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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1章

    梔梔跟著別仁晉和其他的村干部匆匆趕到祠堂的時候,祠堂門口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

    有人正歇斯底里地狂叫,“……從一開始你就胳膊肘兒往外拐!什么香的臭的你都往別個屋里扒拉!明知道這家里困難成這樣,人都已經活不下去你還把好東西拿給別人?你個剁腦殼的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是不是想逼死我們???”

    梔梔近距離聽著,愈發確定,這人正是湯蘭花。

    所以她到底在罵誰?

    很快,梔梔就明白了——

    因為她四嬸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嫂,娘她到底是你的婆母啊,你怎么能這樣和長輩說話呢?”

    湯蘭花大罵,“我呸!她要是個正派人,還干得出這種吃里扒外的事兒?她要是不干吃里扒外的事兒,我又有什么道理說她?哦,許她干這種事兒,還不許我說了?”

    四嬸氣道:“婆母也就是拿了幾只沙葛果給二哥二嫂吃……”

    湯蘭花更加生氣了,“沙葛果不是我家的嗎?拿出去賣……一斤三分錢哩!這老不死拿了我家的東西給外頭的白眼狼,她不該死?我罵她幾句怎么了?”

    四嬸也惱了,“大嫂,你說這話虧不虧心?沙葛果怎么就成了你家的?那是媽種的啊,她老人家種出來的東西愛給誰給誰!再說了,二哥二嫂多少年沒回來過了,媽拿點兒沙葛果給人吃了又怎么樣?那菜園子里不還多的是么!”

    湯蘭花開始瘋了,“我們是長子嫡孫!一開始分家的時候就說了,老太婆是跟著我們的!她種出來的東西全都歸我們大房!我就不樂意給別逢君應雨時吃沙葛果又怎么樣?這么多年了,他們在外頭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時候管過我們死活?嚯,現在不得了,還一大家子幾十個人跑回來打我們的秋風?真是臭不要臉!”

    四嬸大約被氣暈了……

    好些村民急忙叫嚷道:

    “逢相媳婦兒,你咋了?”

    “哎喲不得了四嫂暈了……”

    “快快快!快掐人中!”

    “趕緊扶四嫂一把!”

    ……

    這時,別仁晉終于擠進了包圍圈,急忙問道:“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將事情的經過告知別仁晉:“吶,就是因為逢君二叔回來,七奶奶拿了幾個她自己種的沙葛果給人吃……大嬸子不同意,在這兒鬧事兒唄!”

    別仁晉不高興地說道:“大嬸子,你要真這么看重這幾個沙葛果,那你平時多種一點兒啊!一天天的啥活計也不干,掰扯這些得失你倒是第一名!”

    湯蘭花叉腰,“我家的東西我愛怎么掰扯關你屁事!”

    別仁晉火大了,“你——”

    轉念一想,現在二房一家子還在村里,所以事情還是不要鬧大比較好。

    于是別仁晉只得壓下火氣,說道:“這樣吧,我記得七奶奶拿了六只沙葛果過來,一會兒我讓我媳婦兒從我們家拿十個過去還你,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做夢!”湯蘭花大吼。

    別仁晉驚呆了。

    圍觀的村民也愣住。

    ——老奶奶拿了六只沙葛果出來,村長給賠十個,這樣也不愿意?

    氣得別仁晉渾身都在顫抖,問道:“那你說,你想怎么樣?”

    湯蘭花冷笑,“我想怎么樣?是不是我想怎么樣都可以?他們二房不是很了不起嗎?那就讓二房賠一千塊錢給我們啊!”

    四周頓時響起了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四嬸怒道:“湯蘭花,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湯蘭花尖銳地叫嚷道:“有本事他別逢君和應雨時就別吃我家的沙葛果啊!”

    老奶奶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蘭花其實是想逼死我……”

    “放你娘的屁!”湯蘭花大罵,“你這意思……你其實是想逼死我吧?”

    老奶奶平淡地說道:“你想死在前頭也可以,反正我死了以后,你們也會被活活餓死的。”

    湯蘭花再次炸了毛,“你這老不死的你是故意咒我們是吧?還是說你這是在威脅我?那我問你,你是不是把家里的東西扒拉出去給了外人?是不是?”

    這時,梔梔看到疑似別逢圣的人也匆匆趕到。

    之前梔梔直覺他就是別逢圣了,但不敢確認。畢竟她也只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

    只見這人擠進包圍圈后,問道:“咋回事?”

    湯蘭花立刻加油添醋地說道:“當家的你來得正好!這死老太婆把咱家的沙葛果拿出去給人吃了……”

    梔梔一聽到湯蘭花說出“當家的”這仨字,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于是梔梔閑閑地說道:“原來這就是狀元及第、書香世家的教養啊?當兒媳婦的能對著婆母任意辱罵?呀,還是遠昌公(別逢圣亡父)走得太早,可能沒教會他的長子什么叫做百善孝為先,什么叫做孝惕忠信吧……”

    別朝圣的臉色瞬間門鐵青。

    偏偏湯蘭花卻聽不懂梔梔說了些什么。

    她聽到了梔梔的聲音,立刻神氣了起來,上前挽住了別朝圣的胳膊,“當家的,別梔梔那丫頭也吃了咱家的沙葛果……”

    “啪!!!”

    一記清脆的掌摑聲音響起——

    湯蘭花捂著臉,呆住。

    在場所有的人也全都愣住。

    ——別朝圣居然當眾扇了湯蘭花一巴掌???

    好爽!

    但是……這是為啥呢?

    這個問題,湯蘭花也想知道。

    “當家的你瘋了嗎?”湯蘭花捂著生疼的面頰,尖叫道,“……是那個老太婆把咱家的東西給了別人,又不是我,你打我做什么?”

    別逢圣陰惻惻地說道:“誰讓你對娘不孝順、不謙恭的?”

    眾人吃驚地看著別逢圣——這是見鬼了?以前湯蘭花也常常打罵七奶奶,就連別逢圣自己也總是有點兒不順心的就打老娘、罵老娘……

    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梔梔也很意外。

    她其實早就已經覺察到,大房是又懶又壞,還總想讓別人尊重他們,估計是其實沒啥很體面的東西了,就老拿著“長子嫡孫”來說事兒。

    所以梔梔這才搬出了舊一套的說法,什么百善孝為先……

    沒想到,別朝圣還真吃這一套?

    梔梔立刻又來了一句,“古語有云,這三綱五常里頭啊……旁的就不說了,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當妻子的說錯了話、做錯了事,難道不應該是丈夫的錯?難道不是因為丈夫沒有好好教導妻子么?”

    別逢圣的臉色更加鐵青。

    他轉過頭瞪視了梔梔一眼,突然伸手薅住湯蘭花的頭發,二話不說就把人往外頭拖!

    湯蘭花吃痛,尖叫了起來,“當家的!當家的你干什么啊……你朝我生什么氣?你找那老太婆算賬啊……”

    但最終,湯蘭花還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被別逢圣給拖走了。

    梔梔這才走過去,和老奶奶、四嬸坐在了一塊兒。

    四嬸原本差點兒被湯蘭花給氣暈過去,被幾個堂妯娌掐了一會兒人中,已經醒了過來,這會兒正握著老奶奶的手,嗚咽著說道:“娘,你和我說,剛才你和她說的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奶奶搖搖頭,不說話。

    到底帶上了幾分心灰意冷,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樣兒。

    梔梔不是很能理解老奶奶的心態,所以連勸,也不知道要怎么勸起。

    倒是聽到別仁晉在一旁氣憤地對那幾個村干部說道:“我不是交代過你們,讓把他一家子給想辦法挪到外頭去嗎?”

    一個村干部小小聲說道:“我們盡力了,但人不肯走,我們也不能拿著繩子綁了他們走吧!”

    另一個村干部也說道:“他們是不會走的……想想也知道,好不容易二伯回來了,他們不趁著這機會好好訛二伯一筆的話,怎么甘心啊!”

    別仁晉扶額。

    梔梔倒是無所謂。

    因為她已經發現了治別逢圣的好辦法!

    “仁晉堂哥你先忙,我回去看看啊!”說著,梔梔轉身朝著家里人暫居之地走去。

    別仁晉急了,“哎梔梔!那個,我們……那個土地的事兒還沒說呢!”

    “回頭有空再說!”梔梔故意吊著他,“仁晉堂哥,我現在心情不好,什么也不想說!”

    ——如果別仁晉治不住別逢圣一家,以后也不會有威望主持村里的土壤改良工作、甚至是全村搬遷的事兒。所以現在最好冷一冷,讓別仁晉也知道一下,有的事情他就是避不過、也繞不過去的。

    梔梔又加了一句,“我親眼看到我阿奶被人欺負了,我是小輩兒我沒能力做主,可這兒有這么多的人,也沒有一個夠輩分的人為我阿奶出頭……仁晉堂哥,咱們得把其他事兒放下,先處理我阿奶被人欺負的事兒,攘外必先安內嘛!”

    “所以呢,其他的事兒以后再說,我得先把剛才這事兒馬上讓我爸爸知道!”說著,梔梔轉身離開。

    別仁晉頭腦靈活,否則也不會當選為村長了,他哪會聽不出梔梔的言外之意?

    梔梔這是在敲打他呢!

    氣得別仁晉狠狠地敲自己的腦袋,又恨聲低語道:“別逢圣!別敬山!你們給我等著瞧!要是梔梔和二伯不愿意幫扶我們村了……你們就是村里的千古罪人!”

    圍在他身邊的村干部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以前呢,別逢圣一家虐待老人,他們也就是看看,畢竟也沒損壞他們的利益,平時就口頭上勸一勸算了。

    可現在,如果二伯和梔梔因為這事兒不愿意幫扶村里了,那就損壞到全村人的利益了啊!

    這怎么行!

    村干部們面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了。

    第542章

    梔梔回到了自家暫居的院子那兒。

    雖說只會在這村里暫居兩天,但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可不是件小事兒。

    這會兒應雨時帶著單朝鳳、史玉清正在想辦法把這兩幢屋子收拾得舒服一點兒。

    其實也就是為了讓家人們能吃得好些、住得好些。

    住么,大家休息的房間和鋪位已經分配好了,這個問題不大。但今天別辰辰吃了虧,應雨時有點后怕,就帶著大家反復檢查這兩幢房子,看看有沒有可供偷窺狂偷窺的門縫、墻縫、窗戶縫什么的……

    吃么,這次別棠棠租了一輛長途班車過來,連帶著也捎了不少口糧過來,一家子幾十口人吃兩天,問題不大。

    如果不自己解決伙食問題,家里那么多人,憑是三嬸、四嬸和自家關系再好,也供養不起啊!

    想著有車,索性連煤爐子、煤球,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什么的全都帶來了……

    這會兒別棠棠正在院子里做飯。

    別辰辰上廁所的時候被別敬山偷看了,被氣得不行,這會兒氣呼呼地坐在別棠棠身邊,星星和溪溪正在一旁勸他。

    梔梔跑進院子,正好看到月月拎著一把沙葛果走過,先問了一句,“月月,這玩意兒哪來的?”

    家里人還不知道祠堂那邊發生的事,月月便答道:“來了個眼生的小妹妹,說是六阿太送給我們吃的……五姑,剛我吃了一個沙葛果,清甜清甜的可好吃了,你也吃一個?”

    梔梔擺擺手,又問,“黎恕呢?”

    “五姑父和大伯、我爸、三叔他們一塊兒出去了!”月月答道。

    梔梔又問,“那鐵蛋和鐵柱呢?”

    “和村里的男孩子出去了,說是晚飯前回來。”月月答道。

    梔梔再問,“你阿爺呢?”

    月月朝著后頭呶了呶嘴,“跟阿奶一塊兒檢查屋子呢!”

    梔梔點頭,朝著后頭跑去。

    果然,別逢君和應雨時正在屋子后頭,應雨時非常仔細認真地扒著木板房子的每一條縫朝里頭看,但凡她能勉強看清屋里的擺設,就立刻示意別逢君。

    于是別逢君就會拿著石灰泥,往那縫里填,再用個小刮刀給刮平……

    梔梔直接過去了,說道:“爸爸!我跟你說個事兒……”

    然后她就把在祠堂那兒看到的、聽到的,一五一十說給別逢君聽。

    別逢君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應雨時欲言又止。

    半晌,她終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不如我們走的時候……把媽也帶上,帶她回松市去,我安排一下她的體檢,再幫著聯系一下,把她的白內障手術做了?”

    頓了一頓,又道:“把媽接出去散散心也好,橫豎這幾天我們也有假期,回去以后讓棠棠給我們租個房子,咱們侍候媽做手術,再好好休養幾天。”

    別逢君良久不語。

    梔梔說道:“爸爸,咱們不能一直治標不治本啊!”

    別逢君再次陷入沉默。

    他突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梔梔看著父親的背影,無端端覺得有些憋屈。

    應雨時也嘆氣,對女兒說道《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記網址:m.1.:“梔梔啊,媽媽知道你是好心……可是呢,老一輩人有老一輩人的想法,而且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接受新思想的。”

    梔梔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媽媽說的是奶奶。

    但是——

    梔梔說道:“媽媽,那依你對阿奶的了解,她愿意跟著我們一塊兒走嗎?”

    應雨時一時語塞。

    半晌,應雨時幽幽嘆氣,“你阿奶啊……實在是太可憐了。”

    “媽媽!媽媽!”

    鐵蛋和鐵柱跑過來,扯住梔梔的衣角,“媽媽你過來一下嘛!”

    梔梔被倆兒孩子扯到了一旁。

    鐵蛋小小聲對梔梔說道:“媽媽,我上別敬山家去了,你猜我看到了啥?”

    “怎么了?”

    鐵蛋氣憤地說道:“我看到別朝圣在打他老婆,往死里打,拽她的頭發、還踹她!別敬山拿著一只破鞋,在抽阿太的嘴巴子!”

    梔梔瞪大了眼睛。

    鐵蛋繼續說道:“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啊?我悄悄扒門縫上看了,阿太好可憐啊……她不哭、不說話、也不動……就像已經死了一樣,隨便別敬山怎么打她。最后別敬山打累了,說讓她滾,她才慢慢爬了出去……”

    “四奶奶跑過來扶起了阿太,又哭又罵,說阿太年紀大了,別敬山怎么還能那樣對她……別敬山直接一腳把四奶奶和阿太都踹翻了……四奶奶大喊,把三爺爺、三奶奶和四爺爺喊了來……然后他們就打了起來……我就帶著弟弟回來了。”

    說著,鐵蛋抱住了梔梔,“媽媽,阿太好可憐啊,我們幫幫她,好不好?”

    而這時,三叔四叔也匆匆過來找別逢君,三嬸扶著老奶奶,一旁的四嬸一邊走一邊捂著自己的肚子,一眾人一進院子,就連聲說道:

    “二哥你快來評評理!”

    “二哥!你可得替咱娘做主啊!”

    “二嫂啊,你瞧瞧大房都干了些啥!”

    “二嫂你快來幫忙想想辦法吧……這日子可過不下去了!”

    ……

    正在院子里忙碌著的家人們齊齊愣住。

    別逢君正坐在板凳上,盯著墻角的一叢野草發呆。

    聽到這動靜,他抬起頭,詫異地發現三弟四弟的身上、臉上全都掛了彩?

    “你們……這是怎么了?”別逢君詫異地問道。

    單朝鳳趕緊端了板凳過來,“三叔、四叔……你們坐啊!三嬸四嬸……阿奶,你們坐啊!”

    三叔四叔垂頭喪氣地坐下。

    表情麻木、兩眼無神的老奶奶也被眾兒孫們扶著坐下……

    三叔對別逢君說道:“二哥,你還是趕緊把娘接走吧!”

    四叔也氣憤地說道:“是啊二哥,再讓娘呆在這兒,她就快要被老大一家給弄死了!”

    “怎么回事?”別逢君追問道。

    三嬸抹了一把眼淚,一五一十地先從老奶奶拿了幾只沙葛果給二房的人吃,到湯蘭花追到祠堂那兒攔住老奶奶當眾辱罵她,再到梔梔祠堂解圍、大房一家氣沖沖回到家中就對老奶奶拳打腳踢……四嬸因為不放心老奶奶,跟過去一看,恨得不行,扶住捱了打的老奶奶,不過說了幾句就被別敬山給打了為止……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都驚呆了!

    別逢君也吃驚地看著母親,問道:“娘,他們平時也是這樣對你的嗎?”

    老奶奶直擺手,心灰意冷地說道:“我死了……他們就消停了。”

    別溪溪年紀小,口無遮攔,“阿太!你這么說是不對的,你才是長輩,大爺爺一家變成這樣,也是你縱容的,你一直覺得你死了解脫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確實你解脫了,那其他人又憑什么要受他們的折磨呢?”

    老奶奶愣住。

    在場所有的年輕人……其實全都覺得別溪溪說得不錯,梔梔也暗暗點頭。

    但別逢君必須顧及母親的臉面,只得先喝止孫女兒,“溪溪別亂說!”

    然后他又對母親說道:“娘,你的小曾孫女兒說得也有些道理……到底誰欠他們了,必須得這樣慣著他們?”

    老奶奶嘆氣,“可我沒法子啊……他也是我生我養的兒子,我不只養了他,我還養了你們仨,可為什么你們仨都那么孝順,他卻是個反骨呢?我……年輕的時候就拿他沒法子,現在我已經快九十了我還能活幾年啊?”

    “大約只有等我死了,他才能知道這世上再也沒人能慣著他們,日后總會靠自己了吧?”老奶奶心灰意冷地說道。

    應雨時也從屋子后頭轉了過來,聽到事情的經過,又看到白發蒼蒼的老奶奶這副模樣兒,心里又氣又心疼,當即對丈夫說道:“老別,我們還是把媽接走吧!”

    別逢君一臉的為難,“把媽接走不難,可你我……”

    應雨時愣住。

    也對,休完假以后她和丈夫還要回大西北去。大西北條件不好,且不說那里的環境合不合適老人養老了,就是這一路舟車勞頓的過去,老奶奶的身體就未必受得住。

    別棠棠說道:“爸、媽,讓奶奶跟著我去鋼鐵廠吧!我已經是中級工程師了,只是因為我還沒有結婚,所以我也就沒跟單位申請住房。我帶著奶奶去單位,再向單位申請一套二居室的房子……我和奶奶住在一塊兒就好。”

    單朝鳳溫柔地說道:“那還不如讓奶奶跟著我們呢,我們的條件還比棠棠好一點兒……再過一段時間玉清和巍巍辦了婚事以后,家里會更熱鬧……”

    看到兒女們孝順,別逢君和應雨時很欣慰。

    老奶奶卻直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哩……”

    三叔四嬸、三嬸四嬸卻激動得很,“還有什么使不得的?娘啊你再不跟二哥他們走,你……你還能活多久啊?”

    老奶奶終于哭了,“可我要是走了,老大兩口子能放過老三老四嗎?”

    三叔兩口子、四叔兩口子愣住。

    老奶奶嗚嗚地哭,“再說了,我要是真的跟著老二走了,你們以為,老大兩口子會罷休?你們以為老大媳婦今天為什么要拿著那幾個沙葛果來說事兒?”

    “那是因為……他們也知道我已經老了,我做不動農活了,我養不活他們了啊!所以他們才想著要在老二回家的時候向我動手!只要你們忍不住,只要你們替我出頭了,他們才好用這個來拿捏你們啊!”

    說著,老奶奶大哭了起來,“我肯定是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吧……”

    別逢圣的聲音陰惻惻響了起來,“娘,原來你一直是這么想的嗎?”

    老奶奶一聽到別逢圣的聲音,當即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第543章

    別逢圣一出現,現場的氣氛瞬間門凝固。

    所有人全都不說話了。

    別逢圣的眼神先是挪到了老奶奶身上,繼而又挪到了別逢君的身上。

    別逢君雖然年紀大了,但氣質儒雅,再加上衣不俗……六十八歲的年齡,要不是頭發已經全白了,看面相最多五十多。再加上在大西北干科研,每天爬上爬下,忙進忙出的,基本也和干體力活似的,所以他的身材還是保持得很好,健壯挺拔,要是戴頂帽子、從后頭看,只會覺得他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別逢圣又打量著院子里的人。

    ——老二的媳婦兒應雨時柔美嫻雅,聽說是個醫生,拿手術刀的,那么漂亮的女人,有事業心會掙錢肚皮還爭氣,一口氣給老二生了兒一女!

    ——老二的個兒子個頂個的厲害,現在兄弟仨全都已經去了京都,兩個大的從政,一個小的學醫,個個人中龍鳳,人人一表人才!老二的親生女兒更不得了,長得好看不說,據說還是個什么標兵,能干又厲害!且她還嫁了京都軍區司令的兒子,要背景有背景,要靠山有靠山!

    ——就是老二的孫子一輩兒,也都是很厲害的人。最大的孫子聽說也從政,還快結婚了,二孫子好像是要走學術的路子……

    總之,二房從老二、老二媳婦,到他的兒子一輩、孫子一輩,就沒有一個等閑之輩!

    憑什么呢?

    別逢圣紅了眼。

    明明他才是長子,不是嗎?

    他應該比老二還厲害,不是嗎?

    家里人都應該聽他的、順從他,不是嗎?

    老二憑什么樣樣比他強啊?

    最后,別逢圣又盯著應雨時看了一會兒。

    他內心忿忿不平地想道:還不是因為這女的看上了他的小白臉二弟?要不然,老二有那個能耐在教會學校里受教育,后來還能出國?可這么個女的,憑啥看上了老二?而他,最終卻娶了湯蘭花那個粗鄙不堪的村婦?

    果然從娶錯了老婆開始,就一步錯、步步錯!

    別逢圣閉了閉眼,低聲問道:“娘,瞧這意思……你對兒子挺不滿意的?”

    老奶奶沉默不語。

    “趁著今天人齊,娘你有話就說……”別逢圣陰陽怪氣地說道,“免得有人拿著孝道來說事兒……”

    說著,別逢圣涼涼地看了梔梔一眼,又道:“我倒想知道,一個長年在外,十幾年也不回來盡一次孝的人,是怎么有臉指責別人不孝的啊?”

    老奶奶望著天,兩眼空洞,說道:“圣兒,是娘的不是,娘沒能力掙來榮華富貴……”

    梔梔聽不下去了。

    “奶奶!這不關你的事,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梔梔脆生生地說道,“其實我也挺不明白的,為什么我爸爸和大伯、叔四叔一母同胞,都是同一個爹娘養大的,為什么他們兄弟四人的差距卻那么大呢?”

    “不過,叔四叔的年紀,跟大伯和我爸差得有點兒遠,所以沒有可比性。可是大伯和我爸卻只差了兩歲……當年爺爺走的時候,我爸爸十,大伯十五,按說,大伯應該比我爸爸還多學了兩年的問題吧?”

    “所以我不明白,我爸能在教會學校念書,為什么大伯不能呢?”說著,梔梔又好奇地問父親,“爸爸,你沒有托人給大伯報信兒,讓他也去教會學校上學嗎?”

    梔是故意這么問的。

    之前還在松市的時候,別逢君和應雨時說起陳年舊事,便提起過:當初別逢君確實是受應雨時的資助,才能在松市立穩腳跟,進入教會學校學習。但別逢君的自尊心很強,養好了身體以后就開始了勤工儉學。他極有學習天賦,再花時間門打點零工,已經可以掙到錢,供自己上學。

    然后他就和應雨時商量了,想讓寡母大哥帶著幼弟妹們都來松市討生活。

    應雨時打小兒起就沒有父母家人緣分,又想著她和別逢君雖然心心相印了,可兩人也還是年輕,如果他的家人也來松市,大家相互之間門有個照應也是極好的。

    她便也十分贊成。

    于是別逢君親自回了一趟老家,向母親兄長說明,想說服他們跟著他一塊兒去松市。他和大哥可以一塊兒去教會學校學習,同時打點兒零工。松市大戶人家多,母親的一手繡活也有用武之地……而且松市人口多,掙錢的機會也多,總比呆在小山村強。

    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很高興,兄長卻不允。

    再加上別逢君和兄長一向不和,最后……還是以母親的隱忍與退讓收場,別逢君獨自一人黯然離開。

    事后根據別逢君和應雨時的猜測,估計別逢圣當時不愿意來松市的原因有:害怕受松市的戰火波及,以及他有很嚴重的守成思想……

    換言之,別逢圣是覺得呆在小山村更安全。

    用現在梔梔認可的話來說:小山村才是別逢圣的舒適圈,所以他不愿意挪窩。

    這么一想,梔梔看向了別逢圣。

    果然,別逢圣的一張臉黑得像鍋底一般!

    一旁的四叔搭上了腔,“梔梔啊,你是不曉得啊!當初你爸爸在教會學校上了學以后,還特意回來接我們,想讓我們全家都去哩……我和你叔、還有你小姑高興得要死,覺得我們馬上就要去大城市了……你阿奶也高興,當時把家里養的幾只雞都賣了,準備籌點兒錢當路費,我們一塊兒去松市!”

    然后話風一轉,“結果啊,你大伯死活不肯!還拿了把柴刀橫在他脖子上,說他死也不會離開老家……還說要是誰敢離開他就剁了誰!”

    四嬸揉著被別敬山踹疼的肚子,更是冷嘲熱諷,“哼,到了現在啊……梔梔,你大伯娘和你堂弟敬山還在怨你大伯,說當時要是你大伯不那么軸的話,他倆也是人上人了!”

    梔梔笑瞇瞇補刀,“我覺得大伯可能也是有點兒自知之明吧!一是知道他自己太懶的,干啥啥不會,掙不到錢活不下去,二是知道他自己學問太差,學啥學不會,還會被我爸爸給比下去!與其這樣,還不如避開我爸那個聰明又能干的……”

    “然后呢,他留在小山村里,也不允許叔四叔讀書認字兒……這么一來啊,身邊就不會再有能干人和聰明人和他比較,也就不會有人知道他掙錢不行、學問不行了!”梔梔笑嘻嘻地說道。

    全場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人人目瞪口呆。

    別逢圣盯著梔梔,表情猙獰。

    叔四叔已經呆了。

    他倆從來也沒有這樣想過。但是,梔梔說得好像也特別有道理?

    書中自有黃金屋。

    這是古代版“知識就是金錢”的說法。

    就沖著爺爺遠昌公在前朝搖搖欲墜、大廈將傾的時候,還為四個兒子取名為“圣”、“君”、“賢”、“相”……

    不難看出,爺爺就是一門心思的希望兒子們能通過讀書來改變命運。

    可是呢,家里也就只有二哥真的靠著讀書,出人頭地了。

    叔四叔壓根兒沒有學習的機會,大哥確實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人,可他從來不教兩個弟弟,叔四叔甚至是文盲!

    還是解放后,生產隊開設掃盲班,叔四叔才在知青們的教導下,勉強認得了自己的名字,自己所在鄉鎮村的地址什么的……

    當下,叔四叔看向別逢圣的眼神就不怎么友善了。

    別逢圣瞪著梔梔,怒道:“你是什么貨色?當眾妄議尊長,到底還有沒有教養了?”

    現場全都是梔梔的家人,她才不怕呢,便笑道:“大伯是尊長,想必也是個以德服人的長輩,當然不會和我這個小輩一般見識!”

    別逢圣:……

    梔梔這種貌似無心信手拈來的幾句毫不留情面的話,最后再來捧上一把,讓別逢圣……很生氣,但又被“以德服人的長輩”給捧得發作不了。

    別溪溪仗著自己年紀小,咋咋呼呼起哄,“大爺爺這是真的嗎?你沒我爺爺聰明對不對?”

    別巍巍也恨堂弟辰辰在別敬山那兒吃了虧,假意喝斥,“溪溪,雖然這是事實,可你也不能這么說當人面說啊……這讓大爺爺的臉往哪兒擱呢?”

    別溪溪特別真誠地向別逢圣道歉,“大爺爺,真對不起,以后我不會當你面說了,你可是尊長,長房長子呢,肯定不會跟我一個小輩兒計較的,對不對?”

    峰峰、月月、星星他們沒能忍住,全都憋住了笑。

    別逢圣被氣得不住地喘著粗氣,看向別逢君的眼神就更加不善了。

    不過,他也確實仗著自己是“尊長”,不屑于與小輩們一般計較,便只是追問母親,“娘,你說說你到底怎么想的?”

    眾兒孫們的眼睛便又眼巴巴地看著老奶奶。

    其實大家都挺希望老奶奶能跟著二房離開這兒。

    不為別的,老奶奶年紀大了,雖然平時挺偏著大房,可房四房都知道她心地善良,也都希望她能離開別家莊,去外頭的大城市過上幾年好日子……

    只是,老奶奶沉默許久,終是說道:“我年紀大了,還有幾年可話,你又讓我說些什么?真要我說,我絕不會跟了老二去……我就呆在這兒,今天我已經見著老二一家了,也沒啥遺憾了,什么時候閉了眼,你們把我一埋就好!”

    然而這個答案,卻并不能令別逢圣滿意。

    他冷笑道:“可我剛才聽著,娘并不是這么說的啊……我聽得很清楚,娘明明說的是‘我故意趁著老二回家的時候拿捏兄弟幾個’……是吧娘?”

    老奶奶霎時間門臉色慘白。

    第544章

    別逢圣冷冷地說道:“原來我在娘的眼里,是如此的不堪!”

    梔梔直皺眉。

    她能感覺到,這其實是別逢圣是逼奶奶挑頭。

    不然他不好揪由頭。

    這其實就是一場心理博弈。

    老奶奶要是繼續忍氣吞聲了,只會讓別逢圣更加變本加厲的挑釁。

    出于梔梔的私心,她其實是希望老奶奶能爆發出來……趁著現在大家都在,把這陳年的積怨理清楚。

    但就是,不知道老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

    只見老奶奶閉了閉眼,有氣無力地說道:“……是。”

    梔梔一怔,繼而大喜!

    所以老奶奶這是……愿意好好掰扯掰扯了?!

    也不止梔梔一人高興,二房、三房、四房的人都露出了笑容。

    反倒是別逢圣愣住,上上下下地打量母親一番,嘴邊露出了玩味似的笑容,問道:“那娘來說說吧,兒子怎么個不如你意了?”

    老奶奶兩眼放空,良久才說道:“今天……敬山打我了。”

    別逢圣冷笑,“什么時候的事兒?”

    大家齊齊驚呆了。

    四嬸尖叫道:“我做證!我親眼看到的!別敬山打娘的時候我過去勸,結果那小子連我也打……”

    “你一個婦道人家,上我家去干啥?”別逢圣陰陽怪氣地問道,“叔嫂避嫌的道理你懂不懂?”

    大家再次驚呆。

    主要是,被別逢圣的不要臉程度給驚著了。

    四嬸漲紅了臉,又羞又氣,轉頭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帶著哭腔喊道:“當家的……”

    四叔怒視著別逢圣,一字一句地說道:“還真是抱歉了逢圣大哥,爹死得早,也沒個長兄如父的半爹給照看著我,所以我和三哥打小兒起就不識字,當然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叔嫂避嫌’,要不,你給解釋解釋?”

    “然后你再解釋解釋,為啥我媳婦上你家去就得‘叔嫂避嫌’,大嫂上我家菜園子和廚房順東西的時候,你咋不說‘叔嫂避嫌’了?”四叔被氣得咄咄逼人。

    別逢圣的眉毛狠狠地跳了跳。

    三叔也說道:“逢圣大哥,我也是秀才的兒子,出自書香門第……可我也是大字不識一個,有一句話我常常聽到,卻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逢圣大哥,你滿腹詩華,你肯定知道……我也求你好好教一教我……”

    “什么?”別逢圣下意識問道。

    三叔說道:“到底啥叫兄友弟恭啊?為啥‘兄友’要放在‘弟恭’的前面?有啥說法么?”

    別逢圣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看來,你們對我都不服氣?”別逢圣冷冷地問道。

    別逢君淡淡地說道:“并沒有不服氣,我就是想把娘接走……離開這兒。”

    “不行!”別逢圣斬釘截鐵地說道。

    別逢君,“為啥不行?”

    別逢圣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分家的時候就已經說過了,我是長子,娘必須跟著我!我在哪兒娘就在哪兒……”

    此言一出,大家全都明白了。

    梔梔好笑地問道:“所以,我們想把阿奶接出去看病,也必須捎上你?”

    別逢圣面不紅心不跳的答道:“正是。”

    梔梔又問,“那我們給阿奶安排體檢……萬一真查出來什么毛病,要花錢醫治的話呢?”

    別逢圣無所謂地笑了笑,“那自然是你們三房湊錢,拿給我,由我來安排你們阿奶的治療!”

    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

    黎恕朝著別逢圣豎起了大拇指,“您能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也算是讓我們開了眼界了!”

    別逢圣冷哼了一聲。

    他不傻,知道這后生是梔梔的男人……聽說這后生的爹,還是京都軍區總司令?

    所以別逢圣權當沒聽見。

    梔梔脆生生地又問,“大伯,那我們要是不同意你跟著去呢?”

    別逢圣勃然變色,“你們敢?”

    “為什么不敢?”梔梔反問,“你還能拘著阿奶不成?她是你的長輩,又不是你養的狗……該由你孝順她、敬著她、讓著她!她想干什么你必須支持!要不然啊,難道你還能比阿奶早去見阿爺?日后阿奶見著阿爺,把你的所作所為告訴了阿爺,阿爺能原諒你嗎?”

    別逢圣目瞪口呆。

    梔梔又道:“你虐待阿奶、縱容你老婆孩子打罵阿奶……你就不怕舉頭三尺有神明?別逢圣,別家往上數十幾代,也就只出了我阿爺一個秀才!別家的列祖列宗可都在看著你是怎么欺負秀才娘子的!你到底害不害怕、虧不虧心?”

    別逢圣面色鐵青。

    梔梔繼續說道:“你懶惰自大、又自私自利、不思進取還碌碌無為,你打壓樣樣比你好的兄弟,還人五人六地裝什么尊長!嚯,你自詡是書香門第,秀才長子……那我問你,你干出了什么名堂?你有什么臉面見別家的列祖列宗?”

    別逢圣撫著自己的心口,恨得直喘粗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呵,就這點兒文化水平,你也有臉說你是秀才長子?”梔梔嗤笑道,“連我六歲的小兒子都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然后喝道:“鐵柱,你來告訴你大爺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出自何處,又有何解?”

    身材矮小的鐵柱立刻上前,大聲說道:“論語陽貨第十七,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說的是家下男女仆從難以教養,親近他們、他們無禮,疏遠他們、他們就抱怨!”

    梔梔斜睨著別逢圣,“所以你是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當成你家的女仆?”

    別逢圣呆若木雞。

    這下子,他可真下不來臺了!

    畢竟被一個六歲小孩兒給糾正了他錯誤的認知……

    半晌,別逢圣惱羞成怒,躲過梔梔的視線,看著別逢君,怒道:“老二!你看看你女兒……有這么跟長輩說話的嗎?”

    別逢君真誠地說道:“孩子到底哪句說得不對,大哥你給說說。”

    別逢圣:……

    眾人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別逢圣暴跳如雷,“你們!你們這些忘八!”

    別梔梔朗聲說道:“這一句忘八還是送給你自己吧!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你自己想想你占了幾樣!”

    別逢圣心里還暗自得意,覺得自己說了個“忘八”,老二一家子未必知道他罵的是什么意思,搞不好還以為他罵的是“王八”呢!

    只要他們這么一誤會,他就可以搖頭晃腦地把“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德說出來……這么一來,他才能在學問上扳回一局。

    沒想到,別梔梔這個臭丫頭居然直接就把八德給解出來了???

    別逢圣猛喘粗氣。

    他指著梔梔,胸口劇烈起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梔梔笑道:“大伯,我們會帶阿奶離開,去市里幫她做全套的體檢,要是她身體不好,我爸爸和三叔四叔會一塊兒湊錢給阿治病的。可你要是身體不好……我爸爸和三叔四叔又不是你的孝子賢孫,他們可不會湊錢給你治病……所以呢,你還是好好保重你自己的身體吧!”

    “呸!你做夢!”別逢圣終于端不住了,指著梔梔破口大罵,“你們想把那老不死的帶走?呵呵……哈哈哈哈你們做夢!”

    他用惡毒的目光先盯著別逢君,然后又一一看向了三叔、四叔,冷冷地說道:“……除非我死了!”

    說著,別逢圣上前,一把就將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拉了過去,朝著自家走去。

    四嬸氣死了,沖過去就想把老奶奶搶回來……

    老奶奶回頭看了四嬸一眼,流著眼淚默默搖頭,“老四家的,我曉得你心疼我,可你……消停點兒吧!老二還在呢!”

    別逢君急了,也追上去,“娘!”

    老奶奶趕緊擺手,“君兒啊,我也回去燒飯去,你啊……給雨時弄點兒家鄉菜,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別鬧,聽娘的話啊!”

    說著,老奶奶一邊抹眼淚,一邊步履蹣跚地被別逢圣給拖走了。

    三嬸四嬸平時和老奶奶相處得多,最了解她、也最心疼她,這會兒急忙跑到了應雨時身邊,一邊一個拉住了她的胳膊,哭得淚如雨下:

    “二嫂!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哇……二嫂我求求你了!”

    “是啊二嫂,我們不求你和二哥供養娘,我們來養!畢竟平時也是我們三房四房得了娘的照拂,可我們求你……想法子快讓娘和老大分開吧!我和三嫂輪流照顧娘!”

    梔梔解圍道:“三叔三嬸,四叔四嬸,你們別著急,咱們來討論一下……怎么樣才能把阿奶帶走……”

    這下子,大家全都來勁兒了,積極討論了起來,

    “咱們來一出搶人?”

    “怕不怕大伯一家追去松市啊?”

    “我其實更害怕大伯會報復三叔和四叔!畢竟我們二房隔得遠……他想去找我們麻煩還得花錢坐車!找三叔四叔的麻煩就方便多了!”

    “他們找麻煩我們也沒辦法,只要你們阿奶能離開這兒……”

    “那可不成,這事兒必須干得漂亮!”

    單朝鳳把史玉清、別星星喊去做飯,“……走,他們商量他們的,我們去做飯,一會兒我們一邊吃飯一邊想辦法!”

    另一邊,梔梔也邀約大哥別燕東,“哥,咱倆也走,找仁晉堂哥去!”

    別燕東心里門兒清——妹妹的意思是,這事兒最后還得是村委會出力,但要得到村委會的幫扶,梔梔就得許給村長別仁晉好。

    別燕東道:“我就只能聽你們說說。”

    如今他位高權重,反而被束縛住。話不能輕易講、事不能隨便做。

    梔梔笑道:“放心!你就跟著我好了,一個字也不用說!”

    別燕東頜首。

    于是,眾人各司其職。

    做飯的飯做、商量對策的商量對策、通過幫扶手段拉外援的拉外援……

    所有人全都積極行動了起來。

    第545章

    梔梔和大哥別燕東巡視完村子里的耕地以后,梔梔直接把村里的耕地土壤與氣候條件的劣勢說給村長別仁晉聽。

    ——連綿的高山擋住了南來的信風與季候風,也就擋住了潮濕溫暖的水汽。

    ——地下水雖然豐沛,但看起來水質較硬,澆灌莊稼不合適、其實人也不太合適直接喝。

    ——土壤存在過度堿化的問題。

    ——作物的寄生蟲問題嚴重。

    ——作物的種子不夠優質,也沒有采用科學的育秧、施肥、防蟲害等手段。

    ……

    別仁晉聽得心驚肉跳。

    梔梔說道:“最好的辦法就是整體搬遷……當然也可以繼續呆在這兒,花用大力氣來扭轉土壤質量。但是仁晉堂哥,這將會是一個非常漫長而又嚴苛的工作,而且收效甚微,所以你一定要考慮好了。”

    別仁晉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妹子你再詳細跟我說說,搬遷的好處和留下來整治土壤需要花費什么樣的功夫吧!”

    梔梔想了想,說道:“搬遷的好處呢,不需要我多說了……今天天色已晚,咱們就不出門了。明天我和你們一塊兒去附近找找土壤更肥沃的地方……如果真搬遷了,目前村子所在的地方可以用來植樹。”

    “種莊稼和種樹是不一樣的,莊稼從土壤里吸收養分,長出糧食養活人類,對土壤的傷害是很大的。種樹呢,一旦種下去了,至少要十幾年才能成材。你只要種對了樹種,不但能改變土壤情況……樹林還會自帶生態圈,到時候村里人還能收獲菌子、蘑菇……甚至還有野兔、野山雞這樣的小型的動物……最最最重要的是,樹林本身也是財富。”

    別仁晉點點頭。

    梔梔繼續說道:“倘若你們決定留下來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再開墾同樣面積的耕地,然后兩邊的倒騰著種。今年種了這一塊,另外一塊地就用來漚肥,明年換過來……再用上優質的種子和科學育田方法,產量大約能漲……兩成封頂。”

    旁邊有個村干部忍不住問道:“梔梔啊,照你這么說,等于一塊地兩年種一次?”

    梔梔點頭,補充了一句,“而且兩塊地年年都要保養,施肥……”

    村干部又問,“那持續幾年才能把地養肥呢?”

    梔梔說道:“需要一直這么下去,甚至你們還必須請來農科院的專家,最好每隔上幾年就根據土壤的情況改變保養方式。”

    眾村干部全都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別仁晉立刻在心里盤算了一下,如果一直需要花費兩倍的力氣來照顧兩塊土地……當然是整體搬遷更重要。

    畢竟整體搬遷的話,可能也就是最初的兩三年里會特別忙,需要開墾新的耕地、建造新的房屋、在舊址上植樹……

    梔梔又初了一句,“如果決定整村搬遷的話,可以留意政府的幫扶政策……以及,整村搬遷的時候可以請國土局、國建局來統一規劃,給每家每戶修建干凈衛生的廁所,再統一解決沼氣燃燒入灶、和太陽能熱水供暖等問題……爭取一次到位。”

    頓了一頓,梔梔又輕聲說道:“南陵地區已經開始統一規劃了,咱老家……估計還沒有村子這么干,仁晉堂哥,你這么年輕,倒是可以拿出你的沖勁兒出來,帶著大家試一試。我可以提供技術方面的支持,雖然我不會呆在這兒,但我可以介紹同行業的人給你。”

    說著,梔梔又看了大哥別燕東一眼,笑著對別仁晉說道:“仁晉大哥,你也要主動一點和我大哥聯系……就算聯系不上我大哥,也要和他的秘書聯系上呀,只有這樣,相關的試點政策和幫扶政策才能下沉到咱村里來嘛!”

    別燕東含笑點頭。

    這樣的忙,他倒是可以幫,并且非常樂意。

    別仁晉陡然激動了起來。

    跟隨在一旁的村干部們也激動壞了!

    ——雖然村子整體搬離肯定會面臨著種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可一旦落實,那就是家家戶戶都能住上新房子,還能像城里人一樣,擁有廁所、用上沼氣燃灶、甚至可以洗熱水淋浴!

    大家高興得想要尖叫。

    但努力克制住。

    可人人喜上眉梢,個個喜笑顏開。

    梔梔又道:“仁晉堂哥,我可以給你寫一封介紹信,你呢最好帶著村干部去一趟南陵,做個實地調研,先觀察一下別人是怎么做的,記錄好流程,向別人學習好的經驗,回來以后再制訂出適合咱們村子的改造辦法……”

    “如果你還覺得不穩妥,可以把計劃書整理好以后寄給我,我幫你把把關、順一順思路,然后你再遞交上級申請改造。”梔梔建議道。

    別仁晉激動得連眼圈兒都紅了。

    “好!好哇!”別仁晉握住梔梔的手,狠地狠頓了頓,“梔梔妹子啊……不管后頭的事兒能不能不成,太感謝你了!我代表全村的父老鄉親們感謝你!”

    梔梔笑了笑,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吧!”

    “哎,好咧!”別仁晉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帶路往回走。

    在回村的路上,梔梔開了口,“仁晉哥,有件事兒我還得和你商量。”

    “妹子你說。”

    梔梔說道:“我阿奶年紀大了,后天我們走的時候想帶上她一塊兒走……去城里的醫院好好檢查一下她的身體情況。再就是阿奶的眼睛,可能我們會給她做個白內障摘除手術,再加上休養……估計一兩年之內都不會回來。”

    別仁晉懂了,“就怕逢圣大伯不同意,對吧?”

    梔梔笑道:“對。”

    別仁晉有些為難。

    ——別逢圣這人最難搞,自視甚高又常以尊長自居。偏偏遠昌公當年考上秀才的事兒,又是全村人的體面,再加上遠昌公還活著的時候又帶著村里的孩子們識文嚼字,以至于全村人都把當年對遠昌公的尊敬,轉移到別逢圣的身上。

    可誰又知道,別逢圣居然是這樣的小人呢?

    人又懶、又愛裝,不但天天打罵老娘,還養出一個成天惹禍的兒子……

    現在梔梔提出,要把七奶奶接出去治病,這無可厚非。但問題就是,別逢圣肯嗎?別逢圣一家根本就是七奶奶養的寄生蟲,一家三口全指著小腳七奶奶做農活養他們,再加上另外幾位堂叔每個月給的錢……才能勉強活下來。

    要是七奶奶走了,沒人給別逢圣一家三口種地了,另外幾位堂叔也不會再給別逢圣錢……

    他怎么肯?

    別仁晉也不傻。

    今天梔梔給了他那么多的建議和指導,現在又親口提及,她們一家會把七奶奶帶走……

    其實就是在提交換條件。

    可是,村委會又能做些什么呢?

    幫了梔梔,別逢圣難免會怨恨村委,不幫梔梔……那整個村子的后續發展又要怎么辦才好?

    但不管怎么說,全村人的利益當然高于別逢圣一家的利益。

    于是別仁晉點點頭,“梔梔啊,大伯可不是善茬,咱們最好想個辦法……看看怎么樣才能不傷和氣地讓你們把七奶奶帶走。”

    梔梔很滿意別仁晉的態度。

    可現在,她需要先回去問問家里人的意見……確實只有籌劃好了,才能讓村委幫忙,讓二房一家安然離開。

    在離開之前么,最好還能狠狠地打別逢君一家的臉。

    否則阿奶和三叔四叔,包括她們二房這么多年以來受的氣,還真是白捱了!

    梔梔和大哥回到了暫居的院子。

    家人們已經做好晚飯,正等著梔梔和別燕東回來呢。

    大伙兒坐在一塊兒熱熱鬧鬧地吃飯,又一塊兒商量起后天要用什么辦法甩開別逢圣一家的糾纏,同時正大光明地帶走七奶奶……

    總體說來,大家一共想了兩個辦法:

    一是找個合適的理由,讓別逢圣一家誤認為二房一家需要再在別家莊多呆一天;二是找個合適的理由讓別逢圣一家離開村子一天……

    但實際上,二房一家如期離開。

    當別逢圣回來的時候,二房已經帶著老奶奶離開了,他們也沒有辦法。

    讓別逢圣誤認為二房需要在村里多呆一天,這問題不大,梔梔可以解決——她可以和別仁晉串通好,放出假消息說她需要再花一天時間門在村里勘探周圍耕地的情況。

    但找個合適的理由讓別逢圣一家人離開村子一天,卻有點兒困難。

    首先他們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輕易離開,其次如果真有必須離開村子的理由……搞不好他們會帶著老奶奶一起。

    那,究竟要怎么辦才好呢?

    鐵蛋胸有成竹地對長輩們說道:“……我有辦法!”

    第546章

    所有人的視線全都看向了小鐵蛋。

    梔梔也看著鐵蛋。

    她甚至先看了黎恕一眼。

    ——她和黎恕生活在一起已經十來年了,非常了解黎恕,知道黎恕有仇必報、還有些腹黑狠戾的性子。

    鐵蛋漸漸長大,似乎也漸漸繼承了黎恕的腹黑血脈,還隱約有發揚光大的意思。

    所以?

    “你有什么辦法?說來聽聽!”梔梔捧著碗,一邊扒飯一邊問。

    還別說,今天這些飯菜確實挺好吃的。

    主要是村民們知道二房一大家子回來了,大家紛紛將自家菜園子里的各種蔬菜都送了來……雖然每一家送來的菜都不多,但堆在一起還是很可觀的,而且種類也多。

    單朝鳳領著準兒媳、兒子女兒、侄兒侄女們置辦出相對豐盛的菜肴——有蒜蓉粉絲蒸大白菜,白蘿卜塊燉臘肉,醋拌油炸花生木耳,以及一大鍋的南瓜湯。

    其實呢,要按平時梔梔規定的伙食標準來的話,這樣的伙食不太合格,因為沒有新鮮的葷菜,只能吃臘肉。

    可轉念一想,中午吃了村宴,村宴上已經有新鮮的豬肉了,而且這樣的伙食,放在別家莊已經算是頭一份兒!

    瞧瞧,三叔、四叔一家子吃得可歡了!

    四嬸還和應雨時打商量,“二嫂,我能不能留點兒飯菜,瞅個空兒送去給娘吃啊?”

    應雨時急忙放下碗筷,親自拿了個空飯盒,添上米飯又把各種各樣的菜給添了不少,最后蓋上蓋子交給了四嬸……

    這時,鐵蛋已經說起了他的計劃:

    目標人物有三個,別逢圣、湯蘭花和別敬山。

    目的只有一個:將他們仨調虎離山。

    所以,如果想不出讓他們仨同時離開別家莊的辦法的話,那么可以想出三個針對性的辦法,一個一個的將他們仨調離。

    別逢圣肚里墨水不多,卻偏愛顯擺他秀才兒子的身份……

    湯蘭花愛占便宜。

    別敬山好色!

    那么,針對性的辦法就是:

    安排一場只有秀才兒子才能參加的活動,徹底困住別逢圣,

    組織大家都去占便宜……依著湯蘭花的性子,別人都去了,她也會憋不住的,

    別敬山好色,那就找個女的把他勾引走!

    鐵蛋井井有條地分析給大家聽。

    全家人捧著飯碗,連飯都不想吃了,呆呆地看著鐵蛋。

    ——這小家伙十歲不到,就已經能想出這么有針對性的法子了?

    鐵蛋不好意思地笑笑,“爸爸媽媽,阿爺阿奶……我就只能想到這兒了,我還小呢,具體用什么法子把人引開……還得靠你們啦!”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了起來。

    三叔說道:“我倒是想出了一個非秀才兒子不可的事兒!”

    眾人一下子來了興趣,說道:“快說來聽聽!”

    三叔說道:“咱鄉下人沒文化,家里生了孩子……只會給孩子取名狗剩、黃花啥的,如果鄰村或者哪個親戚家里剛好有生了孩子的,又正好后天請吃滿月酒,把咱村里的秀才兒子請去吃酒,再給小孩兒取個名字……”眾人鼓掌稱妙!

    三嬸卻問道:“那誰家正好生了孩子、后天又正好請吃滿月酒啊?”

    四嬸答道:“耀武啊!”

    聞言,三嬸愣住。

    過了好半天,三嬸一拍大腿,“對啊耀武媳婦兒剛剛才生了個兒子!”

    “耀武是誰啊?”應雨時好奇地問道。

    四嬸解釋道:“二嫂,你不認識耀武,耀武是周莊的……吶,就是咱們村仁晉媳婦兒的娘家哥哥!人家后天擺滿月酒,本來也請了我們,可我們不是要留下來招呼二嫂你們嘛,所以一早就說好了到時候禮到人不到……”

    這下子,眾人高興了。

    梔梔也抿著嘴兒笑。

    那這豈不是現成的調虎離山之計么!

    “那呆會兒我就去找仁晉哥,把這事兒說給他聽……”梔梔說道。

    然后眾人又開始討論起對付湯蘭花的事兒。

    應雨時提議道:“不如這樣,咱村后山上應該長了些藥材或者野果什么的吧?那我就跟大伙兒說,我想花錢買點兒野生的藥材或者野果……”

    三嬸一拍巴掌,“這個主意好!”

    應雨時又道:“不過,可不能讓大家去太危險的地方哈!”

    于是三叔兩口子和四叔兩口子想了很久,最后給出了建議,“咱們村子的后山上長有一片野生的五味子。這個季節正好成熟了,要不二哥二嫂你們就說,想帶點兒五味子回城里去。新鮮果收五分錢一斤……”

    “五味子是好東西,曬干了以后泡水喝或者煮湯的時候在湯里放一點兒,對男人好。用來泡了藥酒,陰雨天氣關節疼痛的時候拿出來擦一擦關節也是很有效果的咧!”

    然后大家又討論了一下,就是這消息可不能提早放出去,必須是別逢圣走了以后才能放出來……不然就功虧一潰了。

    好極!

    那么現在,已經有了把別逢圣和湯蘭花調走的法子……

    就只剩下好色的別敬山了。

    要找個女的來勾引別敬山嗎?

    二房女眷不少。

    可讓誰去呢?

    誰去都覺得膈應啊!

    最后……

    別巍巍、別峰峰的視線轉移到別辰辰身上。

    別月月、別星星和別溪溪也看向了別辰辰……

    別辰辰一臉的戒備,看向哥哥姐姐們,問道:“你們干嘛?”

    鐵蛋問道:“六哥,你不是被別敬山看了屁股嗎?想不想親手報復?”

    別辰辰一聽到“被看了屁股”,就被氣得滿面通紅,再聽到“想不想親手報復”時,他立刻問道:“怎么個報復法?”

    鐵蛋說道:“你穿上我媽的裙子,把別敬山引到人少的地方去,我用鞭子抽他一頓怎么樣?”

    梔梔立刻說道:“別把人弄死了。”

    “放心吧媽媽,我心里有數。”鐵蛋說道。

    別辰辰內心天人交戰一番,雖然非常羞恥于穿女裝,可昨天憋著的那口氣實在咽不下去,最終他咬牙點頭,“……成!”

    眾人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吃完晚飯,梔梔拿了個空碗裝了一碗蘿卜燉臘肉,在三嬸的陪同下,去了別仁晉家。別仁晉家正在吃晚飯。

    見梔梔捧著一碗硬菜來了,別仁晉當然知道為什么……但還是非常的不好意思。

    “哎呀梔梔,來就來了怎么還這么客氣啊!快,來來來……坐,再吃一點兒?”別仁晉連忙熱情地和梔梔打招呼,又把自家媳婦兒介紹給梔梔,“秀晴啊,這就是咱梔梔妹子……你把那炒香的山核桃拿出來給梔梔吃……”

    秀晴很靦腆,和梔梔打過招呼就轉身去里屋翻找東西了。

    梔梔和別仁晉寒暄了一番,然后就問起了秀晴娘家兄嫂剛生了個孩子的事兒……又問孩子起名兒了沒有,需不需要請大房的大伯給幫著起一個?

    別仁晉聰明著呢,琢磨了一會兒就明白了。

    他想了想,說道:“梔梔啊咱們這樣哈……一會兒呢我就上逢圣大伯家里去,代表我大舅哥邀請他去那邊兒家里做客,明天呢秀晴啊你捉兩只雞回一趟你娘家,跟你大哥大嫂說說這事兒啊!”

    秀晴連連點頭。

    別仁晉說道:“我相信我去跟逢圣大伯說這事兒的時候,他也肯定會跟我說七奶奶的事兒……到時候我再把你們改成大后天走的事兒一說,多少打消他的后顧之憂,成嗎?”

    梔梔高興極了,“那太好了,謝謝你啊仁晉哥。”

    “你謝我啥?是咱們整個村子都應該謝謝你!要不是你給咱們指出一條明路來啊,就算咱們再想致富,那也困難哩!對了梔梔,你介紹信啥時候寫給我啊?我還想早點兒帶著人去南陵參觀學習一下呢!”別仁晉說道。

    梔梔笑道:“我一會兒就回去寫給你。”

    從別仁晉家出來,天都已經黑了。

    三嬸思來想去,非要拉著梔梔去別逢圣家,偷偷看老奶奶一眼。

    ——其實她就是害怕,怕萬一事情敗露,二房一家不管老奶奶死活就走了。但如果這會兒讓二房的人親眼看到老奶奶的處境的話,說不定二房的人才會下狠心把老奶奶帶走。

    正好梔梔也想偷偷聽一聽別仁晉是怎么跟別逢圣說的。

    于是,三嬸牽著梔梔,姑侄二人慢慢走著夜路去了別逢圣家。

    結果到了別逢圣家……

    還遇上熟人了!

    ——四嬸也和三嬸的想法一樣,所以她非拉著應雨時過來給老奶奶送飯。

    梔梔和媽媽同時看到了奶奶的處境。

    其實別逢圣的房子還算是村里比較周正的,木墻泥瓦,方正高大。

    可奶奶并沒有和別逢圣一家住在寬敞的屋子里。

    奶奶住在菜園子后頭一間門用薄木板搭建起來的、面積不超過十平米的一間門小小的屋子里……趁著清冷的月光,能看到這間門小屋子的木板到處都是裂縫!

    現在是夏天,倒還好,到了冬天,恐怕寒風會從這些縫隙里灌進屋里去,肯定很冷很冷。

    四嬸和應雨時站在這小屋子的后窗那兒,梔梔和三嬸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四嬸和應雨時守在后窗處,盯著老奶奶吃飯。

    梔梔小小聲問道:“怎么不進屋去啊?”

    不進屋,怎么看奶奶的生活環境?

    四嬸抹了一把眼淚,小小聲說道:“……進不去的,前門被湯蘭花鎖了,你阿奶的吃喝拉撒就全在這個小小的屋子里了。”

    梔梔:……

    她看了老奶奶一眼。

    屋子里黑乎乎的,壓根兒看不清屋里的擺設,只能看到老奶奶就站在窗子前,正狼吞虎咽地捧著飯盒狂扒飯。

    四嬸又小小聲說道:“娘,你吃慢點兒,當心咽著……”

    三嬸小小聲問道:“娘,你屋里有沒有涼白開喝啊?”

    “沒得哩!”老奶奶說道。

    三嬸便道:“那我現在回去給你送點水過來?”

    “要得。”

    三嬸匆匆離開。

    這時,漆黑的小路上有人朝著這邊匆匆趕來。

    梔梔和母親、四嬸立時躲到了一旁去。

    聽動靜,像是別仁晉和他老婆。

    梔梔等到別仁晉和他老婆各喊了一聲“大伯”,又進了屋以后,這才悄悄地循著那從堂屋里泄露出來的微弱燭光,湊到了窗下。

    果然,她聽到了別仁晉和別逢圣的對話:

    “……大伯,耀武今天托人捎話過來,說后天他給他兒子擺滿月酒,托我來請你去吃酒……”

    “不去不去!”

    “大伯,是這樣的,耀武的意思呢,是想勞動你過去給他兒子取得好名字!畢竟遠昌爺爺是咱這附近最有文化的人了!而且耀武還說了,只要大伯肯給娃娃起個好名兒,怎么說也得封個一等紅包(一塊錢)給大伯哩!”

    “我記著……耀武好像是后天擺滿月酒?”

    別仁晉答道:“是,耀武他們后天擺酒!”

    別逢圣沉吟片刻,又問,“那老二他們什么時候走?”

    別仁晉道:“梔梔還有事要跟我談,明天搞不完哩,后天還得再搞一天……要是后天也搞不完,恐怕大后天還得再搞一天……”

    別逢圣奇道:“她在這兒搞什么呢?”

    別仁晉答道:“事情多著呢,主要是測土壤肥度,還有水……梔梔說,咱們村里的土壤不肥,再加上水質也不太好,所以莊稼收成也不好哩……”

    別逢圣嗤笑,“一派胡言!”

    別仁晉并不愿意和別逢圣爭論,便問道:“大伯,那后天你去耀武那兒嗎?他說你要是不愛動彈、不想去的,那他就請陳莊的太叔公給娃娃扶乩賜中哩!”

    別逢圣到底舍不得那一塊錢的紅包,便又反復問了別仁晉幾句,別逢君一家到底什么時候走。

    聽到別仁晉信誓旦旦地說,二房一家確實最快也是大后天才能走……

    別逢圣這才裝模作樣的對別仁晉說道:“既是這樣,那我后天就去一趟耀武那兒吧!”

    別仁晉笑道:“那大伯是自己去?還是和我娘、秀晴她們一塊兒坐牛車去?我娘她們要過去幫手,得一早出發。”

    別逢圣就更加愿意了,“我懶得走,和她們擠擠罷!”自己去就只能蹭一頓晚飯,一大早跟著別仁晉老娘她們一塊兒過去既不用走路還能蹭早午晚三頓飯!傻子也知道怎么選吧!

    別仁晉達成目的,告辭離開。

    梔梔躲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才悄悄回到了菜園子后頭的奶奶小屋那兒。

    這時老奶奶已經吃完了怕,三嬸也已經帶了一壺開水、幾枝蠟燭和一盒火柴過來。老奶奶的屋里已經點亮了蠟燭,透出不甚至明亮的光。

    梔梔探頭伸進小窗戶里,看了一眼阿奶屋里的擺設,不由得十分心酸。

    ——屋子不大,根本一件家具也沒有!床鋪就是在地上鋪上幾層厚厚的干稻草,稻草上放著一副破破爛爛的鋪蓋。鋪蓋前放著一個破碗,碗是臟的,看起來應該是之前老奶奶吃過飯將還沒有清洗的……

    屋里柜子桌椅一率沒有,唯一的家具是張只有三條腿的小板凳。另外靠墻的地方放著個馬桶,門后放著鋤頭,還拉了根繩子晾曬著幾件破爛衣裳……

    這就是老奶奶的居住環境和生存狀態。

    梔梔氣得眼睛都紅了!

    老奶奶倒是笑容可掬,“梔梔啊你快點回去喲,天黑路滑,路上要走慢點哪!”

    應雨時牽住了梔梔的手,示意她不要講話。

    四個女人小小聲和老奶奶打了個招呼,勸老人早點休息,這才拿著空飯盒悄悄離開。

    回到暫居的院子,梔梔氣憤地將老奶奶的居住環境說給家里人聽,全家人都驚呆了。

    別溪溪特別氣憤,“阿爺,三爺爺四爺爺,我真的不懂,這還不叫虐待老人?這……我們可以報警的吧?”

    三叔四叔直搖頭,說道:

    “我們村幾百年都沒有招來過捕快、巡捕和公安!要是真報了警,整個村子都會淪為笑話……不能報警!不能報警!”

    “哎呀你們不懂啊,長子贍養父母天經地義!再加你們阿太是個寡婦,她老了就只能跟著兒子,聽兒子的啦!”

    三嬸四嬸也搖頭,解釋道:

    “而且啊,也是你們阿太自己要跟著大房的,這個當初在分家的時候,其實你們阿太是可以輪流住在幾個兒子家,只可惜她自己不愿意啊……”

    “是啊,如果你們真要報警,第一個反對的可不是大房,而是你們阿太!”

    別溪溪氣餒地嘀咕道:“那阿太到底圖啥呀?”

    梔梔解釋道:“她圖的是,她這么做,大房就不會拖累她其他的兒子……她不是為了大房,是為了給她其他的兒子們減輕負擔!”

    別溪溪的眼圈兒也紅了,“阿太好可憐呀!”

    梔梔說道:“好了咱們先把明天的任務分配一下……”

    就這樣,一大家子商議到深夜才歇下。

    到了第二天,梔梔和別燕東依舊去找了別仁晉,以及一群村干部陪同,浩浩蕩蕩地把村里所有的耕地全都查看了一遍。同時,別仁晉還帶著梔梔在附近山頭逛了逛。

    最終梔梔站在山頭上,詢問了一下別仁晉遠處幾個地方的降雨情況,又教別仁晉要如何選擇新址,尤其建議他以后一定要聽從多方意見……

    其他人也沒閑著。

    別逢君和應雨時就在村里串門子,主要是走訪別逢君的兒時玩伴。

    他的年輕人則跟著三房的別婷婷她們去附近的山上玩去了。

    這一天,梔梔足足忙了一整天,才和別仁晉搞完了所有的工作。

    她還把介紹信交給別仁晉,將南陵地區負責人陶容冶的聯系方式也給了別仁晉,以及她自己和聯系方式等等,全都給了別仁晉。

    別仁晉高興壞了。

    他小心翼翼地和梔梔約好了去南陵參觀的時間門,才又拍著胸脯對梔梔說道:“放心吧梔梔,明天一早等逢圣大伯走了,咱們再好好配合,爭取讓你們把七奶奶也順利帶走。”

    梔梔含笑點頭。

    隔了一天。

    一大早天還沒亮,黎恕和別巍巍就悄悄摸到別逢圣家附近去蹲守,親眼看到別逢圣穿了一身七成新沒有補丁的衣裳從家里出來,站在石板臺階上交代湯蘭花,“我吃了晚飯才回……記著,今天無論如何也別給老太婆開門……絕對不能讓她出去,知道嗎?”

    湯蘭花委屈地說道:“不放她出來,哪個煮飯啊?”

    聽到這兒,黎恕和別巍巍的拳頭硬了。

    然后他們就聽到別逢圣說,“……你傻啊?還做什么飯!一會兒你上老二那兒去看看他們搞了什么早飯,就說老太婆還沒吃,拿點回來給老太婆吃,豈不是省下了一頓?”

    湯蘭花轉憂為喜,“當家的,還是你聰明啊!”

    別逢圣很受用,又交代了湯蘭花幾句“我再說一遍別放老太婆出來”、“讓敬山多睡會兒等他起了喊他溫習千字文”和“你多關注二房千萬別讓他們今天跑了”之類……

    湯蘭花早就煩了,卻依舊按捺著性子陪笑說是。

    別逢圣這才滿了了,說了句“好了我上仁晉家等牛車去”,便揚長而去。

    他一走,湯蘭花當即回屋睡回籠覺去了。

    黎恕和別巍巍昨天就已經把村里的路全都給摸清楚了,這會兒立刻跟去了別仁晉家附近,親眼看著別逢圣和別仁晉的媽、老婆孩子等一塊兒坐上牛車走了,這才返回到暫居地。

    單朝鳳她們正在做早飯。

    黎恕給大嫂報了個信兒,說一會兒湯蘭花會過來搶早飯。

    單朝鳳嗤之以鼻,回頭對準兒媳史玉清說道:“清兒啊咱們做飯的速度快一點兒,爭取在大房來搶飯之前把早飯做好、讓全家人都吃完!”

    別溪溪叫嚷道:“媽!一會兒早飯做好了我先送一份過去給阿太!哼,大房一家子餓死了都不要緊,就不能餓著阿太!”

    單朝鳳笑道:“好!”

    于是大家都去幫著做早飯。

    早飯也簡單,就是臘肉湯的掛面、里頭放了些青菜葉子,佐料是一大盤子的炒腌菜、一碗辣椒醬、全家人一人一只帶殼水煮雞蛋,外加一人一杯熱牛奶。

    別溪溪用錫飯盒裝了滿滿一飯盒的掛面,在面上放了一撮炒腌菜、一丁點和的辣椒醬,又拿了兩個水煮蛋……熱牛奶不好拿就不拿了,然后她和鐵蛋一塊兒去了老奶奶那兒送了早飯,又盯著老奶奶把所有的食物全都吃完,表姐弟倆這才一塊兒回來了。

    家里人也非常地吃完了早飯,男人們分工合作、把鍋碗瓢盆全都洗涮干凈了,然后大家全都聚在一塊兒校對了一下腕表。

    梔梔為行動總負責人,再次要求大家,“家人們,現在是清早七點半,咱們各就各位,記住,第一次集合時間門為上午十點整……大家一定要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知道嗎?”

    眾人連連點頭。

    當下,眾人各自散開。

    別逢君和應雨時依舊去村頭坐著,等著村里的老人們忙完了家事就來這兒嘮嗑。王宗秀帶著女兒侄媳們去村里找三嬸四嬸,故意散播消息說想收購一點兒五味子果,問大家能不能幫著去山上摘一點兒……

    黎恕和別燕南、別燕西他們去后山玩去了;梔梔和別燕東則又和別仁晉他們呆在村委會辦公室那兒聊天。

    早上八點半,湯蘭花終于起來洗漱好,呵欠連天的挎了個空籃子準備去二房那兒搶早飯,一路慢悠悠地終于走到了二房暫居的院子那兒。

    單朝鳳和別棠棠正在這兒等著她呢!

    見湯蘭花鬼鬼祟祟地來了……

    單朝鳳笑著對別棠棠說道:“喲,棠棠你快看,大伯娘給咱們送土特產來了!棠棠,快過去接一接啊!”

    別棠棠果然朝著湯蘭花走去,還笑瞇瞇地說道:“大伯娘你也太客氣了!多謝你呀……對了你給我們帶了什么好東西來啊?”

    湯蘭花一聽,一張圓臉立刻垮成了馬臉。

    這時,別棠棠走到了湯蘭花身邊,還拽住了湯蘭花的籃子,然后低頭一看,又抬起頭,特別驚訝地問道:“大伯娘,你這籃子……怎么是空的啊?土特產呢?”

    湯蘭花陰陽怪氣地說道:“你以為我們家和你們家一樣啊,你們都是城里人,我們是鄉下人,哪兒比得上你們啊!?”

    別棠棠面上的表情就更加疑惑了,“可大伯才是長房嫡子,秀才長子呀!”

    湯蘭花立刻挺了挺胸,“那是自然……”

    別棠棠,“既然是書香門第的長房嫡子,還能不知道我們二房遠來是客?大伯娘連地主之誼也不肯盡?”

    “你才地主呢!你全家都是地主!”湯蘭花叉腰。

    單朝鳳笑著解釋道:“大伯娘,‘地主之誼’是個成語……意思是呢,你才是這兒的主人,我們來者是客,怎么也大不過你去!所以你呢就得好好招待我們……”

    湯蘭花覺得老大沒有意思的,便道:“噢我忘記帶了!”

    別棠棠憋住了笑,“沒事兒,我陪著大伯娘一塊兒去拿……”

    “你!”

    湯蘭花很生氣,決定直接說明來意,“你們……早飯呢?”

    “早飯?”單朝鳳奇道,“這都幾點了大伯娘你還在問早飯?”

    湯蘭花已經看出來了,這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鍋碗瓢盆收在一旁……根本就不像是正在吃早飯的樣子。

    “你們,那么早吃早飯干啥?”湯蘭花埋怨道。

    單朝鳳就覺得更奇怪了,“那早飯既然叫早飯,那當然是一早吃的啊!”

    湯蘭花噎住。

    她又羞又氣又不甘,眼珠子一轉,說道:“那肯定還剩下一些吧?快快拿些來給我,你們阿奶還沒吃呢!”

    “大伯娘,咱們四房人不是一早就已經分家了么?阿奶跟著你們大房啊,怎么……阿奶的早飯還算到我們頭上來了?”單朝鳳問道。

    別棠棠也說道:“是啊大伯娘,你之前也沒說,我們哪兒知道你們大房窮到連早飯都吃不起了啊,所以也就沒給你們留……”

    湯蘭花頓時炸了毛,“放屁!誰說我們大房窮得連早飯都吃不起了?我、我……我就是過來問問,沒有就算了嘛,當誰稀罕似的!”

    說著,她心里懊惱極了,覺著沒蹭上早飯的話,還是回去讓老太婆做吧!于是湯蘭花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別棠棠追了上去,親切地說道:“大伯娘你慢些走,我和你一塊兒去……把你要送給我們家的土特產拿回來……”

    湯蘭花驚呆了,“你!”

    ——二房怎么這么無恥啊?簡直比她還能豁出去?!

    別棠棠說道:“我們難得回來一趟,更加難得拿到大伯娘給我們的禮物……今天我必須要長長見識!”

    湯蘭花快被氣死了,一張馬臉陰沉沉的。

    正好這時,大家知道湯蘭花來了,立刻開始了分工合作。村里幾個和三嬸四嬸關系好的媳婦子紛紛背著背簍趕了過來,站在院子上頭問單朝鳳,“燕東大嫂,聽說你們家收五味子果,還收五分錢一斤,是真的嗎?”

    單朝鳳連忙答道:“是的是的!我們家就是要收這個……可是大伙兒也別撿太多哈,我們家只收一百斤左右,多了不要。”

    “好咧!燕東大嫂你等著啊,我們這就上山去摘五味子果……”說著,媳婦子們說說笑笑地離開了。

    湯蘭花站在原地不動,然而卻瞳孔地震!

    媽耶,二房要收一百斤五味子果?一斤五分錢,一百斤就是……五十塊錢???

    那五味子果是野生的啊,滿山遍野都是!只需要從樹上摘下來,再用背簍背回來……就能換成錢???

    湯蘭花的態度立刻變了。

    她轉過身,諂媚又親切地對單朝鳳說道:“大侄兒媳婦,你們要收五味子怎么不跟大伯娘說啊?大伯娘可以幫你們啊!”

    “不用不用!”單朝鳳笑道,“我們也不要多,只要一百斤,瞧,彩玲她們去了四五個人,每人背上十來斤就足夠了……”

    “不行!大侄兒媳婦啊,這事兒你可必須要想著自家人哪!這樣兒吧,我呢馬上就上山去給你摘回來……你等著啊!”湯蘭花早飯也不在乎了,直接挎著籃子風風火火地朝著后山走去。

    她一連走,還一邊回頭對單朝鳳說道:“你可一定要等著啊,等大伯娘給你摘了五味子果回來……記著,五分錢一斤!一分也不能少!”

    說著,湯蘭花昂首挺胸地挎著空籃子走了。

    單朝鳳笑道:“哎!好咧,大伯娘你可得小心一點兒啊……早點兒回來!”

    直到湯蘭花的身影已經看不到了,單朝鳳和別棠棠這才對視了一眼,噗嗤一聲笑了。

    現在,湯蘭花已經中了圈套……

    所以就要看別辰辰他們能不能得手了。

    第547章

    湯蘭花連早飯都顧不上吃,挎著空籃子飛快地朝著后山奔去。

    史玉清、別星星連忙也不動聲色跟了上去——她倆的任務就是盯著湯蘭花上山,到了規定的時間就趕緊下山……

    而另外一邊,負責機動聯絡的別溪溪一看到湯蘭花上了山,就立刻朝著別逢圣家跑去。

    大房一家子么,別逢圣坐上牛車去了鄰村,估計要晚上才回來;湯蘭花上了后山,沒有倆小時也不會回來……

    現在就只剩下還在屋里呼呼大睡的別敬山了。

    別燕西、別巍巍和黎恕埋伏在大房家附近,盯著半天也沒動靜的屋子……

    別巍巍忍不住說道:“三叔,姑父,看樣子別敬山估計得睡到中午,要不咱們別驚動他了,直接把他大門鎖了,然后我們帶了阿太走,好不好?”

    黎恕看了別巍巍一眼,問道:“那辰辰的屁股白被看了?你阿太白捱打了?”

    別巍巍一時語塞。

    別辰辰蹲在一旁,面色陰沉。

    別燕西問道:“辰辰,這主要看你,你吱一聲,咱們是走還是留……”

    別辰辰漲紅了臉,“要走也揍完他再走!咱們就這么走了,他還真當我們怕了他?以后真追到我爸爸和大伯單位去撒潑嗎?趁著這機會把他們打痛,痛到他們沒臉再去找我們,甚至沒臉找三爺爺四爺爺的麻煩啊!”

    大家都沉默了。

    這時,別溪溪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報告——湯蘭花上山了!”

    眾人面面相覷。

    黎恕小小聲問道:“辰辰換衣裳吧!”

    其實辰辰早就已經換好了。

    他里頭穿著梔梔的一條連衣裙,又穿了長褲和長袖襯衣,再把裙擺卷起來盤在腰間……這會兒他迅速脫掉長褲和長袖,又小小心把裙擺放了下來……

    溪溪幫他整理裙擺。

    黎恕看得直皺眉。

    辰辰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生得清秀單薄瘦弱。他才一米七高,比梔梔還……瘦。梔梔雖然纖瘦,但畢竟是女性,該有肉的地方很有肉。

    辰辰就真的瘦,梔梔的連衣裙套在他身上,上身和掛帳子似的空蕩蕩的;還因為他比梔梔高半個頭,原本到膝蓋下的裙擺顯得短了一截。

    黎恕皺眉打量了辰辰好一會兒,才對溪溪說道:“溪溪你找個布條把辰辰的腰束一下,再把裙擺弄短一點兒。”

    溪溪連連點頭。

    她從媽媽、嬸嬸、姑姑和姐姐們那兒拿了不少絲巾過來,防的就是這一刻。

    很快,溪溪就用各種絲巾把辰辰打扮好了。

    辰辰很瘦,所以就用絲巾當成腰帶,系在他的腰間,倒是捆出了一副手可一握的纖細柳腰;裙擺被刻意收高,露出半截雪白的大腿……再加上小腳纖瘦修長且雪白,居然還很像那么一回事……

    辰辰是男孩子,留的是短發。

    但這沒什么要緊的,溪溪先把她阿奶的一條黑色薄款絲巾遮在辰辰頭上,再把自己的頭箍借給辰辰。

    只要距離隔得遠,是看不出辰辰頭上披著黑色絲巾的。

    最最最麻煩的,就是辰辰的鞋子——家里所有的女性都沒有四十碼的皮《穿成反派早死的白月光[六零]》,牢記網址:m.1.鞋或者涼鞋,所以辰辰只能穿他自己的半舊帆布球鞋。

    不過,看背影還是覺得挺有風情的。

    畢竟這里是八十年代初的農村,沒有年輕姑娘穿那么短的裙子……反正一眼看去,第一注意力會放在辰辰的細腰上,第二注意力就是他細瘦雪白如同麻桿兒的兩條筆直的腿兒。

    辰辰本來挺不好意思的,可面對三叔、姑父的眼神,他呆了一呆,問道:“我現在這形像……很差咩?”

    黎恕特別耿直地點點頭。

    當然了,也有可能是……辰辰身上的這條裙子是梔梔的,黎恕見過梔梔穿著裙子曲線玲瓏的樣子,當然覺得辰辰看剛美,這倆要是穿上裙子,還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別扭勁兒呢!

    辰辰黑了臉,把頭扭到一旁去。

    黎恕又道:“你走幾步看看。”

    辰辰有些生氣。

    溪溪安慰堂弟,“總要學學樣子,不然讓別敬山認出來了可怎么好!”

    辰辰只好氣呼呼地走了幾步。

    黎恕畢竟是特種兵出身,觀察力十分細致入微。

    他盯著辰辰的身影,思索片刻,說道:“男人肩膀厚重,肱肌發達,所以走起路來上半身容易擺動,下半身不怎么容易動……女性呢,重心在臀部……辰辰,你試著走路別甩肩膀和雙手,把重心放到臀部,然后兩只腳別走外八字,注意走個內八……”

    別燕西憋笑,“快,按你姑父說的走幾步試試。”

    辰辰按著黎恕教的,別別扭扭走了幾步……

    溪溪驚呼了起來,“我去,辰辰你走路的這種姿勢……好像電影里的女特務啊!”

    別巍巍也說道:“現在是真的像了!”

    接下來,大家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

    好戲上演。

    其實昨天大家就已經彩排演練過……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當下,別溪溪跟著黎恕靠近了別敬山家門口,而辰辰則跟著別燕西跑向了小樹林的入口處,別巍巍繼續守在原地。

    啊,鐵蛋和別峰峰已經守在樹林里的陷井那兒了。

    黎恕一早就已經偵察到別敬山住在哪間屋子里了,他嫻熟地翻身攀上二樓樓板,再回過身,把溪溪也拉了上來,叔侄二人慢慢地爬到了別敬山住的那間屋子的上方。

    昨天搞偵察工作的時候,黎恕就已經在這兒安好了一個他自制的工具——類似于兩頭使用的喇叭頭,正好卡在樓板上,一截探入別敬山屋子里的天花板陰影處、一截露在樓板上。

    黎恕示意了溪溪一下,然后俯下身,直接透過樓板上的破洞,看著屋里正在睡覺的別敬山。

    溪溪會意,拿住了露在樓板上的喇叭頭,先是嬌著嗓子小小聲喊了一聲“敬山哥哥”……

    別敬山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猛然間聽到一道嬌滴滴的女孩子聲音?

    他一下子就坐起身,看看四周。

    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人?

    別敬山疑心自己是在做夢,于是又倒在了床上。

    黎恕用手制止溪溪,讓她不要說話。過了大約五分鐘后,等到別敬山再次睡著了,黎恕才朝著溪溪打了個手勢。安安靜靜,沒有任何人?

    別敬山疑心自己是在做夢,于是又倒在了床上。

    黎恕用手制止溪溪,讓她不要說話。過了大約五分鐘后,等到別敬山再次睡著了,黎恕才朝著溪溪打了個手勢。

    溪溪捏著嗓子喊道:“敬山哥哥,我一個人好寂寞呀……你來小樹林陪我玩嘛,好不好?”

    “誰?”別敬山又被嚇醒,一骨碌爬起來,坐在床上,驚恐地左看右看。

    黎恕示意溪溪不要再說話了。

    別敬山坐在房間里喘了一會兒的粗氣……又看向窗子外頭的陽光,拍了拍心口,喃喃自言自語道:“不怕不怕,現在是大白天,不會有鬼的。”

    過了好一會兒,別敬山漸漸回過神來,也不敢再睡下去了,便抹了一把冷汗,站起身準備走出屋子。

    黎恕再次示意溪溪開口。

    溪溪甜膩膩地說道:“敬山哥哥,我好喜歡你呀……你來小樹林找我嘛,好不好?”

    “誰?!你是誰?”別敬山被嚇得毫毛倒豎,渾身冷汗。

    他背貼著墻壁,驚慌失措地左看右看……

    可屋里靜悄悄的,除了那突兀響起的少女甜嗓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別敬山愈發覺得毛骨悚然。

    黎恕示意溪溪保持安靜。

    別敬山呆呆站立片刻,終是扛不住心里壓力,被嚇出一身冷汗,嗷的叫一聲就飛快地跑出了屋子。

    他大聲喊道:“爹!娘!”

    突然想響他爹今天去鄰村吃酒去了……

    于是別敬山又喊道:“娘?娘!”

    無人應答。

    家里只有他一個人了?

    氣得他低聲咒罵,“這老貨!又跑哪去了!”別敬山心里毛毛的,急忙打開堂屋的門,朝著菜園子那兒大吼,“老太婆?”

    黎恕領著大家干活的時候,完全沒有知會老奶奶。

    老奶奶壓根兒什么都不知道,這會兒被關在小黑屋里,聽到孫子喊她,連忙應答道:“山兒……可是要我給你煮些早飯?”

    別敬山正想罵“這還用問”,轉念一想,不對啊,爹昨晚交代過,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把老太婆放出來的。

    于是別敬山揚聲問道:“我娘呢?”

    “不曉得哩!”

    別敬山又大聲問道:“咱家是不是來客了?還是個女的?”

    老奶奶遲疑道:“不曉得哩,我又沒到前頭去看……”她一直被關在屋后菜園子的小黑屋里,如何能看到正門那兒的情況?

    就是這會兒她都沒見著孫子的面,只能聽到他說話。

    別敬山啥也沒問出來,心里煩躁,罵道:“廢物!”

    不過,總算是聽到了人聲,別敬山心里沒那么慌了。

    他站在大門口,猛然響起在屋里聽到的那嬌滴滴女人聲音……好像說她喜歡他,還讓他上小樹林那兒去找她玩兒?

    別敬山今年二十七歲,經歷了無數相親,無一成功。畢竟鄉親們也不是傻子,誰愿意和頂著個啥也不是的“秀才門第”、實際上又懶又壞又貪心的人家結親啊?

    絕大多數人家壓根兒不考慮別敬山,但也有些年長的、帶著好幾個娃娃的寡婦對他有點兒意思……

    可這樣的人別敬山又看不上。

    天曉得,他想媳婦兒都快想瘋了!

    鬼使神差的,他抬腳朝著后頭的小樹林那兒走去。

    老話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今天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個很喜歡他、想勾引他的艷鬼。

    ——別敬山的家,和大多數村里的民居一樣,孤零零坐落在半山上,距離屋子大約三四十米遠的地方就是樹林。樹林的盡頭,通往后山。

    別敬山才只走了幾步,就愣住了。

    在小樹林的盡頭,一個披散著黑色長發,穿著小花裙子的纖細雪白少女就站在樹林那兒???

    別敬山驚呆了。

    在這一刻,他壓根兒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才好了!

    ——天哪真的有個姑娘喜歡他?

    “哎,你是誰?”別敬山激動地問道。

    隔得老遠,他看到姑娘微微側過臉,似乎在看他?

    雖然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就沖著這姑娘的身材,就知道她是個妙齡少女。她似乎朝他笑了笑,然后就扭著腰肢不緊不慢朝著樹林深處走去。

    別敬山盯著姑娘姣好的身段,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乖乖,那樣細的腰!那樣雪白又筆直的大長腿!

    他呆立了幾秒鐘,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做出了反應——他跟了上去,還叫嚷道:“哎!你是誰?你……是誰啊?”

    姑娘也不答話,就在前頭不緊不慢地走著。

    別敬山忍不住朝前跑去,“哎!站住!你站住!剛才……剛才在我屋里,是不是你在和我說話?是不是……哎喲!”

    一句話還沒說完,別敬山就跌了一跤。

    但他并不知道,這可不是他不小心。

    而是潛伏在暗處的鐵蛋用彈|弓打了塊石子兒,正好打在他因為跑步而剛剛抬起來的腳板底……

    別敬山摔了個鼻青臉腫!

    等他好不容易爬起來……

    美人早就不見了!

    而別敬山被摔懵了,渾身都痛腦子也暈,站在原地四處看,不甘心地大喊:“喂!你是誰?你在哪兒?”

    不遠處,一塊紅色的絲巾落在地上,似乎昭示著美人離開的方向。

    別敬山想也不想地沖了過去。

    眼看著他馬上就能撿起那塊絲巾了……

    沒想到,他腳底突然踏了個空!

    原來地上竟然有人陷井???

    別敬山剛一掉進陷井,就聞到了極其惡臭的氣味!以及,還有可疑的嘶嘶聲響起?

    他低頭,發現自己摔倒的這個陷井不大,卻呈圓壇狀——也就是說,頂和底很小,而且陷井底部還彌漫著沒過腳背的糞水???

    難怪這么臭呢!

    以及,那些可能的嘶嘶聲音,原來是……蛇???

    媽耶好多蛇!

    目測有六七條那么多!還全是五彩斑斕的菜花蛇?

    別敬山被嚇得魂飛天外!

    他肥胖的身軀立刻從陷井底彈跳了起來,還拼命尖叫,“救命!救命!”

    與此同時,讓他更覺得恐懼的是,這個陷井似乎是為他度身定做的?他都已經跳起來了,可雙手卻距離地面仍然有十厘米左右的距離!

    啊,只差一點點,他就可以摸到陷井口了!

    可以,好像不管他怎么用力彈跳,手都無法觸摸到陷井口,甚至因為幾次彈跳,將陷井底的菜花蛇給嚇夠嗆,拼命地亂鉆亂躥……

    好像有一條直接纏上了他的腿?

    “救命啊!救命啊……”別敬山凄厲地尖叫了起來。

    但讓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家的房子距離其他的人家比較遠,他這會兒又是在小樹林里,陷井的開口還這么小……

    除非有人存心接近小樹林,否則是不可能聽到他的呼救聲的。

    就這樣,鐵蛋蹲守在附近繼續監視這個陷井,免得真被別敬山爬出來了。別峰峰跑去報給黎恕信兒,黎恕這才帶著溪溪跳下了樓板,大家一塊兒奔走到老奶奶棲身的破房子里。

    溪溪去后窗那兒和老奶奶說話,引開她的注意力。

    黎恕則一腳踹破了木門!

    老奶奶被嚇壞了,整個人躲在角落里縮成了一團。

    黎恕連忙和聲說道:“阿奶別怕,我是你的孫女婿啊!”

    這大白天的,屋里光線也不好。老奶奶眼神不好,壓根認不出來人是誰。

    只是聽說來人是自己的孫女婿兒,老奶奶才松了一口氣。

    很快,幾個人沖進她屋里,說是她的孫子們……

    他們二話不說就把她抱了起來……然后她稀里糊涂地就趴在了其中一個孫子的背上,他們就帶著她飛快地跑到了……二房暫居的院子那兒?

    第548章

    老奶奶剛被接到二房暫居的院子那兒……

    單朝鳳立刻安排了起來。

    ——男人們趕緊收拾行李,把行李全都用扁擔挑到村口去。

    ——別巍巍趕緊去山上,把史玉清和別星星叫回來。

    ——別峰峰快去村東頭把別逢君和應雨時喊回來。

    ——別月月的丈夫跑去村委,把梔梔和別燕東也叫回來……

    霎時間,大家全都行動了起來。

    大約半小時左右,所有人全都集中了起來,行李也已經全都搬上了車……

    別仁晉把二房一大家子送到了村口那兒。

    老奶奶十分驚慌失措,拉著應雨時的手,說道:“雨時啊我知道你們孝順,知道你們心疼我,可我真不能跟著你們一塊兒去……”

    應雨時讓王宗秀和棠棠把老奶奶扶上長途大客車,笑道:“媽你跟著我們呢,別擔心!”

    老奶奶拼命搖頭,“我要是走了,老大肯定會把老老四的房子都給掀了!”

    正好這時,房一家和四房一家也被黎恕、別燕西等人連拖帶拉的扯了過來——

    應雨時連忙對老奶奶說道:“吶,媽你看看吧,你最擔心的老一家和老四一家……我們把他們也全都捎上,一塊兒去一趟京都,怎么樣?”

    老奶奶驚呆了,“我們這是……去京都?不、不是去松市?”

    “去京都!”應雨時笑道。

    叔一家和四叔一家別扭極了。

    其實昨晚上,二房的親人們就勸他們一塊兒去京都一趟。

    他們不太想去……

    也不對。

    并不是不想去。

    誰不想去首都看看啊!

    主要是囊中羞澀。

    一大家子出門,得花多少錢啊!

    去到了京都,又得給二哥一家增添多少麻煩啊!他們本來就已經虧欠了二哥二嫂好多,現在還要去京都拖累他們嗎?

    應雨時便告訴他們說:“喊你們去,也不為別的,主要是大家一塊兒陪著媽去醫院看看病。等媽的體檢報告出來了,有病治病,沒病最好……大家都心安了,你們再回來不遲。何況現在也不是秋收的時候,家里田間也沒有太多的活計,我們更是難得一聚……”

    房四房都有些意動。

    昨晚回去以后,他們兩房人商量了一夜,最后決定聽從二嫂的話。于是收拾好了簡單的行李,在家里坐等。黎恕和別燕西過去喊他們,他們這才紅著臉兒扛著、挑著行李,跟著他們一塊兒來到了村口。

    眾人鬧轟轟地上了車,置放行李的時候,梔梔和別仁晉站在一旁說事兒。

    兩人先是花時間又把工作給順了一遍,然后才開始就二房把老奶奶接走一事,兩邊對口供。

    商量好了以后,幾房人也已經鬧轟轟的全都坐上了大客車。

    梔梔也和別仁晉揮揮手,上了車。

    大客車緩緩駛離了別家莊路口,朝著松市而去。

    卻說湯蘭花和村里的媳婦子彩玲她們一塊兒上后山采摘五味子果去了。

    五味子果也不是很難摘,滿山遍野都是。

    就是來回腳程有點兒夠嗆。去要一小時,回來一小時……湯蘭花還沒吃早飯,空著肚子和彩玲她們競爭。她年紀大了,已經六十多歲,彩玲她們是年輕媳婦兒,她哪里快得過彩玲她們?

    可她偏不服氣,摘了好多好多五味子果,直到籃子裝得滿滿的,這才飛快地往村里跑。

    她八點半得到的這消息,趕了一小時山路,九點半左右才來到的后山,采摘了一個多小時的五味子果,又急急往回趕……重體力勞路再加上長時間的饑餓,還挎著個沉甸甸的籃子……

    湯蘭花差點兒快要暈倒了!

    等她回到村里,來到二房暫居的院子那兒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二弟妹!雨時?大侄兒媳婦,我可把你們要的五味子果給摘回來了!哎喲可把我給累得呀……我和你們說,這五分錢一斤我可虧太多了!這樣可不行,必須加錢!一塊錢一斤才行!”

    “對了二弟妹,大侄兒媳婦啊,你們午飯搞好了沒有?快給我來一口啊……哎喲我為了給你們搞五味子果啊,都快餓暈了!還有哦,那個……飯菜多來一點兒,娘還沒吃呢!嗯?二弟妹?大侄兒媳婦?”

    湯蘭花沖著院子叫嚷著,突然覺察到有些不太對。

    ——二房人多,這會兒又是吃飯的時候,這院子里怎么靜悄悄的呢?

    她狐疑地打量著這院子,發現院子里空蕩蕩的……

    她不會記錯,之前二房來的時候,因自知家人眾多,那么多人一塊兒回鄉探親,憑是哪一家的親戚也沒辦法招待住宿飲食。所以他們自帶了食物鋪蓋,甚至連煤爐子和鍋碗瓢盆全都帶上了,眾多的家具物什將這院子給塞得滿滿的。

    可現在,院子里怎么……

    什么也沒有?

    煤爐子呢?大炒鍋、大飯鍋,柴米油鹽呢?

    甚至——

    院門也是敞開著的?早上院子里還晾滿了衣裳,現在也空了?堂屋是空的?房門也大開……透過大開的房門,可以看到屋里的鋪蓋也已經全都沒有了!

    湯蘭花面上的笑容裂開了。

    這、這……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呆呆地垂下頭,看著竹籃里盛得滿滿的鮮紅色的飽滿五味子果實……

    湯蘭花突然明白了!

    二房……跑了?

    霎時間,湯蘭花差點兒被氣炸!

    她手一軟,竹籃跌倒在地,盛得滿滿當當的五味子果跌落于地,嬌嫩的果子噼里啪啦全砸在青石板上,果皮炸裂,汁水濺糊了一地!

    湯蘭花氣憤地大叫,“應雨時!單朝鳳你們騙我?你們,你們……”

    這時,遲了一步的年輕媳婦子彩玲她們也嘻嘻哈哈趕到,也是看到二房暫居的院子空了,不由得有些詫異,急忙喊了住在旁邊的人家來問:“嬸子,我燕東大嫂她們呢?”

    隔壁家的婦人端著飯鍋,從自家屋里出來了,一邊扒飯一邊依著村長別仁晉的教導,答道:“城里來了人,催他逢君二伯趕緊回城里去呢,說是有要緊事!所以二房一家已經走了……”

    彩玲她們有些懊惱,惋惜地說道:“哎呀那我們采回來的這些五味子果……”

    婦人又扒了幾口飯,說道:“沒事兒!你們送到村長家去,燕東媳婦兒已經把錢交給村長了,說讓村長幫著把一百斤五味子果曬成干果,再給她寄去!”

    彩玲她們便又快活了,嘻嘻哈哈地背著身后裝滿了五味子果的背簍,結伴往村長家去。

    湯蘭花呆住。

    她傻傻地低下頭,看著倒扣在青石板上已經跌得稀巴爛的五味子果……

    “哎喲!我的命哪……怎么那么苦!”湯蘭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然后又指著隔壁嬸子大罵,“你個喪門星你咋不早說啊?”

    婦人是個比湯蘭花還潑辣的,絲毫不懼湯蘭花,聞言破口大罵,“%……#&你哪一句問過我了?你是狗嗎?不會說人話?%^#&……”

    湯蘭花呆了半晌,也不敢回嘴,只好哭著又把籃子翻轉過來,撿了小半籃子破壞得沒那么厲害的五味子果,抽抽噎噎去了別仁晉家。

    今天別仁晉的老娘和媳婦帶著孩子去大舅哥家里幫忙去了,沒人燒飯,連他自己都是上隔壁堂兄家里去蹭的飯,聽到湯蘭花大聲喊他的名字,便捧著飯碗從隔壁堂兄家伸了個頭出來一看,見是湯蘭花?

    他快速扒完飯,把碗交還給小侄兒,這才抹了把嘴角,走了過來,問道:“逢圣大伯娘,啥事兒啊?”

    “我來賣五味子果,”湯蘭花委屈地抹了一把眼淚,說道,“燕東媳婦許了我的,一塊錢一斤……”

    別仁晉一聽,驚呆了。

    “逢圣大伯娘,話不能亂講,事情也不能隨便做……”他正色說道,“燕東嫂子可是和我說得明明白白,這五味子果啊,外頭趕集賣分錢一斤,她找鄉親們收五分錢一斤……可從來也沒說過一塊錢一斤!”

    “而且人家只要一百斤,剛才彩玲她們已經送了五味子過來,我請我堂哥秤過了,已經收足了……統共收了一百零斤呢!那斤多出來的果子啊我都沒要,讓彩玲拿回去了……”

    “逢圣大伯娘,這些五味子果我不收了,你看看外頭有沒有人收你的,你賣給人家一塊錢一斤吧!”

    說著,別仁晉又看了湯蘭花籃子里已經磕壞了的爛五味子果,直搖頭,“逢圣大伯娘,你這些都是爛果子啊!你訛人咋還訛到我頭上來了?還有臉騙我說,燕東嫂子許了你一塊錢一斤?我跟你說啊,你政治覺悟太低,這種思想也很有問題!”

    湯蘭花愣住。

    她倒也不是特別無法無天的人。

    她害怕丈夫,害怕剛才那個比她還潑辣的婦人,也害怕打官腔的……別仁晉。

    是,她男人是秀才長子,可別仁晉才是一村之長啊!

    現在別仁晉用這么嚴肅的語氣和她說話……

    她害怕,且不敢反駁,只好拎著半籃子爛掉的五味子果,悲悲戚戚地回了家。

    回到家中,湯蘭花突然感覺到不妥……

    剛才她全心沉浸在五味子果不能換錢的懊悔之中,倒把最最最重要的事給忘了!

    老太婆呢?

    她男人可是交代過,今天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老太婆離開小黑屋的呀!

    在這一刻,湯蘭花被嚇得……心肝兒怦怦狂跳!

    她扔下了籃子飛快地朝著菜園子后頭的小黑屋跑去——

    啊???

    小黑屋的門已經被暴力破壞了?

    屋里空空如也!

    湯蘭花目瞪口呆。

    她胸腔內再次積攢起無盡的怒火。

    ——是二房!肯定是二房用五味子果的事兒把她支開,然后把老太婆給帶走了!這些人也太壞了!竟然趁著她男人出門去喝滿月酒的時候,把她支開……

    等等!

    湯蘭花突然又想起:家里不是沒人的啊!

    兒子敬山在家,二房那些人如此暴力地踹壞的小黑屋的門……那動靜就不可能小!敬山肯定會聽到的!

    湯蘭花立刻沖向正屋。

    可是,她家正屋木門大開,家里空無一人?

    就連兒子敬山的屋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敬山?兒子!”湯蘭花焦急地大喊,“敬山!你在哪兒呢?”

    無人應答。

    湯蘭花急死了,她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個角落,始終沒有找到人。

    這時,湯蘭花又想:敬山會不會是因為早飯沒吃、午飯沒著落,肚里餓得慌……他一個生氣,就把老太婆的門給踹壞了,然后帶著老太婆去房、或者四房那兒蹭飯吃去了?

    對對對!肯定是這樣!

    于是,湯蘭花轉身就朝著房、四房跑去。

    先去的是四房,四房更近嘛。

    可四房院門、房門緊閉,無論她怎么拍門叫喊也無人應答?

    湯蘭花心里更著急,只好又跑去房。

    讓她感到心驚膽戰的是,房居然也……空無一人?!

    湯蘭花嚇得渾身直哆嗦。

    ——這、這特么是不是撞到鬼了?!

    她深呼吸,去敲房隔壁那一家,“桂香!桂香……”

    結果桂香一家也不在?

    倒是住在桂香隔壁的媳婦子彩玲伸了個頭出來,捧著飯碗問道:“逢圣大伯娘,我娘說桂香一家都不在,一早就上周莊去喝耀武哥家里的滿月酒去了!”

    湯蘭花連忙問道:“那你逢賢嬸子一家呢?”

    彩玲捧碗扒飯,轉頭朝屋里問了幾句,然后又傳話道:“我娘說……逢賢嬸子和逢相嬸子都跟著逢君嬸子一家走了!”

    湯蘭花瞠目結舌。

    半晌,她又哆哆嗦嗦地問道:“那、那我家老太婆呢?”

    彩玲臉色一垮,不高興地說道:“我可不知道你家老太婆是誰!”

    湯蘭花急道:“你七奶奶呢?”

    彩玲這才又轉頭問向屋里她婆母,得了信兒以后,又傳話給湯蘭花,“我娘說,七奶奶也跟著一塊兒走了!”

    湯蘭花被嚇傻了!

    她喘了幾口粗氣,又問,“那、那我家敬山……也跟著一塊兒去了?”

    過了一會兒,彩玲再次傳話,“我娘說沒留意,當時人太多了她也沒看清,不知道呢!”

    湯蘭花崩潰尖叫,“你們為什么不攔著她們!我們當家的說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二房把老太婆帶走!你們、你們……”

    彩玲的婆母火了!

    婦人從屋里沖出來,先是沖著兒媳婦吼了一聲,“回屋吃你飯去!”然后抄起了竹掃帚。

    彩玲吐了吐舌頭,趕緊捧著飯碗逃進屋里。婦人拿著把掃帚一邊惡狠狠掃地、一邊氣沖沖地朝著湯蘭花沖過來,大罵,“七嬸是你男人的娘,難道就不是逢君、逢賢、逢相的娘?就算你們已經分了家,也萬萬沒有把老娘鎖在黑屋子里的道理!七嬸其他的兒子要接了她去享福,你們有什么理由不讓人家盡孝?”

    湯蘭花捱了婦人好幾下掃帚,疼得她哭著跑開了。

    她站在岔路口嗚嗚地哭,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最后她實在餓得不行,先回家燒了點飯吃。

    但在這過程中,湯蘭花一直隱約聽到……好像有人在喊娘?而且聽那聲音,似乎是她兒子別敬山的,可又有些不太像,好像過于沙啞了?

    湯蘭花心神不寧、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最后她猛然想起來……

    對啊,她為什么不去找村長別仁晉呢?

    于是湯蘭花哭哭啼啼地又跑去了別仁晉家。

    其實別仁晉一早就知道所有的情況,梔梔已經告訴了他,甚至連別敬山被困在哪兒也說了……但他不好插手那四房人的家事,就一直忍著。

    現在湯蘭花過來找他,先問七奶奶和房、四房的去處?

    別仁晉一五一十告知,又正色說道:“逢圣大伯娘,七奶奶可是自由身啊,你們把她鎖在小黑屋里,這可是犯法的!二伯叔四叔都是七奶奶的孩子,他們也有盡孝的義務和權利……現在他們要把七奶奶接到松市去看病,你和大伯不讓,這意思……是你們希望七奶奶早點兒死嗎?”

    湯蘭花被嚇一跳,急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

    “那不就得了?”別仁晉也松了口氣。

    湯蘭花哭喪著臉,“等我們當家的回來了,你自個兒和他說去吧!”突然又想起一事,急道,“仁晉啊,我家敬山也不見了!你,你有沒有看到他?他是不是也跟著二房一塊兒走了?”

    別仁晉思索片刻,“那倒沒有看到。”

    湯蘭花嗚嗚地哭了,“你快想法子幫著找找啊!敬山他……也不見了嗚嗚!”

    當下,別仁晉立刻找來村民,大伙兒去了湯蘭花家附近尋找……

    其實梔梔一早就告訴別仁晉別敬山在哪兒了,別仁晉裝模作樣地讓人在附近尋找、叫喊……很快,大家就在小樹林的糞坑陷井里發現了瑟瑟發抖、渾身糞水的別敬山。

    以及,糞坑里還有六七條奄奄一息的菜花蛇!

    菜花蛇其實性情溫馴又無毒,也咬過別敬山,但不能對別敬山造成太大的傷害,主要就是……有點可怕。

    所以別敬山被人從糞水陷井里拉上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傻掉的。

    湯蘭花哭著問他,是不是二房的人把他騙到這兒來的?

    別敬山直搖頭,呆愣愣地說有一個美人愛上了他,要和他去小樹林里做夫妻……

    圍觀的村民們嘻嘻笑。

    湯蘭花氣極,又問兒子,“那個美人是二房的嗎?”

    別敬山繼續搖頭。

    ——他雖然當時沒有看清美人的長相,但二房的女眷們他都認識。他很確定,那個美人肯定不是二房女眷里的任何一個!

    “娘!娘……你把那個美人找出來給我,我要她!我要她當我的媳婦兒!”別敬山嚎啕大哭,并且朝著湯蘭花撲去,“娘,娘你答應我!”

    湯蘭花尖叫,“你不要過來——”

    ——你全身都是shi啊!!!

    村民們嘻嘻哈哈笑成一團,并且為了防止被別敬山身上的糞水誤傷,大家紛紛作鳥獸散。

    到了下午四點鐘的時候,別仁晉啟程前往周莊,去吃他大舅哥家的滿月酒。

    這時,別逢圣在周家吃午飯的時候,已經就著清水掛面吃了兩老白干,這會兒面上還泛著酒意,整個人醉薰薰的。

    別仁晉一臉嚴肅地將別逢圣拉到一旁去,將“今天一早市里來人要接逢君二伯回去”的事兒說了,又將七奶奶和叔一家、四叔一家全都跟著一塊兒走了的事兒告知別逢圣。

    別逢圣呆住。

    他瞬間醒了酒,突然轉過頭看向別仁晉,目露兇光,又陰惻惻地問道:“仁晉,這事兒……是他們和你串通起來干的吧?”

    別仁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道:“大伯這么說就不對了,一是需要講證據,你懷疑我,那就拿出證據來。二是要講道理……既然大伯心里對我不滿,那咱們今天就不怕在這兒把這事兒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這里又不是別家莊,別逢圣又向來以秀才長子自居,整天之乎者也的,哪丟得起這個臉?

    他只好忍氣吞聲。

    等到別逢圣氣呼呼地在周莊這和報復性地吃了一肚子酒菜、又跟著別家莊來吃酒的人一塊兒回到家時……據說那天晚上,湯蘭花的慘叫聲響了半宿,不知怎么的又發展到一家口互毆……

    第二天天亮時,隔壁鄰居跑去向別仁晉匯報,別仁晉帶人趕過去一看,發現大房一家口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別逢圣的腿被別敬山給打折了。

    ——湯蘭花的臉被別逢圣用開水燙壞了,毀了容。

    ——別敬山在跌進糞坑的時候,被菜花蛇給嚇出了性|功能障礙,大約以后都不能娶媳婦兒了!

    由于無錢醫治,他們只好自己弄點兒草藥治一治,卻基本沒有太大的用處……

    因為這樣,后來叔四叔從京都回來后,別逢圣一家既沒底氣、也沒力氣再去找他們的麻煩啦。

    再后來,別仁晉去縣城給梔梔打電話說起工作上的事情時,順便把大房一家的事兒說了。

    梔梔將大房的下場說與家里人聽,人人都拍手叫好!

    卻說老奶奶和叔四叔去了松市以后,又搭乘火車去了京都。后來,老奶奶就一直跟著別燕東一家住著,先是做了個白內障手術,后來又查出有心臟衰竭、肺氣腫和腎病。

    二房的孩子們每人每月都會湊點兒錢交給單朝鳳,單朝鳳拿著這錢去請了一個體貼仔細、踏實勤勞的保姆來貼身照顧老奶奶……

    老奶奶后來又活了六七年,在那些年里,她沒問過大房一家一句話,卻帶著照顧她的保姆,盡心盡力為單朝鳳一家打點家務,將幾個小曾孫照顧得好好的。

    第549章

    從老家歸來,梔梔和家里人一塊兒回了京都。

    和親人們短暫的相處過后,梔梔和黎恕帶著倆孩子又回到了南陵。

    今年已經是一九八八年。

    南陵地處祖國最南端,中央發起的改革開放政策,看起來并沒有對南陵地區產生直接的影響。

    但要說完全沒影響,那也不是。

    受到影響的方面,有有利的,也有不利的。

    先說有利的吧!

    改革開放對南陵地區雖然沒有任何幫扶政策,但允許老百姓注冊個體工商戶,合法合規定的做點兒小生意。

    一時間,南陵地區多了好多販賣水果和土特產的個體工商戶。

    現在陶容冶、申書華和李愛國已經升任到林市市委去了,其中陶容冶任副市長,申書華主管教育、農業,李愛國主管經濟、工程建設……

    現任的南陵鎮鎮長,是比梔梔她們年輕一代的知青,叫杜誠勤,也是個辦事踏實、性格風風火火的小伙子。

    梔梔建議杜誠勤以鎮政府的力量,帶領著雙島社隊前往各大展會去參加農貿交易,打響雙島社隊的名聲,同時推銷南陵地區、乃至三省聯名的農產品。

    與此同時,個體戶也能跟著鎮政府一塊兒去參加展會。

    但既然跟著鎮政府走……

    那個體戶接到的訂單也必須由鎮政府指定雙島社隊來跟進。

    跟進什么呢?

    ——跟進農產品的生產品質、收獲時的品檢、農產品的外包裝、運輸過程等等。

    當然,個體戶必須要向雙島社隊支付訂閱金額5%的費用,才能拿到隨隊的資格,并且享受以上服務……

    大多數個體戶當然很樂意這么干,畢竟有了雙島社隊的支持,就等于保證了產品的優質、美觀的外包裝、穩定的交貨期和安全有效的運輸……

    那么支付訂單金額的5%,換來優質的農產品,維持了后續穩定的訂單,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了,也有一部分個體戶覺得5%的訂單金額,就該他們自己賺,為啥要便宜了雙島社隊?

    對于這些個體戶,梔梔也是持贊成意見的。

    無論何時何地,雙島社隊都不應該一家獨大,如果有別的個體戶能憑本事乘著改革開放的春風越飛越高……

    對于南陵地區和雙島社隊來說,這才是既有競爭力、又有對照組的健康經濟發展。

    啊對了,為順應時代發展,雙島社隊更名為南陵農貿公司,經營性質仍為國營單位。

    改革開放政策同時也給南陵地區帶來了負面影響。

    最直觀的就是……

    人才流失。

    為此,梔梔也想出了應對的辦法。

    ——既然已經留不住外來的人才,那就必須培養本地人才了!

    現在國家剛剛才普及九年義務制教育,但高中不在義務教育范圍內,所以梔梔在南陵地區所有的高中都以南陵農貿公司的名義設定了基金會。

    只要是有意愿考上高中、且分數已經達到,但因為貧窮無法入學的學生,基金會一率予以幫扶,會給學生提供學費和生活費。

    關于助學貸款的償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直接以金錢償還,期限為十年到二十年不等;一種方式就是高中畢業后進入南陵農貿公司工作,簽訂三至五年的勞動合同……

    至于考上大學的學生,除去以上兩種助學貸款的方式通用之外,還會給予一筆不菲的獎金!

    這消息一出,整個南陵地區全都沸騰了!

    直到現在,人們也很稀罕國家工。

    畢竟這代表著穩定、福利與旱澇保收。

    雖然南陵農貿公司提供給這些學生的只是有合同的臨時工崗位,可這么一來,既能免費上完高中、大學,還能有至少三五年穩定的工作崗位……

    這么好的事,上哪找去呀!

    一時間,南陵地區的適齡青少年入學率達到了100%!甚至因為大家都想上高中、考大學,連著學習氛圍特別好,各學校爭先恐后引進優質師資,使南陵地區在最近兩年里成為高考率、升學率最高的地方!

    然而這一年的春夏之交,梔梔為了實驗數據匆匆從淮安趕到南陵,才上島工作了兩天,就遇上一場又急又重的大雨。當時她只是淋了十幾分鐘的雨,從空曠跑回辦公室……

    結果當天晚上就開始發燒了。

    起初她自己吃了點退燒藥,又沖了感冒沖劑喝,但延綿了兩天后,非但沒好,還開始了持續不斷的高燒,并且伴隨著咽痛、失語,以及咳嗽、咯血等癥狀,讓她完全無法工作,甚至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正義島上的社區醫院無法收冶。

    于是黎恕趕緊搖著小船兒把梔梔送到鎮上的醫院,給她安排了住院。

    八十年代末的醫院,治療條件比起之前的六十年代,水平提升了不止一點半點,設施也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再加上梔梔和黎恕不差錢,便找院方要了一間單人病房。

    梔梔病得迷迷糊糊,全靠黎恕照顧。

    某天她打完吊針以后,在半清醒狀態中被黎恕喂了一碗粥……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人在喊黎恕的名字。

    黎恕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在梔梔耳邊說了一句,“……高甜甜也病了,但醫院里已經沒有多余的病床,龍強問我能不能在咱們的病房里搭多一張病房,我同意了……”

    梔梔的腦子正暈著呢,就閉著眼睛點點頭,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等到梔梔再次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上午。

    她身邊多了一張病床,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也正昏睡著,雙目緊閉。

    梔梔盯著那人看了一會兒,隱約想起黎恕好像跟她說過,高甜甜也重感冒,但鎮上的醫院已經沒有床位了?

    梔梔便又盯著隔壁病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

    她現在在淮安海大有教學任務,平時來南陵只能是暑假,如果平時要來,就必須騰課時。能來,但時間不能太長。

    所以,直到現在梔梔才覺察到,她好像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沒有關注過高甜甜了。

    高甜甜瘦了好多。

    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病著,整個人的蒼白瘦削得厲害,以至于梔梔居然……沒能認出她來。

    門口那兒傳來了男人們特意壓低的對話聲:

    “……那咱就這么說定了,一人一天輪換著來吧!”

    “成,今天我在這兒守著,你放心回去吧!”

    “好咧,那我先回,明天我做好飯再帶過來。”

    “去吧去吧,有我這在兒你不用擔心!”

    ……

    過了一會兒,黎恕進來了。

    看到梔梔醒著,他很是高興,“醒了?感覺怎么樣?”

    梔梔的鼻子還沒通氣兒,頭也暈得厲害,便甕聲甕氣地說道:“你先過來扶我一把……我上個廁所。”

    黎恕服侍完梔梔上廁所,又去拿了濕毛巾來,給她擦了一把身體。梔梔這才覺得清爽了好些,連著頭暈也沒那么厲害了。

    黎恕又端了飯盒過來,喂她吃早飯。

    早飯是黎恕在醫院食堂買的,滿滿一飯盒的清粥,外加包子饅頭。

    梔梔喉嚨疼得厲害,不肯吃包子饅頭,倒是粥水清潤,她吃了好些……

    飯后,醫生和護士過來查房。

    詢問了一下梔梔的情況,醫生通知黎恕,“……得給別梔梔換針水了,頭孢已經連續打了三天……”

    然后又交代道:“平時給她吃點兒有營養的東西,咱這是西醫治療,沒有忌口一說。所有的魚蝦肉都能吃,蔬菜米飯也不用忌,但就是別弄得太咸、生冷、或者辛辣……不是不能吃,是怕她生病的時候腸胃也嫩,吃吐了或者拉肚子就不好了。”

    黎恕連連點頭。

    醫生又查看高甜甜的情況。

    高甜甜也由黎恕照看。

    她的病情和梔梔差不多,也是流感引起的重感冒,同樣也是持續高熱發燒到人事不省……

    不同的是,梔梔現在已經進入第二階段的治療,高甜甜還處于第一階段。

    醫生查完房就走了。

    護士拿了新的針水過來,給梔梔打吊針。

    黎恕趁機出去了一趟,很快就領著個中年女護工過來了,“劉阿姨,她是我愛人別梔梔,這邊兒這個病床……病人叫高甜甜。我和別梔梔,高甜甜和她的愛人龍強都是一個單位的,所以我和龍強商量好了,我倆一人守她倆一天……”

    “但是呢,我在這兒的時候,不方便照顧高甜甜。龍強在這兒的時候,不方便照顧我愛人,所以……”

    護工劉阿姨明白了,“我懂了!所以今天呢,你在這兒,所以我照顧高甜甜。明天你不在,高甜甜的愛人在,所以我來照顧你愛人!”

    黎恕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這樣!”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劉阿姨說道。

    接下來,黎恕很細致地給劉阿姨立規矩:

    每天一早起來,要給高甜甜擦臉、擦脖子擦手,后頸也要擦到……對待梔梔也要這樣。

    每天早上的早飯一定要有粥……梔梔喜歡喝粥。

    每隔一小時左右喂一次水,扶她起來坐一坐,如果她在打吊針,那就打完了吊針再讓她起來坐一坐……

    劉阿姨笑道:“好好好,我都聽你的!小黎,你這也太細心了吧?”

    然后她又轉頭對梔梔說道:“小別啊,你可真是命好呢!”

    梔梔笑了笑。

    她的病情確實比前幾天好了些,可這會兒也一直頭暈暈的,躺在床上也覺得好像飄在云里似的。實在難受了,梔梔就閉上了眼睛。

    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梔梔才悠悠醒轉,卻聽到劉阿姨好像在和高甜甜閑聊?

    劉阿姨說道:“……我家小孩今年升高中,他呀可愛學習了!成績很好的!可我太窮了,我男人又死得早,我大字不識一個,能把他養大已經很辛苦了。本來我都已經打算讓他上完初中就去打點兒零工,可孩子和我說,他喜歡讀書他還想讀書!”

    “……我當時心里那個難受啊!我真恨我自己沒用,孩子想上學我都供不起!后來聽說南陵農貿公司有幫扶基金會……當時我就說,我們惠林地區怎么就沒有這樣好的幫扶政策呢?”

    “也是我家親戚給我出主意,說我可以給孩子辦個轉學,只要把孩子轉到南陵來,以后升高中的時候一樣可以申請農貿公司的助學貸款,所以我趕緊去問了農貿公司……”

    “還真有這么一回事兒!他們的幫扶政策是不限戶籍的!所以我趕緊給孩子辦了轉學,我呢也跟著過來了……我就在這醫院里打點兒零工,掙得不多吧夠我們娘倆兒吃喝就行……”

    說到這兒,劉阿姨的語氣變得自豪起來,“我都已經想好了,孩子愛讀書、成績也可以,有了農貿公司的幫扶,他就好好上高中、以后念大學!我呢就多打幾份工,爭取多掙點兒錢,攢夠了錢就能給他娶個媳婦兒啦……”

    高甜甜虛弱地笑了笑,“真好!這小日子聽起來……就挺有盼頭的。”

    “是呀!”劉阿姨喜氣洋洋地說道。

    頓了一頓,劉阿姨又問道:“對了甜甜,你小孩現在多大了啊?上幾年級?孩子成績好嗎?是不是也很愛讀書?”

    高甜甜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道:“劉阿姨,我單身……我沒有結婚。”

    劉阿姨愣住,語氣里有止不住的詫異,“啊?這樣的嗎?可是……可是我聽小黎說,你和梔梔、小黎和你愛人……你們幾個都是一個單位的啊!怎么……”

    高甜甜沉默不語。

    梔梔從床上勉強坐起身,適時打斷了話題,“劉阿姨,麻煩你幫我倒杯溫開水。”

    “哎梔梔你醒了啊——好咧!你等一等啊!”說著,劉阿姨趕緊去幫梔梔倒水去了。

    梔梔和高甜甜對視了一眼。

    高甜甜倚在病床上,朝著梔梔慘然一笑。

    第550章

    護工劉阿姨也并不是分分鐘呆在梔梔的病房里的。

    她是按事先和黎恕的規定,每隔一小時過來看看梔梔和甜甜有沒有什么需要……在給梔梔倒了杯水,又問了問甜甜有沒有什么需求,甜甜直搖頭之后,劉阿姨離開了病房。

    梔梔啞著嗓子問高甜甜,“你也淋雨了?”

    高甜甜苦笑,“不是……是夜里睡覺沒關窗,吹了夜風著了涼。”

    梔梔沉默。

    ——那高甜甜的身體素質也太差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高甜甜一眼。

    高甜甜瘦得厲害。

    她其實也是個美貌完全不輸給梔梔的美人。只是梔梔的美,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鐘靈毓秀,恍若清新仙子。而高甜甜的美,是弱不禁風的柔弱美,惹人憐惜。

    梔梔和高甜甜已經算不上年輕了。

    梔梔今年三十八歲,高甜甜比梔梔還大三歲,今年四十一。

    但梔梔在愛美這方面還是非常堅持的,她向棠娘學習,幾乎每周要吃上兩三次的燉花膠,平時嚴格戒糖、多吃蔬菜;同時也天天涂抹自制的面膜,還連著保養秀發、指甲,以及全身肌膚護理……在這方面,她每天都會花上一小時左右。

    所以年近四十的別梔梔,看著還像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

    只是最近她生了病,臉色不太好,還幾天沒洗頭,油乎乎的……瞧著有些憔悴。

    高甜甜呢,生了一副瓜子臉兒,她膚色白皙,體態纖弱,生了一副倒八字眉,眉尖蹙蹙,不說話的時候自然而然染上一抹憂愁,格外讓人憐惜。

    但她對容貌、肌膚、身段的態度,遠不如梔梔重視。

    所以四十出頭的高甜甜,頭發微黃干枯、眼角染上不易覺察的魚尾紋……看著像個三十多的遲暮美人。

    這會兒高甜甜躺在床上,煙眉微蹙、淚目盈盈的模樣……

    梔梔直搖頭,低聲說道:“你怎么還沒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啊?”

    高甜甜含笑答道:“就是記性不好。”

    頓了一頓,她又歉然說道:“梔梔,我頭暈我先睡一會兒啊。”

    “你好好休息。”梔梔說道。

    她眼睜睜看著高甜甜慢慢挪動著躺下身去,還把頭扭一旁去,像是睡著了。

    梔梔聰慧,而且十分敏感。

    她覺察到高甜甜不是很想和她說話……似乎有些逃避的意思。

    梔梔也知道高甜甜的意圖——其實高甜甜就是很怕梔梔提起龍強,所以才選擇了裝睡。

    沒一會兒,黎恕匆匆回來了,手里還拎著幾個飯盒和兩個湯桶。

    見梔梔是醒著的,而且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黎恕挺高興,張嘴就問,“頭還暈嗎?”

    梔梔想了想,描述自己現在的感覺,“還是有點暈的……感覺好像,我鉆進了一個密封套子里似的,所有的聲音在我耳里都是嗡嗡響著的,你現在明明站我面前說話……可我就覺得好像距離你很遠似的……”

    “再就是,好像一切的感官都很遲鈍,腦子對身體的控制……不是那么得心應手,手腳也做不出特別精細的動作……”

    “你生病了么!”黎恕說道,“所以這幾天要好好休息,病好了身體才能恢復了。”

    “對了,我一早托人帶話帶錢給玫瑰,托她準備兩份病號飯。吶,這就是她讓她兒子送過來的……我來看看是啥!”說著,黎恕把飯盒和湯桶一一打開。

    ——兩個湯桶里盛著滿滿的雞湯。

    ——三個飯盒里頭,有兩盒是飯菜裝在一起,菜肴特別清淡,有清炒葫蘆瓜、蒸南瓜、香油小蔥拌雞絲等等,一看就是給梔梔和高甜甜的病號飯。

    ——還有一個飯盒里沒有米飯,裝著滿滿的菜,有豬油渣炒腌菜、油潑辣子拌雞肉,以及涼拌皮蛋黃瓜,還有些清炒蔬菜什么的,一看就是給黎恕的。

    不過,韋玫瑰沒給帶黎恕的飯,估計也是知道黎恕飯量大……真要她管飯,估計得捎上滿滿一鍋。所以韋玫瑰干脆不準備了,她只給送了菜,意思就是讓黎恕直接在醫院飯堂買米飯,既便宜又實惠。

    黎恕也挺高興。

    因為韋玫瑰給他準備的菜,屬于特別送飯的那種。

    梔梔從枕頭底下摸出手表看了一眼,對黎恕說道:“也差不多快到飯點了,你先去食堂買米飯吧!”

    黎恕,“急什么!我先給你把雞湯里的油給撇掉吧!”

    然后他認認真真地用勺子將其中一個湯桶里的雞湯多余的油花全都撇掉……先遞給了梔梔。

    梔梔喝了一口,覺得味道還真不錯,于是就捧著湯桶拿著勺子慢慢喝。

    黎恕猶豫片刻,問梔梔,“高甜甜的雞湯……也要撇油么?”

    “當然要。”梔梔答道。

    于是黎恕又認認真真地把另外一桶雞湯里的油花給撇干凈了。

    “這一桶雞湯也弄好了,”黎恕對梔梔說道,“梔梔,我下去打飯去了啊!”

    梔梔應下。

    黎恕離開以后,梔梔小小聲喊道:“甜甜,睡醒了嗎?起來喝點兒雞湯好不好?這會兒喝,溫度剛剛好……要是放冷了啊,就怕腥。”

    睡在隔壁床上的高甜甜一聲不吭、也一動不動的。

    大約過了三五分鐘……

    梔梔隱約聽到高甜甜發出類似于微微抽泣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高甜甜才遲遲應道:“好,我這就起來……”

    梔梔聽出了她聲音里的濃濃鼻音。

    正好這時,護工劉阿姨推門而入,問道:“甜甜、梔梔,菜可準備得好!”

    想著今天是黎恕在這兒照顧梔梔和高甜甜,劉阿姨便表揚道:“梔梔啊,你家小黎也太會照顧人了吧!”

    梔梔連忙說道:“這飯菜可不是他做的……”

    她還沒來得及解釋——

    劉阿姨明白了,連忙夸贊高甜甜,“不是小黎做的病號飯?那肯定就是甜甜的愛人做好了送來的吧?哎呀甜甜,你可真有福氣!”

    高甜甜臉色慘白。

    梔梔趕緊解釋,“這些飯菜是黎恕花錢請我們鎮上的朋友幫著做的!”

    劉阿姨:……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趕緊從柜子上拿了飯菜送到高甜甜的病床上,又問道:“甜甜啊要不要我喂你吃飯?”

    高甜甜直搖頭。

    劉阿姨只好先扶著高甜甜去上了個廁所,又打了水過來給她擦手,把她送回到病床上以后,劉阿姨才離開了。

    梔梔非常理解高甜甜的感受——人在生病的時候,心理特別脆弱。尤其是,高甜甜和龍強多年來的感情糾葛……他倆沒成家,就會降低歸屬感。平時有朋友們的陪伴、有工作的寄托,倒不必想太多。可一旦閑下來無所事事、還生了病,那是相當難過的。

    所以梔梔也不主動提起,只是對高甜甜說道:“先喝湯,這雞湯的味道挺不錯的。”

    高甜甜默默點頭。

    她剛才根本沒睡著,所以把梔梔和黎恕的對話聽了個完完整整。

    其實梔梔和黎恕也沒說啥……

    就是這對夫妻說的幾句家常話,落在高甜甜的耳里,聽出了細水長流的愛戀、滿身心的信任與依賴,以及平淡幸福生活里的煙火氣息。

    高甜甜忍不住哭了。

    ——因為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愛情與婚姻啊!

    她要求很高嗎?

    可是……

    高甜甜心里難受,卻又不想讓梔梔和黎恕覺察到,只好死命隱忍哭泣。直到她自認為已經控制好情緒,這才坐起身,沒想到卻被劉阿姨無意道破。

    高甜甜羞愧難當。

    她只好低頭假裝喝雞湯……

    因為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她沉默著一勺一勺地喝著雞湯,直到雞湯見了底,她才突然意識到什么,苦笑道:“梔梔,你家黎恕可真會心疼你……瞧他把雞湯里的油撇得這么干凈!是怕你喝了太油膩的湯水對腸胃不好吧?”

    頓了頓,高甜甜又幽幽說道:“梔梔,我真羨慕你啊!要是……”

    剛說到這兒,高甜甜突然愣住。

    片刻,她臉色慘白的對梔梔說道:“梔梔,對不起!”

    梔梔挑眉。

    ——發生什么事了?

    第551章

    梔梔詫異地看著高甜甜,不明白她這是怎么了。

    為什么高甜甜一句話說了一半就臉色大變?

    【梔梔我真羨慕你啊,要是……】

    這句話怎么了?這句話不是挺正常的么!

    等等。

    要是什么?

    梔梔仔細想了想,大抵有些明白了。

    她含笑對高甜甜說道:“要是什么?要是龍強也有黎恕那么好……你就更開心了?”

    高甜甜目瞪口呆地看著梔梔,面上青一陣、紅一陣的,難過得就快要哭出來了,“對不起梔梔,你別介意,千萬別多心,我、我就是那么隨口一說!”

    梔梔笑了,“行了行了,就一句真心的贊美……我聽了高興還來不及呢,你這么緊張干什么!雞湯喝完了就吃飯,我跟你說啊,玫瑰的手藝可真不錯!尤其這蒸南瓜……怎么這么好吃呢!又甜又粉又糯……哎甜甜你快試試啊!”

    高甜甜半天沒說話。

    這時,黎恕興沖沖拎著飯盒進來了,“梔梔,食堂在賣紅糖冰粉,你想不想吃?你要是想吃,一會兒等我吃完飯,我把這飯盒洗干凈了以后去給你買一盒回來?”

    梔梔點頭說道:“成啊!”

    然后她轉頭問高甜甜,“甜甜,一會兒你也來一份吧?”

    其實高甜甜壓根兒沒心思吃。

    但下意識覺得,接受只需要點頭,拒絕還需要解釋一大堆……

    高甜甜點點頭,“謝謝。”

    黎恕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高甜甜身上,便問道:“甜甜,今天這頓飯菜……你感覺怎么樣?這是玫瑰做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愛吃的、或者是愛吃的,你告訴我,我去跟玫瑰說說。”

    “我都可以,”高甜甜低聲說道,“謝謝!”

    “啊,不客氣。”說著,黎恕看向了梔梔。

    他是這個時代的標準男人,也是一個普通的男人,就像其他的男同志一樣,和所有的男同志總能搭上話,但平時很少和女同志說話……

    但他和高甜甜認識快二十年了,多少還是有點兒了解的。

    看到高甜甜這么頹廢喪氣的樣子,黎恕看了看梔梔……

    見梔梔神色如常,黎恕便不再說話了。

    ——高甜甜是梔梔的朋友、是梔梔的同事、是梔梔的革命戰友,最最最重要的,高甜甜是女性,他還是保持距離吧!

    黎恕走到了梔梔的病床邊,剛才他去食堂買了整整三個飯盒的米飯,這會兒就著玫瑰送的菜,開始了大口扒飯。

    梔梔沒說話,認真吃飯,高甜甜也沒吭聲……

    病房里便陷入了沉寂。

    梔梔慢吞吞吃完飯,抬起頭對黎恕說道:“哎黎恕,你知道嘛?我今天可開心了……”

    “咋了?”黎恕的臉從飯盒里□□,“生病了還這么高興?”

    梔梔罵他,“去你的吧!”

    然后又一笑,“是今天……有人羨慕我,說我男人對我好!”

    高甜甜正拿著勺子往嘴里送飯菜,聽了梔梔的話,她瞬間臉色慘白,手里的勺子僵在半空中,整個人幾乎要昏厥過去了!

    黎恕看著梔梔,有些詫異,“這有啥好羨慕的?現在哪個男的敢對媳婦兒不好啊?對媳婦兒不好,就是對自己的后半生不好!傻子才不心疼媳婦兒呢!”

    梔梔,“可是稱贊你的那個人,是隔壁病房的陪床家屬……是個女的誒!”

    黎恕立刻挺直了胸膛,驕傲地說道:“這位女同志的眼光非常好!”

    梔梔噗嗤一聲笑了,“你就不怕我吃醋啊?”

    黎恕斜睨著她,“你醋一個給我看看!”

    梔梔笑笑不語。

    ——黎恕當然很優秀,外表俊美,身高也在這兒擺著,氣質也不差。現在他步入中年了,桃花漸少。以前二十多三十歲的時候,多的是年輕姑娘給他扔手絹兒、寫情書什么的。

    但相比這下,梔梔的桃花可比黎恕多多了。

    她到現在都還保持著二十多歲的容貌和身段,尤其是,她還在大學教書。每年的新生里,總有那么十來個會把她誤當作學姐,攔路表白的、暗塞情書的、拐彎抹角送她禮物的……簡直數不勝數!

    為宣示主權,黎恕會在每年的新生報到季里,陪著梔梔去海大,充當護花使者。

    梔梔快速掃視了高甜甜一眼,含笑對黎恕說道:“不過,偶爾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好,也是會讓我覺察到……最近是不是有些忽視你了。黎恕,等我好了我給你做頓飯吧!”

    黎恕說道:“那倒不用,等你好了啊我們出海去!”

    聞言,梔梔眼睛一亮!

    “好呀!”她笑瞇瞇地說道。

    黎恕吃飯的速度很快,十幾分鐘就干掉了整整三盒米飯,菜也吃得干干凈凈,這才站起身,對梔梔說道:“我去給你們買兩盒冰粉上來吧!雖然你倆現在可能吃不下,但就怕一會兒賣完了,下午想吃的時候沒了。”

    梔梔點頭。

    黎恕便捧著一堆飯盒離開了。

    梔梔又看向了高甜甜。

    見高甜甜味同嚼蠟般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飯菜,梔梔喊了她一聲,“甜甜?”

    高甜甜回過神來,看向梔梔。

    “感謝你對我的贊美!我很高興。”梔梔笑瞇瞇地說道。

    高甜甜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才輕輕說道:“你不介意的話……那當然最好。”

    “我不介意,甚至感到很高興。”梔梔認真說道。

    高甜甜突然哭了。

    她先是小小聲啜泣,然后實在受不了,將捧在手里的飯盒放到一旁去,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里,再將棉被拉過頭頂,嗚嗚大哭了起來。

    黎恕捧著兩盒冰粉進入病房的時候看到這一幕,驚呆了。

    他也沒好意思呆在病房里頭,便將兩盒冰粉放在柜子上,用塊毛巾蓋住,然后拿起一本書,朝著梔梔指了指外頭。

    意思是:我就坐在病房門口的長凳那兒看書,你有事叫我。

    梔梔頜首。

    黎恕快步走了出去。

    高甜甜一直嗚嗚地哭……

    梔梔吃飽了午飯,躺床上睡了一覺。

    等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到身體松快了很多。再往旁邊一看,高甜甜大約哭累了、睡著了。

    病房里安安靜靜的。

    從門口那兒探進來一顆腦袋。

    是黎恕。

    他看到梔梔醒了,面露喜色,趕緊進來了。

    快步走到梔梔床前,小小聲說道:“你這一覺可睡得真厲害,現在都快下午四點了……要不要送你去上一趟衛生間?”

    梔梔點頭。

    不過,梔梔小小聲說道:“你就在一旁看著我,我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走動。”

    她下了病床,穿上拖鞋,在黎恕的保護下慢吞吞走出病房、穿過走廊,來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里。

    一切都挺順利。

    就是從衛生間回來的時候,身體漸漸變得沉重、疲倦,兩條腿每邁一步出去,都像踩在云端……整個人搖搖欲墜。

    黎恕趕緊上前扶住她,把她抱了起來,送回病房,放在床上。

    這時高甜甜也正好醒了,看到黎恕抱著梔梔回來,便說了句,“黎恕,麻煩你把劉阿姨喊過來,護士剛說要打針,我得先去一趟廁所。”

    黎恕應了一聲,又匆匆出去喊劉阿姨。

    高甜甜又問梔梔,“你還是暈得厲害么?”

    梔梔笑道:“好多了!剛才我是自己走去的……回來的時候有點兒撐不住。嗐,這流感病毒可真厲害!不瞞你說,我還挺怕傳染給黎恕的。”

    高甜甜也笑道:“好像他們男的的身體素質都比較好……”

    梔梔覺察到,高甜甜的情緒似乎已經有些平復了。

    很快,黎恕把劉阿姨叫了過來。

    劉阿姨架著高甜甜也去了一次廁所,回來以后,黎恕去喊了護士過來,給兩個病號扎了針,開始吊水。

    后來黎恕跑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梔梔和高甜甜兩人的時候……

    高甜甜主動對梔梔說道:“梔梔,很抱歉啊……我,我情緒有點兒不穩定。”

    梔梔笑笑,“大家是快二十年的好朋友,有什么事兒是不能說的呢?心里頭不快活,你就應該早點兒說出來,開解你也,替你出主意也好,總之就是別悶在心里。”

    高甜甜點點頭,眼圈兒又紅了,低聲說道:“我以為……你和于露的關系更好些。”

    梔梔想了想,答道:“你們每一個人都是我的摯友,不能分排名的那種。”

    高甜甜咬住下唇,猶豫再三,終于說出了郁結于心、耿耿于懷多年的一句話,“當初你一句話……就讓于露成為了工農兵學員,

    我……”

    頓了一頓,高甜甜鼓起勇氣說完了最后一句,“我以為你是向著她的!”

    梔梔明白了。

    “我相信于露的人品,當初她跟我說了她想競選工農兵學員,所以我給她提了不少建議和意見……我想,固然是因為她聽了我的話才能當選那一年的工農學員,但更重要的是,她確確實實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甜甜,你覺得呢?”梔梔問道。

    高甜甜面色慘白。

    “可能是我……太小家子氣吧!”她輕聲說道。

    沉默許久,高甜甜說道:“于露喜歡龍強。”

    梔梔沒吭聲。

    她知道,高甜甜需要傾訴,需要被聆聽,情緒才能宣泄出來。

    高甜甜抽泣了幾聲,才說道:“我和她本來是最最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有一段時間,我總聽到她提起龍強龍強……”

    “她常常說龍強人這么好,對你這么不離不棄,真讓人羨慕啊,又說甜甜你其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天她對我說‘甜甜我真羨慕你啊,要是龍強是我……’,當時我和她同時驚呆了。”

    “我聽懂了她沒說完的那半句話……那會兒我真是覺得,天都塌了!我把她當成親姐妹,她卻、她卻喜歡上我的對象!我心里難受得要命……可我又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我和于露剛來到這兒插隊的時候,她什么也不會,我也什么都不會,我倆一塊兒捱過餓、扛過凍……比親姐妹還親。后來我和龍強被大當家派人接回來以后,我才從其他的知青口里聽說了,那幾年于露一直不離不棄地找我和龍強,哪怕好幾次差點兒被韋大成一家給弄死了,她都是養好了傷再繼續想辦法……”

    “我回來以后真的很感激她,可自從那天以后,我就開始懷疑她,覺得她……是不是根本不是因為我,才堅持那么多年和韋家斗?她是不是……其實是為了龍強?”高甜甜含淚說道。

    “我是個膽小鬼。”高甜甜淡淡地說道,“……我甚至不敢去問于露,我當時想著……不管怎么樣,于露為了救我,被韋大成一家給折磨成那樣……龍強因為受我連累,陪著我在荒島呆了三年,腳也跛了!”

    “他倆對我有恩,我、我理應成全他們!”

    說到這兒,高甜甜嗚嗚地哭了起來,“我立刻和龍強提了分手,可龍強不同意。他問我為什么,我讓他去問于露……”

    “他到底有沒有去和于露說,又說了什么,我不知道……然后于露開始避著我和龍強,變得忙碌得不得了。那一年,于露評上了工農兵學員,直到走都沒跟我和龍強見上一面……”

    “又過一年,我才聽書華說,于露和容冶處上了對象。”

    高甜甜看著梔梔,淚眼迷蒙,“梔梔,你知道容冶對你的情感嗎?”

    梔梔坦率地承認了,“我知道。”

    “可我從來也沒給過他任何一丁點的希望吧?”梔梔說道,“甜甜,有時候人確實會生出莫名的想法、貪欲與執念……這就是人和動物之間的區別,因為人是有思想的。”

    “容冶現在也很好,他有完整的家庭,有賢內助,他妻子的事業不比他差,他倆還有可愛的孩子……今后他和他妻子的未來是光明的,這就已經很好。”

    高甜甜盯著梔梔看了一會兒,哽咽著說道:“于露喜歡龍強,容冶喜歡你……你敢說,他倆結婚不是為了打消你和我的后顧之憂?”

    梔梔也看著高甜甜,“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難道你不該為這樣的摯友而感到慶幸與心疼?慶幸他們沒有來破壞我和你各自的感情,也心疼他們的抱團取暖?”

    高甜甜呆住。

    梔梔說道:“甜甜,容冶和于露在處對象、結婚的時候已經是成年人了,結婚是他倆自己考慮好的結果,也是他倆自己的選擇,你為什么要把別人對婚姻的想法強加在你自己身上?”

    高甜甜啞口無言。

    半晌,高甜甜含淚說道:“因為我,我一直覺得我配不上龍強!我心里亂得很……我遭遇過什么你也很清楚,龍強無怨無悔的陪著我,于露也盡心盡力地幫我……到頭來我發現,那么好的龍強,就應該配上那么好的于露!”

    “梔梔,我可能是島上最不愛學習的人了……你瞧瞧,島上也就只有我和明宇不是工農兵學員……而人家明宇在運動開始以前就已經大學畢業了,只有我什么也不是……可龍強和于露都是大學生,現在龍強是碩士,于露是博士……”

    梔梔嘆氣,“可龍強和于露又有什么關系呢?甜甜,于露和容冶的婚姻很幸福,他倆的孩子都已經快要上高中了!”

    高甜甜呆住。

    “甜甜,你也很優秀,你不要一直困在過去……勇敢地走出來吧!”梔梔輕聲說道。

    高甜甜嗚嗚地哭,“我已經走不出來了……梔梔,龍強都已經不愿意再和我見面,和我說話了!我、我心里亂得很,又難受得不得了……我和他明明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們彼此相愛,但為什么要我遭遇那樣的事?”

    “我以為龍強和于露是上天賜給我的補償,可老天爺又為什么要我讓知道于露……喜歡龍強?是,龍強是和我解釋過,他說他對于露無感。可這么多年去,他對我越來越冷淡……”

    “每天只能匆匆見上兩次,其實我都知道,他見不見我也無所謂,和不和我說話也不在乎,我……我能怎么辦啊?”高甜甜哭得梨花帶雨。

    梔梔陷入沉思。

    其實呢,依梔梔看來,龍強未必像高甜甜說的那樣,對她不聞不問、不理不睬的。相反,梔梔覺得龍強挺辛苦的。

    龍強的綜合工作能力很強,梔梔以前一直將他和陶容冶視為左臂右膀,申書華和李愛國還得稍微往后靠一靠。但這么出色的一個人,陶容冶現在都已經升任林市副市長了,龍強可能是因為高甜甜的原因,不愿意離開南陵,目前他在南陵任鎮長。

    高甜甜因為早年的不幸經歷,害怕別人對她指指點點,所以她一直窩在正義島、不愿意離開。龍強只好每天搖著小船兒來回趕上兩個多小時的水路,往返于南陵鎮與正義島之間。他還有著繁重的工作需要處理,最多只能做到每天一大早和高甜甜一塊兒吃個早怕,每天晚上睡覺前去和高甜甜說句話……

    換言之,他倆雖然也算是天天見面,但相處的時間并不多。

    根據梔梔的觀察,高甜甜和龍強之間的相處,確實和別的情侶、夫妻有點不太一樣。

    龍強好像永遠在遷就,高甜甜似乎永遠在生氣……

    可能是因為由于居住在島上人

    們三觀相近的緣故,無論老少夫妻,大家的相處方式基本一致:女的都屬于勤勞彪悍的領導型、男的都屬于悶頭苦干聽老婆話型。

    所以高甜甜的格格不入,還體現在……

    呃,用適合這個時代的話來說,是島上其他的女人屬于勞動人民,感情更加樸實無華,對丈夫對家人的愛,就是一日三餐、就是柴米油鹽。

    高甜甜呢,她應該是有點兒小資情節。她對于愛情的理解,可能更注重于精神需求方面。但龍強卻是個標準的正義島男人——媳婦兒不開心了,那一定是他的錯,所以他得聽媳婦兒的話,可他的媳婦兒卻啥也不說,光讓他自己猜猜猜。他應該也猜過,但沒有猜對、或是永遠都在猜猜猜的路上,長此以往,他可能失去了動力,或是更加愿意把精力放在能看得到回報的工作上……

    梔梔忍不住問道:“甜甜,那是誰發現你生病的啊?”

    高甜甜抽泣了兩聲,答道:“是龍強……”

    “他是怎么發現你生病了的?”梔梔又問。

    高甜甜小小聲說道:“他每天早上都要和我一起吃早飯,那天晚上我可能燒迷糊了,他來敲門我不知道,他就翻窗子進來了……然后就送我到鎮醫院來了。”

    “他這不是挺關心你的嘛!”梔梔說道。

    高甜甜欲言又止。

    梔梔用眼神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高甜甜這才說道:“他對我……已經毫無感情可言。說白了,他只是沿襲了他的責任心。他不愛我,但是習慣于照顧我……”

    她的聲音里盛滿了沮喪與憂傷。

    梔梔便問道:“甜甜,那在你的心里,你覺得他應該要怎么做?”

    “他至少……不能對我太冷漠,”高甜甜低聲說道,“至少要像你家黎恕和你相處的那樣……”

    梔梔笑道:“可是在這一方面,我更羨慕你呀!”

    高甜甜愣住。

    一時間,她搞不清梔梔是不是故意這么說的。

    畢竟她和龍強之間的感情出了問題,在雙島上盡人皆知。

    梔梔認真說道:“你和龍強好歹還能天天見面,我和黎恕可是兩地分居啊!”

    高甜甜似有些明白了,她心里亂得很,卻依舊說道:“可我和龍強的相處……根本比不上你和黎恕!”

    “甜甜!你得先搞清楚你想要什么的愛情,想要什么樣的生活。龍強不是黎恕,我和黎恕的婚姻和生活也不應該成為你和龍強的感情刻度表!”梔梔正色說道。

    高甜甜瞬間淚盈于目。

    她看著梔梔……

    半晌,高甜甜哽咽著說道:“梔梔,我是不是……錯了?”

    梔梔嘆氣,“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不能說你倆誰有錯,但你倆之間肯定存在著可以溝通解決的問題……甜甜,你必須得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高甜甜沉默不語。

    這時,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于露的聲音突然響起,“甜甜!甜甜……”

    梔梔和高甜甜同時側目。

    只見于露風塵仆仆地沖進病房,一臉擔憂地看著高甜甜,“甜甜,你這是怎么了?”

    高甜甜咬住下唇。

    她定定看著于露,淚水很快就從眼眶里浮了起來,溢出眼眶、又滾落于面龐。

    “你怎么來了?”高甜甜哭得像個孩子,卻緊緊地捉住了于露的手,泣道:“你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氣,說什么也不想來見我的嗎?”!

    第552章

    當于露和高甜甜淚眼執手相看的時候……

    梔梔看向了病房門口。

    黎恕陪著陶容冶站在那兒。

    陶容冶看向梔梔,眼里蘊含著莫名的情愫。

    梔梔朝著陶容冶笑了笑。

    半晌,陶容冶也笑了。

    他很快就把頭轉到了一旁去。

    黎恕笑嘻嘻地將自己的胳膊架在陶容冶肩上,也不知他說了些什么……兩個男人同時笑了。然后黎恕朝著梔梔比了個“我們出去一下”的手勢,拉著陶容冶離開了。

    梔梔的注意力回到了于露和高甜甜身上。

    于露哽咽道:“你別瞎說……我什么時候不想見你了?我不是每個星期都有寫信給你?反倒是你……從來不回信!根本就是你不愿意見我……”

    高甜甜抽噎道:“我不敢回信給你……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再加上我工作忙……”

    這時,于露突然發現梔梔慢吞吞地從隔壁床站起身?

    “梔梔!梔梔你想干什么?你跟我說,我來幫你!”于露趕緊抹了一把眼淚,來到了梔梔的病床旁。

    梔梔:……

    ——其實她就是想給這對糾纏了許久的好朋友騰個地兒。

    “我……悶得慌,想出去走走。”梔梔笑道。

    于露嗔怪道:“你胡說!這病都還沒好,連路都走不穩當,你還想出去?快點兒乖乖躺床上吧!”

    說著,她不由分說就把梔梔按在了床上,又紅著眼說道:“都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已經長過了呆在父母家人身邊的時間……好得就像一家人似的,你還避什么嫌!”

    梔梔看了高甜甜一眼。

    高甜甜也含淚點頭。

    梔梔便笑了笑,問于露,“你和容冶不是在林市么,怎么突然回來了?”

    于露答道:“容冶和龍強因為工作,通了一個電話,龍強就說了一聲你和甜甜都生病了,正好明天容冶要來鎮上開個會,我倆就提前來了。”

    接下來,于露又問了一下梔梔和高甜甜的病情。

    梔梔解釋了幾句,又笑道:“幸虧你倆來得早,但凡來晚一兩天啊我都要出院了!”

    一番話說得高甜甜和于露全都笑了。

    不過,高甜甜一直看著于露,突然想起了梔梔先前說的那句“甜甜,你勇敢地走出來吧”……

    高甜甜咬住下唇,輕聲問道:“露露,你還怪我嗎?”

    于露一滯。

    她看了高甜甜一眼,迅速把視線挪開,小小聲說道:“這句話,難道不應該由我來問嗎?”

    高甜甜久久不語。

    半晌,她低聲說道:“一晃眼,十五年過去了啊!”

    于露再次陷入怔忡。

    ——高甜甜說的是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三年。那一年,于露愛慕龍強的小心思被甜甜發現,甜甜痛苦而又震驚,直接向龍強提出分手。于露羞愧欲死,狼狽不堪去找梔梔,最終在梔梔的幫助下,她如愿拿到工農兵學員的名額,遠走高飛,離開了她熱愛著的第二家園。

    哪怕是后來,于露在外結婚、生子,后來又回到了海鷗島,她和高甜甜的友誼……也永遠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高甜甜看著于露,含淚說道:“露露,我從來也沒怪過你……十五年前,我就是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所以我……抱歉,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的一腔情愿,會把你逼走,露露對不起!”

    于露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高甜甜,“明明是我對不起你!是我、我讓你和龍強的感情出現了問題……你怎么這么傻,還來向我道歉啊?”

    高甜甜“哇”一聲哭了,“那你現在幸福嗎?露露你告訴我!你不要騙我!”

    于露緊緊地抱著高甜甜……

    她突然說了句對不起,轉身就跑出了病房?!

    高甜甜愣住。

    坐在隔壁病床上的梔梔也愣住。

    高甜甜心亂如麻,喃喃說道:“她、她……”

    梔梔立刻說道:“甜甜你別亂想!”

    高甜甜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明明就是……不快活啊!所以她不想告訴我真相……”

    “你不是她,你不能隨便判斷她的想法,”梔梔正色說道,“等于露回來再說。”

    高甜甜面如死灰。

    過了好一會兒,于露又走進了病房。

    她已經控制住情緒,坐在高甜甜的病床旁,握住了高甜甜的手,認認真真地說道:“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我……不希望在那么激動的情緒之下,表達我的意愿。甜甜,你愿意聽我從頭說起嗎?”

    高甜甜點點頭。

    于露看著高甜甜,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年你和龍強失蹤以后,我不是因為他,才拼命地打探你的消息的。事實上你也應該清楚,咱們仨在一個大隊里插隊,統共也有兩年不到的時間,在那兩年里,我和你一塊兒吃一塊兒睡,我和龍強根本不熟悉……甜甜,我一直沒有放棄你,是因為我已經把你當成親姐妹了!”

    高甜甜的眼淚從眼眶里滾落了下來。

    于露繼續說道:“我喜歡上龍強,是在我們仨去了海鷗島以后……真的很抱歉,甜甜,當時我、我沒辦法控制自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樣才能不喜歡一個人,很抱歉我當時喜歡上你的對象,還、那還那么明顯的讓你看了出來。”

    高甜甜嗚咽著哭出了聲音。

    于露又道

    :“我發誓我從來也沒有想過要拆散你們、破壞你們……甜甜,這絕不是因為,我認為你當時精神不好,不能受刺激的緣故。而是,我也是一個知廉恥的人。只是,我、我沒有過經驗,我還不知道要怎么扼殺這不正確的情感,甚至……我還沒來得及覺察到我自己的心思,就被你看了出來……”

    “不管怎么說,我當時都欠你一句道歉……甜甜,對不起!請問你能原諒我嗎?”說到這兒,于露也忍不住哭了。

    高甜甜也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

    ——恨于露嗎?

    不恨。于露為了她,也受盡了韋家的折磨。可后來,于露從她和龍強的感情里完全摘離出來,整整十五年,于露沒有單獨和龍強相處過、見過面、說過話……

    甚至為了讓她安心,于露嫁給了一個根本不愛的男人!

    她還要怎么去恨于露啊?

    ——那,原諒于露?

    好像她又做不到。

    這些年來,她無時無刻都在糾結……于露明知道龍強是她的對象,為什么還要愛上他?于露為什么要嫁給陶容冶?于露自以為的犧牲,是不是要讓她愧疚?

    見高甜甜久久不答,于露有些黯然。

    她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后來,我和容冶結了婚。說實話,當初我倆處對象的時候……確實處于一個不太健康的關系上。畢竟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嘛,我倆抱團取暖的意義,要比處對象更加重要。”

    “可是甜甜,感情都是處出來的。在和容冶相處的過程中,可能是因為……當時我的眼里只能有他,慢慢的我就發現……原來他也是個很優秀的人。在我們結婚的一開始,確實責任大于愛情……但幸好,我們相互理解、相互幫助,總算是走過了那段最艱難的日子……”

    高甜甜突然發問,“那段最艱難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于露坦然答道:“因為我比他大三歲嘛,他家里人有點不樂意。再加上他的老實和我的老家隔得還挺遠……我和他又都是知青,我倆結了婚,就意昧著有以后可能回不了他的家鄉、也回不了我的家鄉……”

    高甜甜點點頭,又問,“那你倆是怎么相互理解、相互幫助的?”

    說起這個,于露面上浮起了笑容,“靠給家里人寫信和寄土特產……我和他商量好了,結婚以后,我就不往我娘家寫信了,全都由他來寫。他也不往他家寫信了,全都由我來寫。當然了,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完全不了解對方的家里人么,但好在是寫信,很多話不必當面說,省去了尷尬……”

    “到了后來呢,他家人開始給我回信,我家里人也開始給他回信……慢慢的,我和婆家,他和我娘家的關系才慢慢變好……他媽媽會在信里讓我好好照顧他,也會勸我說不能虧損自己。我哥哥給容冶寫信,也說我脾氣不好讓容冶多包容,又邀請容冶和我回家探親……”

    “最后呢,我快生孩子的時候,我婆婆一聲不吭的一個人從老家跑來照顧。那會兒我特別怵她,怕她嫌棄我,吃不慣她做的飯菜我也不敢說,連肚子疼都不敢告訴她……”

    “結果提前半個月在家里見了紅,我沒有生孩子的經驗,總覺得還沒到時候,就一直忍著痛,不敢告訴她……”

    “那天我婆婆買菜回來,看到我暈死在床上,淌了滿血的床,把她給嚇夠嗆!她借了個三輪車……她個子比我還矮小,也不知她哪兒來的力氣,居然一個人就把我從屋里抱了出來,又放上了三輪車……”

    “不瞞你說,當時婆婆把我送到醫院的時候,我都已經被痛暈過去了。醫生說,但凡婆婆再晚一步,有可能我和孩子就……一尸兩命了!”

    聽到這兒,高甜甜緊張地撫住了心口。

    于露回憶起往事,面上的表情既甜蜜、也有些心有余悸,“后來醫生拯救了我和孩子的性命,我醒了以后,我婆婆抱著我大哭了一場,我和她就什么都說開了……到現在,她對我也像親生女兒一樣,連容冶也要靠邊兒站……”

    高甜甜長長地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頓了一頓,高甜甜終于鼓起勇氣問于露,“那你和容冶……”

    這是高甜甜最最最在乎的事。

    沒有之一。

    甚至這件事,這個結果……在她心里是遠超于她和龍強之間的問題的。

    于露再次握住了高甜甜的手,柔聲說道:“我剛才突然跑出去……就是不希望在情緒很激動的時候告訴你,免得你誤會我是在意氣用事。”

    “甜甜,我和容冶的關系很好,你不需要替我們擔心。我和容冶的感情,跟你和龍強不一樣。我們沒辦法把‘愛’……這樣的字眼輕易說出口,但我們彼此尊重對方、維護對方、掛牽著對方……”

    “雖然他沒有親口告訴過我,但我知道我已經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當然了,我也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他,他也早就已經成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我是他母親的兒媳、是他兒子的母親、是和他同甘苦共進退的苦命戰友、也是……陪伴著他走過風風雨雨,將來還會陪著他一起慢慢變老的人,我見證他在人生道路上披襟斬棘,幫助他解決一個又一個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的難題。甜甜,如果我和他不相愛,我怎么可能那樣陪伴著他呢?”于露溫柔地說道。

    高甜甜陷入怔忡。

    于露和陶容冶的……愛情,讓高甜甜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高甜甜想像中的愛情,是早上起床后、夜晚入夢前的一個吻,是對方親手喂到嘴邊的早餐,是高興起來抱高高、轉圈圈,是午后陽光下翻曬的被子,是傍晚在清風中微揚的秋千和笑聲……

    從于露嘴里說出來的,她和陶容冶的感情……

    在高甜甜的想像中,更像親情。

    所以,于露和陶容冶……真的相愛嗎?

    看著高甜甜的表情,梔梔扶額。她看出來了,高甜甜這家伙是不是又鉆了牛角尖?

    “甜甜!”梔梔正色說道,“戀愛沒有標準公式,你不能用你的戀愛標準來衡量別人的感情!”

    高甜甜一怔。

    于露面上也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梔梔認真說道:“甜甜,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于露和容冶結了婚,但她過得不幸福……你會有心理壓力,覺得于露的不幸福,完全由你造成……對不對?”

    高甜甜沒說話。

    于露連忙說道:“甜甜你不能這么想……”

    梔梔笑道:“那你看看于露吧,只要你認真看過她,你就知道

    她過得幸不幸福了。”

    高甜甜便又看向了于露。

    ——于露今年也已經四十多了,但身材還是保養得不錯,在這個春夏相交的季節里,她里頭穿著長過膝蓋的黑色針織連衣裙,外罩一件杏色的長款薄風衣,腳下踩著一雙低跟皮鞋……

    她剪了一頭短發,還燙著波浪頭,面頰兩旁有幾粒小小的雀斑,眼角也生出了細細的魚尾紋……

    但她肌膚白皙,唇色透出健康的粉紅盈潤,雙眼因為剛哭過顯得有些紅腫,但仍能看出她明眸善睞的模樣兒。

    高甜甜愣住。

    其實,第一批登上海鷗島的男女知青里,男知青們普通都高、瘦、帥,女知青們,除去梔梔和高甜甜是少見的美人之外,其他女孩子的長相都比較普通。

    女知青們是在后期的文化浸養、以及由愛美之心而生出的肌膚保養、因手里不差錢在衣品方面也有所提升……才會在漫長的歲月中,變成了氣質、知性美人。

    于露以前也不漂亮。

    她高、瘦,臉色臘黃,是個國字臉不說,還有點兒齙牙。

    但現在,她應該已經做過牙齒矯正,一笑起來就會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肌膚也早就不是以前的暗黃,也因為變白了,面頰兩旁的小斑才會有些明顯。

    她生育過孩子,該有肉的地方變得很有肉,該瘦下來的地方又完全沒有贅肉,哪怕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風衣,卻依舊顯得身段纖婀。

    再加上于露還明顯帶著儒雅的書卷氣質……

    看著這樣的于露,高甜甜幾乎想不起來以前她的模樣兒。

    梔梔笑道:“甜甜你看看于露吧,她要是不幸福,能有這么好看嗎?”

    于露漲紅了臉,和梔梔斗嘴兒,“得了吧!你也不看看你自個兒……快四十了吧?看著還像二十多!也就是黎恕不顯老,你倆才般配,但凡他顯老的話……你倆一塊兒走在街上,怕是他要被人罵,說他老牛吃嫩草啦!”

    梔梔一笑,“我不會讓他變得又老又丑的!畢竟還得陪著我過一輩子啊,他要是太丑,那我日子多難過啊……換個角度也是一樣的,黎恕要是想舒舒服服地和我過日子,他也愿意把我打扮得美美的!這樣他才不虧呀!”

    高甜甜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知道,梔梔這是在點醒她——如果女人婚后不幸福,她哪會有什么心思打理自己,更加不可能有心思打理丈夫。

    剛才陶容冶其實也來了,只是站在病房門口沒進來。

    這些年來,于露雖然一直刻意避開龍強和高甜甜,但陶容冶沒有避開他倆……高甜甜知道,陶容冶看起來也年輕,還帥氣,甚至偶爾還會露出童心。比如說,他喜歡去托兒所給小孩子們上體育課,有時候和黎恕他們打籃球還喜歡耍奸……

    相比之下,龍強就顯得老成多了。

    不但在氣質上顯得蒼老、衣品上也有些……靠近樸實的勞動群眾。

    現在有了梔梔的提醒,高甜甜才意識到——陶容冶是個男人,他本身在穿衣打扮這一方面是沒有任何審美的。而他之所以看起來陽光、年輕、童心未泯,其實是因為身后有個于露。

    是于露為陶容冶打理著裝,是于露替他分擔了工作和家務、他才能保持陽光和童心……

    反過來說,雖然目前也不知道陶容冶為于露做了些什么,但于露現在是博士,一邊在林市大學當教授一邊搞她負責的科研項目……她的學歷比陶容冶還高!

    如果陶容冶不支持她的學業,如果陶容冶沒有分擔家務和孩子的教養,如果陶容冶沒有給予她經濟上的支持……

    于露哪兒有錢打扮她和陶容冶?于露哪兒有時間讀博?她又怎么可能浸養出這么一身的儒雅風度?

    高甜甜終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她主動抓住于露的手,抽泣了兩聲才答道:“露露,看到你現在這么幸福……我,我也替你感到高興!”

    于露卻看著高甜甜,問道:“那你……還能原諒我嗎?”

    聞言,高甜甜松開了手。

    她輕聲說道:“我本來就不怪你……喜歡他又不是你的錯,何況你當時還那么堅決地離開了……”

    于露垂下頭,“可你和他……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回不到從前,我問心有愧。”

    高甜甜沉默不語。

    “甜甜?”于露輕喚摯友的名字,又問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因為我,而懲罰他?”

    高甜甜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于露的情緒也有些低落。

    梔梔嘆氣,說道:“于露,甜甜和龍強之間的問題,在于他倆,和你無關。”

    于露朝著梔梔投過來詫異的眼神。

    梔梔又對高甜甜說道:“我先前和你說的那些話,你一定好好想一想。”

    “什么?”于露急忙問道。

    梔梔搖頭,“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在感情的世界里,別人說多無益,反而還會給她來困擾,只能靠她自己想清楚……”

    高甜甜很清楚,梔梔是在提醒她:你必須要先搞清楚,你想要什么樣的愛情和婚姻。

    她還意識到,梔梔和黎恕之間的愛情,于露和陶容冶之間的愛情……全都不一樣,所以全都不等于她的愛情……

    但此刻,高甜甜心里亂得很。

    她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梔梔笑著對于露說道:“一會兒你上醫院開點兒板藍根吧!和容冶回去以后你倆都沖一包喝,這次這流感病毒很厲害,我和甜甜都是重癥,你還在我們病房里呆了那么久,當心中招啊!”

    于露點頭,“好!一會兒我就去。”

    這時,黎恕扛著個四方桌子匆匆跑了進來,放在病房中間,又笑著對梔梔說道:“梔梔,一會兒龍強也過來,容冶跟我說了,咱們幾個好久沒聚在一塊兒了,今天咱們在這兒吃頓飯,好好熱鬧一下!他去食堂買飯了……”

    梔梔倒是不反對。

    不過——

    她轉頭催于露,“你也別呆會兒了,就現在趕緊去開門診掛個號,買點兒板藍根上來吧!要不然,呆多一分鐘我都擔心你們會被傳染……”

    于露含笑應下,拎著包包匆匆去門診開藥去了。

    第553章

    幾位好友在梔梔和高甜甜的病房里,熱熱鬧鬧地吃起了飯菜。

    梔梔還是很擔心小伙伴會被她和高甜甜傳染,哪怕是龍強、陶容冶拍著胸脯說他們身體強壯肯定不會有事兒,哪怕于露也說她買了預防感冒的板藍根沖劑,大家喝了就不會有事兒……

    梔梔也依舊很堅持的讓黎恕去找護士要了兩個打吊針的鐵架、和簾子布過來,把兩個吊針架橫在她和高甜甜的病床前,拉一條麻繩再搭上布簾子,簡單地做了個屏風。

    就這樣,梔梔和高甜甜坐在病床上吃飯;黎恕、龍強、陶容冶和高甜甜在簾子外頭吃飯。

    除去梔梔和高甜甜吃的是韋玫瑰送來的病號飯,其他人吃的全都是從醫院食堂里買來的飯菜。

    老實講,飯菜并不算好吃。

    但大家全都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中,完全不介意。

    龍強悵然說道:“……哪怕再留戀從前,咱們也終于慢慢分開。梔梔一年只回來一兩次,容冶你們又去了林市……你最近干得不錯,應該很快就會升到省委了吧?”

    后一句是對陶容冶說的。

    陶容冶點頭,看向了于露,一臉的欲言又止。

    于露笑了,“我鼓勵你去!”

    陶容冶再三猶豫,“我還是……在這兒再干一屆吧,怎么也得等到江江考上高中。他上了高中以后就要住校了,到了那會兒我再考慮升任的事。”

    于露,“我能管好江江的學習。”

    “我知道你能管好江江的學習……可家里有我在,至少我還能做做家務管管你們娘倆的吃喝,你也不至于在家務上浪費太多的時間,畢竟你的工作也不輕松。”陶容冶無奈地說道。

    簾子后頭的梔梔注意到,高甜甜根無心飲食,正捧著飯盒怔怔地聽著陶容冶和于露的對話。

    于露笑道:“生活上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嘛!再說了,江江自己也會做家務,他還會燒飯呢!我和江江在一起啊,在生活上,未必是我照顧他!”

    黎恕笑著和于露開玩笑,“你為啥這么軸呢?就不能是人家舍不得離開你們娘倆兒么?非要人親口說出來你才罷休?”

    于露頓時閉了嘴。

    梔梔和高甜甜呆在布簾子后頭,也沒看到他們在那邊是怎么一回事,最后只聽到了黎恕的悶笑,以及陶容冶的笑罵,“黎念之!你自個兒打了半條光棍兒就想讓我步你的后塵?你這安的是什么心!”

    ——梔梔和黎恕在一年之中至少有半年處于分居狀態。

    黎恕叫囂,“來呀相互傷害啊!”

    于露和龍強忍不住笑了,梔梔坐在簾子后頭,不禁笑出了聲音。

    高甜甜大為震驚。

    ——陶容冶暗戀梔梔,這是整個南陵地區的人全都知道的公開秘密!從什么時候,陶容冶和黎恕的關系變得這么要好了?他倆不應該是情敵關系嗎?

    高甜甜久久回不過神來。

    吃過午飯,于露和陶容冶攜手離開。

    龍強呢,本來輪到明天看護的,但這會兒他也不想走,就一直捱在病房里磨磨蹭蹭的,時不時看高甜甜一眼。

    高甜甜心里亂得很,不愿意理他,早早躺下睡覺了。

    龍強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盯著高甜甜的睡顏看了一個多小時,最終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黎恕趕回正義島工作去,龍強過來接手照顧梔梔和高甜甜。

    梔梔住院兩天了,其實覺得已經差不多,想出院了。黎恕沒讓,非要她再住一天觀察一下。

    但是梔梔也有點兒坐不住。

    打完吊針,她就不耐煩躺床上了,摸索著下了地兒,和龍強說了一聲,戴著口罩扶著墻慢慢去外頭透氣散步去了。

    不過,身體還挺虛、腿還軟,梔梔也就是慢吞吞走到走廊處上了個廁所,再慢吞吞走到走廊上的窗戶那兒,看了一會兒樓下的人來人往、吹了一會兒的風,才又慢吞吞往病房走。

    她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到龍強坐在門口的長椅處,垂頭喪氣的。

    “干嘛不進去?”梔梔問道。

    龍強直搖頭。

    看得出來,他的情緒很低落。

    梔梔又朝著病房里看了一眼——高甜甜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像是睡著了?

    梔梔慢吞吞走到自己的病床邊,準備上床休息一下。

    高甜甜突然掀開了蒙在頭上的棉被,整個人坐起身,怒道:“你能不能尊重人一點?我不是讓你別進來……”

    梔梔愣住。

    高甜甜也突然看清楚眼前人是梔梔,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滿面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對、對不起啊梔梔,我、我還以為……”

    梔梔了然。

    高甜甜可能以為她是龍強吧?

    梔梔笑了笑,揶揄道:“你也太兇了吧?”

    高甜甜羞愧得垂下了頭。

    在這一天里,梔梔旁觀著高甜甜和龍強之間的相處……

    說真的,梔梔覺得這倆相處的模式可不太健康。

    高甜甜有點兒作,大部分時間不理龍強,和他說話的時候也不好好說,非要夾槍帶炮的;龍強呢就一直很沉默,并不主動和高甜甜說話,因為只要他一開口,無論他說什么都會捱罵,捱了罵他就更加不吭聲了……

    梔梔覺得,高甜甜可能是有點兒缺乏安全感?

    誒,但是感情這東西……

    尤其是高甜甜,因為很久以前受到過傷害,所以她會特別敏感些。就算梔梔想提點她,也得找個合適的場合和機會,不然會起反作用。

    于是梔梔也就忍著沒吭聲。

    過了兩天,梔梔已經好了八成,決定明天辦理出院手續,于是這天晚上,黎恕下班以后就來到了鎮醫院,方便明天一早接梔梔回正義島去。

    傍晚八點左右,陶容冶和于露兩口子來了。

    一番寒暄后,于露牽著陶容冶走到了梔梔的病床旁,說道:“容冶的會議也開完了,我們……也是明天一早回去,所以今天過來……也是有些話想和你說。”

    說著,于露輕輕地推了陶容冶一把,隨即往后退了幾步。

    一時間,病房里眾人的臉色都有些……一言難盡。

    梔梔面色如常,甚至還面帶微笑。

    黎恕皺眉,但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高甜甜則震驚地看看陶容冶,又看了看于露,最后又看向了梔梔……

    陶容冶的臉色十分局促。

    他有些不安地回頭看了于露一眼。

    于露朝他露出一個“加油,我相信你”的支持笑容,然后走到了病房門口,將門關上了。

    陶容冶深呼吸——

    他身材高大,站在梔梔的病床前,遮住了不算太明亮的燈光,極容給人造成壓迫感。

    他走到梔梔病床前,坐在小板凳上,使他的視線、與坐在床上的梔梔……視線平齊。

    “梔梔,我、我必須要……先向你道歉,今天我來找你,我想要對你說的話……或許會給你帶來不安和困擾,但希望你能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把我拉出這泥潭……”

    說著,陶容冶又看向了黎恕,“念之,我也會再向你解釋……”

    病房里一片寂靜。

    陶容冶看向了梔梔,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了些什么,眼里慢慢蓄滿了淚水,輕聲說道:“梔梔,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喜歡你了……你知道嗎?”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當事人梔梔的表情倒還算如常。

    半坐在另外一張病床上的高甜甜則瞠目結舌——不是吧?梔梔嫁給黎恕十幾年了,陶容冶也娶了于露十幾年了,怎么陶容冶他……

    不,不對!

    剛才是于露拉著陶容冶走到梔梔跟前的,也就是說,陶容冶向梔梔表白,于露是知情且支持了?

    天哪!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陶容冶看著梔梔,繼續說道:“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必須承認我是一個膚淺的人,首先喜歡上你的容貌……”

    “后來喜歡你,是因為那么瘦小的你,心里有著那么大的主意,帶領著我們上了海鷗島,從一無所有……慢慢一點一點打拼、積累。你個子小卻一點兒也不嬌氣,你腦瓜子聰明但你從來都不會看不起誰……”

    “你充分發掘每一個小伙伴的優點與長處,從來也不擔心別人會在某個領域超越你……你體貼細致,盡最大可能照顧團隊里的小伙伴……你做事情永遠井井有條,循序漸進……”

    “梔梔,和你在一起久了,想不喜歡你……真的很難很難。”

    陶容冶深呼吸,含淚笑問:“梔梔你肯定不知道,那會兒你決定要和念之結婚的時候,我甚至還想過……如果沒有念之,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說到這兒,陶容冶靜靜地看著梔梔。

    這意思,就是希望梔梔能給他一個答案了。

    梔梔笑了笑,認真、且毫不猶豫地答道:“……不會。”

    “容冶,你真要把我看得這么透徹嗎?”梔梔笑道,“……我承認在我眼里,事業大于一切。但結婚生子也在我的人生計劃之內呀!我和念之結婚,從來都不是因為他是我的竹馬,也從來都不會因為他是最合適的結婚伴侶……”

    “我愿意和他結婚,是因為我喜歡他,我愛他……我試想未來沒有他的日子,然后我發現,那樣的日子我過不下去。我未來的所有計劃,都將和他產生交集……所以,對于你的提問,我會告訴你,如果這世界上沒有黎念之這號人,那么我不會結婚。”

    黎恕本來還有些氣呼呼的。

    但梔梔的話,一下子就讓他高興了起來……很快,他的眼圈兒就泛了紅。

    第554章

    陶容冶從來也不曾有過這樣的膽量,敢向梔梔表白。

    今天是因為于露的鼓勵,他才敢走出這一步。

    而現在,梔梔明明白白的拒絕了他的表白,還給出了這樣的答案……

    陶容冶的眼淚也從眼眶里跌落了出來。

    半晌,他才輕聲說道:“梔梔,我應該……早點兒向你表白的。要是膽量能再大一點兒,早點兒表白、早點兒被拒,可能我就……不會被折磨那么多年了!”

    說著,他雙手捂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很抱歉容冶,雖說這是遲來的表白,可我也必須鄭重回答你……我對你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不是因為你不優秀,相反,你應該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你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梔梔認真說道。

    陶容冶和這個時代的大多數男性一樣,屬于沉默寡言、埋頭苦干型的人,鮮少有這樣情緒外泄的時候。

    他捂著臉痛哭了一會兒,慢慢平復下來,這才拿開了雙手,深呼吸,繼續含淚看著梔梔,緩緩說道:“梔梔,不瞞你說……你和念之結婚以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挺頹廢的。我知道我還放不下你,可我倆的工作……又不可能避免的需要發生交集。念之和我也是兄弟,那我要怎么面對你?又要怎么面對他?”

    “那段時間……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最最黑暗的時刻,幸好當時我和你是同一屆的工農兵學員,我們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學,我不需要直接面對你……這才能茍延殘喘。”

    說著,陶容冶看向了于露,“在那段時間里,我和露露在同一個城市,我們的學校只距離一條馬路……我和她,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對露露……僅僅擁有著革命伙伴互幫互助的感情。但不得不說,同在異鄉為異客,客觀條件確實造就了主觀意愿。”

    梔梔含笑看向于露。

    于露顯然也想起了她和陶容冶同在鄂城上大學的艱苦日子,雖然唇角微彎,卻眼眸噙淚。

    陶容冶繼續對梔梔說道:“兩年的朝夕相處,讓我完全了解了露露的性格。我才知道,她也是個很好的姑娘,善良、敏感、體貼細致,同時她又很堅強,有著……比我還厲害的毅力和上進心……”

    “然后我就在想,這個姑娘也是個不輸于梔梔的呢!然后我又想……梔梔那么優秀,世界上有幾個梔梔呢?最后我又在想,我是不是魔怔了?為什么會拿其他的姑娘來和梔梔比呢?人么,本來就是不盡相同的……”

    “我慢慢了解露露,習慣她的存在……那一年秋天,我腿上受了傷,她把我照顧得好好的,我恢復得又快又好。冬天下雪的時候她不小心滑倒在雪地里,骨折了……可她卻壓根兒沒告訴我,請同學送她去了醫院……幸好她同學來跟我說了一聲,我才去了醫院……”

    說到這兒,陶容冶限入怔忡,“當時我非常憤怒!氣她發生那么大的事都不告訴我,我氣沖沖地跑到醫院去找她……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突然又發現,我是她的什么人呢?又有什么資格生她的氣呢?”

    “我當時,特別有挫敗感……我很快就離開醫院,準備馬上回學校,并且要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只有這樣,才能有條件讓她好好休養。畢竟骨折不是小事兒,沒有三五個月的休養是好不了的。”

    “我坐在公共汽車上,嘗試著分析她的想法……然后發現,露露和我一樣,過于期待一個歸宿又害怕被拒絕。那是我頭一次生出了……想和露露處對象的想法。”

    “她出院以后,我把她接到了租來的房子那兒……那會兒我倆都窮,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必須一分錢掰成兩半兒花。也是因為這樣,露露展示出她當家的能力……雖然我們真的很窮,但那段時間……可能也是我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時光。”

    陶容冶看向于露的目光,變得柔柔的,含淚說道:“那時候快過年了,四合院里有的是人想給孩子做新衣又沒錢,露露想了個辦法,用碎布做成補子,幫孩子們縫補舊衣,掙點兒微薄的錢財貼補家用……可她太困了,有一次把我一件上衣的散了線的扣眼子也當成了破洞,縫了一只小鴨子子上去……”

    梔梔沒能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于露滿臉紅暈,嗔罵道:“陶容冶你別拆我臺好嗎?我不要面子的嗎?”

    陶容冶也笑了。

    他轉頭對梔梔說道:“就是在那段時間里,我……有可能已經放下而不自知。我對自己說,我不想要最好的了,因為那也不屬于我。我只想要最適合自己的……我開始慢慢了解露露,越了解就越……喜歡?”

    “其實我心里相當迷茫,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分不清我對梔梔、對露露的情感到底是怎么樣的。當我想起梔梔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今年爆發了芽蟲病,她該為社隊的果樹蟲害發愁了,可今年才和供銷社簽了供銷合同,到時候要怎么交貨?’,‘關于社隊的人員調動問題她到底考慮清楚了沒有’……”

    梔梔忍不住又笑了。

    陶容冶也笑了。

    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而當我想起露露的時候,我會想‘露露現在在干什么?工作順利嗎?如果工作不順利,她會不會向我傾訴?她們學校的飯菜很難吃,她多半是不愛吃的,可她胃不好再不好吃也要按時吃飯’……”

    于露本來就緋紅的臉兒,更是像個紅蘋果!

    連原本面若寒霜的黎恕也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陶二傻!你這不是喜歡你媳婦兒這是啥?你對梔梔的感情……根本就是、就是對一個強者的仰慕與尊敬啊!”

    陶容冶笑了。

    笑著笑著,他又哽咽了,“可我那會兒還不懂啊!”

    說著,他又看向梔梔,一字一句地說道:“梔梔,其實是露露鼓勵我……將年少未盡之事做完,只有這樣,才能讓我不留遺憾。我思來想去,覺得很對……畢竟這件事未了,就會成為我心里的刺,留著痛、□□更痛……”

    “現在我得到了你的答復,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說著,陶容冶站起身,舒了一口氣,對梔梔說道,“我真的很感謝你,你是我人生路上的導師,是照亮我事業的燈塔……”

    梔梔打斷了他的話,“你要感謝的是露露!是她的大度與寬容,才造就了你幸福美滿的家庭!你還要感謝她的是,如果今天不是她讓你來……和我把事情說清楚的話,恐怕今后你還會一直陷在這樣的不明確、不明朗之中。”

    陶容冶連連點頭。

    他看向于露,緩緩朝她走去,“露露,謝謝你……”

    “都老夫老妻了,還說什么謝啊!”于露明顯有些不好意思。

    陶容冶說道:“念之說,夫妻是彼此間最熟悉的人……但不能因為過于熟悉就欺負人,讓對方承擔所有的壞脾氣和壞情緒……甜蜜的愛情,幸福的婚姻必須要靠情侶或夫妻雙方的經營,只有一個人的愛情,那叫死纏爛打。只有一個人的婚姻,那叫自討苦吃……”

    坐在一旁的高甜甜聽到這句話,若有所思地抬起頭,看向了陶容冶和于露。

    陶容冶繼續含笑看著妻子,說道:“所以我必須要讓你知道我的感情……露露,我很喜歡你。梔梔是我的人生導師,你是我最親密的伴侶,和你呆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覺得特別特別幸福……就連念之也比不上我,畢竟他和他媳婦兒一年里要分開半年。”

    “陶容冶,你不拉踩我幾下你就不快活是吧?”黎恕嘀咕道。

    陶容冶沒有理會黎恕,繼續對于露說道:“所以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愿意升到省委去……除非你愿意帶著孩子和我一塊兒去省城……”

    黎恕嗤笑,“陶容冶,你這人挺有意思的哈!你這到底是在向我媳婦兒表白呢還是在向你媳婦兒表白?”

    “黎——念——之???”梔梔低吼著黎恕的名字。

    黎恕立刻舉手投降,“我就說說、就說說而已嘛……”

    而那一邊,于露萬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變故。

    ——本來呢,是于露看到丈夫在這幾天里明顯有些魂不守舍,旁敲側擊著問了,才知道他一直耿耿于懷那些陳年舊事。

    和陶容冶做了多年夫妻,于露早就已經了解他,對他的感情歸屬還是比較有自信的。

    所以她鼓勵他當著黎恕的面,和梔梔把以前的感情問題講清楚。只有這樣,黎恕心里的介懷才會消除,陶容冶也才能將這一頁翻過去……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事兒到了最后,容冶不但和梔梔講清楚了,而且還……向她表白了?

    在這個時代,人們的感情還比較內斂。

    但梔梔經歷了好友許昌琳的離世、以及三哥到現在都無法介懷,依舊單身……所以她愈發珍惜當下。是,她和黎恕確實不得不為了工作,一年之中至少半年都在兩地分居。在梔梔看來,分居不要緊,但要讓他知道她的愛意。

    喜歡一個人,就應該要給夠他安全感,不是嗎?

    也正是如此,脾氣暴戾的黎恕也才會因為她的溫柔而收斂脾氣,平時和好友聊天的時候會不自覺帶上梔梔的觀點……

    現在聽到丈夫認真向自己表白,于露眼圈兒泛紅,笑道:“容冶,其實我也喜歡……”

    這時,高甜甜忍不住說道:“你不是喜歡龍強嗎?”

    病房里突然變得寂靜。

    于露看著高甜甜,面上的紅暈迅速散去。

    第555章

    病房里原本和諧、歡快的氣氛……

    瞬間降至冰點。

    眾人吃驚地看著高甜甜。

    梔梔也皺起了眉頭。

    ——于露上次過來看望高甜甜的時候,梔梔認為這對好姐妹已經說開了。畢竟于露當時也是直接剖開心意,明明白白地和高甜甜說清楚了。

    那甜甜她怎么還……

    龍強第一個受不了。

    “我出去一下。”他也沒看高甜甜,只是垂下眼眸說了一聲,轉身離開。

    高甜甜厲聲問道:“我說錯了什么?”

    這句話,成功地阻止了龍強離去的腳步。

    他背對著高甜甜站著,過了許久,才悶悶地開口說道:“你沒有說錯。”然后推門而出,離開了病房。

    高甜甜嗚嗚地哭了起來。

    梔梔嘆氣,對高甜甜說道:“你這又是何必?”

    于露看著高甜甜,表情有些憂傷,她轉頭對陶容冶說道:“甜甜還病著在,龍強不可能走遠……你去把他叫進來,咱們還是把話說清楚吧。”

    陶容冶伸手扶住于露的后腰,以絕對姿態保護著于露,看向高甜甜的目光就不那么友善了。

    聽了妻子的話,他點點頭,走到病房門口,一推開門就看到龍強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那兒,指間夾著剛點燃的香煙,默默發呆。

    “龍強,進來吧!我們把事情說清楚。”陶容冶說道。

    龍強沒吭聲。

    半晌,他將香煙湊到嘴邊,猛然吸了一大口,然后直接用粗糙的手指碾熄了煙頭。他本來想扔掉煙頭……可左右看看,又沒有發現哪兒有裝垃圾的撮箕,便將煙頭塞進了口袋里。

    他再次進入病房。

    高甜甜哭得梨花帶雨。

    龍強嫻熟且自覺地說道:“甜甜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好,我……”

    是啊,媳婦兒不開心了,那肯定是他的錯。

    可他到底哪兒錯了呢?

    他根本不知道于露喜歡過他,他對于露也根本無感,而且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他用這十幾年的時間來自證清白,還要怎么樣?

    就不能好好過日子嗎?

    在這一刻,龍強心中生出無盡的疲倦感。

    “你厭倦我了對不對?”高甜甜淚眼婆娑地問道。

    龍強機械地答道:“沒有。”

    竟是沒有力氣再多說一句……

    這時,于露適時開了口,“甜甜,龍強,你們能先聽我說一句嗎?”

    高甜甜看向了于露。

    于露上前一步,對龍強說道:“龍強,很對不起……多年前因為我的年少無知,對你產生過好感,那是不道德的……因為我,而讓你和甜甜的感情出現了危機,我真的很抱歉,對不起!”

    她也羞愧得快要哭出來了。

    龍強和氣地說道:“于露,我不能接受你的道歉。”

    于露愣住。

    陶容冶也有些著急了,上前護住了妻子,說道:“龍強,我們都知道,感情是勉強不來的。那個時候的露露雖然……可她沒有做過任何實質上的破壞你和甜甜感情的事吧?而且她在確認自己的心意以后,已經第一時間抽|身離開……”

    “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也一直很注意避嫌……龍強,你應該很清楚,這十幾年來,露露從來也沒有單獨見過你、和你說過一句話……你、你要講道理。”陶容冶急道。

    龍強一笑,“容冶你別著急,讓我把話說完啊!”

    說著,龍強看向了于露,一字一句地說道:“于露,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是因為這件事根本與你無關。容冶說得對,年少時的心動,天真而又單純,可能就因為一朵花、或者一塊貝殼……你不必感到抱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和甜甜的感情出了問題,跟你沒有任何關系。這完全是我和她之間的問題,可能是我一直沒辦法給予她……她想要的安全感吧。”龍強淡淡地說道。

    他話音剛落,高甜甜羞惱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龍強你知道嗎?你在和她說話的時候,你的眼神、你的表情……都溫柔得不像話。可你在對我說話的時候,你在看著我的時候……根本就是毫無感情可言。”

    龍強沉默不語。

    “你無話可說,對嗎?”高甜甜氣得想哭,“那你走!你走吧!”

    龍強便又沉默著慢慢轉過身,朝著病房門口走去。

    高甜甜見他果真要走,不由得氣苦,眼淚撲籟籟地順著面龐往下流。

    “等一等!”于露叫住了他。

    于露看看龍強,又看看高甜甜,低聲說道:“甜甜,龍強,我真的很后悔……如果當初我知道我的暗戀會給你們帶來那么多的困擾的話,我寧愿……寧愿我們從來也沒有認識過。”

    此言一出,龍強還沒怎么樣,高甜甜卻臉色一白。

    于露看著高甜甜,說道:“甜甜,這應該是會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然后她看向了丈夫,“容冶,我同意帶著江江和你一塊兒調去省城。”

    陶容冶連連點頭。

    于露又看向了高甜甜,含淚說道:“其實我很早就已經把我對龍強的感情放下了,不為別的,是因為我對你的喜歡,早就超越了我對龍強的好感!”

    “現在想來,我為什么會對龍強產生好感呢?我也曾經反思過……后來我,最醒悟過來,大約是因為你的分享,你對他的愛意、你對他的喜歡……你事無巨細地把你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告訴了我……最終引起了我的共情。”

    “我離開海鷗島以后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厘清楚,我對龍強的好感,全都來自于你眼里的他……事實上,你也應該很清楚,我和龍強到底又有什么交集呢?從六九年登島,到七三年我和容冶離開……整整四年的相處時光里,我和龍強有沒有時間和機會逾越,你最清楚。”

    “畢竟,你和龍強在一起的時候,我避開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龍強不在……甜甜你說,我有沒有說錯?”于露一字一句地說道。

    高甜甜咬住下唇。

    于露失望地看著高甜甜,等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今天我已經和你、和龍強全都講開了……所以我不是第三者,我從來也沒有做過任何影響你倆感情的事!到今天我也已經向你們道過歉了,甜甜,請你以后不要再拿著我曾經喜歡過龍強的事來說,這樣的話我愛人會不高興!”

    高甜甜看著于露,面色慘白、眼圈泛紅,“露露,你這是要……和我割席?”

    “是。”于露毫不猶豫地回答。

    于露忍不住眼圈泛紅,“甜甜,我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哪怕在過去的十幾年里,我們沒在一起,可我還是每周給你寫信……可你回應過我嗎?那怕一個字?”

    “每個人心里都有不能承受之痛……我有良心,我懂廉恥,所以我會對年少時不應該產生的暗戀抱有羞愧之心。可是,你就沒有難言之痛嗎?高甜甜,我一直舍不得傷害你,可你為什么就能那么坦然地用最利的刃、來刀我最痛的地方啊?”于露也哭了起來。

    高甜甜拼命搖頭,“不,不……露露,我、我不是針對你的,我只是、只是……”

    龍強開口向于露解釋,“于露,甜甜確實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她只是想讓我難堪,想讓我難受罷了。”

    高甜甜一怔。

    于露看著高甜甜,低聲說道:“甜甜,我想過要挽回我和你的友情,所以我一直堅持給你寫信,和你分享我的生活、我的工作……可你從來也沒有回應過我。所以,我成為了那個站在原地等你回頭的人……但是甜甜,人生是一條漫長的路,我邀請過你和我一塊兒走,你沒有同意,所以我們……漸行漸遠,慢慢變成了陌生人,變成了彼此都不習慣也不喜歡的樣子。”

    “我給你寫的那么多的信,所以我還是你了解的那個我。你對我從來也沒有回應,所以你成為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不了解的兩個人,是不可能做朋友的。甜甜,我和你的友誼,到此為止了。”

    高甜甜哭道:“我不是不想給你回信,我、我只是以為……以為你寫信給我,是想透過我讓龍強知道你的近況。”高甜甜羞愧地說道。

    于露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搖搖頭,“甜甜,我和你之間的友誼……不重要了,沒了你,我還有其他的朋友。你也是一樣……人生在世,最不缺的就是朋友了,只要你拿出真心待人,總會有人真心對你。我比較擔心的,是你的愛情……”

    說著,于露看了憔悴疲倦的龍強一眼,又看向了高甜甜,“……甜甜,龍強也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頭,可你作了多少年、又鬧了多少年?你別讓他反思他到底做錯了什么?你直說啊,你自己說說看,他到底哪兒做得不對了?”

    高甜甜語結,“他……你……”

    于露,“我確實動過心,可我已經離開十五年了!龍強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喜歡過我!這么些年來,他做得還不夠好嗎?他陪著你在荒島苦捱了三年,還不夠嗎?這十五年來,他是不是把自己熬成了一個苦行僧?高甜甜,你到底想讓他怎么做,你倒是說啊,說出來啊!”

    “不要再拿著十五年前我還沒有說出口的暗戀來說事兒了!就算你拿出來說,那也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和他有什么相干?你犯得著一直折磨他么?”

    “于露!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龍強喝止了于露,然后深呼吸,對陶容冶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倆快回招待所休息去吧!以后……山高水遠的,有緣分再遇上,咱們把酒言歡。沒有緣分的話,咱們就不往來了吧……”

    龍強心里難受,畢竟陶容冶是和他共事了二十年的好兄弟、好伙伴……

    但現在局面鬧成這樣,再糾纏下去,既難堪又無益。

    龍強上前給了陶容冶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低聲說道:“兄弟,好好保重啊,照顧好家庭,也顧好你自己的身體!”

    陶容冶也熊抱了龍強一下,低聲說道:“你肺不好,要少抽點兒煙,另外一日三餐要準時……畢竟你的胃也有毛病,上次你去市里開會還暈倒了你記得嗎?”

    “這是怎么回事?”高甜甜吃驚地問道。

    陶容冶沒有理會高甜甜,而是繼續對龍強說道:“最好抽個時間去一趟京都,梔梔她三哥是醫生,請他安排給你做個體檢,有毛病早點兒治,畢竟還年輕么!”

    龍強敷衍地點了點頭。

    梔梔也是頭一回聽說龍強身體不好。

    她想了想,說道:“龍強,也別等你有空再說了,我明天就去給我三哥打電話說一聲,這個月你就有空,不如就這個月你去一趟京都吧!”

    龍強正要拒絕——

    梔梔斬釘截鐵地說道:“這事兒就這么說定了!”

    片刻,龍強點點頭,含笑說道:“那……多謝了。”笑意未達眼底,可見他是真的不在乎。

    這時陶容冶牽住了于露的手,說道:“都已經說開了,我們這就走吧!”

    于露點頭,含淚笑著和梔梔、黎恕打招呼,和陶容冶一塊兒離開。

    她的目光直接越過高甜甜,仿佛高甜甜不存在一般。

    高甜甜卻失神地看向了龍強,心慌意亂地問道:“龍強!剛才……剛才容冶說,他說……”

    “沒關系的,那些都不重要。”龍強淡淡地說道。

    高甜甜怒道:“那什么才重要???”

    龍強看著高甜甜,嘆氣,“……什么都不重要了。”

    頓了一頓,他下意識說道:“你最重要。”

    第556章

    高甜甜慘白著一張臉,質問龍強,“你身體不好,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什么時候在乎過呢?”龍強反問。

    高甜甜咬唇,“你是不是……故意搞壞身體,來讓我愧疚的?”

    龍強低垂著頭沒說話,雖然面無表情,但很明顯的……被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梔梔聽不下去了,低喝道:“甜甜!你聽聽你說的這叫什么話!”

    “他什么都不跟我說,我、我怎么知道啊?”高甜甜哭了。

    龍強只是淡淡地說道:“那現在你知道了,也不一樣……認為我是使苦肉計嗎?”

    “你!”高甜甜氣極。

    龍強沉默許久,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抬眼看向高甜甜,問道:“容冶當著梔梔的面,讓我去找梔梔的三哥看病……甜甜,你不覺得容冶很奇怪嗎?明明我和梔梔的關系也很不錯,我真心想求人,我會自己和梔梔說……再說了,依著梔梔的性格,只要是她認識的人、和她關系好的人,誰生了什么大病,她都會主動推薦人上她哥那兒去看病……”

    高甜甜瞠目結舌。

    她剛才確實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雖說陶容冶和梔梔糾葛多年的情感,今天終于說通了。但梔梔的丈夫黎恕還在場呢,陶容冶就那么大大咧咧的讓龍強找梔梔的三哥介紹醫療資源?

    陶容冶還不到四十歲,在沒有后臺、沒有助力的前提下,僅憑卓越的政績馬上就要升任到省委去……除去卓越的工作能力,他還擁有極高的情商!

    他又怎會不知道,由他來開口當面牽線,尷尬的不僅僅是他,他的妻子于露也會覺得尷尬,包括梔梔的丈夫黎恕……也同樣尷尬。

    所以?

    陶容冶為什么會在這樣的場合、選擇這樣撕破臉的方式……把龍強的病情擺到臺面上來?!

    心里有個可怕的答案猶猶豫豫浮上了心頭。

    高甜甜顫聲問道:“龍強,你、你到底怎么了……”

    龍強淡淡答道:“……我裝病騙你。”

    “你給我說實話!”高甜甜尖叫了起來。

    龍強陷入沉默。

    梔梔盯著龍強看了一會兒,轉頭對黎恕說道:“反正晚上也沒事,不如你現在就去軍營,給三哥打個電話……要是他不在辦公室,你就給總機留個言,約好時間明天一早再給他撥過去。”

    黎恕點頭,“我這就去!”

    龍強急忙說道:“念之,不必這么麻煩……”

    黎恕已經匆匆離開了。

    高甜甜急壞了,“龍強!龍強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怎么了?”

    可不管她怎么著急,龍強就是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

    他如老僧入定,不言不語,甚至沒有抬眼看高甜甜一眼。

    最終,高甜甜又急又氣,“哇”一聲抱著枕頭撲在床上就哭了起來。

    梔梔被這倆給鬧得,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一直到高甜甜哭得聲嘶力竭了,梔梔才問道:“甜甜,你現在冷靜了下來了嗎?”

    高甜甜泣道:“他這個態度,我冷靜下來又能怎樣?”

    “那你希望他有個什么樣的態度?”梔梔皺眉問道。

    高甜甜傷心地說道:“至少不能是現在這種不理不睬、冷冰冰的態度吧!”

    梔梔正色說道:“甜甜,你先向他道歉。”

    高甜甜呆住,“為什么?”她覺得十分不能理解。

    梔梔說道:“沒有人會拿自己的身體來開玩笑!尤其是,龍強還是你的伴侶……你倆之間無論鬧什么矛盾,當你聽到朋友說起你伴侶的健康出了問題,無論如何……第一反應也不應該是他在騙你!”

    高甜甜欲言又止。

    梔梔一眼就看出來,高甜甜想說什么了。

    “你別不承認他是你的伴侶,你真要不承認的話,那你又有什么資格要求他對你的態度必須和普通朋友不一樣?”梔梔又追加了一句。

    高甜甜咬住了唇角。

    她和龍強相處了二十多年,從來都是被龍強捧在手心……

    現在梔梔要她向龍強道歉???

    高甜甜是真的做不到。

    “我……”

    龍強無法再面對,他站起身,低聲對梔梔說道:“梔梔,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高甜甜急了!

    她一狠心,小小聲說道:“龍強,對不起……”

    這時,龍強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口。

    高甜甜如此輕飄飄的幾個字,猶如炸雷一般,轟得他頭暈眼花。

    他機械地轉地頭,不敢置信地看著高甜甜。

    在這一瞬間,高甜甜原本有些羞憤難當、又有些騎虎難下,但更多卻是震驚與難過。

    讓她震驚的是,不知從何時起,龍強居然已經這么顯老相了?

    明明就是和黎恕、陶容冶差不多的年紀,看起來卻像兩代人!

    黎恕和陶容冶的身材、發型、衣品都相當不錯,看著就是三十左右的成功男人。

    龍強呢?

    頭發長過耳背,皮膚粗糙還偏黃偏黃,額角擠出了深深的川字紋,人瘦得厲害不說,身上的衣裳也是皺巴巴的……很普通的一件深藍色上衣已經被洗成了半舊的淺灰藍色,衣角、袖口全都散了線。

    讓她難過的是,龍強他……哭了?就因為她輕輕的一句對不起,鐵打的男人……居然哭了?而且他還哭得那么傷心,整個人撲在門板上嗚嗚地哭,隱忍而又痛苦,委屈而又壓抑。

    要知道,哪怕是他和她被韋家人放逐荒島,兩人相依為命缺衣少食的時候,他沒有哭過!

    直到這時,高甜甜才意識到,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正眼看過他了。

    “對不起,對不起……”高甜甜喃喃說道。

    梔梔沒吭聲,就這么靜靜地守著病房里的龍強和高甜甜。

    等到龍強哭了好一會兒……

    梔梔才說道:“甜甜,你去扶龍強一把吧,讓他過來,坐在椅子上咱們有話好好說。”

    高甜甜早就紅了眼圈兒。

    她異常聽話,掀了棉被就要下床,準備去把龍強扶過來。

    龍強立刻抹了一把眼淚,制止她,“甜甜你別動,你的身體還沒好呢……”說著,他自己走了過來,坐在了高甜甜的床尾處。

    高甜甜緊緊地盯著龍強,小小聲說了一句,“你總算是……愿意好好和我說話了。”

    龍強沉默片刻,說了一聲“對不起”。

    高甜甜一聽到這仨字兒,臉色就不太好。

    氣氛再次陷入沉默。

    梔梔決定破冰。

    “龍強,容冶走的時候說的那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梔梔問道。

    龍強先是看了高甜甜一眼,猶豫再三,才轉過頭看向梔梔,低聲說道:“我……確診了胃癌。”

    梔梔倒抽一口涼氣。

    高甜甜直接傻了!

    “怎、怎怎么會……”高甜甜滿面慘白地看著龍強,滿臉的不敢置信。

    龍強反而朝著甜甜一笑,說道:“謝謝。”

    “什么?”高甜甜又心痛又迷惑。

    龍強笑笑,“謝謝你這一次沒有對我冷嘲熱諷,謝謝你沒有說那些傷害我的話……甜甜,我今天真的很開心。”

    高甜甜張大了嘴,眼里噙滿了淚花。

    “對不起……”高甜甜嗚嗚地哭了起來,“對不起龍強!我、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我其實,其實就是希望你能哄哄我,希望你對我說你只喜歡,你心里只有我……我真的沒有想到會這樣……天哪,梔梔,你能救救龍強嗎?”

    說到后來,高甜甜轉頭看向了梔梔。

    梔梔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

    龍強便說道:“甜甜,梔梔不是醫生,就算梔梔的哥哥是醫生,他也不是內科醫生。再說了,那醫院也不是她哥哥開的……”

    高甜甜乍聞這個噩耗,人都崩潰了,哭著對梔梔說道:“不!不是的……梔梔你不是無所不能的嗎?你、你一定有辦法救龍強的對不對?”

    梔梔盡可能安慰高甜甜,“甜甜你別著急,咱們先讓龍強把手頭的工作交接一下,然后我會跟我三哥打個招呼……龍強的病情怎么樣,你說我說他說……都不算!必須得先讓他去了京都,做完檢查再說……”

    梔梔嘆氣,“甜甜,我知道你很著急……”

    “是因為生病的人不是黎恕,對吧?”高甜甜尖叫道。

    梔梔沉下了臉色。

    龍強制止了高甜甜,“甜甜你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緒吧,我生了病,但這和梔梔無關……”

    高甜甜急道:“這怎么跟梔梔無關呢?不是她,你也不會去當什么南陵鎮鎮長!不是她,你的工作也根本不可能這么忙,你要不是因為工作忙,會得胃病嗎?”

    龍強深呼吸,“高甜甜,你能不能……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聞言,高甜甜愣住。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龍強,“你說什么?”

    第557章

    高甜甜怔怔地,半晌才喃喃說道:“我關心你,你居然說我無理取鬧?”

    龍強的嘴唇抿得很緊,“甜甜,你怎么對我都沒有關系。但你不能這樣對待我們的朋友們!剛才是于露和容冶……現在,你怎么能跟梔梔說那樣的話?”

    “我哪里說錯了嗎?”高甜甜含淚反問,“你也會說,梔梔是我們的朋友,難道朋友之間門連真心話……也不能說了?”

    龍強怒極,“……你!”

    梔梔坐在一旁的病床上,問道:“甜甜,所以你真的認為,龍強生了病,跟我脫不開關系?”

    “難道不是嗎?”高甜甜再次反問。

    梔梔平靜地問道:“為什么?”

    高甜甜咬住下唇。

    半晌,她勇敢地說了出來,“你知道你給了龍強多大的壓力嗎?你……”

    龍強急道:“甜甜你別胡說!”

    梔梔攔住了龍強,“你先讓甜甜把話說完。”

    高甜甜看著龍強,淚眼婆娑,“梔梔是我們的朋友,連她都知道要尊重我,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可你呢?你從來都不愿意好好聽我說話。”

    龍強深呼吸,閉了眼。

    半晌,他復又睜開,看向高甜甜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決然。

    “那你就說吧,想說什么……全都痛痛快快地說出來!”龍強說道。

    高甜甜看向了梔梔,“從一開始,你就給大家安排了根本不可能達到的任務……所有人都像牛馬一樣,朝著你想要達成的目標拼命奔跑,累死累活!但這么做,真的有意義嗎?說得好聽是為了建設,可有必要那么拼命嗎?”

    “梔梔,你敢說你一點兒私心也沒有?”高甜甜質問道。

    梔梔看著高甜甜,表情沉靜。半晌,她才微微嘆氣,“甜甜,說真的……能聽到你的真心話,我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你很坦誠……難過的是,質疑我的,居然是和我同甘共苦了二十年的小伙伴。”

    “甜甜,你和龍強、于露……你們仨并不是第一批登上海鷗島的知青。你們仨是后來才加入的,如果我沒有記錯,是因為你和龍強在荒島被困了三年,回來以后,實在無處可去……才由于露提議,想要加入我們海鷗島。”

    “當時于露哭著來求我,說你那會兒精神狀態不好,如果呆在其他的生產隊,難免會有人對你指指點點。但當時的海鷗島自成一體,島上只有十來個知青,文化素質高,不會有人對你說三道四……我考慮再三,說實話,我是看在龍強和于露的份上,才接受你們的。”

    “我看重龍強的個人能力,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和你流浪荒島三年,那時候你的精神很不好,全靠他照顧。他把你照顧得多好你知道嗎?一個人在絕望與逆境之中,還能把他自己和你收拾得整潔體面……他是一個內心強大的人,擁有堅定的信念,無論處于何等境地,他總能從容不迫……”

    “我也看重于露,她既聰明又堅持,聰明之處在于她自知不是韋家的對手,就一直忍辱負重地尋找報復的機會……當容冶被韋家人針對的時候,她很敏銳地覺察到棠娘會為我們撐腰,立刻把韋利民欺負你的事兒給捅了出來……如果不是于露的機敏,如果不是于露的堅持,你和龍強恐怕還得在荒島上呆個十年八年的!”

    “而你……”

    說到這兒,梔梔看向了高甜甜,頓了一頓才繼續說道:“而你,過于柔弱……我的意思是,你的性格過于柔弱。是,你遭遇了不幸,所以你痛苦、你生無可戀……可你是不是從來也沒有想過,其實棠娘比你更慘?”

    高甜甜愣住。

    是啊,據說棠娘十四歲那年……

    棠娘一直處于風口浪尖上,聲名狼藉。有人說她是表子、悍匪、殺人犯,但從來也沒人敢小看她。這么多年來,梔梔一直有意無意地為棠娘正名。現在大家說起棠娘來,只會豎起大拇指。

    ——至于棠娘十四歲未成年時遭受的侵犯?

    嗐,那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那是舊社會

    梔梔繼續說道:“我剛才說了那么多,只是為了告訴你,其實從一開始,你就不適合海鷗島。”

    “現在我再來和你說說海鷗島的情況。”梔梔說道。

    “甜甜,你應該知道我父母家人的具體情況……說白了,我家的經濟條件算不上富裕,但如果想讓我留城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甜甜,我是主動下鄉插隊的,不為別的,是因為我心里有夢,我想追夢。”

    “第一批跟著我上島的知青們,不管他們下鄉的理由是什么,但我們總歸擁有著同樣的夢想,才能走到一起……我們是相互選擇的,當初不愿意跟著我來海鷗島的人更多呢!”

    “我們上島以后,確實條件非常艱苦,連我在內……也不是沒有過迷茫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拼搏是否毫無意義……”

    “但好在大家都是信念非常堅定的人,我們有著明確的目標,大家一起朝著目標努力,慢慢的也有了成績。這是一個好的過程,我和小伙伴們都很滿意,但是甜甜,你真覺得我像個資本家一樣逼著他們干活嗎?你是真的覺得我們的努力……毫無意義?”

    梔梔問向了高甜甜。

    高甜甜看著梔梔,半晌才低聲說了一個字,“……是。”

    梔梔還沒怎么,龍強已經握緊了拳頭。

    “甜甜,你怎么能這樣否定我們的努力?”他氣眼圈兒泛紅。

    高甜甜認真說道:“六幾年的時候全國都窮,別說你們是第一代上島的,我和龍強、于露是第二代上島的……其實我們的奮斗過程都很艱苦。但是,你再努力,日子也是這么過……努力過又怎么樣?”

    “你看看,改革開放以后,粵省那邊在短短幾年之內就已經發展得那么好,你在海鷗島奮斗二十年……抵得過政策一句話?”高甜甜說道。

    聞言,梔梔看向高甜甜的目光里,透出了極其詫異的眼神。

    就連龍強也愣住。

    高甜甜覺得有些不對味兒,問道:“我說的……有什么不對嗎?”

    梔梔嘆氣,“雖然說,這句話說出來,估計你又得敏感了,但我還是必須要說……甜甜,你多久沒有離開過林市了?或者說,你多久沒有離開過南陵了?”

    “你見到的,你聽說到的,你享受到的……全都在南陵,說得俗一點兒,你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說得難聽一點兒,那就是夏蟲不可語冰!”梔梔正色說道。

    高甜甜的臉色頓時青一陣、紅一陣的。

    梔梔又嘆了一口氣,“說起來,甜甜,你的夢想到底是什么?”

    海鷗島上的知青,大約除了高甜甜和傅明宇之外,其他人都是極有抱負之人。

    傅明宇呢,他雖然沒有遠大的抱負和理想,但他的目標很明確——用梔梔的話來說,這人就是個戀愛腦,他就是喜歡棠娘,非她不可。所以他拒絕了梔梔讓他學一門專業、踏入學科領域的建議,就是一門心思地打理正義島。

    他愛棠娘。

    但是棠娘離開了……

    那他就守護好她的島,一直等到她回來為止!

    事實上,他也是這么做的。

    所以他守得云開見月明。

    他終于達成目的,抱得美人歸。

    高甜甜是除去傅明宇之外,唯二的對學習、對工作不那么熱衷的人。

    她初來海鷗島的時候精神恍惚,為幫助她走出來,梔梔還是幫她聯系了導師,讓她負責科研實驗項目……

    高甜甜也確實憑借著忙碌的學習、以及在學業成就的過程中,慢慢找回了自信心和成就感。

    她從傷痛中走了出來。

    但后來,她在專業里停步不前。她的導師、以及小伙伴們都鼓勵她競爭工農兵學員,去上大學……她也不肯。

    現在海鷗島第一批上島的知青,最低學歷是碩士,且只有陶容冶和龍強兩人,其他人全是博士學歷,男性多半從政、女性幾乎全是清一色的學術界扛把子……

    而高甜甜只有一份函授學歷。

    梔梔并不介意團隊里有這么一個短板人物,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做學問的。

    她四姐別芃芃就是這樣……

    但別芃芃至少還有比較明確的人生規則——她覺得松市不適合她,所以她要去黑鶴洲尋夢。

    那么,高甜甜的夢想到底是什么?

    梔梔看向了高甜甜。

    殊不知,高甜甜也陷入了困惑,她也在心里反問自己:是啊,她的夢想是什么呢?

    沉默片刻,她輕聲說道:“經歷了那么多,我最喜歡的……還是當初和龍強在荒島上的那三年時光。那才是真正的簡單、無憂無慮。”

    高甜甜看向了龍強,又小小聲說道:“也只有在那段時光里,你眼里才有我。”

    龍強愣住。

    梔梔大約明白這兩人的問題出在哪兒了。

    她問龍強,“龍強,你的夢想呢?”

    龍強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希望國家盡快強大起來,老百姓富裕起來,世上再也沒人餓肚子……大家能吃飽、能穿暖,老人有所依、孩童有學上、病人治病易!”

    高甜甜也愣住。

    梔梔又問龍強,“龍強,你的夢想……是我強加給你的嗎?”

    “怎么會?”龍強說道,“身為種花兒女,誰還沒個強國夢愛國心?我只能說……我實在是太幸運了,才能遇到你和容冶他們……梔梔,雖然你年紀比我還小上幾歲,但你不僅僅只是容冶的人生導師,同時也是我的人生導師啊!幸好有你,在我最迷茫、最困惑的時候,你總是給予我最正確的指引……”

    “……容冶、書華、躍進、愛國和你家念之,以及明宇……他們都是和我肝膽相照的好兄弟。我們相互扶持著走過這二十年……因為有你們在,我的人生才有意義。”龍強說道。

    高甜甜忍不住了,“龍強,那我呢?我在你的人生里,就那么不值一提嗎?”

    龍強看著她,說道:“我剛才所說的話,就是在向你回應……甜甜,我認真工作,是因為我喜歡我的工作,這絕不是梔梔在逼我。我確診了胃癌,可能確實和我一日三餐不固定有關,但并不是我刻意為之。”

    “我也很愛惜我自己的身體,因為……我的夢還沒有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活到一百歲,讓我有幸……能親眼看到這個國家因為我、因為萬萬千千個像我一樣的普通工作者慢慢變得越來越強大……”

    高甜甜怔怔地看著龍強,“所以你的夢、你的所有規劃里……沒有我,對嗎?”

    龍強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甜甜,也是因為今天梔梔剛才的提醒……我才意識到我倆之間門最重要的問題。所以我們好好談一談吧!”

    高甜甜看了看梔梔,視線又轉移到龍強臉上,“你說。”

    龍強說道:“我先來說一說,我對愛情、對婚姻、對家庭的向往吧!甜甜,你懷疑什么都不能懷疑我對你的真心……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是真心真意想和你結為夫妻的……”

    “在愛情里,我會保證我對你的忠貞,這一點,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我是不是已經用實際行動向你證明了?”

    “我一直期待著能和你結婚,我們過著像別人一樣、但又比別人更幸福的生活……我給你做你愛吃的飯菜,你把家里收拾得整齊漂亮……白天我倆各忙各的工作,可能我的工作會比較繁重,但我會盡量調配好工作時間門,同時我也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事業,這樣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至少還有可以寄托的事……”

    “工作的時候我們好好工作,該休息的時候我們就應該好好休息。到了周末的時候我倆就回雙島趕趕海,或者搖著小船兒出海游玩去……”

    “甜甜,我真的很想和你組建成一個小家庭……如果時光能倒流,我甚至希望我們……還能生養一或兩個孩子……”

    說到這兒,龍強用一雙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低低啜泣了幾聲以后,他才低聲說道:“但現在,我已經確診了胃癌……甜甜,我怎么可能還和你在一起,還來拖累你呢?”

    高甜甜欲言又止。

    龍強繼續說道:“就算我沒有生病,我倆也已經不年輕了……我四十三,你也已經四十二了……就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我們也不能……有孩子了。”

    高甜甜的眼淚,一點一點地迅速于眼眶中凝結,又一顆一顆地順著面龐流下來。

    “那你冷落我,是因為你生了病嗎?”高甜甜又問。

    龍強如誠答道:“倒也不全是……”

    他長嘆了一口氣,頹然說道:“甜甜你知道嗎?我每天早出晚歸,在單位的時候真是一分鐘都不敢停歇……因為我害怕我忙不完工作,晚上回去晚了,你會不高興。”

    “等我忙完工作,再劃船一小時才趕回來的時候,你知道嗎?我多希望你能朝我笑一笑,問我一句‘今天的工作是不是很辛苦?你吃飯了嗎?今天島上發生了什么事’……”

    “可你永遠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看,你只會說‘你還舍得回來?你這么忙又有什么意義呢?你不會是在鎮上養了一個家吧?’或者是‘龍強,我心里想什么你不明白嗎?龍強,你心里根本沒有我!’……”

    說到這兒,龍強痛苦地說道:“甜甜你知道嗎?我真的很痛苦……我不明白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如果你心里不開心,那你就告訴我,你為什么不開心,可你永遠都只是冷嘲熱諷!我也很努力想讓你開心起來啊,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滿意!”

    “你教教我,我應該要怎么辦?”龍強疲倦地說道。

    “過年的時候我有三天假期,我張羅了一桌子的年夜飯……結果你說,為了讓我體會平時你是怎么等我的,你跑到食堂去和辮子爺爺他們一塊兒吃年夜飯。我去找你,你給我臉色看,我只好一個人回來,餓著肚子守著一大桌好吃的卻一口也不敢吃。我要是吃了,回來你又會說,我心里沒你……”

    “你過生日那天我特意提前一天忙完了工作,當天提前下班回來找你,我攢了小半年的工資給你買了一塊手表,可你卻說,你想要竹筍島的野荔枝。我馬上劃船去了竹筍島……可是甜甜,我、我已經不年輕了啊,我的體力已經不行了,跟年輕的時候不能相比……”

    “竹筍島困住我倆三年,你不知道那兒的地貌嗎?我差點兒死在那兒,才摘回來一小半筐野荔枝,再等我趕回正義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你完全無視我身上的傷口,只是在怨我,說我心里沒你,你的生日已經過了……甜甜,在那一刻,你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我死在竹筍島嗎?”

    “還有那一次……你突然沖到鎮政府去和我鬧,說有人告訴你我和一個年輕姑娘當眾摟摟抱抱……我當時都懵了,馬上去查,才知道玫瑰在鎮上擺攤兒的時候,有頭牛受了驚,沖進圩場掀翻了玫瑰的擺子,玫瑰被撞得頭破血流!一個名字叫做陳榮強的岸防部隊的戰士路過,趕緊把她背到醫院去了。后來玫瑰的丈夫寫了感謝信、還送了錦旗去部隊……有好事的人聽岔了我和陳榮強的名字,跑去你面前亂嚼舌子……”

    “我當場就把那幾個人全都找了來,當面對質……那人親口承認就是她聽岔了,玫瑰、玫瑰她丈夫,還有那個戰士陳榮強全都來向你解釋!結果呢?甜甜,結果當天晚上你問我,是不是對玫瑰有意思!”

    “甜甜!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有多絕望嗎?我和你在一起,經歷了那么多,我怎么可能還有精力愛上別的女人?何況對象還是玫瑰!玫瑰她、她……我們剛來南陵就認識了玫瑰,玫瑰那會兒還是個兩三歲的孩子!在我眼里,她跟我孩子是一輩兒的,我怎么可能對她有那種意思?”

    說到后來,龍強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甜甜,我真的已經很累了……我再也沒有力氣去討好你,這樣的愛情讓我覺得未來不值得期待,甚至讓我心生恐懼。不是我不愛你,可我已經不年輕了,沒有太多的精力兼顧太多。再加上我還生了病……我是真的不想拖累你。”

    “甜甜,我們分手吧!”龍強低聲說道。

    第558章

    高甜甜像是聽不懂龍強的話。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眼里滿是疑惑。

    慢慢的,她有點兒明白了,表情逐漸變得難過……

    “你……要和我分手?”高甜甜怔怔地問道。

    龍強輕聲說道:“分手吧!”

    “你不愛我了嗎?”高甜甜有點兒急了。

    龍強看著她,眼神柔和,卻一言不發。

    “你為什么要和我分手?就因為你生了病?”高甜甜急切地說道,“……我不同意!”

    “龍強,你是知道我的,我絕不會因為你生了病就會離開你!我、我……在過去,我只是覺得你不夠重視我……在荒島的那三年里,你都沒有放棄過我。現在你生了病,我怎么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離開你?”

    高甜甜咬唇說道:“我不同意分手!我也不會離開你!”

    在一邊旁觀的梔梔直嘆氣。

    ——龍強和高甜甜一直都是模范情侶,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兩人漸行漸遠。但讓他倆離心的,并不是于露,而是兩人的三觀。

    龍強有理想、有他想要打拼的事業,而且他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高甜甜沒有太大的物質要求,她想要的就是愛,并且希望龍強能一直陪伴著她……

    不同的感情需求,如果雙方都不愿意做出退步,當然會影響他們的感情。

    這時,黎恕推門而入。

    他也愣住。

    因為他很快就覺察到病房里的氣氛……有點奇怪。

    不過,他看懂了梔梔眼里的“什么也別問,等時機合適再跟你說”,所以他什么都沒問,只是提了個空桶出去接了些熱水回來,照顧梔梔洗漱了,和衣在她的床腳處半趴著睡了。

    至于高甜甜和龍強,兩人也是相顧無言。

    第二天一早,黎恕去給梔梔辦了出院手續,兩人便去了岸防部隊。前一天晚上黎恕給別燕西打電話,但別燕西下沉去了病房,不在辦公室。今天一早他拿到了醫院總機的留言,便守在電話旁,梔梔打過去,三句兩句就和哥哥說好了。

    梔梔病剛好,身子還有點兒虛。

    黎恕讓她在岸防部隊這兒等著,他跑去醫院,把別燕西的聯系方式給了龍強,才又回到岸防部隊接了梔梔,夫妻倆坐船往正義島趕。

    梔梔體虛,一坐船就更覺得頭暈了,索性掏出手帕,疊了幾下便系在眼間,躺在了船艙里。

    黎恕一邊搖船一邊問道:“昨晚上龍強和甜甜怎么了?”

    梔梔閉著眼睛,把昨天發生的事兒說了。

    黎恕有些生氣,“高甜甜居然覺得……是你讓龍強超負荷工作,他才得了胃癌的嗎?”

    梔梔倒是不在意,“高甜甜的性格么,她是會把責任推給別人的,龍強心里門兒清就好。”

    話雖如此,黎恕心里還是慪著氣在。

    畢竟高甜甜也是和大家相處了二十年的老朋友,雖然她在內心深處對工作挺消極的,但在平時,她也還算是比較勤快、踏實的做好工作。

    就是覺得二十年過去,她一直呆在人際關系單純、單位環境優渥的正義島,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心,生活方面呢,現在雙島已經自建了潮汐水電站,可以保證二十四小時供電了,再加上各項設施完善……有可沖水的廁所、可以在家洗淋浴,更是家家戶戶都用上了電風扇、半導體收音機、高壓鍋、縫紉機這樣的東西……

    她是真的被養得越來越精致、貴氣和矯情了。

    居然覺得全國各地的老百姓的生活,全都跟正義島一樣?

    但凡她在最近三五年內去過一次林市,就會知道雙島是怎樣的一個世外桃源了。

    黎恕越想越生氣,“她說我們的努力,比不上一紙政策?呵呵,是,粵省的發展確實很快,也確實有政策的幫扶。但縱觀國內其他的地區,還有哪兒能比我們這兒的生活條件更好!”

    梔梔苦笑。

    黎恕又恨恨地說了一句,“與夏蟲不可語冰!”

    再說回龍強和高甜甜。

    陶容冶現在算是龍強的領導的領導,他發了話,所以龍強很快把工作交換給同事,準備啟程去京都看病。

    高甜甜非要跟著他去。

    龍強本來不想讓她跟著去……

    但他考慮了兩天以后,在梔梔的建議下,他不再反對。

    于是,當龍強交接完工作后,他便與高甜甜輕裝上陣,搭乘火車往京都而去。

    就像黎恕私下和梔梔吐槽的那樣,高甜甜剛離開南陵就覺得十分不適應。

    ——到了林市。

    林市是地級市啊!怎么還這么破破爛爛的?二十年前她跟著梔梔她們來林做魚湯面生意的時候,林市就是這樣子,怎么二十年過去……這個城市沒有太大的變化。

    呃,也不是沒有變化。

    是變得更殘舊、更破爛了!

    陶容冶他不是現任副市長嗎?怎么干工作的?林市一點兒建設都沒有,他居然還能升到省委去?

    ——到了林市火車站。

    天!火車站居然比二十年前還要破爛!而且火車上的情況也……一言難盡,設施破舊、環境臟亂差不說,由于現在搭乘火車已經不需要開介紹信了,所以人也多,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這人一多,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就出現了。

    有假裝孕婦偷東西結果偷到同行那兒兩人大打出手的,

    有拐孩子拐大姑娘被人抓個現行的,

    有在車廂連接處大小便的,

    有當眾調戲年輕姑娘的,

    還有胡扯騙錢說得天花亂墜最終被拆穿惱羞成怒演變成搶錢的,

    ……

    龍強看出了高甜甜的懼怕,帶著她去找了列車長,花錢買了兩張軟臥車票。

    兩人呆在相當干凈、整潔且封閉的環境里,高甜甜這才舒了口氣,帶著埋怨的語氣對龍強說道:“真想不到,外面的世界居然是這樣的……”

    頓了一頓,她又嘆氣,“我也確實很久很久沒有出過遠門了。”

    龍強倒是笑了,“那你還覺得我平時出差、在外頭奔波……很輕松么?”

    高甜甜沉默不語。

    在省城轉車的時候,龍強決定在省城停留幾天,“難得出門一趟……而且我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帶你出來,趁著現在體力還行,咱們在省城停幾天好好玩玩,以后只怕是沒有機會了……”

    高甜甜聽他這么一說,又想掉眼淚。

    然而界南省城的市容市貌,也讓高甜甜覺得……一言難盡。

    當然省城的建設要比林市強太多。

    但總體說來,處處不如正義島。

    其實這也能夠理解,畢竟正義島面積小,人口也不多,再加上全民基建意識強烈,又都是能干人……

    高甜甜頭一回生出了其他地方全都不如正義島的微妙想法。

    她開始認真思考,梔梔和第一代、第二代登島知青們在這二十余年來的努力……到底是不是白費?是否真的不如一紙政策?

    思來想去,高甜甜為自己當初坐井觀天的淺薄想法而感到汗顏。

    她決定回去以后,一定要當面向梔梔道歉。

    在高甜甜和龍強出門之前,梔梔還特意和她談過話,要她保證一定要做到三件事:

    第一,任何事都不能放在心里,無論喜怒哀樂,都必須要讓龍強第一時間知道。

    第二,為了龍強的健康,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和他吵架。尤其是,兩人還出門在外。

    第三,旅途中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能分開。

    高甜甜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梔梔的這三個要求,每一條都在擔心龍強的健康、她的安全、以及她和龍強的感情……

    于是高甜甜第一時間就對龍強說道:“我覺得我的想法可能……確實過于狹隘了,龍強,你真應該早點兒帶我出來走一走、看一看。”遂將她的想法告訴了龍強。

    在這一刻,龍強感動得眼尾赤紅!

    高甜甜又依偎在他懷里,小小聲說道:“我真傻啊!我倆也在南陵插過隊,我知道以前過的都是什么日子,正義島和海鷗島的建設我全程參與,我是眼睜睜地看著日子是怎么一天比一天好的……可笑我居然會覺得,雙島建設得好,全國就應該一樣……但這又怎么可能呢?國家那么大,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我們雙島人一樣,那么努力那么拼博……”

    然后她又特別不好意思地問龍強,“哎你說,梔梔會不會笑話我啊?”

    龍強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不會!你還不了解梔梔嗎?要是你能把你的感悟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她只會替你感到高興。”

    高甜甜赧然。

    龍強帶著高甜甜在省城停留了兩三天,他帶著她去參觀他曾經就讀過的大學,帶著她去飯堂打飯吃,帶著她去拜訪他的導師并且說她是他的家屬……

    他還帶著她去了人民公園的人工湖里劃船,去了省城圖書館看書,又去了省城最大的百貨公司。

    是的,今年已經是一九八八年了。有改革開放政策珠玉在前,其他的改革也悄然出現。在各大城市里,供銷社已經慢慢失消,取而代之的是百貨公司。

    其實供銷社和百貨公司的銷售方式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但百貨公司里的商品品種更多,且不需要票據……當然了,像自行車、縫紉機、錄音機這樣的緊俏商品還得用票。但像服裝鞋襪、煙酒茶葉、文具玩具、零食副食之類的,只要有錢就能買到。

    同時,國家一直掌握的糧食供應,例如米面糧油等,部分大城市已經廢除了票據供應,改為糧本糧票供應。

    不過,高甜甜的物質欲一直很低,也沒什么特別想買的。最后她還是給龍強買了幾身衣裳,又領著他去理發店里理了發。

    龍強被她給打理得清清爽爽,昔日的英俊再現。

    可高甜甜看著形銷骨立的龍強,卻忍不住兩眼發酸,“你要是早點兒帶我出門……旅途中只有我倆,多好?”

    龍強很想說些什么。

    但最終,他只是看著她笑。

    高甜甜知道他想說什么。

    ——無非是,在他心里大約還是會以工作為重。哪怕他再愛她,她也只能屈居第二。

    在過去,高甜甜不能接受龍強的想法。

    因為在她心里,龍強就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在龍強心里,她也應該排第一。

    可他總是因為繁重的工作早出晚歸……

    在與于露割席之前、在被梔梔當頭棒喝之前,高甜甜從來也沒有意識到……和她競爭龍強的,居然是龍強的工作。

    她就是很敏感的意識到,龍強對她大不如前。

    她憤怒、嫉妒、不甘、傷心……想要找出他“移情別戀”的證據,可除了于露曾經也暗戀過他之外,她實在找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她越來越別扭。

    他越是證明他沒有喜歡別的姑娘,他也確實拿出了證據……她就越不安,因為她真的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她的感情怎么突然就淡了。

    明明也曾是個滿眼都是她的少年。

    現在……

    現在的高甜甜,親眼看到了雙島與林市、雙島與省城的巨大差別過后,突然明白了龍強的夢想與追求。

    高甜甜既羞愧又難過。

    羞愧的是,她居然那么膚淺!難過的是,由于她的“作”,好友于露與她割席,她也折磨了龍強那么多年……

    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不說,還生生讓她和龍強當了快二十年的怨偶!

    如果她一早理解他、對他無比信任、還好好地照顧著他的身體……是不是就能避免讓他患上那樣的病?

    高甜甜悔不當初,但也無計可施。

    她只能在旅途中仔細照顧龍強的身體。

    ——龍強的胃不好,高甜甜就背著一袋小米出了門。每到一個地兒,她總要想辦法借來煤爐子,給他熬一鍋小米粥,用保溫飯筒裝好。另外,她還總會買些蘋果,要是龍強沒胃口吃飯,她就削個蘋果給他吃。

    ——龍強常常胃疼,但根本無計可施。高甜甜也沒辦法,只好隨著帶著一小袋粗鹽。每天晚上她都會找地方借鍋,把粗鹽炒熱了,用布袋扎好口子,讓他熱敷。

    ——為了能讓他夜里睡得好一點兒,她總會咬牙熬到半夜才睡,為的就是等他睡著了以后,她悄悄把手臂放到他的后頸處,主動充當他的“枕頭”,再把他抱住,盡可能給他溫暖和安全感……

    就這樣,兩人在省城呆了幾天,在高甜甜的照顧下,龍強的氣色變好了很多。雖然臉色還是那么的臘黃,好歹也有些了紅潤。

    四天過去,兩人結束了省城之旅,去往京都。

    到了京都以后,高甜甜依舊受到了不小的震憾。

    ——是,京都是個文化歷史非常悠久的城市,而且大氣、街道極為寬敞,與小巧秀麗的雙島完全不一樣。

    可要說起這個雄偉龐大城市的整體規劃和基礎建設來……

    她覺得京都的街頭巷尾還比不上雙島呢!

    高甜甜自然也把她的想法告訴了龍強。

    龍強笑了。

    他很喜歡現在兩人相處的狀態。

    于是他耐心地告訴高甜甜:京都畢竟是個古都,舊有建筑太多,羈絆也多,遠不如建設雙島來得干脆利落,因為雙島以前什么也沒有,建設起來根本沒有后顧之憂。

    高甜甜也很喜歡現在的狀態。

    畢竟這些事情,放在以前她是漫不關心的,根本不會和龍強提起,更別提還能像現在這樣……她絮絮叨叨地和他提、他溫柔仔細地向她解釋了。

    高甜甜十分感慨,覺得過去的自己還真是應了梔梔說的那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

    以及,在親眼看到、親身體會到全國人民的經濟水平以后,她突然也生出了和龍強一樣的想法——雙島的富裕,是靠著農業、種植業與簡單基建發展起來的。不受高科技和重工業的限制,全種花國九成以上的國民全都是靠種地為生的農民!

    也就是說,雙島完全可以成為全國性的科技農業種植示范中心、農民致富示范中心。只要把全國打造成為一個又一個的雙島,全國人民不就都能過上好日子嗎?

    但很快,高甜甜陷入了怔忡。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想法豈不就是梔梔與龍強、乃至所有雙島一代、二代知青們的夢想嗎?

    高甜甜羞愧得撲進龍強懷里,哭了,“龍強,你罵我吧!我、我真的好蠢啊!過去的我太驕縱了太想當然了!你罵我吧,你罵我吧!”

    “怎么會?”龍強笑著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溫柔地說道,“我的甜甜這樣好……”

    說到這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龍強才強忍住鼻端的酸澀,繼續說道:“是我的錯,但凡我多分給你一點兒耐心和注意力,但凡我多陪陪你,哪怕只是帶著你在附近的城市走一走……讓你看到更廣闊的天地,我們何至于莫名其妙的斗氣多年……甜甜,是我對不起你!”

    兩人相擁而泣。

    第559章

    龍強和高甜甜到了京都以后,在龍強的堅持下,兩人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別燕西,而是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兩人一塊兒逛遍了名勝古跡、正安門廣場等等。

    高甜甜既開心又焦慮。

    到了第七天晚上,她憂心忡忡地對龍強說道:“咱別再亂逛了……今天逛賢王府的時候我都看出來了,你已經很不舒服了……龍強,我們明天就去找別三哥吧!”

    龍強笑笑,“明天是最后一站,逛完麗和園,后天我們一定去別三哥,好不好?”

    高甜甜拼命搖頭,“不要不要,我們明天去找別三哥。”

    龍強看著她笑,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軟發,說道:“甜甜,明天陪我去麗和園吧!如果這次不去,我怕以后沒機會……那么我心里又多了一個遺憾。”

    “不——”

    高甜甜哭成了淚人兒。

    她的性格,正如梔梔所言,過于柔弱。

    所以她沒能犟得過龍強。

    第二天,她還是扶著龍強去了麗和園。

    麗和園莊嚴肅穆,風景秀美大氣。

    和小巧精致的雙島完全不一樣。

    這會兒非年非節又不是休息日,來逛麗和園的人并不多。

    高甜甜背著個大包,包包里裝著溫著小米粥的保溫筒、蘋果、水煮雞蛋、溫開水和一件龍強的外套……為龍強的健康著想,她還隨身帶了一個小板凳,方便龍強隨時隨地能坐下休息。

    中午時分,園子里的值班人員也下了班兒,高甜甜和龍強就坐在麗和園樹蔭下的草地上休息。

    高甜甜把吃的拿了出來,放在充作小桌的板凳上,招呼龍強吃午飯。

    龍強就著水煮雞蛋喝小米粥,高甜甜用小刀把蘋果切成小塊,讓他吃。

    他看著她,滿含歉意地說道:“苦了你了,讓你帶了那么多東西來,還要你陪著我吃這些沒滋沒味的食物……”

    “我喜歡這兒的風景,我也喜歡這些吃的。”高甜甜小小聲說道。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才喜歡和你一塊兒看到的風景,喜歡和你一塊分享過的食物。

    但她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吃過午飯,龍強精神不濟,靠在樹干上閉著眼睛小憩。

    高甜甜拿出了他的外套,輕輕地為他蓋在身上。

    她失神地看著他。

    不知不覺,龍強已經瘦得這樣厲害了。

    但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覺得所有人都與她為敵,包括龍強在內。

    沒想到,原來固步自封的是她。

    此時是六月間,京都的天氣溫暖干燥。

    龍強得的是胃癌,很多東西一吃下去就難受,會嘔吐,吐著吐著又會咯血。對他來說,讓胃不再難受的方式就是少吃、或者不吃。

    所以他早就已經瘦成了骨頭架子。

    這半個月來,他和高甜甜一直在旅途中,高甜甜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在生活起居上、在伙食上……

    雖然頓頓都只能吃點兒對腸胃好、易克化的各種粥,但嘔吐的情況越來越少。

    這本應是好事,但龍強之前一直在硬撐,倒顯得這病對他的打擊不大。現在他卸掉了工作,甜甜也不再和他鬧了,他一下子松懈下來,身體就有些撐不住了。

    這會兒他倚著樹干睡著了,高甜甜怔怔地看著他,淚水直流。

    直到——

    高甜甜覺察到龍強快要醒過來了,她連忙別過臉去,飛快地拭去眼淚,又平復了一下情緒。

    龍強眨了眨眼,看向了高甜甜,低聲問道:“我睡了很久嗎?”

    “才一會兒呢!”高甜甜溫柔地說道,“我都還沒睡著。”

    “那你也睡會兒?”他問道。

    高甜甜點頭。

    其實她一點兒困意都沒有,但如果能用這個借口讓他多休息一會兒的話,那也挺好的。

    高甜甜閉上眼睛瞇覺。

    不曾想……居然也睡了過去。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體力特別好的人,陪著龍強出來,還要帶著兩人的口糧和一張小板凳,那些東西說重不重,但如果背上一整天……負擔還是挺大的。

    等到高甜甜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

    她看到了龍強赤紅的眼眸。

    龍強本來也怔怔地看著已經睡熟了的高甜甜,沒料到她突然醒了。他急忙側過臉去,不想讓她看到他的眼淚。

    高甜甜沒說話,也假裝沒看到。

    等到龍強收拾好情緒,她才恰到好處地問道:“我們……要不要再逛逛?”

    龍強點頭,“好。”

    高甜甜把行李收拾好,和龍強一起找到了園子里的一家小賣部,花了兩角錢買了兩個茶葉蛋,然后把沉重的行李寄放在小賣部,兩人赤手空拳地繼續逛這園子。

    高甜甜突然看到了年輕的一家三口從她和龍強面前走過。

    男的女的都年輕,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夫妻倆一塊兒牽著個三歲左右粉妝玉琢的小姑娘……小姑娘長得十分甜美,說話奶聲奶氣的,活潑又可愛。

    高甜甜的目光就粘上了那個小姑娘。

    半晌,她才小小聲對龍強說道:“我們結婚吧……我、我給生個孩子好不好?”

    龍強沉默了。

    他這樣的身體,怎么跟她結婚生子呢?

    如果他和她沒有負氣多年,如果他們在年華最好的時候結了婚、生了孩子……沒準兒孩子現在都已經上高中要考大學了!

    現在,他和甜甜都已經四十多了,他快要死了,怎么還能耽誤她呢?

    高甜甜覺察到龍強無聲的拒絕。

    “婚禮的事交給我,”她溫柔但堅定地說道,“等我們在京都看完了病,回去以后我就安排婚禮……”

    龍強嘆息。

    逛完麗和園,兩人相互攙扶著回到了住處。

    八八年想要打電話,已經不需要再去郵電局排隊交押金領號了,街頭巷尾的小賣部就有公共電話可以打,方便得很,市內通話五角錢一分鐘,長途電話三塊錢一分鐘。

    當然了,八八年的居民工資,也和二十年前不一樣了。

    六八年梔梔的勞動關系轉到南陵知青辦的時候,她還是干部呢,一個月的工資是二十八塊錢;七一年雙島社隊成立,梔梔的勞動關系留在知青辦,所以她領不著雙島社隊的工資……

    但是七一年高甜甜在雙島社隊里是個普通職工,工資二十五塊六。

    七五年的時候高甜甜憑工齡升任辦公室主任,工資漲到三十六塊七。七九年漲到五十二塊,到今年八八年,高甜甜的工資是一百一十塊錢。

    龍強的工資是二百二十塊。

    兩人的工資水平在全國屬于比較平均的線。

    花五角錢打個電話,貴不貴什么的也就算了,最重要是方便。

    高甜甜給別燕西打了個電話過去。

    別燕西秒接,“……對對對,我是別燕西,梔梔已經給我打過招呼了。不是說一早就出門了嗎?怎么現在才聯系我?哦哦哦這樣啊……嗯是的,那你們明天過來吧,我明天先幫你們掛個號,你們直接到我辦公室來找我……”

    于是第二天,高甜甜和龍強去了醫院。

    別燕西現在已經是很有名的外科醫生了,主攻腦外科、神經外科,平時的工作也是非常忙碌的。他把龍強和高甜甜帶到了消化科專家張主任那兒,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

    接下來,高甜甜把龍強在南陵和林市做的檢查和病歷本交給張主任,張主任仔細詢問著龍強的情況,開出了不少單子,讓龍強去做各種各樣的檢查。

    花了整整一天時間做檢查……

    又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才拿到檢查結果。

    第三天,別燕西避開龍強,找了個理由單獨約見高甜甜。

    “高甜甜,你要有心里準備。”

    別燕西柔聲說道:“……已經是中晚期了。”

    高甜甜沒動。

    她哆嗦著嘴唇,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半晌,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順著面龐噼里啪啦往下淌。

    別燕西嘆氣,幽幽說道:“別太難過,要堅強起來,該治治,至少他現在還活著……如果能好好照顧他的話,大約還有兩三年的時間。”

    高甜甜全身無力,一下子蹲了下去,雙手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壓抑而又痛苦地大哭了起來。

    別燕西心里也不好受。

    等到高甜甜發泄過情緒,稍微能控制住了,別燕西才把她扶到沙發那兒,又給她倒了一杯熱水,讓她冷靜一下。

    接下來,別燕西把張主任和另外兩個消化科醫生叫了過來,和高甜甜一塊兒開了一場專家會診。

    最終,龍強的治療方案出來了。

    首先必須要做手術,切除病變組織,然后采取保守治療,后期需要隨時觀察。

    高甜甜流著眼淚默默點頭。

    一星期后,張主任親自給龍強做了局部胃切手術。

    手術很成功。

    七月,梔梔因牽掛著龍強的病情,提前和黎恕一塊兒帶著孩子們回京探親。

    高甜甜找了個機會,鄭重向梔梔道歉,“梔梔,真是對不起,因為我的膚淺,我不僅質疑你、還質疑了我們團隊的初衷。我、我真是個井底之蛙!不但迷失在愛情里,狠狠地折磨著我和龍強,我還……因為安于現狀,迷失斗志看不清自我……”

    梔梔倒是沒有真的生她的氣。

    畢竟高甜甜從也沒有犯過原則性的錯誤。

    “想通了就好,回頭你再跟和容冶聯系聯系,讓他去探一探于露的口風……大家多年的朋友,如果真的因為誤會而生分了,也挺可惜的。”梔梔說道。

    高甜甜捂住自己的臉,“我都沒臉再見于露了!”

    “你呀!”梔梔嗔怨道,“陶容冶隔了二十年都還要再把當年事和我掰扯清楚,于露十五年以后依舊要親口對你、對龍強說一聲抱歉……甜甜,有的人可以把已經發生了的事當作過眼云煙,可有的人也會把過往的傷痛放在心里,讓自己疼一輩子……”

    “龍強的事兒,還不足以讓你珍惜當下嗎?”梔梔問道。

    高甜甜嗚嗚地哭,拼命點頭,“好,好!那我……找機會向露露道歉,如果她不原諒我……”

    梔梔嘆氣,抱住了高甜甜,“她會原諒你的,我們都沒有生你的氣。”

    高甜甜哭成了淚人兒。

    梔梔又去看望龍強,“感覺怎么樣?”

    剛做完手術不久的龍強還在住院,躺在病床上的他面色臘黃,身體虛弱,說話的聲音也極微弱,“我挺好的……謝謝你,梔梔。”

    梔梔笑著拍了拍他的手,坐在病床旁。

    “龍強,你剛做完手術身體還沒恢復呢……其實我現在問你,倒是覺得有些無情了,可我還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復,畢竟我們還要提前安排么……”梔梔說道。

    龍強心里清楚得很,便問道:“是不是……辭職?”

    梔梔一怔,笑道:“不是辭職,是調離。明宇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以前棠娘還沒回來的時候,他倒也能安安心心地守著正義島。這些年棠娘回來了……可棠娘也是南陵和津市兩地走,明宇哪兒還有心思繼續蹲守在正義島?”

    “所以我的想法是,明宇調離到環保局,你接替明宇的工作,怎么樣?”梔梔問道。

    龍強明白了。

    這是梔梔對他的照顧。

    ——管理正義島是再輕松不過的活計了,因為島上幾乎沒有外來戶,目前的居民呢全都是知根知底的,這個差使完全沒有壓力。

    而傅明宇又是個戀愛腦,只要能追著棠娘跑,他沒有工作也不要緊。再加上梔梔安排傅明宇去環保局,其實也挺好,畢竟傅明宇有這個工作基礎。

    梔梔笑道:“你可別嫌棄當正義島島主啊,事情其實還是挺多的,又瑣碎……”

    “我愿意。”龍強含笑說道。

    梔梔放下了心,“那就好,那我這就打電話回去安排。”

    “梔梔,謝謝你!”龍強鄭重說道。

    梔梔含笑說道:“都是老朋友了還說什么謝!好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過來看你……你呀要趕緊把身體養好了,再繼續發光發熱呀!”

    龍強連連點頭。

    梔梔和黎恕準備離開。

    高甜甜從病房里追了出來,叫住了梔梔,“梔梔,我……我還有事兒想和你說。”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了黎恕一眼。

    黎恕秒懂,“梔梔,我先去醫院門口的小賣部那兒去買包煙。”

    看著黎恕離開以后,高甜甜才期期艾艾地對梔梔說道:“梔梔,我、我想跟你說個事兒……就是,等龍強身體好一點兒,我們回正義島以后,我、我想和龍強結婚。”

    梔梔愣住。

    “龍強同意嗎?”梔梔覺得龍強不會同意。

    高甜甜執拗地說道:“這件事我不會聽他的……我就是要和他結婚!”

    頓了一頓,她哭了,“如果不是我作天作地,我早和他結婚了!如果我悉心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根本不會生病!我也不接受他不結婚是為我好這樣的說法……這件事就算我聽了他的,不和他結婚,你覺得我以后還有可能會愛上別的男人嗎?”

    梔梔啞口無言。

    “梔梔,別醫生說了,龍強的手術很成功,只要將來護理得好,按時復診,他再活上十年……一點問題也沒有!我和龍強已經錯過二十年了,我、我想好好過完這十年……”高甜甜含淚說道。

    “梔梔,如果你不幫我,那也沒關系。回去以后我自己操辦婚事……”

    梔梔無奈地說道:“你呀有空還是好好照顧龍強的身體吧!”

    “那你答應幫我了嗎?”高甜甜追問道。

    梔梔嗔怪道:“我明天過來的時候再問問龍強,他畢竟是當事人……最好他也能同意,然后呢我再交代春芽嬸子她們吧!”

    高甜甜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可就這么說好了啊!到時候我再給露露寫信,邀請她和容冶一塊兒來參加我和龍強的婚禮!”

    說著,高甜甜又拉住了梔梔的袖子,小小聲說道:“梔梔,我還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想要個孩子。”高甜甜說道。

    梔梔笑了笑,“可以啊……啊?你說什么?”

    她還以為高甜甜對婚禮有什么要求呢!

    結果——

    高甜甜認認真真地說道:“我想要個孩子,我和龍強的孩子!”

    這一點,梔梔堅決不同意。

    “那怎么行呢?”梔梔正色說道,“首先你就不適合懷孕,大齡產婦還是頭一胎,這也太危險了!你又沒有棠娘那樣的身體素質!再說了,龍強是這樣的情況,你一個人照顧他都照顧不過來,哪兒還有時候和精力去照顧一個奶娃娃?”

    高甜甜說道:“所以我想收養一個孩子……”

    梔梔:……

    高甜甜繼續說道:“而且,最好不要是太小的小孩兒,最好能有個七八歲,有自理能力……如果是孤兒就最好了,我們仨抱團取暖吧!”

    梔梔定定地看著高甜甜,“你決定好了?”

    如果是收養一個孩子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龍強這病,指不定哪天就走了,高甜甜看起來也不像是肯改嫁的樣子,以后有個孩子和高甜甜作伴,也挺好的。

    “你跟龍強商量過沒有?”梔梔問道。

    高甜甜搖搖頭,“他都不肯和我結婚……”

    “□□的這事兒我能幫你,但前提條件是,龍強自己也愿意,”梔梔說道,“……甜甜,結婚和□□,是你們兩個人的事,你一個人說了不算,知道嗎?”

    ——黎恕是軍人,部隊里的烈屬遺孤可不少,多的是幼失怙恃無人照看的孤兒。

    高甜甜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勸他的……你趕緊回去吧!”

    梔梔又道:“那我明天再來,明天我帶點兒熬得爛爛的小米粥過來給龍強吃,成嗎?”

    高甜甜仔細想了想,“小米粥你就別帶了,這些天我天天給他做,估計他也吃厭了……要是沒給你造成太大的麻煩的話,你帶點兒雞肉粥來吧?要把油水撇凈,雞肉剁成蓉……”

    梔梔點頭,“好!那我明天帶雞肉粥過來!”

    “梔梔,謝謝你。”高甜甜說道。

    在回家的路上,梔梔和黎恕說起了高甜甜和龍強的事兒。

    高甜甜想和龍強結婚這事兒,黎恕沒啥意見,“龍強不愿意結婚,應該是不想耽誤高甜甜吧,他出發點是好的……他覺得他快死了,又何必在臨死前用婚姻套牢高甜甜呢,等他死了高甜甜還能嫁人……”

    “但他倆之間的羈絆和糾葛太深,一是高甜甜未必肯嫁人,二是他倆的關系,結不結婚其實就是一張紙……要我說,他們結了婚也好,少一樁憾事。”

    至于高甜甜想要□□,而且還是七八歲已經可以自理的孩子……

    黎恕又道:“正好昨天老頭兒跟我說了件事兒,就是他原來的一個連隊里,有個戰士參加抗洪,不幸犧牲了。那戰士也挺苦的,他是個孤兒,被一個撿破爛的老頭收養著長大了……他的養父窮歸窮,但是心好,收養了不止他一個孤兒……”

    “他參了軍以后,手里有點兒錢了就寄回去給他養父,意思就是支援養父收養的其他弟弟妹妹們。可憐的就是,他養父去年也去世了,留下七八個沒人要的孤兒……十三四歲、和十五六歲的基本算是獨立,能自個兒找飯吃,年紀還小的兩三歲的,也被村干部安排著讓人收養了……”

    “就剩下一個七歲的女孩兒和一個九歲的男孩兒沒人要,主要就是嫌他倆年紀半大不大的,怕養不熟。他們村里實在沒辦法養活這倆孩子,這幾天村干部就帶著那倆孩子來了部隊……想問問犧牲戰士的撫恤金能不能讓那倆孩子繼承或者是讓那倆孩子當烈屬,由部隊來供養……”

    “按嚴格要求來說,那倆孩子既不是犧牲戰士的血親、也不是直系親屬,不符合烈屬的評定。部隊上也有苦衷,所以昨天才過來問老頭兒的意見……現在聽你這么一說,我突然覺得那倆孩子好像又挺合適龍強和高甜甜的。”黎恕說道。

    梔梔點頭,“那明天我再來看看他倆,問問他倆的意思。”

    第二天,梔梔帶著雞肉粥和病號飯趕到了醫院。

    高甜甜和龍強的興致都很高。

    尤其是高甜甜,拉著梔梔的手,笑盈盈地說道:“梔梔,龍強答應和我結婚了!”

    梔梔看向了龍強。

    龍強有些無奈,但看向高甜甜的眼神充滿了寵溺,他也笑著對梔梔說道:“等我們回了海鷗島,再選個好日子……大家一起聚一聚,好不好?”

    梔梔也很高興,“那可太好了!說起來……這些年大家各奔東西,確實很難聚在一起了。而且我們雙島也已經很久都沒有辦喜事兒了!我呆會兒就打電話回去,把這個消息告訴春芽嬸子她們吧!”

    龍強含笑點頭。

    高甜甜又對梔梔說道:“梔梔,還有□□的事兒,龍強也答應了。”

    梔梔看向了龍強。

    龍強點點頭。

    這一次他沒說話,只是用依戀的目光看向高甜甜。

    梔梔看得出來,龍強的意思就是:收養一個孩子也好,將來萬一我不在了,也會有一個全心全意地對待甜甜。

    梔梔便將昨天黎恕告訴她的事說與龍高二人聽,又道:“可以先讓我哥照顧一會兒龍強,甜甜跟著我去軍區家屬大院,咱們先偷偷看一看那倆孩子,要是合眼緣,我再出面去談。”

    高甜甜陡然激動了起來,“現在就可以去嗎?”

    她沒有想到這么快就能心想事成了!

    “是,現在就能去。”梔梔笑道。

    高甜甜連忙看向了龍強,“龍強,可以嗎?”

    “當然可以。”龍強含笑說道。

    當下,高甜甜先是照顧著龍強吃飯。

    龍強情緒高漲,再加上這些天高甜甜也沒辦法給龍強做些病號飯,所以梔梔帶來的雞肉粥和病號飯特別合他的胃口。

    吃完飯,龍強昏昏欲睡。

    梔梔去找了三哥,把龍強暫時托付給三哥,就領著高甜甜匆匆去了軍區家屬大院。

    黎恕把梔梔和高甜甜領到了招待所那兒,找到聯絡人,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情況……

    很快,梔梔和高甜甜就見到了那兩個孩子。

    那是兩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據說女孩兒已經七歲、男孩兒九歲了,可能由于營養不良,倆孩子都是瘦瘦小小一團,看起來比真實年紀小上兩三歲。

    女孩子的頭發稀疏淡黃,扎著兩條小辮子,系著已經洗褪了顏色的紅色頭繩,眼神惶恐不安。男孩子稍年長些,看起來他努力保持著鎮靜,但小小的他,眼里也有著對未知未來的不安。

    兩個孩子的衣裳已經被漿洗得破舊不堪,但還是很干凈的。

    梔梔和高甜甜對視了一眼。

    這時,只聽到女孩子小小聲說道:“哥,我不想和你分開……要不,我們自己走吧!我會撿垃圾……我們自己養活自己吧!”

    男孩搖頭,“現在外頭的拐子佬可多了,我這么大的男孩子他們已經不要了,可你這樣的女孩子……正好是他們的目標!我還沒長大,我沒有保護你的能力……妹,咱們乖乖聽話,要是首長給我們安排了去處,以后你要聽新父母的話,到了新的家庭里好好干家務,爭取別給新父母添麻煩……”

    “可是我害怕,我不想離開你,”女孩撲進哥哥懷里,哭了起來,“哥,我們八個兄弟姐妹全都已經天各一方了,我不想和你分開,不想分開嗚嗚……”

    男孩眼里也全是淚,“乖,以后哥哥長大了,會去找你的。”

    梔梔看向了高甜甜。

    高甜甜眼含熱淚。

    躲在一旁看完了孩子,高甜甜拉著梔梔離開了,黎恕便也和聯絡人打過招呼,跟著離開。

    高甜甜一臉為難地對梔梔和黎恕說道:“梔梔、念之,不瞞你們說……這倆孩子我都喜歡得緊,真是一眼看上的緣故……可我現在糾結的是,我、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能力同時撫養兩個孩子啊!畢竟龍強還病著在……”

    然后她又問梔梔,“梔梔啊你養了兩個孩子,你能告訴我,依著我和龍強的經濟情況,在支持了他醫藥費之后,我、我還能養倆孩子嗎?”

    梔梔扳著手指頭算給高甜甜聽,“龍強馬上就要調回正義島了,他享有職工醫療報銷,按政策能報百分之六十,咱們雙島另外還有職工福利,到時候給他評一個,大約能再報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就得是你倆自己承擔了。回頭找我哥問問……”

    “再就是養孩子的費用了,國家去年才推行了九年義務制教育,政策下沉……估計正好到今九月,所以那倆孩子的學費是免了,他們上小學、上初中都能在咱們正義島子弟學校……吃飯也費不了太多的錢,也就是衣褲鞋襪這些……你提前做好規劃,每年給他倆固定買上兩身、三身這樣就好……”

    “真正要花錢的,是孩子上了高中以后,但這個你別慌,咱們雙島集團現在不是有助學幫扶計劃么……最重要就是管好孩子的健康,不生病就不會花大錢。”梔梔介紹道。

    黎恕插了一句,“我會幫你向部隊申請撫恤金,未必能年年月月領,但大約一筆過的領上一千塊錢左右……總歸是可以的。”

    高甜甜連連點頭,說道:“那……我先回醫院去,和龍強商量一下。”

    說完,她便匆匆走了。

    隔了一天梔梔再去給龍強送飯的時候,高甜甜高興地告訴梔梔,龍強已經答應讓她同時收養倆孩子了!

    梔梔看向了龍強。

    龍強笑了笑,說道:“兩個孩子也熱鬧些。”

    然后他找了個理由把高甜甜支走,對梔梔說道:“梔梔,有個事兒我必須要拜托你……”

    “你說。”

    龍強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當然不想死,我想一直活下去……我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完成,我也想親眼見證國富民強……可我得了這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閉眼。萬一我真的……”

    他重重嘆氣,繼續說道:“我手里有……差不多四千塊錢左右,是我這二十年來的所有積蓄,我想把這筆錢托付給你,并且希望你能答應我——這筆錢無論如何也不能動用,甚至不能用在我的醫療方面。”

    梔梔皺眉。

    龍強急急地說道:“等我死了以后……你再把這筆錢拿出來,交給甜甜。畢竟現在還有倆孩子要養……而我,也不希望她的晚年為錢所困。至于我的治療費用,一是我還可以繼續工作,我有工資,二是單位不也還能替我報銷一部分么?”

    梔梔想了想,對龍強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意,但是龍強啊,你想想看,二十年前我們的工資普遍才二三十塊錢一個月,二十年以后我們的工資普遍都是一二百,再過二十年……你這四千塊錢搞不好也就是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

    龍強本來還以為梔梔不愿意幫他。

    聽梔梔這么一說,他愣住。

    再仔細想想……

    確實很有道理!

    “那怎么辦?”龍強緊張地問道。

    梔梔思前想后,“有好幾種投資的辦法,最穩妥的就是買國庫券,缺點是掙得少。風險最大的就是投資——咱們南陵有那么多的個體,總有那么一兩個腦瓜子聰明還特別踏實的,把錢投給他們,三五年估計能翻一番,七八年能賺上好幾倍。還有一個放長線釣大魚的法子,就是把這錢留上幾年,等國家籌備股市的時候再投進股市里去。”

    ——梔梔的二哥別燕南就是因此事公派出國留學讀博去了。

    目前別二哥已經回國,正在準備和籌備滬市的組建,最晚將于兩年后開辦種花國的第一股市。

    龍強想了想,“不然就分散投資?把四千塊錢分為兩份,一份用來買國庫券,一份用來投資個體戶。以后股市起來了,再把國庫券贖回來,投進股市里去?”

    梔梔笑道:“確實這樣最穩妥。”

    頓了頓,她又說道:“但這事兒不好瞞著甜甜,以免節外生枝。你放心,我會指導她怎么買國庫券、怎么投資入股小個體戶的。”

    龍強也笑了,嘆氣道:“梔梔,你真是我的良師益友……”

    ——他的本意,是希望能留一筆錢給高甜甜養老。可依著高甜甜愛鉆牛角尖的性子,萬一她又想不通了呢?那時候他都已經不在了,豈不是給梔梔添堵?

    思來想去,龍強覺得梔梔的意見很有道理。

    于是等到高甜甜回來,龍強直接把這事兒當著梔梔的面說了。

    高甜甜倒并沒有想太多,只以為龍強害怕梔梔不同意,所以支走她私下求梔梔。

    現在,她和龍強結婚的事兒搞定了,她和龍強□□的事兒也基本定了下來,現在梔梔還要教她投資賺錢……那么以后她和龍強、以及孩子們的生活就有了保障。

    高甜甜可太高興了。

    她拉住梔梔的手,笑道:“梔梔,謝謝你!”

    然后又歪著腦袋看著龍強,“龍強你可要早點兒好起來呀!”

    高甜甜已經不年輕了,鮮少像現在這樣露出少女一般的羞澀與期盼的表情。

    龍強看著這樣的高甜甜,恍惚覺得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會兒他和高甜甜好得就像一個人似的。

    當天,高甜甜依舊是把龍強托付給別燕西暫時照看,她則跟著梔梔又去了一趟軍區招待所,并且在黎恕的安排下,正式和那倆孩子見了面。

    黎恕已經領著鐵柱和那倆孩子混得很熟了,也對這倆孩子有著基本的了解。

    ——這倆孩子和犧牲的戰士都是孤兒,他們一共有八個人,同被一個善良的跛腿老爹收養。老爹一輩子沒有結婚,戰士是他在山上撿到的第一個孩子,當時才出世不過幾天。他帶回來養了兩三年……后來,就總有人故意把不要的孩子扔在他家門口。

    按村里人的說法:這年頭沒有扔男孩子的,要是真有,估計是附近哪個縣、哪個鎮的知青生下來又不想讓別人知道,畢竟在外頭生了孩子就很難回城了,所以打聽到這村里有個好心的老頭兒會□□,就會趁夜把孩子送到他家門口。女孩子呢,有可能是因為計劃生育政策而被人遺棄的。

    老爹一個不落的全都收養了。

    村里人看他們可憐,時不時救濟一二,這一家子才能勉強活下來。

    后來大哥(戰士)參了軍,本以為家里的條件會慢慢變好,沒想到……

    高甜甜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在辦理收養手續之前,她和倆孩子談了一次話。

    想著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所以高甜甜也沒打算藏著掖著的,直接把她和龍強的實際情況說了。

    “……我們已經錯過了生育孩子的時機,所以才想著要收養一個孩子。其實昨天我就已經過來看過你倆了,我還聽到你倆說……不想分開。”

    “我和你們龍叔叔并不富裕,他現在還生了病,以后有的是要花錢的地方。如果我們同時領養你們倆,可能以后我們的生活條件不會太好……我會供養你們上學讀書和衣食住行,但我的大部分精力可能還是會放在照顧你們龍叔叔這一方面^”

    “你們介意嗎?”高甜甜柔聲問道。

    小小兄妹倆雙手十指緊扣,

    “阿姨,我們不介意!只要讓能我和哥哥在一起……”

    “阿姨我和妹妹已經不小了,我們會做家務,我還會撿破爛、搭柴火,我妹妹會做飯會洗衣裳……阿姨,你帶我們走吧,只要給我們一口飯吃,我們會報答你和叔叔的!”

    高甜甜笑了,“別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事兒……既然你倆也不嫌我們窮,那我們以后就……搭伙過日子吧!”

    那一邊,黎恕跑上跑下的幫著高甜甜辦收養手續。

    原犧牲戰士的所在部隊知道孩子已經被好心人收養了,立刻籌集了一批物資過來,包括糧食、小孩子的衣裳、書包文具與慰問金等,全都交給了高甜甜。

    在黎恕的授意下,高甜甜向原連隊提出要求:希望部隊可以派出專人幫忙護送她和剛做完手術的龍強、以及帶著孩子和物資一塊兒返鄉,條件是必須坐火車去。

    部隊很爽快地同意了。

    就這樣,半個月后龍強和高甜甜帶著領養的兩個孩子,在部隊專人的護送下,搭乘火車返回南陵。

    在這期間,梔梔已經聯系了一班舊友,大家得知了龍強的近況,又聽說龍強和高甜甜即將舉行婚禮?

    所有人都答應回海鷗島參加龍強和高甜甜的婚禮。

    而梔梔和黎恕帶著孩子們在京都陪伴了父母一個月以后,也帶著孩子們返回了南陵島。

    第560章

    梔梔和黎恕帶著鐵蛋、鐵柱回到了海鷗島。

    鐵蛋今年十四歲,今年參加的高考,已經被北方一所軍工大錄取,他報考的專業是物理學,錄取通知書一收到,鐵蛋爺爺激動得熱淚盈眶,特意跑到烈士陵園去,坐在紀念碑下將他孫子的錄取通知書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他犧牲多年的幾個戰友聽……

    姜女士也特別高興,逢人就說老黎家、老姜家總算和親家別家一樣,出了個讀書人……

    當然,黎家姜家上大學的年輕人還是不少的,但并不像別家第三代那樣,全員大學生還全都考研的。

    而且鐵蛋才十四就已經考上大學,確實難得。

    鐵蛋是天賦型選手。

    雖然才十四,但在姥爺別逢君的啟蒙和引導之下,對物理學已經有了屬于他自己的理解。

    梔梔擔心兒子讀書讀傻了,這次非要拉著他來海鷗島度假。

    在鐵蛋的耀眼光環之下,他兄弟鐵柱就顯得平庸了些。

    但也只是相對而已。

    鐵柱今年十一歲,今年升高一,他沒上小一、小二、小三,六歲直接上四年級,按部就班升上初三的。用姜女士的話來說,這小家伙在學習方面有點不開竅,但體力耐力極好,和他爹一模一樣。

    這對兄弟的成長環境,比當初黎恕小時候的成長環境要強太多。

    黎恕小的時候家里也不差錢,但就是……有錢也沒有物資啊!

    到了現在,不管是孩子們跟著媽媽、還是跟著奶奶,伙食都開得好,天天肉蛋奶,就沒有一天落下來。

    鐵蛋今年十四,個子飆到一米七,目前看來還在長,就是瘦得厲害;鐵柱今年十一,已經有一米五高……

    鐵柱的力氣很大。

    黎恕單手能拎二百斤的東西,兩手提滿,步行半小時面不改色心不跳。單兵負重五百斤左右還能跑能走……屬于特種兵里的極品,頂流天花板。

    鐵柱才十一,力氣比他爹還大。

    他不光力氣大,耐力也很好。在京都的時候,黎恕還帶著倆兒子一塊兒參加京西大營的拉練。

    負重一百公斤(二百斤)、四十公里拉練。

    父子仨的成績都比大兵們要強。

    在父子仨里,鐵蛋體力較弱,黎恕和鐵柱不分伯仲。

    黎恕感慨萬分,對梔梔說道:“其實鐵柱已經比我厲害了,畢竟我還有二三十年的經驗,知道怎么換氣、怎么做才能節省體力……鐵柱卻是實打實的憑著一股蠻勁兒!假以時日,等他懂得了格斗技巧和經驗,那就真的不得了啦!”

    鐵柱不光力氣大,他還特別喜歡練武。

    鐵蛋之前跟著金枝、棠娘學了幾年鞭子,全被兄弟掏空。再后來,鐵柱自個兒纏上了棠娘,棠娘每年夏天會在津市造船廠呆上兩個月,所以一到暑假鐵柱也會跑去津市,跟著棠娘練水性、練功夫……

    在幾只小的里頭,棠娘也特別愛他。

    再加上她年紀漸長,也有唯恐武藝失傳的擔憂,金枝與鐵蛋資質不錯,但和鐵柱相比還是差了一截,所以棠娘一骨腦的把自己平生所學全都教給了鐵柱。

    包括但不限于長鞭、棒法、擒拿、腿腳功夫、大刀等等。

    鐵柱對這方面如癡如醉……

    在于學習成績方面,就沒那么大的興趣了。

    梔梔也不想過度限制孩子的喜好。

    她只是要求,練武不能影響正常的學習,再就是不能弄傷自己,除此之外也沒啥要求了……

    所以這次一回來,鐵柱就自動自覺地爹不要、娘不要,跑去找棠娘。一是把自己這一年來的各種武藝的練習結果展示給棠娘看,一是再向棠娘請教其他的問題。

    梔梔呢,則與其他的伙伴們一塊兒開始打理高甜甜和龍強的婚禮。

    這些年島上的嬸子們可沒少辦喜事兒,舉行婚禮要準備什么,春芽嬸子心里門兒清,也不需要梔梔她們操勞什么。

    梔梔和大家聚在一起,主要是討論高甜甜和龍強的未來。

    于露是得了信兒以后,頭一個趕回海鷗島的人。

    本來說好了她以后都不會再回來,可當她收到高甜甜的親筆信,看到信中所說的龍強患上胃癌,以及高甜甜誠懇的道歉……

    于露又義無反顧地回來了。

    好友相見,抱頭痛哭。

    高甜甜抱著于露,將她和龍強在去往京都求醫的一路上的見聞,擦著眼淚承認自己井底之蛙、坐井觀天的狹隘目光,再次當面請求于露的原諒。

    “露露,我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和龍強在愛情、在婚姻方面的觀點不一致才造成的問題,可是因為我一直都找不到答案,才會把錯誤安放在你身上,我其實……真的沒臉再得到你的原諒……”高甜甜哭著涕淚齊流。

    于露也哭得死去活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給你寫了那么多的信,寫了那么多我的工作相關,其實就是想帶著你走出來……沒事了甜甜,你能自己想通就好!”

    高甜甜泣道:“我還有資格當你的好朋友嗎?”

    “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于露哭著抱住了高甜甜。

    高甜甜哭著將一只藤編帶鎖的小箱子交給了于露,“過去我從來都沒有給你寫過信……但是每年你生日的時候,我都會給你準備一份生日禮物。我原本還以為,可能不會再送出去了……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于露大為震驚。

    她打開了藤編小箱子,看到了里頭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東西。

    每一樣東西,都用精致的花繩捆得整整齊齊,且還附上了小紙條。

    【露:

    今年是你離開海鷗島的第一年,獨自在外過生日,也不知道你孤不孤單。我在海鷗島和你一起慶祝生日,祝你越來越漂亮,身體健康。】

    【露:

    這是你結婚后的第一個生日,我衷心祝愿你獲得真正的愛情。聽說你受傷住院了,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祝你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露:

    知悉你平安生下孩子,真高興啊!我衷心祝愿你獲得真正的愛情。聽說你受傷住院了,出門在外要好好照顧自己。在屬于你的日子里,祝你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露:

    昨天是你的生日,你和愛人帶著孩子回來了,我鼓起勇氣想對你說聲生日快樂,但你刻意避開了我,或者我們保持距離才是對的,祝你和家人生活愉快,生日快樂。】

    ……

    而高甜甜為于露準備的禮物,幾乎全是她親手制作的禮物。

    她擅長手工,給于露準備的幾乎全都是手工制品。

    ——有極精致的發圈、用鉤針和毛線編織的漂亮手套、精美的手提包等等。而在于露結婚十年,以及于露年滿三十、四十歲的生日禮物,又更加隆重!

    那是高甜甜用棉花和布制作的于露一家三口的可愛版人偶。

    他們一家三口的容貌、衣著與平時無異,但面上的表情卻十分幸福且逼真!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于露的兒子江江逐漸長大,于露的表情、氣質也慢慢變得溫潤秀雅……

    看著滿滿一箱子精美的禮物,想也知道,這里的每一樣東西,都不可能完成于一朝一夕,也不知道高甜甜花費了多少心思、多少時間……

    于露氣得眼淚狂飆,拿著那人偶吼高甜甜,“但凡你早點兒把這些禮物給我……”

    高甜甜也哭得不行,“我、我現在給你了!”

    “以后你必須要聽我的話,不能跟我斗氣!”于露又吼。

    高甜甜連連點頭,“以后我聽你的話,我聽你的話……”

    兩個好朋友抱在一塊兒又哭又笑。

    梔梔和其他的伙伴們則在商量隨份子的事兒。

    洪禾禾說道:“我隨二百塊錢吧!”

    李晴玉說道:“我也隨二百塊錢……”

    方麗娟說道:“我最近手頭有余錢,我隨三百吧!”

    “傻子!做喜事隨份子不興給單數的!”李晴玉嗔怪道。

    陳躍進的愛人說道:“娟兒你就隨288唄……這數字吉利!”

    李愛國的愛人則疑惑地問道:“那咱們不用統一的嗎?”

    梔梔說道:“還是別統一了,真要統一啊,以前咱們的份子錢基本都在十塊錢!這一次呢主要是考慮到他倆以后有的是花錢的時候!所以大家有錢就多隨一點兒,沒錢就少隨一塊兒,這個不強求了!”

    眾人連連點頭。

    梔梔和黎恕溝通過,這次她準備隨五百塊錢的份子。

    當昔日的伙伴們陸續到齊之后,龍強和高甜甜的婚禮隆重召開。

    滿面病容的龍強被高甜甜打扮一新,又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他被高甜甜照顧得很好,雖然人很瘦、說話明顯中氣不足,但精神很好。

    他穿著深灰色的西裝,戴著大紅色的領帶,看起來確實恢復了幾分舊時的俊美。

    高甜甜穿了一身大紅色的改良版旗袍。她本就嫻雅溫柔,高領窄袖旗袍愈發襯出她的溫婉知性……

    她被梔梔、于露等一眾朋友簇擁著,大家向她說著各種各樣的吉祥話……

    這是高甜甜做夢都想擁有的婚禮。

    “我覺得好像在做夢一樣,”高甜甜小小聲對朋友們說道,“這是真的嗎?我真的要和龍強結婚了嗎?”

    大家又心酸又好笑,連忙擁著她來到龍強身邊。

    龍強看著高甜甜,眼神復雜。

    當然他眼里最多的是驚艷、是終于等到這一刻的幸福,但也有著愧疚、難過與不舍的情愫。

    他緊緊握住高甜甜的手,想說什么……卻又覺得有些不太適合,最終什么也沒說。

    高甜甜當然知道他想說什么。

    她依偎著他,仰著臉兒看著他,笑盈盈地問道:“我好看么?”

    龍強點頭。

    她又道:“今天是我這一生中……最最最開心的時候,你呢?”

    他愧疚地看著她,猶豫半晌才點點頭。

    高甜甜笑盈盈地說道:“那我就當作是你先向我求的婚了!”

    龍強一怔。

    他笑了,低聲說道:“是,我向你求婚……高甜甜同志,你愿意嫁給我嗎?”

    高甜甜突然哭了。

    “我……我特別愿意!”她哽咽著說出這一句后,吸了吸鼻子,強行壓下鼻端的酸楚,重新帶上了笑顏,俏皮地說道:“龍強,既然是你先向我求的婚,那你就必須對我負責!我們耽誤了二十年,所以你欠我二十年婚姻……從今天開始算,你至少要賠給我二十年才行!好不好?”

    龍強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看著漂亮的她,滿眼不舍,眼尾泛紅。

    高甜甜含淚笑道:“我不管,就這么說定了!”說著,她抱住了他的胳膊。

    龍強鄭重點頭,“好……就這么說定了。”

    高甜甜笑了。

    他們舉行了一場簡單、隆重且歡快的婚禮。

    婚禮結束以后,高甜甜才有空看了一眼禮金單子……然后愣住。

    “龍強,你快看看這禮金單子!咱們結婚的份子錢……居然有一萬二千多!”高甜甜對龍強說道,并且把冊子遞給了龍強。

    龍強被嚇一跳,接過來一看——

    份子錢隨得最多的就是于露兩口子,隨了一千塊錢,

    其次就是梔梔兩口子和棠娘兩口子,各自隨了五百塊錢,

    李晴玉夫妻、李愛國夫妻、洪禾禾夫妻等分別隨了二百到四百多不等,

    最最最讓人感到驚訝的是,島上的一些孤老竟然也都隨了一百多塊錢!

    再就是平時和龍強關系不錯的一些鎮政府的舊同事,也都隨了一百、八十什么的……

    看著長長的禮單名冊,看著最后在總計處用漂亮的正楷字寫著“共計壹萬貳仟陸佰捌拾玖圓正”……

    龍強感慨萬千,“朋友們是怕我這病會耗干家里的經濟,也怕我死了以后你帶著孩子們孤苦無依呢!”

    “你不會死!我們家也不會因為你的病而返貧!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高甜甜低吼道。

    龍強抱住她,“好,好好好……我一定會為了你好好活下去!”

    婚禮過后,高甜甜一家過上了幸福但又平淡的日子。

    她和龍強收養的一對兒女,男孩兒跟著龍強姓,叫龍羲和,女孩兒跟著高甜甜姓,叫高望舒。

    現在單位給龍強和高甜甜分配了一套三居室的宿舍,龍強和高甜甜住主臥,兩個孩子正好一人一間。

    還是在京都的時候,高甜甜就給他倆買了合身的衣裳,回到正義島后,島上的嬸子嫂子媳婦子們聽說高甜甜兩口子收|養了孩子,也趕緊把自家孩子穿戴過的、用過的、還比較新的衣裳鞋子送了過來。

    羲和與望舒哪里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以前跟著養父,只能和哥哥姐姐們將就著歇在四面露風的棚子里,擠大通鋪睡。冬天寒風吹、夏天直漏雨的。

    現在?

    他倆一人住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玻璃窗锃亮透明,木床結實,鋪蓋柔軟,還有屬于他們自己的衣柜和書桌!

    ——以前他們的衣裳全都是養父撿來的,然后大哥穿不下了給二哥,二哥長了個子給三哥,傳上幾手,衣裳早已破爛不堪!對他們來說,衣裳唯一的功能就是遮羞,根本不可能保暖,更談不上美觀。

    現在?

    他倆擁有自己的衣裳了!而且還是分男女的,羲和的運動服是藍色雙杠的,望舒的運動服是大紅色雙杠的!另外望舒還擁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條裙子!

    ——以前他們根本吃不飽。一半兒靠老爹撿破爛、給人修補一下家具掙點兒很微薄的錢,一半兒靠孩子們自己種點菜、或者上山挖點野菜摘點兒野果。孩子們都是棄嬰,沒有戶口可言,生產大隊也只能看在老爹可憐的份上,讓其中一個孩子頂替老爹的名字去上工。

    記憶中,羲和與望舒從來都沒有吃飽過……哪怕村里人三不五時的資助給他們一點兒吃的,但他們長期處于饑餓狀態,直到后來老爹去世、大哥犧牲,村干部拿他倆實在沒辦法,只好送到部隊,問要怎么處理時……兄妹倆才第一次在軍區家屬大院的食堂里吃飽了。

    但是,吃飽和吃好,又是兩回事。

    狠狠地在軍區家屬大院食堂里吃了一星期以后,倆孩子好歹在看到食物的時候,不會現兩眼冒綠光了……

    而到了正義島以后他們才知道,原來食物不僅僅只是用來填飽肚子的!

    食物還可以很好吃!

    叔叔爺爺們每天都會運回來最最最新鮮的海魚,由于這些魚足夠新鮮,往往只需要非常簡單的烹飪方法,有時候甚至就是直接水煮,再蘸點兒醬油蔥絲,就非常好吃!

    島上有職工菜園、職工家禽飼養中心,足夠供應全島近二千人口的日常消耗。除去奶粉必須外購之外,職工伙食、尤其是老人和孩童的伙食,基本可以做到每天都能保證吃上肉和蛋……

    羲和與望舒懷疑自己簡直一腳踏進了天堂!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這么美好的地方呢?

    轉眼間,他們已經來到正義島快一星期了,他們非常喜歡這個漂亮精致的海島,尤其喜歡趕海、照顧職工菜園子,以及上職工家禽飼養中心去幫忙。

    因為這對小兄妹發現,去趕海特別好玩兒,而且把撿回來的活貝殼、活海螺送到食堂去,撬殼取肉以后,食堂叔叔會給貝肉稱重算錢。同時,他們會把貝肉曬干做成干貨拿到外頭去賣錢……

    當然了,孩子們年紀還小,一天也撿不了多少,所以叔叔會給孩子們每個人發個卡,記錄每一次孩子撿回去了多少貝肉。積少成多以后,會折成錢發給孩子。

    島上的小孩子們幾乎全都靠這個來掙零花錢。

    當然了,撬完肉以后的空殼還需要送到窯廠去,窯廠叔叔會把空殼燒成石灰,稀釋以后就是對島上莊稼最好的肥料。

    去菜園子照顧蔬菜瓜果也很有意思。

    首先是要除草、捉蟲。蟲子用小簍子裝好,送到家禽飼養中心去喂鴨子。

    其次是要摘下被鳥兒、被蟲子吃壞掉的蔬菜瓜果,把這些蔬菜瓜果送到家禽飼養中心去喂雞喂兔子。注意不能把好的蔬菜瓜果摘下來了,如果摘錯了,就要捱罰,摘錯的重量有多少,就得按比例來捉夠蟲子……(蟲子也是要送去家禽飼養中心去喂鴨子的)

    再來就是要把從家禽飼養中心送來的雞鴨鵝的糞便送到漚肥中心去,再把漚好的肥料送到菜園子里去施肥……

    干這些活計也能掙錢,且由于這些活計都比較重,或者比較臟、臭,愿意干的孩子不多。

    羲和與望舒不怕臟也不怕臭,他們很樂意!這些事情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么!而且還算錢的……何樂而不為?

    就這樣,他倆也很快就習慣了島上的生活。

    每天一早,羲和會像島上其他人家里的長子一樣,拿上家里的飯卡,提上小鍋和籃子去食堂買稀飯、買饅頭包子……

    爸爸身體不好,媽媽常常會給爸爸做病號飯,大多數時候是煮得很軟爛的面條或是完全沒有油的肉湯雞湯熬出來的稀粥,所以從食堂里買回去的早飯多數都是羲和、望舒和媽媽吃,媽媽有時候會再煎兩個雞蛋給他倆吃。

    望舒呢,每天一早就開始幫媽媽做家務。

    她勤快得很,趁著媽媽照顧爸爸洗漱換衣做早飯的時候,就快手快腳地把家里的衛生全都做一遍,還把一家人的衣裳也洗得干干凈凈……

    一家子吃完早飯,爸爸媽媽去上班,兄妹倆就跟著其他的小朋友們一塊兒去子弟小學學習。雖然現在是暑假,沒開學,但子弟學校考慮到在假期里一直放養孩子們,怕出意外。

    所以子弟學校安排了上午班和下午班,會組織和安排同年級的小朋友在班上寫暑假作業,同時會安排一些體育課。

    高甜甜和龍強商量過,覺得每天上午是學習的好時機,所以就給一雙兒女報了上午班。與此同時,考慮到倆孩子從來沒有上過學,高甜甜找來了小學課本,手把手地教倆孩子學習認字算術,并且每天晚上都會給他倆布置作業……

    羲和與望舒主要就是在學校完成媽媽布置的作業,不懂的地方他們會問老師。

    到了中午,兄妹倆急急忙忙回到家,羲和依舊是去飯堂買飯,望舒則會架個小板凳放在灶前,按照媽媽的做飯習慣,給爸爸炒一個切得特別細碎又清淡的青菜,再給爸爸蒸一碗蛋羹。

    盡管媽媽每次都很認真地對他倆說,家里很多事情可以等她回來再做……

    可是羲和與望舒都忍不住,他們很喜歡這個得來不易的家,他們可以為這個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一家四口熱熱鬧鬧地吃午飯,倆孩子會很興奮地把上午暑假班里發生的事告訴父母。吃完午飯,一家子各自歇午覺。

    下午爸爸媽媽去上班以后,羲和與望舒就會去趕海、照顧菜園子、去家禽飼養中心打掃衛生什么的……

    晚飯時分,是一家子最最最開心的時候。

    雖然飯菜也大多都是從食堂買回來的,但媽媽總會親自下廚做一或兩個菜,有時會燉個湯……爸爸媽媽會在吃飯的時候,給他倆說一兩個他們老家的傳說、或者老家那邊的習俗、他們家里人的情況。

    羲和與望舒也會說起他們今天趕海都撿到了什么……

    吃完晚飯,媽媽收拾碗筷的時候,兩只小的會幫著掃地、擦桌子什么的……一家四口就會出門去療養院那兒散步。

    爸爸媽媽和其他的叔叔阿姨們聊工作、聊報紙上新聞、聊家常,

    羲和與其他的小男孩們要么滾鐵環、打紙板,要么就是撞拐子,

    望舒則與小姑娘們一塊兒玩跳皮筋、跳房子,或者是一塊兒玩捉迷藏……

    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媽媽會大聲且溫柔地喊著他們的名字:“羲和——望舒!回家啦!”

    這時龍羲和與高望舒就會手牽著手,嘻嘻哈哈地對小朋友們說,“我媽媽喊我回家啦,明天再一起玩吧!”

    一家四口便沐浴在朦朧的月光里,朝著他們的家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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