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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透過雨點斑斑的玻璃窗, 謝茉望見正翹腳越過衛明誠肩膀朝院兒里?逡視的田紅梅。

    必是?來找她的。

    謝茉扒拉扒拉頭發,抻了個?懶腰下?床。

    就在謝茉推開臥室門準備去迎田紅梅的時候,田紅梅正好跨步邁過堂屋門檻。

    田紅梅手上?提溜一個?棕色紙包, 一抬眼,看到謝茉從臥室走出來, 不由?地頓足瞇眼將謝茉端量了一遍。

    她與謝茉上?星期天就碰過面, 不到一周的時間, 謝茉竟瘦了,可能是?光線昏沉的緣故,謝茉整個?人?瞧上?去羸弱不少,像外頭飄搖的雨絲。

    可墊前兩步細瞧, 謝茉面色居然出奇的好,烏黑的眼珠兒洗練般瑩潤,臉頰浮上?兩坨暈紅, 像是?吊在樹梢的夕陽映上?頭了。

    唇紅面白, 墨研般的雙眉, 鮮明的不可思議, 神光湛湛的眼波一動,整個?人?都生動活潑起來, 仿佛畫報人?物活了一樣。

    卻哪有一絲病氣。

    這樣自相矛盾的兩種情態, 令田紅梅錯愕。

    瞄一眼臥室門, 田紅梅暗忖, 多半是?因為暖被窩里?窩久了, 臉色才這么紅潤。

    略一思索,田紅梅便將疑惑放下?。

    她一個?尚未結婚的姑娘, 有些東西還沒來得?及體會,思維非常簡單質樸, 哪能真正懂得?某位年輕已婚女干事生病氣色還那么好是?怎么回事,哪能想象到這夫妻倆在她敲門時正做什么,又哪里?明白,她到底打攪了怎樣的好事。

    “聽我?姑姑說,你?感冒好幾天,今天還請病假了!碧锛t梅舉了舉紙包,說,“吃藥苦,帶了點紅糖給你?甜甜嘴,補補身體!

    謝茉接過紙包,沖了兩碗紅糖水,其中一碗端給田紅梅:“多謝你?惦記,在家躺一天,好受多了,燒也基本退了!

    田紅梅接過碗,順勢摸了摸謝茉掌心:“的確不燙!

    說著,田紅梅眼尾余光瞥見衛明誠舉步過來,謝茉在她旁邊落座的功夫,衛明誠便大步進了屋,站到謝茉跟前,微微彎腰探出手貼上?謝茉額頭,溫聲?問:“怎么起來了?頭暈不暈?”

    謝茉微笑?搖搖頭。

    衛明誠看看謝茉身上?的薄毛衣,眉間蹙起一道淺紋:“穿的太薄了!闭f罷,他大踏步到臥室,拎出一件厚外套給謝茉披上?。

    謝茉攏攏衣襟,仰臉沖衛明誠笑?,這笑?容猶如春日的旭陽,一點點熏暖她的眼角眉梢,讓她好似穿風柳條般生動柔軟。

    衛明誠跟著笑?,又問:“待會喝菠菜瘦肉粥怎么樣?”

    他聲?線低沉溫柔,與此時柔和?的五官線條極其相稱,田紅梅低頭戳一口的紅糖水,以往極愛的甜,這會子舌尖一掃竟覺得?膩。眼皮上?翻,朝衛明誠窺探一眼,田紅梅忍不住暗暗腹誹,他這幅模樣,可全不似開門見著她時那比滿天雨水還沁涼的臉色。

    果然,一個?再剛硬寡淡的男人?在他鐘情的女人?跟前,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動作?、乃至一個?細微的眼神,都會不自覺透露出來。

    全然有別于?往常模樣,有別于?除“她”之外,任何其他人?跟前模樣。

    田紅梅禁不住歆羨。

    自鄭有為提出婚期后便焦灼不安的心,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衛明誠去了廚房,先時謝茉各種要求,比如“肉絲切細一點”、“菠菜要熟透但?不要熟爛”、“咸菜絲多滴些香油”……衛明誠都含笑?專注聽著,臉上?沒出現哪怕一點點不耐煩,很樂在其中的樣子。

    田紅梅目送謝茉跟前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衛明誠離開,轉眼看向謝茉,直不楞登說:“我?和?鄭有為年底結婚!

    聞言,謝茉微微一怔,隨后眼睛熠然閃亮,含著祝福說:“恭喜!”

    “我?有點沒準備好!碧锛t梅湊近謝茉耳朵,“可鄭有為說他家里?每回來信都催問……而且,我?姑姑比誰都急,生怕鄭有為跑了。”

    頓了頓,田紅梅不知?道想到什么,捂嘴咯咯竊笑?起來,“我?本來還想在抻抻他,可他說結婚以后,他要向衛營長學習——”

    “衛營長”三?個?字咬字格外不同,還拖了長音兒,揶揄的意味明目張膽。

    朝門外瞟一眼,又朝謝茉飽含深意地眨眨眼睛,田紅梅繼續道,“家務活他愿意承擔大半,像什么洗衣服、拖地、做飯、刷完刷鍋……哦對了,還有刷鞋,這些他都可以做!

    謝茉眉尾略略挑了挑,忍不住好笑?出聲?:“那很不錯啊。”

    “所?以啊,”田紅梅抬手勾了勾耳后鬢發,不大好意思說,“我?腦子一熱就點頭同意了。”

    答應后,她又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起來。如今鄭有為對她是萬分的好,但?萬一鄭有為那些保證全是?誆她結婚怎么辦?萬一鄭有為婚前婚后兩張臉怎么辦?萬一婚后摩擦多爭吵不休怎么辦?萬一……許許多多的事情一股腦冒出來,一個?一個?沖擊得?原本堅定的結婚之心搖搖欲墜。

    所?有的問題,無非源自她對未知?的夸大和?恐懼,以及她對全新生活的不確定,和?舊生活的惰性依賴。

    謝茉的婚姻,婚姻生活,是?她所?見最好的,在這個?時刻,她忍不住來尋謝茉,說說悄悄話,請教請教經驗。

    田紅梅將擔憂一一說給謝茉聽。

    田紅梅同意結婚,也并非一時沖動。

    文工團姑娘跳舞的姑娘均在吃青春飯,田紅梅二十四歲,過年二十五歲,在其中年紀已不算小了,前幾回聊天,田紅梅便向謝茉透露團里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姑娘現今勢頭很猛,已經露出取代她的苗頭,兩人?舞蹈功底平分秋色,她只勝在表演經歷更豐富,心態更穩上?,可她身上?舊傷也多。

    田紅梅清楚,或早或晚她都得從那萬眾矚目的舞臺中心退下?來,興許就在明年,而她想在最風光的時候嫁人?,她實在不想聽諸如“她跳舞不行了只能嫁人?”這樣的話。

    所?以,田紅梅現如今最想從她眼里?“婚姻成功者”謝茉處得?一些夫妻相處秘訣,和?結婚的諸多益處。

    謝茉先問田紅梅:“你?能一輩子不結婚嗎?”

    田紅梅搖頭。

    不婚不育一個?人?獨美?的觀念在這個?年月委實驚世駭俗,再過些年,那些出名的女強人?又有幾個?未婚不育的?

    “目前為止,鄭有為同志哪里?讓你?不滿了嗎?”

    田紅梅還是?搖頭。

    謝茉便說:“人?生就是?一場冒險,婚姻也不例外。雖說概率不高,但?沒人?能斬釘截鐵說鄭有為同志決不會婚前一副面孔,婚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但?即便你?、田嫂子、楊營長皆看走了眼,那你?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就離婚。又不是?封建時代,婚姻不自主、不自由?,講求女人?從一而終,夫妻倆過不到一起,那就各自分開。你?工作?好,工資福利好,長相更好,家庭不拖后腿,姑父還是?軍區干部,哪怕二婚也有男同志搶著排隊!

    田紅梅眉心逐漸舒展,笑?不自覺從嘴角帶出來。

    謝茉:“至于?夫妻相處,無非以心換心。他關照你?的喜怒哀樂,你?自能體味,給予回應,同等或加倍返還就是?!

    拒絕謝茉的留飯,田紅梅若有所?思地走了。

    路過廚房時,望了一眼“洗手作?羹湯”的衛明誠,還抽神調侃了謝茉兩個?大拇指。

    謝茉揚揚眉,忍俊不禁。

    把人?送走后,她栓上?門返身至廚房,倚靠著衛明誠說:“田紅梅跟鄭有為年底就結婚!

    衛明誠朝灶膛里?填了一塊木頭,說:“時間差不多,半年足夠雙方充分了解彼此!

    謝茉側眸掃了衛明誠一眼:“我?們認識一月不到就結婚了!

    其實,一個?月結婚已算不得?倉促,何況他們倆事出有因,像隔壁田嫂子和?楊營長,以及部隊很多對夫妻,他們見面相親,三?兩天答復,明確雙方意愿之后,一周便結婚了。幸運的隨軍到部隊,是?好是?歹夫妻一處過日子,不幸的是?留守在老家,和?男人?分隔兩地,一年難能見一次面。

    衛明誠覷著謝茉臉色,不明所?以“嗯”了一聲?。

    戳了戳衛明誠硬邦邦的手臂,謝茉視線往上?斜瞥,繼續哼道:“是?不是?互相了解的不充分,這婚結的過于?草率了?”

    對上?衛明誠轉臉下?垂的深邃眼眸,瞧見他眉心乍起的折痕,謝茉煞有介事繃緊了臉,故意曲解問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草率?我?不認為草率。提出結婚前,我?經過多次深思熟慮,我?想象過我?們婚后的生活,如何保證生活平淡卻不乏情趣,事實上?,我?們如今的生活遠遠好于?我?曾經的設想。”衛明誠直直看著謝茉,含笑?的低沉聲?線絲毫不影響他語氣里?的鄭重,“至于?后悔……我?確實后悔了!

    稍微停頓一下?,衛明誠捉住謝茉的手,說:“相識之前,我?許多次去往靖市,可惜均未碰見你?,與你?結識!

    謝茉低垂眼眸,掩住眼底情緒。

    她與他的相逢,早一些,或晚一些都不成。

    如今,恰好。

    可能生病的人?更敏感,也更容易情緒化,衛明誠這一席話令謝茉如徜徉在溫泉里?,冷的、暖的、淡的、悵惘、感念、溫軟……種種情緒織就她眼中那汪春水漣漪。

    眼睛一眨再眨,謝茉高高揚起唇,說:“那你?完了,你?往后只會更后悔。”

    衛明誠:“嗯?”

    “我?們生活會越來越好。”謝茉微笑?且篤定地說,“我?們倆也會越來越好!

    衛明誠喉結滾動,一聲?很悶的“嗯”從他喉間逸出來。

    然后,他低下?頭,唇緩緩地、輕輕地在謝茉額頭碰了一下?。

    第132章

    ***

    第二天周日, 清晨生物?鐘便將謝茉叫醒,她身體?蛄蛹了?兩下,只覺筋骨乏力, 眼睛掙扎出一條細縫。

    外?頭?天已經亮了?,但太?陽尚未躍出地平線, 也或許被聚攏在天空的厚厚云霧藏住了?, 雨水洗刷過的天空格外?蔚藍清透, 隱隱綽綽的曦光朦朧了?半邊天兒。

    衛明誠正站立床頭?系襯衫扣子,模糊的光線襯得他身姿益發挺峻。

    “唔……幾點了??”謝茉聲音含含糊糊,蚊蚋一般。

    衛明誠彎腰,安撫地拍了?拍謝茉肩膀, 低語:“時?間還早,再睡一會兒,飯好了?我叫你!

    于是, 咕噥兩聲, 謝茉翻身纏緊被子便又睡了?過去。

    準備好早餐, 衛明誠來叫謝茉起床。

    謝茉整個人埋在被子里, 只頭?發散攤在枕頭?上?,像一根帶須的玉米。

    可?愛得緊。

    衛明誠一面兒笑, 他一面兒緩步靠近:“茉茉, 起來吃飯了??”

    “嗚……醒了?……”甕聲甕氣?的聲音如游絲般自被子里飄出來, 下一刻, “玉米”成精, 自行?來回翻滾幾遭,然后又戛然而止, 一動不動。

    衛明誠情不自禁悶笑出聲。

    好幾個喘息后,被子里再度飄來聲響:“就起來……”接著一只手從被子里探出來, 抓住被子上?邊沿朝下拉。

    露出一張被發絲覆蓋的臉。

    另一只手也終于“紆尊降貴”地伸出來,自下巴往上?搓撩頭?發,微微張開的嘴,穿過唇縫依稀能看?到?潔白的牙齒和舌尖的一抹殷紅,再之后是挺秀的鼻子,明麗的眉眼,光潔的額頭?。

    三五秒后,那雙半闔的眼睛終于撐開,恰落進衛明誠漆眸中,深潭似的,謝茉徜徉其中怔忪一會兒才徹底醒神。

    也完全清醒過來。

    “早上?好!”雖然嗓音帶著晨起的沙啞,但語調輕快,溢滿朝氣?。

    陽光恰如謝茉此時?燦爛洋溢的笑臉,突破云層阻隔,懸于天際,淺金色的日光映射在衛明誠裸·露的肌膚上?,有種讓人心驚的力與?美。

    而他整個人亦由此多了?種玉色的朦朧。

    謝茉情不自禁探出手,撫上?他泛著微澤、質感絕佳的小臂肌肉,手指緩緩上?移,落在他鼓囊囊的胸肌上?,戳了?一下,硬且彈。

    可?惜看?不到?。

    衛明誠身體?素質好,體?內火氣?壯,不若謝茉裹在被子里猶覺不足,他只穿了?一件襯衫,為了?做事方便,袖口還翻折至臂彎,領口的扣子亦解了?兩顆。

    謝茉挪動身體?,歪靠在床頭?。

    她朝衛明誠勾勾手指,輕言慢語提要求:“你坐過來。”

    衛明誠拎上?謝茉放在木柜上?的毛衣,依言坐近。

    謝茉伸手朝向毛衣,將要觸上?毛衣,突然她手上?挪,精準落在衛明誠胸口第三顆扣子上?,然后手指靈活地將扣子解開,一個呼吸的功夫,嫻熟且幾乎沒費力氣?。

    衛明誠當然留意到?了?,但他微一挑眉,便沒組織,放任謝茉自流,只口里問道:“怎么了??”

    謝茉順著衛明誠敞開的衣領看?去,瞧見衛明誠的胸肌在乍然接觸到?冰涼空氣?后,一下子緊繃的模樣。

    “你扣子扣錯位了?,我幫你重新扣好。”說這話時?,謝茉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的是一本正經,煞有其事。

    衛明誠樂得配合,也不去戳穿,反而順著她的話說:“哦,原來如此。那,謝謝茉茉!

    謝茉禁不住掀開眼簾,沖衛明誠撩去橫波蕩漾的一眼,似笑非笑,眼神鮮靈,透著兜攬不住的狡黠。

    忽地,她蝦著腰低頭?,湊近衛明誠的左上?側胸肌,露出尖尖的牙齒不輕不重咬了?一口。

    一咬即離,決不貪戀,趁衛明誠尚未出手,她趕緊翻身下床,躥上?拖鞋,回了?句:“不謝!

    一邊說,一邊發出清脆笑聲。

    衛明誠慢條斯理扣上?扣子,站起身,朝謝茉伸出手。

    謝茉靈活后跳避開,抓上?外?套,提著衣領三兩下抖開衣服披身上?,兩條胳膊急切地鉆過衣袖,以此向衛明誠表明堅決不回床榻,堅決抵制某樣晨間運動的態度,嘴里還不忘扯來一面大旗:“吃飯吃飯,如今天冷,桌上?飯菜再不吃可?就涼了?!

    “嗯,不做旁的!毙l明誠眼里透出無奈又縱容的笑,伸手在謝茉后腦勺揉了?揉,仿似不經意的,手背擦過謝茉耳垂,頓住,食指和拇指指腹碾了?碾謝茉耳珠,才俯身替謝茉系上?衣扣,“穿嚴實一點。”

    “哦……嗯,嗯!”謝茉尷尬笑笑,笑聲稀稀拉拉,笑聲漸歇,干咳一下,小小聲倒打一耙,“你不早點說!

    衛明誠低聲笑:“下次會注意!

    謝茉抬眼:“噢~”

    四目相對。

    倏地。

    倆人默契地笑起來。

    一大早,這方小小的院落里就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吃過早飯,衛明誠去農貿市場買菜。

    謝茉在家四處溜達消食。

    慢騰騰轉悠到?西間儲物?間前,謝茉一一掀開瓶瓶罐罐翻檢,看?看?家里各項物?資儲備情況,倘使哪樣東西不足見底就記錄下來,回頭?到?供銷社或集市填補。

    其他物?品倒還成,無非多點少點,但裝冰糖的玻璃罐蓋子沒收緊,里頭?冰糖大半受了?潮,表皮融化,淌出黏黏糊糊的糖水。

    謝茉不由地微蹙眉梢。

    丟掉委實浪費。

    可?再儲存也費勁。

    怎么辦呢……

    思忖半晌兒,謝茉眼睛陡然點亮,她可?以用?這些冰糖做花生糖!

    花生糖自制簡單,材料只需冰糖和花生米,小時?候奶奶經常給她做,香香甜甜,再方便美味不過的小零嘴。只是后來物?資水平提高,街面上?五花八門的糖果涌現,自己家里便少做了?。

    獨居那會兒的某一天,她瘋狂想?念那口噴香焦甜的花生糖,便遵循記憶自行?熬煮,還在短視頻中復習過步驟,終于復刻成功。此后她又熬煮了?好幾回,越來越接近記憶里的味道。

    將花生米炒熟,用?搟面杖搟成顆粒狀,再把冰糖敲成碎塊,放進鍋內,加少許水,用?小火慢慢熬煮,直至糖塊融化和水混合的糖液挑起拉絲,便斷火倒入花生碎,然后立馬攪拌,待攪拌均勻,便取出撞入白磁盤內,攤平,用?刀劃成小塊。

    這時?候花生糖還未定型,吃起來也粘牙,待徹底晾涼,糖塊便瓷實起來,咬進嘴里嘎嘣脆。

    謝茉撿了?些送去隔壁。

    田嫂子不在家,楊營長接待的她。

    謝茉道明來意,在他家院子里站著略等了?一會子站,拿回被楊營長洗涮干凈自家盤子,就離開了?。

    楊營長瞅一眼她背影,忍不住在心里感嘆,怪道自家老婆如今提起謝茉就滿口夸。

    知禮董禮,能言善道,還很具分寸感。

    個人能力又強,這才工作多久,先后兩次獲獎。

    和他以往接觸的女同?志全不一樣。

    是能壓住大場面的。

    謝茉且不知道楊營長對她的溢美,正推家門呢,遠遠聽見孩童接連不斷的咳嗽聲。

    一轉頭?,就看?見顧青青牽著小妞妞朝這邊來。

    謝茉當然不能裝沒看?見,于是招呼道:“這是要去哪里?”

    “剛吃過飯收拾好家里!鳖櫱嗲嗖还軆壤镌鯓樱髅嫔?非常會做人,鎮日笑臉迎人,而且嘴甜討巧,在軍屬圈子里口碑很不賴,這會子謝茉主動跟她打招呼,她表現尤其熱絡,仿佛近倆月有意無意的疏淡并不存在,“帶小妞妞出來透透氣?。”

    正巧,顧青青話剛落地,一陣風穿過婆娑樹影和巷道颯颯吹開,謝茉瞇眼感受一順,抿唇未語。

    顧青青恰輕輕推小妞妞后背,笑說:“小妞妞,怎么不跟你謝阿姨問好?”

    小妞妞努力笑,奶聲奶氣?說:“謝、謝阿姨……咳咳,謝阿姨,好,咳咳……”

    吸入涼風,好一陣咳嗽,丁點大的小臉憋得通紅。

    謝茉眉心幾不可?見地凝了?凝,擋在風口,憐惜道:“小妞妞也好!

    頓了?頓,謝茉說:“咳嗽最?好別見涼風!

    顧青青一愣,隨即訕訕說:“出門那會兒還好好的,現在的天真是說變就變!

    “嗯,可?不是!敝x茉淡笑附和。

    “最?近冷的也快,我沒遭受住,吃一周藥了?,今兒才見好,小妞妞咳嗽多久了??醫生給開藥了?嗎?”

    顧青青蹙眉,作出憂心模樣,說:“燒早退下了?,只咳嗽不見好,拖拖拉拉快半個月了?。她小孩家家,很多大人藥不敢給她吃,老吳稱回兩斤梨,我每天煮點梨湯讓她喝,好歹管些用?!

    想?起奶奶念叨的花生糖具有潤肺、化痰、止咳的功效,適用?于燥熱咳嗽與?小兒百日咳等。

    “我剛做了?花生糖,專門使冰糖熬的,止咳化痰,正管小兒百日咳。”一邊說,謝茉一邊將這娘倆領進家門。

    謝茉低頭?打量小妞妞,兩頰的嬰兒肥微微下凹,原本瑩潤的面色黯淡微帶黃氣?,一陣陣的嗆咳沖得她圓圓眼眶彤彤紅,再配上?水潤潤的眼珠兒,要哭不哭的模樣煞是可?憐。

    進堂屋安置好倆人,謝茉去到?西間,分出一半花生糖甜嘴,以及給衛明誠嘗鮮,余下一半便用?田紅梅昨兒包紅糖的紙包給小妞妞了?。

    謝茉把紙包遞給顧青青,手里捏住一小塊湊到?小妞妞嘴邊:“冰糖止咳化痰,潤肺,你熬梨湯放點效用?更好。”

    “放的,老吳專門跟人倒換糖票買了?!鳖櫱嗲喈斎恢辣茄├娴男в?,后世?許多人冷天專賣這道熱飲。對謝茉的提醒,她心下暗嗤,這謝茉真拿她當鄉下沒見識的土妞呢。

    接過紙包,顧青青假意推據:“唉,這也太?多了?!

    “這是給小妞妞的,孩子康健重要!敝x茉蹲下身,柔聲對小妞妞說,“小妞妞要快點好起來呀。”

    小妞妞小手接過花生糖,眼珠兒燦亮:“謝謝,咳,謝阿姨。”

    “真乖!敝x茉撫了?撫小妞妞細軟頭?毛。

    都是體?面的成年人,沒拿完東西拍拍屁股就走的,于是,兩個大人開始東拉西扯閑聊。

    小妞妞便是現成話題。

    顧青青提起送小妞妞再入托兒所?的事:“沒辦法,我平時?操持一家五口吃喝拉撒,整日忙的腳不沾地,小妞妞又是不能錯眼的年紀,上?回我一個沒看?住,她差點被菜刀切掉手指頭?,嚇得我連夜跟老吳商量把人送去托兒所?。她兩個哥哥倒是懂點事了?,但那副皮猴子性子,上?山下水哪能帶妹妹。再說,小妞妞總要跟同?齡孩子一塊玩才像樣。你說,對吧?”

    謝茉只能點點頭?。

    不深究小妞妞為什么去動菜刀這一點,余下的話聽著很對。

    見狀,顧青青眉眼舒展開來:“我特特去尋了?姜大姐,說理又講情。小妞妞在托兒所?倒沒再受欺負。”

    抿了?抿唇,顧青青又說:“一來二去和姜大姐熟識起來,倒發現她這人還不錯,剝除炮仗脾氣?,總體?還是講道理的!

    謝茉微笑傾聽,不置可?否。

    瞧著謝茉這幅“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清高神情,顧青青心下一堵,口里的話就偏頗起來:“上?回你倆那誤會,姜大姐也跟我說了?,她真不是偏袒自己兒子,瞅見一個奶娃子被打得哇哇大哭她脾氣?就上?來了?,一沖動巴掌就扇下去了?,她回過神正后悔呢,不待補救你恰好來了?。這樣倒算不上?她故意虐待孩子。脾氣?一時?沒收住而已。因為這件事,把她以往對孩子們盡的心里一股腦抹去也不公平,你說是吧?大家鄰里鄰居的,抬頭?不見低頭?見,一直冷著也不是個事。我說的顛三倒四,但你最?明事理,最?大度,如今還是國家干部,肯定明白我的意思。”

    話罷,還擺出個“我是為你好”的表情。

    謝茉心里嗤笑不已,拿她當圣母傻子哄?

    脊背后靠上?椅背,謝茉抱臂,不疾不徐地頂了?回去:“嫂子來我這兒替姜大花同?志伸冤來了??當時?您沒在現場,我在現場,她到?底有心無意,我自有判斷,人都有嘴,上?下兩瓣一碰,各有各的道理。”

    “說到?道理,嫂子不能因為我明事理,大度,就來欺負我呀。怎么先頭?小妞妞被欺負,您不去找姜大花同?志講道理,怎么這會子偏來跟我講道理。您這不是欺良怕惡嘛。”

    “退一步再說,這是我跟姜大花同?志的事,您作為曾經被虐待孩子的家屬跟著摻和什么?”

    旁邊的小妞妞突然咳嗽起來。

    謝茉替她拍撫順咳,待小妞妞咳嗽漸止,謝茉指指小妞妞說:“您瞧,您有這功夫還不如帶小妞妞去衛生所?要個口罩帶上?防風呢!

    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顧青青臉頰暈紅一片。

    匆匆說兩句,她彎腰抄起小妞妞就告辭。

    謝茉沒留,笑瞇瞇把人送出家門。

    顧青青走到?巷子口,回頭?凝望關闔的大門,胸口起伏不定。

    一雙眼眸深深的,幽幽的。

    光芒幾經閃爍,最?終化為瞳仁外?圈漂浮的碎冰,散發利刃般的寒光。

    好一陣,她重重冷哼一聲,拽著小妞妞走開。

    ***

    謝茉沒把顧青青放心上?。

    待衛明誠帶了?一只活雞回來,還興致勃勃圍觀他殺雞。

    小時?候,家里雞鴨鵝都養過,殺雞更是她跟奶奶通力合作的項目,她制住雞不亂動,奶奶抹雞脖子,那時?候根本沒“小動物?真可?憐,殺它于心不忍”、“血呼啦的,太?殘忍了?”的想?法,滿腦子飄滿小炒雞、土豆燉雞、粉皮燉雞、小雞燉蘑菇……等菜的香味。

    如今“舊夢重溫”,人倒矯情起來。

    下刀前衛明誠還細心叮囑她:“一會兒抹脖子見血,你要是嫌臟或看?不慣,最?好離遠一點。”

    謝茉還表現出一副“你在小瞧誰”的樣子搖頭?:“不怕。”

    嗯……說著不怕的人,瞧著凌空蹬腿掙扎的雞,腳步誠實地向衛明誠背后挪,嘴里狀似稀松平常問:“準備怎么做?”

    衛明誠眼尾余光不動聲色朝后晃了?一下,勾了?勾唇,說:“熬個雞湯,再下碗面怎么樣?”

    謝茉心不在焉頷首:“很可?以。”

    謝茉目光始終不離那只驚叫的雞。

    一顆心隨叫聲慢慢吊起。

    特別待衛明誠下完刀把雞拋地上?,雞卻奮力撲騰翅膀時?,她直接躲衛明誠身后死死攀上?他肩膀。

    引來衛明誠溫聲安撫。

    好一會兒心跳才復平穩。

    嬌氣?得不行?。

    飯桌上?,謝茉一邊津津有味地啃雞腿,一邊反思原因。

    瞥一眼身畔的男人,答案不言自明。

    因為有人無微不至的疼,所?以她越來越嬌氣?。

    就像一個人委屈時?,倘若無人理會,那這股勁很快就過去,但若遇上?真切關懷,一如千里之堤頃刻間崩塌,委屈、不敢、心酸、眼淚……相攜奔涌,輕易再止不住。

    懼怕嗎?懊悔嗎?

    不!

    和一個能令她毫無顧忌做回孩童、肆無忌憚撒嬌、安心倚靠的男人結婚,是她無上?的幸運,畏首畏尾,只會一再錯失美好。

    ***

    “衛明誠牌”雞湯果然效用?非凡,第二天起床謝茉便基本痊愈,一身輕松。帶著輕悅的心,謝茉呼嚕了?一碗雞湯面,精神抖擻地騎車趕往公社大院。

    不知是雨水洗練的緣故,還是她好心情的加持,滿眼枯黃的曠野、越來越稀疏的樹枝、坑洼的路……在謝茉嚴重,無一不鮮明生動。

    踩點進辦公室,目光順勢在室內逡視一圈,趙夢還沒到?。

    剛坐下把挎包和書桌拾掇清爽,易學英就端著茶缸站到?謝茉辦公桌前,蹭蹭她胳膊,眼神示意出去話說。

    眉眼間的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謝茉略一挑眉,跟上?。

    兩人剛下走廊,易學英就迫不及待湊謝茉耳邊說:“趙夢被開除了?!”

    謝茉瞠目:“?”

    第133章

    一切還要從學農人選選拔說起。

    之前, 易學英就跟謝茉曝過私料,三個候選人,一個烈士子女, 一個人脈頗廣,一個籌錢賄選, 最終被選上的便是最賄選這人。

    可?世上沒不透風的墻, 易學英可?以?在投票選拔前聽到風聲?, 其他人自也可?以?。學農回來,便能端上鐵飯碗,難得跳出農門的機會,任誰都不愿平白錯過, 公平公正倒還罷了,卻不過人情投票逮不著?把柄,賄選可?實實在在用實證。所以?, 人選出爐后, 人脈廣這家當即不干了, 一通舉報鬧到邢主任跟前。

    把人叫到公社大院, 講不清各處借錢的原因,錢款去向, 支支吾吾明顯心虛, 邢主任哪里還不明白, 怒火一下子竄上來, 黝黑的面龐冷沉出水, 那身從槍林彈雨的戰場上淬煉出的氣勢勃發?,很是駭人, 普通老百姓哪見過這陣仗,磕磕巴巴把事全交代了。

    巨細靡遺, 不敢掩藏絲毫。比如,事前如何想?的,跟哪個親戚借的錢,借了多少?,又給哪個公社領導干事行賄了,送的什么,對方收沒收,當時說了什么,等等。多數人推了,但收錢收禮的也有幾個,其中就包括趙夢。

    當時會議室烏泱泱來了數十?口子社員,邢主任為給群眾一個交代,當時就承諾會把受賄的幾人從公社開除。

    請了一天假而已,居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怪不得易學英明明擺出一副“發?生大事了”的神情,眼神偏又止不住幸災樂禍得眉飛色舞,細瞧之下,眉梢嘴角隱隱還帶出一絲鄙夷。

    原來趙夢爆雷被開除了。

    “你?瞧瞧她那雙嶄新的皮鞋,還有那新做的外衣,嘖嘖,這花費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易學英撇撇嘴說,“她工資就那點,平時又大手大腳,哪存的下錢,她家那情況,爹媽哪供得起她,對象給買也成,可?她那清高?傲氣哦,沒談婚論嫁咋能大手花男人呢!

    最后這話易學英口吻頗陰陽怪氣,往辦公室斜瞥一眼:“人趙夢可?從不收黃長明東西的。”

    謝茉清楚易學英未盡之意,她在說趙夢立“高?潔”人設,明明想?要的不得了,偏要故作姿態,虛榮又虛偽。

    謝茉笑笑沒附和這話,轉而問:“她舅舅……”

    只開一個頭,易學英表情就收斂不少?,“切”了一聲?,嘆息:“是呀,他舅舅在呢,興許運作運作,在家休停段日子,又可?以?重新來上班。就算她在咱們大院待不下去,可?這條街上那么多部門,塞個她應是不難的!

    到底忍不住冷呵,易學英說:“說不定因禍得福,趁這次機會,直接被她舅舅弄去縣城。她啊,一直心心念念去城里,咱們這飄著?泥腥味的鄉下人一早就看不上,以?前哪月不朝縣城跑個三兩趟。”

    “哪怕她舅舅不行,不還有她對象呢么,聽說她對象家里很不錯。她對象在縣城工作,日后倆人結婚,她也得設法調去!

    “總之,只要她舅舅不倒,她橫豎不缺工作。命好喲——”

    拖腔帶調,是嘲諷,是羨慕,是無可?奈何。

    謝茉暗哂。

    趙夢的舅舅尚且不知,但趙夢對象王東興和他叔叔應該快自顧不暇,幫不上趙夢了。

    回家才?知道,王東興和他叔叔哪里是“快自顧不暇”,他們明明早已自顧不暇,正被隔離接受審查呢。

    弄倒他們的第一槍是從被王東興辜負的姑娘那里打?來的。

    李源聯合其他軍轉干部,以?及對王東興他叔王主任不滿或與之有過節的人,為這姑娘清理舉報通道,舉報信順順利利放到縣委書記辦公桌上。

    王東興首先被帶走審查。

    平時吆五喝六,不可?一世的公子哥,在專業人士面前壓根不夠看,沒用多久便吐口了。

    “你?一個化工廠普通職工,哪來能耐把舉報人壓回去。你?想?清楚了,數罪并?罰,你?這輩子可?就折進去了。要是你?配合揭發?王主任各項違規處,戴罪立功,興許還能保全你?自己!

    “你?不要有負擔,王主任的事外頭早有風聲?,你?越早站出來,功勞越大,對你?的處罰就越輕。送不送去勞改,去哪里勞改,勞改多久,這里頭區別可?大了去,你?可?得想?清楚!

    “說句老心窩子的話,你?叔叔這是被人盯上了,早晚要倒下去,你?家就你?一個男孫,你?叔叔肯定也想?保全你?。所以?,你?是趁現在這機會脫身呢,還是陪著?你?叔叔倒下去?我可?告訴你?,再?晚你?可?就再?脫不了身了。”

    扮演紅臉角色的有心人趁審訊間隙對王東興一番言語引導,適時再?一嚇唬兩句,王主任自然被拉扯進來,繼而被帶走隔離審查,就在上周六。

    衛明誠一早接到消息,但謝茉病情一直反復,周六病情還加重了,便沒拿外頭事打擾謝茉清凈。

    如今便不避諱地告訴了謝茉。

    正說著?話,李源來了,跟謝茉打?過招呼后,便和衛明誠前后腳進了書房。

    “我去給你?們燒水泡茶。”謝茉趁機避出來。

    李源就道:“多謝弟妹!

    里頭討論什么謝茉沒在意,只幾句話從窗縫漏出來。

    “……還是老弟你?高?明,這……”

    “……王開復吐口了,狗屁倒灶的事一大堆,索拿好處,硬給人單位塞人,男女關?系混亂……不是個玩意……呸,丟人!”

    “他那侄子跟他一路貨色……”

    “……必須好好勞改!”

    這是李源進門后急不可?耐的講述。

    后頭衛明誠又說了什么,謝茉沒聽見,她去廚房燒水了。

    知道作惡之人即將受到應有的懲罰就夠了,這些事這些人于謝茉來說,便徹底揭過去了,不值當多費心力。

    沒過多久,王東興叔侄倆果然被送去勞改,讓謝茉驚訝的是,趙夢的舅舅,革委會陳主任被這事尾巴掃到,被人舉報受賄濫權等多條罪狀,但皆因證據不足,且岳家勢大力保,沒倒下來,不過被調離工作崗位,呆去閑職,當然檢討和思?想?匯報沒少?上交。

    也因此,趙夢既回不了公社,也去不了縣城,畢竟王開復罪名里可?有一條“硬給用人單位塞人”這一條,風聲?鶴唳之下,沒人敢頂風作案,替一個檔案存污的人安排工作。

    趙夢如今沒了工作單位,戶口和糧油關?系被收走,只能回父母所在的生產大隊。

    趙夢雖被公社開除,但謝茉還是在大院見過她幾回,每一回碰面,趙夢便遠遠避開,謝茉眉梢略一挑不放心上,倒讓她省力了。

    易學英偷眼掃過低頭整理資料的黃長明,就不住沖她擠眉弄眼,謝茉頓時了悟,趙夢是專程來找黃長明的。

    “可?不是!”易學英雙眼冒光,“聽說她縣城那對象進去了,家里也倒了,她這是高?枝攀不上,來吃回頭草啦,再?抓不住黃長明,她只能回加務農了!

    “縣城最近很亂,不知道鬧啥呢……那么大個領導說倒就倒了,唉……咱們小人物看不懂里頭彎彎繞哦……”

    這里的曲折謝茉比易學英清楚,可?不便外傳,她放了一只耳朵傾聽,心里頭思?緒飄開。

    黃長明對趙夢的心思?,謝茉頭一天上班就有所覺察,以?往男追女,現今女追男,說不定很快就能吃喜糖了。

    黃長明的喜糖是吃著?了,卻不是跟趙夢的。

    趙夢連續尋了黃長明近一個月,后來就不來了。這個人徹底在公社大院消失。

    后來,易學英倒還咕噥過幾句,說趙夢在他們大隊當上小學老師,跟村里一能干的后生結了婚,至于婚后生活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賄選這事在公社掀起好一陣大浪。

    那段時間,邢主任那張端肅的臉不見一絲笑影,表情緊繃,眼神淬火,一個眼刀甩來,無不瑟縮。

    相關?主題的大會開了好幾場,每個人在會上發?言匯報思?想?。

    在這樣緊張的氛圍里,本因趙夢幾人離開而漸漸浮躁的眾人徹底安生下來。

    宣傳科亦未對此多做討論,當然缺了一個人的辦公室總是少?了點什么,直到那位摔斷腿的男同志回歸,才?漸漸活躍起來。

    謝茉心態穩,沒受多少?影響,在跟家里的通話中,聲?音依舊明媚富含朝氣。

    “媽,是我,茉茉!

    章明月的笑聲?和關?切的話語順著?電話線撫摸上謝茉耳朵:“茉茉,最近生活工作順利嗎?”

    雖然章明月看不見,謝茉仍忍不住重重點頭:“都很好!

    母女倆說了兩句,話筒里傳來一道影影綽綽的男聲?。

    “我爸在家?”

    “你?爸就在邊上。”章明月笑,“你?爸爸吵著?要跟他閨女說話,吶——”

    接著?,謝濟民那把熟悉的溫潤嗓音便敲響謝茉耳膜:“茉茉!

    明明離家仨月而已,再?聽見謝濟民的聲?音,謝茉一瞬間竟閃過恍惚之感,來隨軍的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雖沒幾件大事,但瑣碎堆積在一起,卻仿佛把時間線舒緩拉長。

    光陰漫長,又短暫。

    離別前,爸爸的殷殷叮囑好似還在耳邊。

    “爸爸~”聽見爸爸溫和含笑的聲?音,謝茉情不自禁撒嬌,“我前幾次打?電話你?都不在家……”

    “初來青城,方方面面事務亟須熟知!敝x濟民說,“如今各項工作均鋪展開,閑暇時間便多了。以?后你?休息日給家里打?電話,我半多在的。”

    “嗯嗯。”謝茉貼心叮嚀,“爸爸,您千萬注意身體,不說作為家人的我們關?心您的健康,就連領袖都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您可?得聽領袖的話,身體好才?能更好更長久地為人民服務!

    謝濟民舒心朗笑:“是,我們家小姑娘長大了!

    謝茉嘿嘿笑。

    “的確長大了,你?那篇省報獲獎文?章我讀了,很不錯!

    謝濟民自小讀四書五經?,后來又接受西方教育,文?字功底極其深厚,謝茉被各方夸獎的文?筆在他眼里雖屬尚佳,但令他動容的確是文?章字里行間透出的那股銳意開來的氣魄。

    “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氣魄。

    未來被她描繪的美輪美奐,讓人震顫向往。

    她透出的堅定信念很難不讓他們老一輩革命人共鳴。

    雖然已經?被無數人夸獎過,但全抵不上謝濟民“很不錯”三個字。

    謝濟民完全符合謝茉對父親、對老一輩革命人、對人民公仆的所有想?象。他是溫情脈脈,關?愛子女,豁達開明的家長;他是棄筆從戎,拯救家國于戰火泥淖的先驅;他是矜矜業業、鞠躬盡瘁,一心為民的執權者。

    謝茉對他愛戴、崇敬、孺慕。

    他于她,是高?山。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再?沒比他的認同更好好的了。

    謝茉臉頰悄然浮現紅暈。

    像幼時被老師當堂表揚。

    “謝謝爸爸!敝x茉輕聲?不自在說。

    謝茉知道,這年代因能刊印文?章的報紙刊物很少?,所選的每一篇文?章皆經?過精選,想?冒頭特別困難,她沒被退稿還被選上,甚至被評為一等獎,她內心深處不是不自得的。

    謝濟民的夸獎令她莫名羞窘,潛藏的浮躁隨之一掃而空。她不能原地踏步。她需要更踏實,精益求精,才?能心無旁騖地不斷前行,才?能愈發?坦然面對父親的夸贊。

    謝濟民笑道:“爸爸很驕傲,也很自豪!

    可?不是驕傲。

    報紙擱在辦公桌上,被來談事的同志瞧見,一讀之下連聲?夸贊,對方念叨“謝茉”這個名字時,目光不由地轉向他,他微微一笑,帶著?幾分謙虛大方承認:“是我姑娘。平日愛讀書寫文?章,見省報征文?,便嘗試投稿,沒想?到被選上了,打?電話給家里,我便抽空看看!

    然后對方生生恭維了半刻鐘。

    按他脾性,他最不耐聽人吹捧,但那天的吹捧,他卻沒制止。

    謝茉抿唇笑,問:“那,爸爸對我有什么指導嗎?”

    頓了片晌兒?,謝濟民說:“筆桿如槍桿,要善加使用,言辭如刀,可?傷人,亦可?傷己,所以?下筆前要深入思?考!

    “這并?非束縛你?的手腳,而是要你?千錘百煉文?字,寫具有力量感的文?章!

    “文?以?載道,要言之有物,要有深度。這就回到你?離家前我對你?的叮囑,要緊跟時代發?展的脈搏,深刻思?考。”

    “嗯嗯!”謝茉小雞啄米般不停點頭,“您跟媽媽的叮囑我都記在心上。”

    電話換到章明月,母女倆對話就日常許多。

    “前段時間我們單位一姑娘去海城出差,說要買大衣,我就讓她給你?捎帶了一件。天氣越來越冷,等衣服寄過去,你?正好穿。”

    沒兩天謝茉便收到章明月的包裹,里頭除了一件黑色女式長款大衣,還有不少?青城那邊的特產干貨,倒是給最近漸趨單一化的餐桌增色不少?。

    大衣款式經?典,放到后世也不過時,謝茉穿上身,長度剛好在膝蓋下,里頭套一件毛衣,脖子上圍一條紅圍巾,謝茉一到公社大院便被三三兩兩的女同志湊上來打?聽。

    “大衣哪里買的?”

    “哎呦,這款式可?真時髦,縣城商場可?沒見過!

    “……”

    謝茉能透露的,她一一耐心回答。

    下午易學英就湊過來給她說:“因為你?這件大衣,不少?人犯了眼紅病,嚼嚼咕咕說酸話呢!

    如今辦公室兩男兩女,性別平衡,氛圍也很平和。短腿男同志叫何家喜,是個很開朗活躍的年輕人,能言善道,很會做人。廣播室如今就是他與謝茉分管,兩人配合愉快。

    黃長明本就寡言,如今更沉默了。

    易學英倒沒啥變化,風風火火,三不五時跟謝茉講點八卦。

    謝茉聽見易學英的話,便道:“一件大衣就得了眼紅病,那我要去跟邢主任提議在咱們下一回大會上批判這股愛慕虛榮的風氣了!

    不知是不是易學英私下傳話的原因,謝茉始終沒聽見類似小話,當然會議議題的事也不了了之。

    這只是偶然投入平淡工作里的一粒小石子,激起一圈漣漪就沉底了。

    自從和謝濟民通話后,她心態益發?沉穩。寫文?章、廣播,余下的時間翻資料,讀報刊,看經?典書籍充實自己。

    日光飛快,謝茉的大衣剛穿不久,氣溫就一降再?降,霜凍鋪滿這片大地。

    衛明誠朝家里拿了一件嶄新的軍大衣,謝茉在家就穿著?,又厚又長,整個人包裹里頭,特別暖和。

    謝茉正尋思?做雙老式棉鞋呢,王嫂子主動上門了。

    謝茉和王嫂子費勁拉扯,到底沒那厚臉皮白拿人一雙鞋:“我她出棉花和布料,嫂子你?知道我手拙,鞋就勞煩你?幫忙做了。”

    王嫂子咂咂嘴,笑著?點點她同意了。

    這雙鞋做得異常用心,鞋底細密平整,鞋面厚實,還用多余的棉花,添了點布料做了一雙棉鞋墊,穿上格外舒適暖和。

    謝茉腳上穿著?厚棉鞋,身上裹著?軍大衣,縮在陽光下給自己和衛明誠各勾了一件毛衣。

    雖然花樣簡單,針腳不大均勻,可?衛明誠還是愛穿得緊,只要可?以?全穿它?,直到元旦來臨,這毛衣都過兩遍水了。

    元旦對國人來說并?不重要,于這個年代的人來說,也遠沒后世重視。

    流傳千年的春節才?是最重要的節日。

    不過這個元旦前一晚,謝茉和衛明誠還是將家里通力收拾了一遍。

    因為部隊領導要來慰問。

    天兒?冷,水冰刺骨,絕大部分工作便被衛明誠兜攬過去,比如物件、玻璃的擦洗,院子里雜物的清理,掃地……謝茉就躲在屋子里整飭置物架和書架,擺擺堂屋日歷茶具等。

    元旦當天,衛明誠要跟領導身后陪同,謝茉一個人在家等時,順手編了個中國結掛書房門上應景。

    剛掛上,大門口就傳來喧鬧聲?。

    謝茉迎出堂屋們,院子里便陸陸續續涌進來一大群穿軍大衣的部隊干部。

    人群里不少?熟面孔,陳剛陳政委,隔壁楊營長,顧青青愛人吳營長,還有去看露天電影點頭招呼過的幾個眼熟軍官。

    謝茉在幾百上千人的大禮堂尚能不怯場地報幕,院兒?里這一號人還嚇不著?她,可?當她上前兩步,定睛看清領頭那中年領導五官時,卻瞪圓眼睛差點失態驚呼。

    像!

    太像了!

    這位陌生領導和沈老師傅老伴兒?長得實在太相像了!

    謝茉曾在沈老師傅家的墻壁上見過老太太的照片,慈眉善目,一頭銀絲。據沈老師傅說,她那頭頭發?就是想?兒?子想?白的。

    雖然謝茉很快便微低了頭遮掩,但衛明誠仍是發?現了她的異樣,不著?痕跡地握了握謝茉的手,提醒:“這是我們方師長。”

    略一側身,衛明誠將謝茉稍擋了一下:“師長,這是我愛人謝茉,現今在鎮上公社工作,是公社宣傳科干事!

    姓方……

    衛明誠詳細介紹的時間,激蕩的心緒緩和下來,謝茉自然而然微笑,上前一步打?招呼:“方師長您好,我叫謝茉!闭f著?,她習慣性伸出手。

    方師長伸手握住謝茉的手。

    剛才?謝茉的異樣他瞧出些許,只以?為謝茉是被突然出現的一票人嚇了一跳的緣故,又見謝茉很快反應過來,還落落大方地主動伸手問候,便朗然一笑接話:“謝茉同志可?是咱們軍區走出去的筆桿子,鼎鼎大名,我怎么會沒聽說過呢。”

    謝茉謙虛道:“師長您過譽了。”

    方師長擺手:“我讀過你?文?章,最早登報那篇,還有新近獲獎這篇。有深度,有志魄,又充滿年輕同志的蓬勃朝氣,非常不錯。”

    在場有人附和,還有人羨慕看向衛明誠。

    氣氛很熱烈。

    衛明誠面色不動,茉茉的優秀有目共睹,他一向與有榮焉,只不過方才?茉茉的異常更令他擔心。

    不動聲?色朝謝茉投去個關?切疑問的眼色。

    謝茉回了個安慰的笑。

    方師長又問了些諸如“生活上可?有什么困難?”、“老家在哪里?”、“如今工作順不順利?”、“以?前在城里生活,現在在村鎮生活習不習慣?”……等等問題。

    謝茉一一認真作答。

    很習慣這里,對如今的生活表達滿意,工作上了軌道,一切都應付得來。然后又閑談幾句各地風物,調侃幾句衛明誠,今天要走訪慰問每家每戶,后頭還不少?戶,所以?,即便方師長與謝茉聊得頗為投契,可?終究時間緊張,多聊幾句,就帶一行人呼啦啦走了。

    目送人離開,壓在心口的那口氣才?吁出來。

    方師長臉部線條硬朗,不若老太太柔和,但兩人眉眼口鼻像了八九分,一照面就能看出來。

    想?到沈老師傅夫妻的遭遇,謝茉很難不多聯想?。

    等衛明誠回來,她便將這事說了:“方師長家里什么情況你?了解嗎?”

    衛明誠目光凝了凝,說:“方師長調來不久,只聽說妻子兒?女全留在京城,至于老家在哪里,父母是否俱全,這就不清楚了!

    “哦……”謝茉自言自語,“這種事也不好貿貿然問上門……”

    “既然在京城呆過,我給京里去個電話,應該能打?聽到些事!毙l明誠安撫,“別急!

    謝茉抿抿唇:“嗯!

    第二天衛明誠回來,就跟謝茉說:“據說,方師長是孤兒?,年輕時腦子受過傷,忘了父母來處,在部隊醫院痊愈后,就上了戰場,他作戰英勇,又足智多謀,打?過很多勝仗,一路從普通士兵晉升到師長!

    謝茉瞪大眼睛,急聲?道:“那他很可?能就是沈老師傅離家始終不歸的兒?子,失去記憶……多年不回也說得通了!

    “可?能性很大。但你?先別急!毙l明誠說,“最好去跟當事人再?多了解了解情況!

    “……嗯。”謝茉嘆氣,“到最后萬一不是……大喜大悲,太傷身體,沈老師傅畢竟有了年紀!

    “幾十?年都等過了,也不在乎這幾天!

    衛明誠尋由去方師長旁敲側擊之際,謝茉也沒閑著?,她趁下班拐去沈老師傅家里又將老太太照片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確認記憶沒錯,方師長的確與她極為相像。

    湊巧,兩人各自確認的這一天,軍區公布了晉升團級干部的名單,衛明誠赫然在列。

    然而不巧的是,第二天衛明誠就被人舉報了。

    第134章

    此?時?的謝茉并不清楚她和衛明誠即將面?對什么, 她正雙手捧著衛明誠遞來的熱茶缸暖手,裊裊水霧縈繞眉眼,她那?雙眼瞳卻極為爍亮, 穿透朦朧煙霧照亮衛明誠漆黑眼眸。

    “我沒記錯,方?師長樣貌與沈老師傅老伴兒確實足有七八分相似!敝x茉嗓音飽含抑制不住的雀躍。

    頓了?頓, 她又補充說:“沈老師傅說他兒子?左耳垂上有一顆痣, 綠豆大?小。我昨天太驚愕了?, 怕失態冒犯,沒去細致觀察方?師長除臉孔之外的體征!

    “你呢?”謝茉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著衛明誠問,“印象里, 方?師長耳垂是否有痣?”

    衛明誠略一思忖便頷首。

    見?謝茉驟然瞪大?杏眼,臉龐還一下子?亮了?,衛明誠又低笑?, 給謝茉細說起方?師長當年情況。

    “方?師長十多?歲之前的記憶一片模糊, 最初的記憶便是在臨省山道上滿頭滿臉血的醒來, 渾身傷, 衣裳還被扒光,鞋襪也全不在, 身邊什么物品也沒有。幸虧被路過的部隊撿著送去醫院。”

    謝茉問:“被山匪打劫了??”

    身上哪怕一丁點值錢的物品都沒有, 還被狠削了?一頓, 她猜應該是方?師長遇上打劫的, 不愿意屈從, 或者發生其他意外,反正最后雙方?起了?激烈沖突, 方?師長雖少年意氣,但終究敵不過刀口舔血的匪徒, 被招呼一頓后還被擼走所有財物,以至于連個?身份憑證都沒留下。

    衛明誠點點頭:“多?半是!

    “臨省幾個?與本省緊鄰地?區的說話口音和這邊非常相近,方?師長一直以為他是臨省人!

    謝茉長嘆一口點頭。

    謝茉上一世大?學同?學里一個?姑娘出自隔壁省,喜歡在寢室里跟家里煲電話粥,每回電話都用方?言,她那?一口音的確和本地?話很像,這也是謝茉來此?交流無礙的一大?原因,四?年的耳濡目染,不會說,但聽卻是沒障礙的。

    衛明誠說:“前些年,方?師長也陸陸續續打探消息,不過多?集中在臨省,皆未果,畢竟那?些年兵荒馬亂,許多?家庭離散,許多?人事飄零,一些線索找著找著就斷了?!

    是呀,線索斷了?,事實如何便不得而?知,被掩埋的真相上頭還附著深淺不明的沙子?。

    兜兜轉轉,尋尋覓覓。

    “幸好方?師長調來軍區,幸好有本次的慰問,”謝茉唏噓,“幸好我們跟沈老師傅相熟,幸好我去過沈老師傅家……”

    這么多?“幸好”湊在一處,才有了?他們今日的確定,倘使錯過其中某一或某幾個?“幸好”,興許之后仍能父子?相認,可卻不知又需花費多?久,又會經歷多?少煎熬,又要造就幾多?遺憾,更?甚的,父子?此?一生不復相認,一個?至此?余生牽腸掛肚杳無音信的兒子?,一個?始終不曉得父母名姓生身來處,從而?抱憾終生。

    衛明誠握了?握謝茉的手:“是你足夠優秀。”

    茉茉與沈老師傅成為忘年交后,他曾跟人稍打探沈老師傅的境況、人品、脾性,況且他跟茉茉還請沈老師傅吃過一頓飯,飯桌上聊敘頗多?,由此?,他對沈老師傅便有了?大?致了?解。

    沈老師傅雖溫善和藹,可并不十分平易近人,對街坊鄰居、同?事普通社員和善親切,只是這均源自沈老師傅的涵養,是較為淺淡的來往,該是沈老師傅自身經歷見?識的緣故,眼光頗高,想跟他入眼入心的親密相交,且須在人品或能力見?識上出類拔群。

    這并非沈老師傅傲氣,而?是他的閱歷學識在那?里,假使水平不及,很難和他談聊投契。茉茉文化修養高,又可以和沈老師傅深入、對等的交流,自然而?然便被沈老師傅劃入厚交的圈層里。

    是因為茉茉自身特出卓越,才會跟沈老師傅一步步密切起來,進而?上門見?到沈老師傅老伴兒相片,聞聽他們的往事,以及那?個?離家再未回來,生死未卜的兒子?。

    所以,一切的一切凝結成他剛才這句話。

    沒來由的一句話,謝茉卻聽懂了?,不由地?眉眼一彎。

    腦海里,沈老師傅站在院子?門口目送她離開時?的眼神陡然浮現。

    欲言又止,克制又隱忍,卻流溢出蓬勃的,難以遏制的期望渴盼。

    那?一閃而?逝的水光讓謝茉心酸了?一路。

    謝茉又不自覺攢起眉:“雖然我特別注意不向沈老師傅露出暗示性言行,但我感覺沈老師傅像是已有所察覺!

    嘆了?口氣,謝茉略自責檢討道:“到底是我心急了。先看沈老師傅老伴兒相片,閑聊幾句,就忙不迭問起他兒子?的情況,這還罷了?,關鍵猛不丁細問體貌特征這一點委實不對勁,引人聯想。”

    “我應該更?緩和一些的!

    “不過沈老師傅至我離開也沒多?問,許是怕給我們壓力,許是抱有不期待就不會失望的心思,許是類似‘近鄉情怯’的原因……”

    沈老師傅心里的焦灼,謝茉可以想象。

    抱歉、愧疚之情泛涌上來。

    謝茉鏗聲道:“這事兒要快點辦!”

    衛明誠含笑?點頭,表示贊同?。

    “要怎么做才最恰當呢……”謝茉思索著喃喃,“直白地?去說嗎?還是安排兩人先碰個?面?比較好?安排碰面?的話找個?什么由頭呢?”

    衛明誠慢條斯理地?說:“今天軍區公布了?干部晉升名單。”

    話題跳躍太快,謝茉不由地?眼露錯愕,疑問出聲:“嗯?”

    不是在商量沈老師傅和方?師長碰面?認親的事么,怎么跳到名單上——等等!思維調轉過來,謝茉逐漸回味出衛明誠未盡之意:“然后?”

    她遞了?個?話茬。

    謝茉的眼睛在暖黃燈光下生出熠熠碎光,一閃一爍間?,顯現勃勃的期待。

    “其中團級干部三人!毙l明誠說,“我是三人之一!

    謝茉嘴角一徑上揚,不吝贊道:“哎呦,不錯哦!

    二十三四?的年紀,放在前世剛大?學畢業,衛明誠竟已成為團級干部。營級干部對應正科,團級干部該和縣長、縣委書?記比肩。最直觀的改變就是工資福利提升了?。組織原則上奉行“血比汗值錢”,同?一個?級別,部隊干部的工資要比地?方?干部多?三十塊,比如說,衛明誠現今工資每月114塊,而?邢主任便是84塊,而?團級干部每月工資會再往前躍進一步,再加上她每月的30塊,兩人生活真的相當寬裕。

    雖不缺錢,每月還余下不少,但沒人會嫌錢多?。

    更?何況,級別上去后所帶來的其他隱形好處。

    這訊息確實令人歡喜,只不過這份歡喜尚不能全然覆蓋謝茉對沈老師傅之事的關注。

    衛明誠瞧出謝茉心事,便繼續說:“晉升是件喜事,回頭在家里燒一桌好菜,邀來沈老師傅等相熟的人一道慶祝慶祝,我再央請方?師長順道來喝一杯水酒!

    謝茉眼睛瞬間?被點亮。

    真是個?好法子?。

    合情合理,不露形跡。

    據說,血脈親人間?自有感應,特別作為父母的,見?到自己孩子?鮮少認不出的,或深或淺均會有所感應。

    在自家這一方?小院落,環境相對隱秘安全,到時?候萬一發生意外也容易控制,比方?說,認親的沈老師傅和方?師長情緒因激動崩潰,場面?易招致圍觀;比方?說,認親失敗,鬧了?烏龍——雖然可能性極小,這消息便限制在幾人之間?,避免淪為外頭人茶余飯后閑磕牙的異聞。

    “好辦法!”謝茉比著大?拇指贊道,“我明天就去找沈老師傅!

    衛明誠頷首,黑瞳里流淌著暖陽般的笑?意。

    謝茉第二天趁著午間?休息去了?一趟郵電所。

    一間?門,就瞧見?沈老師傅正神情怔怔地?端坐在報刊架旁的板凳上,連她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站在柜臺上的大?姐沖謝茉指指沈老師傅,擰眉無聲地?說了?一句:“一早來就不對勁!

    上下端詳一遭沈老師傅面?容,氣色的確不大?好。

    謝茉愧疚不已。

    深吸一口氣,擺出一張若無所覺,沾染幾分喜氣的笑?臉。

    加重腳步驚醒沈老師傅:“您吃過午飯了??”

    沈老師傅停頓片刻,才恍然抬起頭,木僵的表情軟了?軟,沒回答謝茉的問題,反問:“怎么來了??”

    “明誠晉升了?,這不想請您老賞臉一塊來我家慶賀慶賀!敝x茉笑?意盈盈,“也是尋個?名正言順的名目一起聚聚,咱們上回一起下館子?還在十月份。況且,今年過年,我和明誠要去京城拜望祖父,這一頓就算咱們的團圓飯了?!

    頓了?頓,謝茉殷殷說道:“您可一定要來啊。”

    沈老師傅這會兒子?完全緩過來,至少面?上如常,他笑?著連連點頭:“必要去的!

    “那?說定了?!敝x茉笑?,“您還沒用今兒的晌午飯吧?我正好也沒,我們大?院食堂大?師傅燒了?紅燒肉,那?味道崩提多?美了?,醇香松軟,入口即化,但到底肥油多?,一份我吃不掉,整好拖了?您一道,那?半分勻給您!

    沈老師傅略一沉吟,嘆笑?一聲,到底跟謝茉走了?。

    兩人不缺話題聊,一頓飯尚算愉快。當然,倆人非常默契地?沒提組昨天的事,其實期間?幾次話已涌至嘴邊,都被謝茉壓回去了?。

    望著沈老師傅硬朗的背影,謝茉默默希冀,她將呈現給沈老師傅的乃一場驚喜。

    要說驚喜,她下班剛到家,發現衛明誠還沒回來,正翻檢食材思考待會兒是喝粥吃炒菜,還是喝湯泡飯,正糾結著呢,“驚喜”被敲上門來。

    “謝茉同?志你好,衛明誠營長被舉報,我們要向你了?解一些相關情況,請跟我們去一趟營部。”兩個?身穿軍大?衣的面?生男人對前來開門的謝茉如是說道。

    衛明誠被舉報?

    舉報什么?

    謝茉一下子?懵了?。

    一路顛簸,她神思歸位,心頭一片清明,不管舉報名目是什么,衛明誠一定是被誣賴的。

    她堅信!

    第135章

    ***

    謝茉知道部隊紀律嚴明, 保密條例執行嚴格,略探問兩?句具體?舉報名目被擋回來后便不再?言語。

    心里念頭百轉千回。

    不知嚴重與否,謝茉一概鄭重以待, 心態愈發堅毅。

    窗外景物飛快掠過,黑藍夜色掩映下?, 或扭曲異形, 或膨脹縮聚, 虛化的線條邊沿兒凹出張牙舞爪的情狀,朦朧又可怖。

    眼前這一方窗口像是一個渺小的通道,連接著靜寂無瀾下?的喧鬧兇險。

    前世,辦公室一位年紀與謝茉相近的女同事天天沉迷小說, 上班摸魚、排隊等位、午間休憩……她多半時間如饑似渴地捧手機,剩下?的時間便拉人分享小說情節。謝茉是她多數時候的人選。同事是個雜食黨,包容度相當?高, 無論類別?題材, 只要有戳她的點?, 她來者?不拒, 且很具深究精神。有段時間,對方跳進年代文大坑, 便拉謝茉討論相關情節。

    比如說女主穿成男主的作?精妻子, 之后改了品行與男主相親相愛, 女同事雖津津有味讀完全文, 卻止不住疑問, 作?為精英的男主面對性情大變的妻子不僅不去深究,還草草尋了個借口自我遮掩, 這是否合理;比如說女主面對上門鬧事的小·紅·兵時如何機敏,臨危不亂, 要是她會怎么怎么著;比如說男主家被下?放,女配火速切割,待日?后風向轉變,男主青云直上,而?女配混了個不上不下?悔不當?初,女同事雖批判女配活該,可忍不住唏噓,轉頭問謝茉,若是謝茉是女配,一開始可會跟男主劃清界限?

    謝茉當?時以不能斬釘截鐵回答“會”或者?“不會”,畢竟人性幽微,且假如的事更缺少?真情實感,最后以“事到臨頭才能真正?作?出選擇”搪塞對方一再?追問。

    如今,現在,就?在這一刻,謝茉可以做出回答了——

    不會。

    如果那個人是衛明誠,她可以斬釘截鐵給出答案:不會。

    她不會因莫須有的罪名和甩開衛明誠,只為所謂的“前程”,或者?“優渥舒適”的生活。

    她過過苦日?子,尤其明白這個“苦”字的含義和分量,偶爾夜半夢見孤兒院的生活,哪怕已然成年,仍免不了驚悸惶惶。

    但,這世上有些東西和感情是須堅守,不能背棄的。

    所以,她寧愿過“苦日?子”。

    況且,單論物質,現今的生活與她穿越前相比,也算苦日?子,但她現在卻比以前過得快活。

    上一世下?班回家后,那間空蕩蕩、黑黢黢的房子冰涼冷漠,讓她卻步。

    腦海里忍不住浮現佇立在昏黃光線中的男人。

    眉梢染笑,眼波溫柔,帶著綿長柔情。

    不論嚴寒,酷暑。

    他沒有抱怨,沒有不耐,心甘情愿地在廚房忙碌晚飯。

    照顧她胃口。

    做她愛吃的菜。

    繚繞的煙霧,橘紅的灶膛,慢悠悠逸散出的霸道菜香,被包圍其中的他。

    極具煙火氣的場景。

    卻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這是她上一世疲憊回家后最希冀的味道和畫面。

    圓夢一般,衛明誠填補了這一片空白。

    她從未對他講過,更從未要求他做什?么,一切都很自然,衛明誠自動自發地去做了。

    待她后知后覺回神,她卻已習慣了,視作?稀松平常。

    路況不好,吉普車猛然一彈,謝茉身體?緊跟著彈跳,頭頂結結實實磕上車廂頂,陪坐一旁的同志問:“謝茉同志,沒傷著你吧?”

    駕駛員待吉普行駛平穩后也回頭致歉:“對不住,時間急,開得快了點?。”

    “沒事!敝x茉擺了擺手說,“是我走?神沒留意?。”

    “你多擔待!瘪{駛員添了一句。

    謝茉幾不可察愣怔了一瞬,下?意?識地回道:“你嚴重了。”

    她曾見過抄人家時,相關人員如狼似虎的模樣,之前在靖市,她更是親身經歷那伙欲闖謝家之人的惡形惡狀,而?這倆人全不一樣,居然隱隱表露出和善……

    這是不是說明,衛明誠面臨的問題并不嚴重?

    謝茉也不是沒考慮過,這是一件烏龍的可能性。

    不過,這個念頭在腦子里沒轉半圈便被她否定了。

    舉報非兒戲,部隊更不可能玩笑。

    左思右想,謝茉想到書房里那些不合時宜的書籍,難道衛明誠因此被舉報?

    思忖幾秒鐘,謝茉拋開這一揣測。

    她下?班回來時,習慣性在屋里各處溜達一圈,家里如同往常一樣整整齊齊,她沒發現一丁點?異常,倘使是書的問題,那么書房或家里其他房間早該被人翻騰一遍,滿室狼藉了。并且,車上這倆人來找她時,甚至院門都沒邁進一步。

    只不過,那些書到底潛藏隱患,以往自詡謹慎,終還是存了僥幸心理,行事不徹底。

    世事無常。

    但“盡人事”需做好,做在前頭。

    等這事過去,回家就?把那些書處理了。

    “到了。”吉普車停在一棟四層辦公樓前。

    終于抵達目的地。

    謝茉暗吁一口氣,推門下?車。

    蕭索寒冬的腳步實實在在碾在了這片天地,遠處的那排直溜溜的楊樹枝頭不見一片樹葉,橫七豎八交錯的枝條遮掩不住它們遒勁的身軀。

    冰寒肅殺中,它們被褪去外衣,可佇立的姿態依然昂揚。

    刺骨的冷空氣撲面而?來,謝茉卻沒把臉埋進暖和的圍巾里。

    眼前的樓雖僅四層,可站在它腳跟前,人類軀體?仍顯渺小。

    鋼筋水泥造就?冷硬的壓迫感。

    沉甸甸的。

    謝茉卻未被壓彎,她微微揚起頭,深吸一口氣,于一派清明中,平肩挺腰地隨兩?人上樓。

    步態從容不迫。

    回首看一眼層層夜幕下?的楊樹,謝茉一路被壓抑束塑的心緒不由?地悄然釋放。

    她陡然想起雪萊的一句詩:“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默念幾遍,三人來到四樓,樓梯在中間,謝茉跟兩?人斜后方右轉,路過一間辦公室時,她驟然從半敞的門扇間瞟到衛明誠的側影。

    謝茉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

    灼灼的視線驚動衛明誠。

    他尋跡偏轉過頭。

    兩?人視線相遇。

    謝茉不自覺彎了眉眼。

    心頭一動,她啟唇無聲說:“我一直都在!

    衛明誠該是看懂了,他微怔一瞬,便笑了,眉眼里殘余的冷淡和碎冰一剎那消融。

    他回:“別?怕,沒事!

    謝茉還待回些什?么,領路的兩?人已回過頭催促:“怎么不走?了?”

    她朝衛明誠宛然一笑,便拾步跟上。

    她這笑落在衛明誠眼里煞是慰藉,眉眼含情,漾起的眼波瑩瑩鮮活,透出他再?熟悉不過的狡黠。

    褶皺的情緒被徹底撫平。

    這邊兒,謝茉在簡潔的辦公室坐下?,對面是另外兩?個同志。

    兩?人對視一眼,對謝茉如此鎮定坦然的姿態驚訝不已。以往他們沒少?訊問軍屬,但沒有一個人像眼前年輕軍屬似的,禮貌平靜地打招呼,自主自動朝對面一座,那自在放松的模樣倒像是來談判開會的,全沒緊張惶恐。

    感覺很稀奇。

    干咳一聲,年紀稍大的那人開口說:“我們收到對衛明誠同志的舉報,有些問題需要你配合!

    “好!敝x茉心態平和,“你問!

    語氣和神態吻合。

    問題最能暴露舉報名目,謝茉認真傾聽,結果這一上來,兩?人就?問謝茉,他們與衛明誠夫妻倆的工資花項。

    這是懷疑衛明誠挖部隊墻角?

    之前她絞盡腦汁思索,作?為戰斗英雄的衛明誠會是哪方面的問題。

    思想方面,衛明誠對相關理論的研究極其深刻、透徹,不可能在如此要命的地方留把柄;政治方面,衛明誠可謂根正?苗紅,爺爺在軍委,父親在部委,他自己十來歲便投身戰場,保家衛國,他絕對經得起一再?審查和考驗;或者?任務里出岔子了?

    謝茉百思不得其解,到頭來竟是經濟方面的問題?

    她不自覺松了口氣,坦誠交代:“家里財物的確掌握在我手里,具體?花用我記不清,但大體?還是能講明白的……”

    無論是謝茉的神情,還是言辭,兩?人皆未發現端倪,相覷一眼,其中一個又問衛明誠的關系脈絡,還強調了衛明誠與領導的相關來往。

    謝茉心頭一頓,籠罩心頭的霧氣漸散,難道他們懷疑衛明誠行賄領導?行賄領導干啥?因為這次晉升團級?

    果不其然。

    這么想的,謝茉便也這么問了:“有人舉報衛明誠這次的晉升是因為行賄領導?”

    兩?人沒著急回答。

    但謝茉已從他們的沉默中確定猜測,她禁不住呵笑一聲,問:“那有證據嗎?”

    兩?人頓了頓,年輕那個沉不住氣,說:“聽說,衛營長經常私下?里去方師長家里拜訪?”

    哈?

    謝茉問:“這個‘經!撛趺戳炕?頻次又怎么算?據我所知,方師長下?半年才調來軍區,之前和衛明誠并無交集,至于方師長到任之后,衛明誠昨天頭一次登方師長家門,半年一次就?能用‘經常’來說了么?退一步說,昨天名單都公布了,衛明誠再?上門抱佛腳也來不及了吧?”

    “當?然,我跟衛明誠雖是夫妻,但分屬兩?個獨立自由?的個體?,他不可能將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告知我,興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衛明誠去拜訪了方師長!鳖D了頓,謝茉又問,“所以說,那舉報人分說清楚衛明誠除卻昨天外,又在哪天那時去方師長家了嗎?”

    懷疑衛明誠行賄方師長榮獲晉升?

    在相關知情人眼里,這個指控何其荒謬!

    婚前她便從李老?那獲知衛明誠年底大概率會晉升的消息,軍屬間也隱隱綽綽有所流傳,那時候方師長還沒調來呢,不能因為方師長沒在最后階段否決衛明誠就?懷疑里頭存在貓膩吧?還是說,方師長僅是一個引子,舉報人借此疑心衛明誠之前被提名亦來路不正?,乃是賄賂相關領導得來的?

    這般捕風捉影,想當?然的聯想更荒謬。

    兩?人面色一沉。

    舉報說沒刻意?去記,見過幾回,然后舉例了昨天,話里話外懷疑衛明誠昨日?特地登門感謝領導提挈的。

    他們清楚這回晉升公平公正?,衛明誠年紀輕,但能力和功勞足夠,領導偏心好兵是有的,但絕對不存在違規操作?。

    然而?舉報人言之鑿鑿,態度強硬,揚言不調查清楚,便考慮上訪。

    沒辦法,他們只能叫來衛明誠和他愛人問訊,走?個過場。

    年輕那人忍不住說:“舉報人沒詳說!笨跉饫飵е┰S怨氣,當?然有怨,被人脅迫做事哪能沒點?脾氣。

    這一聲“哈”到底從謝茉喉嚨里嗆出來,她看著兩?人說:“我們工作?的一貫方針難道不是實事求是,就?事論事?問題沒調查清楚,含混其詞,隨便臆測罪名……這樣莫名其妙且荒誕的舉報,也受理嗎?”

    “雖然我們鼓勵批評與自我批評,舉報算起來也是一種批評,勇敢站出來指出某些同志身上的不足和錯誤,這是幫助同志成長,是積極向上的,但批評是不是要言之有物,有理有據?若不然,那不成誣陷了嗎?”

    話里鋒芒暗藏,但謝茉神態語氣始終溫和,不尖銳。

    年長那人心里嘆了口氣,笑說:“舉報歸舉報,但我們肯定不會貿然下?定論,如今找謝同志你來,正?是要多方面了解情況。再?者?,涉及領導,我們會保持客觀、謹慎!

    年輕人插了句:“……也是衛營長跟領導關系好,受領導器重……”

    謝茉皺眉,一臉無辜不解地說:“和領導關系好不應該嗎?不能跟領導關系親密嗎?總不能做了領導便再?不是大家的同志戰友了吧?革命兒女,互為臂助,關系近是應該的吧?那些見到與領導關系好的同志就?惡意?揣測質疑的人,思想覺悟方面是不是有問題?”

    “我覺得,你們最好多關注一下?舉報人的思想問題。畢竟,心是什?么樣的,看別?人就?是什?么樣的!

    “衛明誠,年紀輕輕的戰斗英雄。十多歲就?在炮火里掙命,在血腥殘軀里摸爬滾打,身上傷疤數不清,平日?任務出色完成,這樣一個在部隊成長淬煉的剛強同志,無端質疑他品行,是在質疑他本人,還是質疑部隊?”說到后面,難免神情激動,語調高昂。

    兩?人對視一眼,連連擺手:“不不不,我們沒懷疑的意?思。”

    “我們也是沒辦法,人都堵上門了,不處理不行,咱們走?個過場而?已!蹦贻p人說,“希望你能理解我們的工作?!

    年輕人只覺得冤死了。

    謝茉也不咄咄逼人,順勢緩下?表情還轉口道歉:“我也跟兩?位同志道個歉,我情緒激動,言語哪里不合適的,還請你們見諒!

    抿了抿唇,謝茉勉強笑笑說:“乍一聽我愛人被舉報了,我一時著急,沒能控制好自己……”

    兩?人都說不用道歉,理解理解。

    謝茉佯裝不好意?思低下?頭,知道今兒這事該是過了,緩下?來,忍不住猜測舉報人是誰。

    對面倆人必定不會透露,謝茉也不自找沒趣,暗暗條分縷析起來。

    舉報的時間點?頗巧合,公布衛明誠晉升團級的第二天,謝茉首先懷疑的便是落選之人,或其親屬,他們有足夠出手動機,當?然這并不絕對,甚至有可能是某個看衛明誠或她不順眼的人。

    但正?常推測,相關利益人的可能性最大。

    謝茉將人選過濾一遍,隱隱篩出懷疑對象。

    以為舉報沒成本,不用付出代價是么?

    呵。

    現今世道亂,鼓勵、提倡、甚至倡導舉報,虛假不實舉報多半糊弄了事,少?有實質追究,可憑什?么呢?

    反正?在她這里不能輕輕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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