,身體也越繃越緊。
而此時,天邊的火燒云絢麗多姿,透過窗戶,絲毫不減夏日的灼熱,層層覆蓋在他的背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呂錦譽覺得耳邊的蟬鳴也吵了很多。
或許是他混沌的腦子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有夏天的炙熱在烘烤著他的身體。
胡思亂想中,呂錦譽抖了一下。
他睜大了眼睛,很快眼神又變得迷離。
是汗。
是何盡臉上的汗滴到了他的背上。
做一個正人君子的想法完全消失殆盡,呂錦譽滿腦子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下.流念頭。
大腦放開之后,何盡為他上藥的動作也在他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從腿到臀,再到腰……
摁揉的力道剛剛好,輕的時候像羽毛刮過,重的時候像在把控他的身體。
大腿可以輕一點,臀可以重一點……
但是,像現在這樣也很好。
呂錦譽口干舌燥地吞咽著口水,身體也抖的更加厲害。
“不舒服嗎。”
何盡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耳畔,呂錦譽猛地一顫。
“不……不是……”他艱難的開口,聲音飄飄忽忽的沒有力氣。
何盡一只手撐在他的身側,微微彎下腰問他,“那你抖什么。”
屬于何盡的溫度若即若離地保持著恰好的距離,呂錦譽的背部空的厲害,他既想要何盡覆下來擁抱他,又為這種充滿掌控的姿態感到顫栗。
“沒有……”呂錦譽羞恥地弓起了背。
“沒有什么?”
何盡的聲音很輕,幾乎是立馬讓呂錦譽小腹收緊。
他完全招架不住。
“很……很舒服……”
呂錦譽迷蒙的大腦還在回答第一個問題。
何盡微微垂眼看向呂錦譽,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具體的神情,唯有那雙漆黑的眼睛比夜還要深。
“你還難過嗎。”
聽到這個問題,呂錦譽忽地一震。
他睜開眼睛,濃烈的酸澀涌上他的鼻尖。
他垂下睫羽,啞著嗓子小聲說:“不難過了,但你能再親我一下嗎。”
趴在床上的身體被掀了過來,呂錦譽還沒有看清何盡的臉,何盡的吻就落了下來。
呂錦譽頓了一下,立馬就抬手摟住了何盡的肩背。
他緊緊地擁抱著何盡的身體,恨不得變成一根藤蔓纏上去。
無盡的空虛時時刻刻的折磨著他,讓他恨不得融進何盡的身體里。
只有何盡擁抱他親吻他的時候,他的空虛才會被滿足代替。
何盡一邊親吻呂錦譽,一邊看著呂錦譽沉淪其中的臉。
對方的渴望非常熱烈,幾乎是本能的發出了索求的信號。
從呂錦譽身上傳遞過來的情感讓何盡的心又酸又澀。
他深深地吻著呂錦譽的唇,用力抱緊了對方的身體。
呂錦譽。
呂錦譽。
呂錦譽。
何必呢。
呂錦譽。
早在六年前他就已經決定,他的一輩子都將埋進這片土地。
——
接下來的幾天呂錦譽一直都待在家里。
倒不是他不想去,是何盡不讓他去。
呂錦譽偷偷的跟出去過。
但是被何盡用皮帶綁了一回之后就老實下來了。
不過坐在家里的呂錦譽還是常常會想念何盡。
哪怕他只要站在陽臺上眺望他就能看到何盡的身影,他仍舊會想念何盡。
呂錦譽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撐著下巴,有幾分孤單的等著何盡回家。
忽然,他看到前面的田埂上出現了二毛的身影,對方正抱著一個籃子去給黎姐送飯。
他眼睛一亮。
“二毛!”第一次大聲講話的呂錦譽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但看到二毛回頭看向他,他還是將手放在嘴邊,大聲說:“你等等我!”
怕二毛看不到他,他還站起來揮了揮手。
二毛似乎聽到了,站在田埂上沒有動。
呂錦譽立馬轉身回到店里,他拿上了水,何盡提前為他做好的午飯,還有牛奶,想了想,他又往褲兜里揣了幾個糖。
他也像二毛那樣提了個籃子。
擔心二毛不等他,收好東西之后,他匆匆忙忙的就要往外趕,卻想起來,如果他曬傷了,大概何盡又要生氣,他便又回去戴上了一頂草帽,還認認真真的用繩子在下巴打了個結,這樣帽子就不會被吹走了。
就在抬腳跨出門的那刻,他停了一下,把腳收了回去,將一個木板掛在了門上。
上面用簡單的彩色蠟筆畫了藍藍的天空,潔白的云,還有在紅彤彤的太陽下,出門的黑色小人。
小人有兩個,一個黑色一個白色,兩個小人都出門了,代表家里沒有人看店了。
想要什么東西就自取,再把錢放進柜臺的錢盒里。
呂錦譽滿意地看著木板上的小人,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