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念及此, 謝茉抿抿唇,堅聲說:“有些話,縱使不中聽, 可我還是要講。”
“你盡管說。”
謝茉微微頷首示意后便說了:“重傷他?人,偏能全身而退, 這是否在變相提倡誣賴構陷之風?”
略作停頓, 謝茉繼續說:“如此, 會不會成為打擊鏟除異己或競爭者?的?利器?這會不會進一步催動拉幫結派等不良風氣的?形成?”
給明顯驚愕的?兩人反應了一會兒,謝茉才放緩語調,說:“軍區一向注重實干,長此以往會不會動搖根基?”
年輕這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瞠目看向謝茉。
輕言細語的?,卻仍來一頂頂大帽,這該怎么辦?倘使計較起來, 是非得懲處不可, 不然那就是縱容不良風氣, 動搖部隊根基, 這誰承受的?了?懲處就沒問題了?才不。輕了,人家說不對問題嚴重性認識不明確;重了, 就要考慮是否會令群眾對“舉報”這條向上反映問題的?渠道心生怯意, 不敢使用。
當然還須考慮輿論輿情、制度、條例……等等問題。
總之, 不能一拍腦袋大包大攬, 要從長計議。
年長那位端起手邊茶缸喝了一口, 清了清嗓子才說:“感?謝提醒,這個問題我們一定會嚴肅討論。”
謝茉含笑點頭:“希望結果是積極正面?的?。”
這事她會跟進的?。
并敦促衛明誠跟進。
年長男人趕緊換了話題:“謝同志, 關于衛明誠同志昨日去方師長家的?原因?,還需要你講一講。”
謝茉輕聲嘆口氣, 無奈一笑:“本來這事我們不想聲張的?……”
組織了一下措辭,謝茉便細致講解起來:“……元旦當天,我見著方師長,卻發現他?眉眼五官跟郵電所沈老師傅的?老伴兒極其?相像,沈老師傅有一子,十來歲時離家再沒回,算算年紀也跟方師長吻合,明誠便去找方師長探信,這屬于私事,不便在營部多談,他?適才下班后登門,只沒想到……”
說著,謝茉微微搖了搖頭。
“竟是這樣!”
“還有這樣巧合的?事?”
兩人大吃一驚。
忍了忍收斂住驚奇的?追問,兩人將謝茉送出?門。
謝茉態度很配合:“若有哪里不明確的?,我隨時恭候。”
邁出?門,一抬眼便瞧見衛明誠身影,他?就站在樓梯口,時不時朝這邊兒張望。
謝茉三步并作兩步疾奔過?去,手自?然而然塞進衛明誠伸來的?手掌里。
手指伸展,鉆過?指縫。
十指交扣。
重重一使力。
兩人一垂眼一揚眸地對望,弧度相似的?兩個笑容徐徐拉開。
謝茉說:“走?,回家。”
衛明誠回:“嗯,回家。”
他?們默契地停口,沒再多話,踩樓梯的?踢踏聲輕輕重重,快快慢慢,像冷夜中一曲溫暖活潑的?協奏曲。
和諧美?妙極了。
剛踏上一樓,一聲極壓抑的?抽噎從旁邊辦公室傳來。
謝茉疑惑駐足,耳朵卻誠實地豎了起來。
衛明誠卻心知肚明。
在先時的?問詢中,沈老師傅和方師長不可避免被牽扯進來,沈老師傅必會請來核實有關事項。
就在衛明誠低頭準備湊近謝茉耳畔說些什么的?時候,他?眼尾余光瞥見了一道挺拔到僵硬的?倉忙人影。
是方師長。
他?像是沒發現幾步外的?謝茉和衛明誠,在辦公室門前?頓步半晌兒,猛然推開門。
緩慢卻堅定地跨入室內。
謝茉與衛明誠面?面?相覷,然后舉步跟進去。
“……衛明誠同志說,她愛人認定您妻子的?相貌與我們一位領導很像,我們就請您來核實一下。”
剛到門口,就聽這么一番話,謝茉忙朝沈老師傅看去。只見他?一眨不眨地用力盯著方師長,好?像生怕人突然消失一般。
可不怕嘛,怕他?冷了,怕他?苦了,怕他?傷了,更怕他?不在人世?了……雖然從來不說,但沈老師傅基本默認兒子已早脫離人世?。
謝茉前?回來他?家,他?就有所察覺,可期盼了太久,不大敢確信。
心緒就好?似被砸出?裂紋的?凍結河面?,不敢進更不敢退,進了怕最后夢碎,更怕退了耽擱時機。
兩軍人找上門時,他?不由地進一步期冀,果斷跟了來。
見到面?前?中年軍官的?第?一眼,沈老師傅便萬分確定,這是他?的?兒子。
耳畔的?話全部擦耳而過?,半點沒入心,沈老師傅只覺耳朵嗡嗡作響,腦子直如生銹的?鐵齒,再轉不動。他唯一能做、會做的便是盯著他?陌生又熟悉的?兒子,舍不得眨眼,舍不得分神,怎么都看不夠。
眼淚溢出?眼眶,涓涓不止,沈老師傅卻兀自沒感覺。
好?半晌兒,他?才忽地反應過?來,閉了閉眼,顫抖著腳步,遲疑地邁前?一步,喊了聲:“你……”
不知想到什么,他?飽含復雜情感的聲音戛然而止,面?色霎時灰敗,身體隨之搖搖欲墜。
方師長趕緊墊前?兩步扶住沈老師傅,他?嘴里不停頓地把自?己年少失憶的?事講了出?來。
沈老師傅視線釘在他?耳垂那顆黑痣上,眼瞳驟然一縮,臉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嘴唇一直上下闔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他?的?手慢慢抬起來,將將碰上那顆再熟悉不過?的?黑痣時,卻陡然頓住,手在半空搖擺起來。
好?半晌兒,他?仿佛用盡力氣,小心翼翼試探著喚了聲:“元柏?”
頓了頓,他?篤定地又叫了一聲:“元柏!”
“您……”方師長面?上羞慚。
他?話還沒說完,沈老師傅豁然轉身,急急跨步到辦公桌前?,拿起相框。
沈老師傅抖索著手一個勁擦拭纖塵不染的?相片,老伴兒數年如一日地微笑著。
好?一會兒,他?朝方師長舉起照片,上頭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對方師長微微笑著。
那張無比眼熟的?面?龐生生攪動著方師長本就擰成一團的?心臟。
莫名其?妙的?疼,鼻子莫名其?妙的?酸。
沈老師傅絮絮道:“你媽……我老伴兒……她要是知道你還活著必然歡喜壞了……她閉眼前?還在念叨你……如今,她可以放心了,你還好?好?的?……”
不知不覺間,方師長眼淚滂沱而下,一聲哽咽自?他?喉頭碾出?,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哭出?來了。
他?異常艱澀的?吐了個問句:“老太太……走?了嗎?”
“好?些年了。”沈老師傅抬手擦擦眼淚,“六一年走?的?,整十年了。”
沈老師傅這會兒情緒略緩,他?問:“你一點不記得?”
方師長說:“……見著您跟老太太,腦袋里閃過?模糊影子。”即使看不清,但他?心里卻毫無來由的?親近倆老人。
沈老師傅整張臉孔點亮,他?激動說:“我多給你說說之前?的?事,你興許能想起來些。還有,家里布置基本沒變,你房間一直原樣保留著,等你去看看,熟悉的?環境不定能記起些什么……”
方師長悶聲“嗯”了一聲。
謝茉與衛明誠相視一眼,默默轉身離開。
身后,沈老師傅忙不迭的?介紹斷斷續續傳來:“我叫沈啟,你媽叫柳青,你叫沈元柏……你幼時淘氣,最愛下河摸魚……木雕小老虎,這些年我給你攢了一堆……早不抽煙了,先前?肺不好?,你媽就把我種的?煙葉全撅了,她那人……”
***
天幕似浸泡了濃稠墨汁,深邃廣博,一輪彎月懸于其?上,漫撒著絨絨的?,潔凈的?,靜謐的?清光,在冬夜冷風的?比襯之下,竟然給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溫馨感?。
今晚意外的?不太冷。
謝茉便和衛明誠漫步在這樣的?夜色里。
她將交扣的?兩只手揚起來,藉著煙水似的?月光,饒有興致打量起衛明誠的?手。
他?的?手好?看,又帶著蓬勃的?生命力,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掌寬大溫厚,手背上青筋淺淺凸起浮動,微動的?指尖隱隱勾動繞指的?光影,在她小巧指骨的?烘托下,透出?幾分溫柔的?意味。
謝茉情不自?禁晃悠兩人的?手,聲線亦隨之輕快起來:“雖然和想象出?入頗大,但好?在結果完滿,沈老師傅終于了卻他?和老伴兒的?最大心愿了。”
衛明誠說:“都是你的?功勞。”
“全是我的?功勞還不至于,勉勉強強算個——”謝茉彎眉笑眼,故意做出?個傲嬌的?表情,風輕云淡道,“居功至偉吧。”
說完,表情便被笑容崩裂。
“嗯。”衛明誠這一聲低低應和,落在謝茉耳朵里竟比月色還柔情。
謝茉斂了笑,忍不住疑問:“嗯?”
以兩人現今的?默契,縱使僅有一個疑問詞,衛明誠也明白?了謝茉想表達的?內容。
茉茉之前?對他?說的?“我一直都在”五個字,他?已在心里反復咀嚼了不下千百次。
誰都不能明白?,他?在那一刻感?受到的?滿足。
那是完全沒法?描述的?,超越語言和詞句的?。
他?的?妻子,他?的?愛人,他?的?茉茉,是可以讓他?完完全全互賴的?人,是心與靈整整好?好?契合相容的?人,是他?安心的?最終歸處。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認為他?對母親只有軫恤從無怨懟,因?為她的?苦悶和艱難他?全看在眼里。
母親的?離世?,仿佛一根刺深深扎在他?血肉里,在許多個深夜里發作,他?睜著眼叩問虛空,他?怎么就沒把母親留住。
如今他?方明悟,一直盤桓在他?心頭的?那個問題,索問答案的?對象并非自?己,而是那個滿眼溫柔笑意的?母親,他?想問她,為什么要放棄他?。
這答案他?執著了這么多年。
卻原來,他?心底最深處曾壓抑過?對母親的?怨懟,茉茉用簡單但義無反顧的?五個字將之徹底消融。
她懂他?。
他?的?一雙眼睛不由自?主地粘在茉茉身上。
察覺衛明誠視線一直緊緊附著在她臉上,謝茉抬頭迎上去,衛明誠優越的?下頜線微微繃著,唇抿成一條直線,像在思考什么,眉宇起了淺紋,但與之截然相反的?是,衛明誠投睇向她的?眼神,透著一把幾乎讓人心悸迷失的?溫柔,深沉且濃厚。
謝茉忍不住抬起手,調皮地在他?眼前?揮了揮:“唉?”
衛明誠未作答,而是捉住這只纖巧的?手,問謝茉:“冷嗎?要不要我背你?”
謝茉亦沒再追問,跺跺腳,搖頭說:“不用,走?走?熱乎。”
曠野小道,入眼處空無一人,私密又廣闊,悄然解脫身心束縛,自?由自?在起來。
謝茉將手從衛明誠掌中抽出?來,再不好?好?走?路,時不時蹦跳,踢踢石子,嘴里還哼著歡快的?小調。
感?受到衛明誠的?注視,她突然嫣然一笑,說:“我給你唱一支歌吧。”
旋即,《夜來香》的?歌聲便響了起來,輕輕的?,綿綿的?,柔情和俏皮混出?絲溫情的?味道,順著風乘著月傳向遠方,給素凈的?夜晚添了一抹鮮亮色彩。
衛明誠始終看著,眼波泛水,像月夜春江。
一陣風穿過?屋檐和樹梢,颯颯吹至臉龐,謝茉正扭身避風,一小片枯黃的?樹葉順風飄飄忽忽,打著旋兒停靠在她發頂。
衛明誠站到謝茉身側替她擋風,然后探手到謝茉腦后,捏住葉梗摘下來,說:“唱的?真好?,比我好?太多。”
謝茉得意哼哼。
從衛明誠指腹間拿走?枯葉,對月欣賞兩眼,細密交錯的?葉脈上掛著一層幾近透明的?干枯葉肉,組在一起像極了蜻蜓翅膀。
抬起眼,把樹葉遞給衛明誠,歪了歪頭,一雙烏溜溜的?眼瞳像是被月華洗練了般,晶瑩透澈,格外動人心魄。
她說:“吶,我用這片獨一無二的?樹葉來交換你余生,你同意不同意?”
衛明誠看了看那片樹葉,劃眸對上謝茉促狹微挑的?眼眉,倏爾取走?樹葉,拿著反復端量好?幾遍,才謹慎又鄭重地放進了軍大衣一側的?口袋里。
他?說:“再不會有第?二個答案。”
“你知道的?。”他?又低聲補充。
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映著月光,那黑深不見底,光華亦浸染不透,浮于表面?,可那涌自?瞳仁極深處的?熾烈感?情漸漸將之覆蓋,這雙眼睛霎時便流動起來,溢出?驚心動魄的?深情與繾綣。
謝茉怔怔迷失。
驀地,衛明誠伸出?手將謝茉抱入懷中。
頭垂下來,埋在謝茉肩窩。
稍頓一會兒后,謝茉忍不住扭動脖頸,因?為衛明誠的?唇幾乎要蹭到她耳朵,灼燙的?呼吸如噴來的?火苗,啄咬著她耳廓,酥酥癢癢。
下一瞬,衛明誠用低低沉沉的?五個字將她定住。
他?說:“對不起。謝謝。”
謝茉身形緊繃一瞬,漸漸放松,仍由自?己溺在衛明誠懷里。
衛明誠沒解釋,謝茉不問。
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去的?半年,我身上發生了很多積極的?改變。”衛明誠說,“對我來說,你選擇我,愿意和我共渡余生,是我無上的?榮幸,也是我最大的?幸運。”
笑容溫軟的?茉茉好?像春陽,驅散潛藏于他?心底的?暗潮和陰霾,帶給他?純粹的?明媚和輕悅。
他?嗓音微啞,仿佛聲線上粘黏著一顆顆細小糖粒,輕輕一磨,就碾成齏粉飄散在潤濕中,甜蜜了周遭空氣。
謝茉的?心,翅膀震動似的?一顫。
情不自?禁地,她說:“你也是……”
年幼讀書時,眼睛易被帥氣的?皮囊牽走?;接觸過?更廣闊的?天地后,偏向與三觀契合之人走?近;經歷過?世?事磨難的?如今,最愿與內核穩定且強大的?人同步。
而衛明誠,上述三樣兼具。
又怎么不難能可貴呢。
倆人品味著各自?情緒,均不在言語。
他?們在空曠無人的?月夜里緊緊擁抱。
清涼的?月,冰冷的?風。
唯一的?熱源是彼此。
***
時間流水一般過?。
自?軍部回來的?當晚,謝茉與衛明誠便商定將那些不合時宜的?書籍裹上油布刨坑埋在屋子和后墻的?夾道里。
其?實應該一把火燒成一堆灰燼的?,這樣才能不留絲毫隱患。
但,著實舍不得。
灑下一抔抔泥土時,心上好?似也覆蓋了一層什么,但好?歹長吁一口氣。時光輪轉,世?事變幻,它們總有重見天日那天。
而人們,也不再如現今這樣彷徨渾噩。
至于舉報人的?身份,謝茉和衛明誠皆心知肚明,第?二天在家屬區也傳遍了。
是顧青青。
吳解放在擬定名單上,卻未出?現在最終名單上。
田嫂子特地來家告訴謝茉,順帶義憤填膺地怒罵了顧青青大半個小時,連帶口碑一貫不錯的?吳解放也分了幾分鐘責怨。
謝茉還是感?動的?。
但她早不氣了,只想品性不端的?人受到懲罰。
軍區辦事效率極快,三天之后,便給出?對吳解放的?處分。之所以處分吳解放,而非當事人顧青青,是因?為顧青青身上沒職務,除卻罰款外無從懲處,可罰款又不能安撫受害者?,處罰吳解放是最優解,畢竟不能帶著家屬一起進步,還讓家屬惹事犯錯,便是吳解放思想覺悟不夠,工作做得不徹底,沒能約束住家屬。
所以,吳解放工資降級,三年內不得晉升。
以此警示心懷不軌的?個別干部和家屬,捍衛部隊形象和風氣。
根據情緒守恒定律,有人開心,必然就會有人不開心。
這里開心的?是謝茉,不開心的?自?然是顧青青。
本打算休息日請客慶祝衛明誠晉升的?,但經過?舉報一事,便算了。其?余晉升人家也沒人高?調冒頭,各自?關上門自?家人慶賀。謝茉與衛明誠亦如此。包了餃子,燉了紅燒肉,謝茉四下分散些,便算一同慶祝了。她正送完餃子騎車往家趕,極目望見一處向陽墻根下聚攏幾個軍屬,正探身湊耳地閑聊著,謝茉本想拐彎避開,一道陰陽怪氣的?熟悉女聲就灌入耳朵里。
“……你說我正常檢舉,咋還要罰我家老吳?她以為她是誰?還敢攛掇領導罰我們……她這是打擊報復……太猖狂了……”
謝茉沒拐彎,直直騎了過?去。
不疾不徐從自?行車上下來,謝茉才慢條斯理?說:“處罰決議是由軍區下發的?,你有疑問不服可去營部咨詢,何必在背后搞小動作?不然,都還以為你對領導們不滿呢。”
顧青青急忙截口:“我可沒對領導不滿。”冷笑一聲,她斜睨著謝茉,意味深長地說,“我說的?是誰,誰應該清楚。”
謝茉挑挑眉:“哦?你說我攛掇領導?領導還聽我攛掇?”
顧青青聞言一愣,剛要說些什么,謝茉直接開口不給她機會,冷肅下表情說道:“部隊所有決議全由部隊領導們商討后,集體做出?的?,你這是在質疑領導班子純粹性和決策力。”
顧青青臉色僵了僵,急聲否認:“我跟沒那意思,你別亂扣帽子。”
頓了頓,她高?聲嚷:“我檢舉又有什么錯,檢舉、監督是我的?權利……”
謝茉一臉嚴肅:“檢舉、監督的?確是憲法?賦予你的?權利,但權利不能濫用,行使權力要嚴肅謹慎。檢舉的?前?提你所提供的?檢舉材料或口供屬實,你要講求實事求是,先公后私,重公輕私。”
“首領都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真的?調查過?了嗎?你沒有,你不僅沒調查,還胡編亂造,混淆是非。”
頓了頓,謝茉繼續鏗聲道:“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憲法?賦予你檢舉、監督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和糾正不當行為,維護公民權益,促進社會和諧,而你檢舉目的?和初衷是什么呢?”
謝茉目光亮得驚人,筆直刺在顧青青臉上。
“公器私用,公器濫用。”謝茉氣定神閑地反問,“你的?不當行為,也在檢舉、監督的?范疇內,那么,你監督舉報你,又有什么錯?”
謝茉似笑非笑的?看著顧青青:“我不過?在行使我的?正當權利罷了。”
顧青青手腳顫抖,嘴唇張張合合找不到反駁說辭,那張被冷風吹白?的?臉一剎那漲紅,半晌兒喃喃:“……我記性不好?,沒記清不行嗎……我有疑問去找領導說說都不行嗎……咋就那么大罪了?”
這一刻,懊悔排山大海般涌向顧青青。
她不該聽姜大花攛掇的?。
吳解放落選后,她被強烈的?失望之感?沖昏了神志。明明吳解放比衛明誠資歷深,能力也沒差哪里,雖然功勞相較起來略不足,但那是因?為吳解放缺少機會……所以,憑什么衛明誠上,吳解放下?
這里頭一定有貓膩。
放在之前?,她不會如此不甘,那時候他?認定衛明誠背景深厚,那么破格晉升實在正常。在她的?思維概念里,一個人的?進步成就基本上全歸功于身份、背景、人脈等,而不是這個人自?身所具備的?能力。所以,她確定衛明誠并非吳解放前?世?的?貴人后,對謝茉立時疏淡了,轉而去“公關”鄭有為——她最終認定的?貴人——對象田紅梅。
而田紅梅始終對她愛答不理?,無奈之下,顧青青便期望吳解放自?行上進。種種前?情之下,這次的?落選,可著實戳到她心窩子了。
她不甘心。
按照她一貫邏輯,她找尋到衛明誠晉升的?最可能因?由。然后,在姜大花一再拱火下,她去營部舉報了。
最后卻慘敗至此。
顧青青正被懊悔噬心,其?他?人不知,她們面?面?相覷,有那拎不清的?眼里就流露出?同情和戚戚之色,她們平時說話也沒分寸,也愛頭腦發熱……
見狀,謝茉便說:“要是虛假舉報不受懲罰,那以后某些人還不是但凡不如意,或看誰不順眼就去胡亂舉報啊,有的?事說得清,那說不清的?可不就倒霉了。”
“比如說,人舉報某個男同志偷抹她屁股,可其?實兩人只在集市上碰個面?而已,但人擠人的?,誰能證明?這是生活作風問題,處罰輕不了。”
不用謝茉再舉例,被威脅到切身利益的?眾人立馬清醒,紛紛站出?來仗義執言。
“小謝說的?對!就該狠狠罰,不然不得亂套了?”
“就是!”
“就是!”
“竟然干栽贓陷害這種生兒子沒**的?事!還有臉在這叫屈叭叭。幸好?沒得逞,不然以后誰敢得罪她。”
顧青青高?喊:“是姜大花讓我去的?!”
“姜大花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啊?我看你也不傻啊?”
“這還是你自?己想去,你就別……”
之后的?事謝茉沒再摻和,她推上自?行車回家跟衛明誠慶賀了。
過?年前?,顧青青的?相關新聞再次撒遍家屬區,她被吳解放送回老家了,原因?是虐待子侄。據說,她趁吳解放出?任務期間,“不小心”將孩子鎖在地窖里整整一夜,孩子高?燒差點熬成肺炎,據說,她還長期冷暴力三個孩子,孩子們拿吃食時,她就一眼一眼剜,讓孩子在她面?前?不敢吃東西……
后來,吳解和顧青青離婚,據傳是因?為顧青青在老家偷人,直接被男人老婆堵被窩里了。
這是顧青青在家屬區最后流傳的?一條新聞。
雖出?了這么一件膈應人的?事,那點不快陰云全被接連的?喜事驅散干凈。
林春芳和李萬里先結婚。
之后便是田紅梅和鄭有為。
物質條件雖比不上后世?,但新婚夫妻面?上洋溢的?笑容一樣甜蜜。
婚禮不久后,便放年假了。
謝茉和衛明誠打包行李準備進京了。
來回十天的?功夫,兩人攜帶的?行李可不少,兩人的?衣物和洗漱用品,給老爺子的?禮物,除了一件謝茉親手織的?毛衣外,謝茉還專門購置不少地方特產。
之前?,謝茉織衛老爺子的?毛衣時,衛明誠還曾暗搓搓表露微詞。
謝茉好?笑:“商店可以買,但這是咱們的?心意。不然只帶特產回去,會不會太顯輕忽了?我這是丑媳婦頭一次上門,當然得盡可能得體。”
“丑么?”衛明誠彎身貼近她,作出?認真端詳的?模樣,來來回回細致打量好?幾遭,才沉吟道,“嗯……讓我再瞅瞅。”
“你!”
還以為他?弄這陣仗,怎么都要一兩句好?聽的?話吧,竟然虛晃一槍逗她。
謝茉橫了他?一眼,舉起毛針作勢要扎他?。
衛明誠后退一步,眉眼就淌笑:“不丑。”說的?一本正經,鄭重其?事。一邊說,還一邊屈指抵著下巴略略點頭。
德性!
謝茉斜飛衛明誠一眼:“切~”
毛衣針腳細密,長時間盯視,她一雙杏仁眼的?眼眶泛起了半圈淺紅,被瑩白?的?皮膚一襯,竟令人聯想到雪枝紅梅怒然綻放的?場景,靈俏動人。
衛明誠低笑著探出?手,捧起她凍得微微紅的?手揉搓起來:“先歇一會兒,我給你暖暖。”
茉茉坐椅子上織那么長時間的?毛衣,手拔涼,他?心疼。
他?緩緩摩挲著謝茉手背,寬大的?掌心貼著她淡淡上浮的?血管,他?的?體溫化為一陣暖流慢慢淌過?她心頭。
謝茉熨帖非常,手被他?搓熱了,心也被他?揉軟了。
輕哼一聲,抬頭正打算說點什么,卻一時愣了神。
衛明誠穿著她親手織的?毛衣,領口不緊不垮,喉結和鎖骨分明顯現著,自?然而然流溢出?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和著那雙能將人溺斃的?沉邃眼眸,荷爾蒙的?氣息洶涌襲來,裹纏著她。
倏地。
他?攔腰勾起謝茉纖柔腰肢,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兜頭親了下來。
想到當時情景,謝茉不由地會心一笑。
衛明誠側眸問:“笑什么?”
謝茉拂去心頭的?些微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說:“我還是第?一次去京城呢。”不算撒謊,這輩子的?第?一次。
衛明誠勾了勾唇,低笑:“你想去哪里,我都和你去。”口吻和緩,卻擲地有聲,好?似虔誠的?許諾。
謝茉唇角一個勁上翹,眼睛忽閃忽閃,眸光爍亮:“我要去看天安門升旗。”
“好?。”衛明誠笑應,“我會叫你起床。”
謝茉愉快點頭,又笑容燦爛地說:“我要去爬長城!”
衛明誠說:“你走?不動了,我會背你。”
謝茉眉眼間的?笑意愈盛:“我想嘗嘗特色豆汁。”
衛明誠眉頭不由地蹙了蹙,繼而啞然失笑:“舍命陪君子。”
謝茉面?上笑開花,心中亦漾起花海。
笑夠了,謝茉繼續提要求:“我要去琉璃廠。”
衛明誠頷首:“那邊幾個國營店可以去逛逛。”
“我要去老莫吃西餐!”
“我給你推薦菜品。”
“……”
衛明誠一聲接一聲的?肯定回答托舉著謝茉上彎的?唇角。
“滴、滴、滴”喇叭聲響。
送他?們到火車站的?吉普車到了。
謝茉提上最輕那個行李包,眼睛亮晶晶地問衛明誠:“準備好?了嗎?”
衛明誠微微一怔,點點頭,露出?釋然又明朗的?笑。
十多歲時,他?毅然決然離開生長他?的?地方,從不曾設想再次踏足的?可能和景況。即便在炮火連天的?戰場,在手術床上,他?都不曾設想過?。倔強如他?,興許只能在佝僂蒼老的?年紀釋懷。
可他?遇到了茉茉。
是茉茉,讓他?與過?去和解,與自?己和解。
如今,茉茉問他?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因?為她來到他?的?生命里,因?為她就在他?身邊,因?為她與他?相知相愛。
因?為有她。
因?為她,一直都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