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行。”
阿米利亞眼都沒眨,果斷拒絕。
“誒?為什么?”反倒是對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深受打擊似的追問,“這個條件明明很劃算的啊!
哪里劃算?
阿米利亞懷疑這個人類的語言學沒有學好,才連劃算的意思都不明白,他直白道,“成為你的戀人和一個相關情報的價值并不相等。”
他不可能為了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把自己賣了。
連供給他吃喝最多的江懷風都沒有得到這個待遇。
但宣稱要賣情報的人卻笑了下:“你不聽聽看,怎么知道這個情報有沒有這種價值?”
“那你說來聽聽!
“你這是想空手套白狼?還是說,你答應了?”
阿米利亞仔細打量他一番,視線在那寬大的黑斗篷上停留,“我不會和一個不知相貌也不知姓名的人戀愛哦!
“可我也不知道你的樣子和名字呀。”對方語調委屈,“我還是同意你來做我的戀人了!
“那是你的問題!毙△饶Ш敛涣羟,“你可以換一個條件。”
這回對方不說話了,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思考,沉默好一陣子。
阿米利亞并不著急,耐心等著。
片刻后,這人長長嘆息了一聲,磨磨蹭蹭把身上的兜帽掀開了,“好吧好吧,做交易總得有一方先擺出誠意!
一張年輕的男性面孔露了出來。
黑短發,膚色蒼白,面容俊美,成年沒多久的樣子。
但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那雙眼尾下垂,隱約有幾分乖巧的……紅眼睛。
與阿米利亞深紅色得仿佛帶有魔性魅力的瞳孔顏色不同,這個人的眼睛是淺紅色的,微一眨眼,便帶出一種略顯天真的剔透感。
此刻,對方便眨了眨眼,露出禮節性的笑容,“我叫亞爾……現在是不是該輪到你介紹了?”
這是阿米利亞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看見紅色的眼睛。
在他的世界,只有魔族才會有紅色的眼睛,這是他們血與誓的象征,是他們的種族特性。
此刻看見這雙眼睛,多少有些他鄉遇故知的熟悉感,讓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阿米利亞也沒賣關子,將兜帽拉下,抬眼直視亞爾,“我是阿米利亞!
正如他看見亞爾紅眼睛稍微愣神,亞爾看見他的樣子,也呆滯了一瞬。
下一秒,亞爾眼睛一亮,三兩步跑到他的面前,拉近了原本明顯隔閡的距離,語氣難掩興奮,“阿米利亞,你可真好看,這頭紅發……簡直比最稀有的能源石還要漂亮!
對方逼近的動作太快,阿米利亞一時間沒能完全避開,轉頭就對上了那雙剔透的淺紅眼眸。
沒等他把人推開,就見亞爾彎起眼眸,對他比了個噓的動作,壓低了聲音,“神之容器的事,我只會說一次。除了教團的那位大人,有一位神之容器的所在之處……很可能就是廢棄區!
什么?
阿米利亞一驚,懶得再把人推開,就著這個過分親近的姿勢,眉頭微蹙,“你……”
他原以為頂多是神之容器曾經出現過的地方或者相關傳聞,沒想到亞爾一開口就指出了神之容器的所在。
如果是假的,自然無所謂?扇绻钦娴,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亞爾又湊近了些,打斷了他將要出口的話,“而且……據說那個人,就在C區。”
C區?
兩人此刻的距離之近,幾乎呼吸交融,稍微一動,就能夠親上去。
看亞爾那徘徊在他唇瓣上的視線,似乎也有這個打算。
這并不是壞事,對魅魔來說,能夠引誘的人比不能引誘的人好控制。
阿米利亞思緒流轉間,慢慢抬起了眼,長長的睫羽顫了兩下。只是眨眼間,一種柔軟的、妍麗的、動人的神色便從眼角眉梢泄露,似綻放的花苞。
他低聲如細細愛語,吐息間都帶著淺淡的香氣,“你從哪知道這個消息的?”
亞爾呼吸驟然急促,眼神緊緊凝在初次見面的紅發少年身上,一面低下頭,一面語氣飄忽了幾分,“是……”
在即將說出口的剎那,他目光一頓,像是從記憶深處挖出了什么東西。
阿米利亞離得近,看得分明。
一股沉沉的狠戾在那雙淺紅色的眼中上涌,蓋過了下垂眼帶來的那一絲天真,稍顯沉溺的神色立刻退得干干凈凈,變作了與之前同樣的虛浮的笑意。
“這可不在我們交易的范圍內!眮啝栔鲃永_了距離,聳聳肩。
……看樣子暫時挖不出來更多細節了。
阿米利亞并不失望,他再度確認另一件事,“你保證你所說的情報真實?”
“這個嘛。”亞爾攤開手,眼眸一彎,就是個促狹的笑,“恐怕沒有一個情報販子敢拍著胸脯說自己說的話一定準確哦!
也就是說這件事的真實性存疑。
阿米利亞掃了眼周圍,這里人多眼雜,不好用催眠問出結果,不然的話,現在就能得到結果了。
最麻煩的不是沒有選擇,而是選擇太多。選擇會讓人搖擺不定,徒勞行動,浪費時間。
如果沒有這個消息,他已經決定好先去找北境的那位元帥了。
阿米利亞輕輕呼出一口氣,開始往回走。
亞爾見他一副無視自己的樣子,表情陰沉一瞬,語氣卻還是略顯委屈的抱怨,急急追了上去,“阿米利亞,你要去哪兒?按照約定,你已經是我的戀人了!
阿米利亞頭也不回:“我沒有答應你,是你主動告訴我的!
黑發紅瞳的少年猛地搖頭,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似乎很不滿,“不行,你得到了我的情報,交易就已經成立了!
阿米利亞靈巧地避開對方的手。
當他不想的時候,想要抓住他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目光淡淡,總算從繁復冗雜的思緒中抽出幾分注意力,看向亞爾,“你給出的條件還不夠,除非你能證明你的情報并無虛假!
這是要求他說出到底從哪知道情報,并身體力行驗證情報的真實。
亞爾聽出言下之意,微微瞇眼,下一秒勾起唇角,扯住阿米利亞的黑袍,嘀嘀咕咕念叨起來:“可我已經交出了我所知的東西,你卻沒有完成約定,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戀人了,不然……我……”
說話間,他們已經順著小路走進了陰暗的巷道。
環境逐漸幽暗,人聲遠去的下一秒,阿米利亞突兀轉頭,盯住了亞爾。
亞爾手指一緊,還沒來得及思考這舉動的含義,神思便跌入了深紅的眼瞳中。
“現在,告訴我吧,”毫不猶豫使用催眠魔法的小魅魔語調輕柔,“你剛剛說的消息,是真的嗎?”
黑發紅眸的男人目光失焦,像是在努力思考這話的含義,好一會才慢慢吐出回答:“是!
但這還不夠,誰也不知道這個真實到底是客觀的,還是他主觀認為的。
阿米利亞又問:“你從哪里知道的消息?”
亞爾停頓的時間更長了,這代表他潛意識里不想說出答案,在努力與催眠的魔法抗爭。
可惜他似乎不是能力者,沒有強大的精神力,即使在思維中掙扎許久,最終還是給出了答案。
他一字一頓道,“皇室……教團。”
嗯?
這下阿米利亞是真的有些驚訝了。他猜測過亞爾或許和教團有些關系,但沒想到他嘴里還會吐出皇室這個詞。
他此前在江懷風家的藏書中看過這個世界的大致情況。
皇室早在百年前就衰落,對各方勢力不具有統治權,只勉強保住了頭銜與家族。他們甚至失去了東都浮空島的居住權,舉族搬遷到了東都的地面上生活。
東都作為貴族的集中地區,最有權勢的那一批人聯合建造了一座浮空島。島上的設施富麗堂皇,囊括各種最尖端的科技,大多數貴族們在此處生活,每年需要耗費大量的能源石支撐其運作,可謂奢侈至極。
除了每年的歌頌日皇室會出來巡禮,其他時候的存在感完全不如別的勢力,可以說是純粹的吉祥物。連民眾都懶得去談論。
這種宛如活在歷史陰影下,舞臺隱蔽處的角色,居然也在關注神之容器?
阿米利亞隱約感覺自己的任務難度,似乎比一開始預想的要難上不少。
他擰著眉,看著面露恍惚的亞爾,忍不住探究,“那你是什么人?”
能得知皇室并不外傳的消息,還能從教團中拿到消息,這樣的亞爾,又會是什么人?
似乎是撬開了嘴,亞爾這次回答順暢很多,“我是教團的……仁慈……”
“什么仁慈?”
難道是類似于教團一眾狂信徒中,對外界較為友好的那一種人嗎?還是說是得到教團幫助的那種人?
阿米利亞猜測著,卻覺得這兩個結論多少有點奇怪。
亞爾下意識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拉開很大,眼角眉梢都滲出些狂熱,“神說,我等當行其義,予以世人……仁慈!”
話音剛落,他的斗篷下方轟然張開,無風自動,明亮的光在其下凝聚、鼓脹。
轉瞬攢成一團太陽似的光團,四周延伸出尖利的長矛,宛如箭矢,從里向外激射而出,剎那照亮了這處陰暗的小巷!
什么?!阿米利亞瞳孔一縮,慌忙躲開。
墻體被光矛輕易扎碎,碎石與灰塵撲簌而下。
外界響起驚叫與奔跑聲,風暴中心的那個人卻忽然安靜下來,宛如失去動力的機器。
搖搖欲墜的墻體旁邊,阿米利亞拉起斗篷一角,屏住呼吸,擋住了撲面而來的塵霧與剎那突現的光芒。
他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此刻也不敢輕舉妄動。
可僵持在這里也不是辦法,他猶豫了下,還是探頭去看了眼對方的情況。
如果亞爾仍在催眠之中,那么就不算危險,雖然不知道剛剛那句話為什么會引發這樣的連鎖反應,但只要控制得當,就不會再出現相同的結果。
抱著這樣的想法,阿米利亞的視線穿過漸漸消散的塵土,對上了那雙淺紅色的眼瞳。
原本恍惚的焦點有了變化,黑發紅眼的男人目光沉靜,宛如抓住獵物的鷹隼,緊緊盯著他,而后輕輕動了動嘴唇。
他說:“你,做了什么?”
阿米利亞抿緊唇,身體緊繃,他很清楚這代表了什么。
在強大的沖擊力下,催眠還是被解除了。糟糕的是,被解除的當下,對方似乎對他做了手腳這件事有所察覺。
小魅魔的臉龐逐漸顯出冷意,猩紅的顏色再度從眼底泛出。
天賦魔法不能被人發現……那么,要殺了這個人嗎?
第42章
比阿米利亞的殺意先一步消退的,是亞爾離開的背影。
這個與教團有關系的男人,察覺到周遭若有若無的視線后,看著被破壞的巷道,似乎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遙遙對著藏身墻邊的阿米利亞說:“動靜太大,看來這里已經不是個適合說話的地方了!
他自顧自對這次聊天做出總結:“我還想和你多說一會話,可惜不行了。沒辦法,等下次見面,我們再好好聊一聊吧,利亞!
他輕描淡寫念出了阿米利亞的昵稱,也不等人做出反應,便披上黑斗篷,極快地消失在了另一邊的巷道中。
阿米利亞站在原地等待了一會,確定亞爾的情緒波動已經徹底遠去,才轉了個方向,往區長家走。
原定計劃需要修改一下了。
亞爾大概是沖著他來的。單純偶遇的人怎么會知道他的昵稱,阿米利亞這個名字,單純拆分開來,或許會被叫做阿米,也或許會叫阿亞、米莉,會直接叫他利亞的,只有被他告知了這個叫法的人,或聽過這個叫法的人。
雖然不排除誤打誤撞恰好叫對的可能,但一個陌生人,怎么會第一次見面就要求對方成為自己的戀人?而且還是在臉都沒看清的情況下,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一個人蓄意接近另一個人,總歸是有所圖謀。
他身上能夠被稱得上有價值的東西,一是魅魔的體質與魔法,這一點目前為止還沒人相信,他們總當他是實驗室出身。
二是……江懷風強加給他的身份。
廢棄區C區區長的義弟……在人類看來,大概算得上可以利用的等級了。
阿米利亞不在意亞爾想利用他做什么,人類的權勢于他沒有意義,除非危及自身,否則他沒有出手的理由。
他在意的是,亞爾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至于催眠魔法是否會被發現,只要對方沒有當場對峙,仔細驗查能力波動,他大可以推脫成失常者的能力,而不是所謂的催眠魔法。
反正人類的記憶總是容易被引導覆蓋,也不相信他會什么魔法,他裝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就能避開追根究底。
一路沉浸在思考中,他很快走到了區長家附近。
不過這次沒等他披上催眠的效果,遠遠靠近區長家的范圍,就被一個眼尖的人瞥見。
“在那里!”
那人呼喊著,像是抓住一條極容易掙脫的大魚,呼朋引伴來幫忙,“快來,找到他了!”
阿米利亞認出這些人都是江懷風的下屬,其中有好幾個眼熟的。他想了想就也沒反抗,順著他們的力道,被帶進了那棟居住了一段時間的別墅里。
宛如開了一路暢通的專屬通道,過了第一道門,被人用驚異的眼神看了好幾眼,上樓梯,過第二道門、第三道門,直到被送到了會客室,也就是他第一次和江懷風討論留下與否問題的地方。
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上,面色微沉的那位義兄、C區區長——江懷風。
押送他來此的兩位手下,在江懷風揮手示意后退下,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F在偌大的會客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和當初交談的情景如出一轍。
不過這次要談論的話題,或許可以說截然相反了。
阿米利亞三步并作兩步,自覺坐到江懷風的對面沙發上,若無其事望過去,“你找我?”
按照他之前吃掉的正面情緒來說,現在江懷風對他的感情應該不算特別深厚。大概是在友好等級之上一點點?
既然如此,這么大費周章找他倒是說不通,難不成是后悔他們之間的義兄弟關系,打算了斷嗎?
江懷風上下打量他一番,視線在面容和身形上著重停頓了下,好一會,才說了第一句話:“這次你的年紀沒有倒退!
“嗯!卑⒚桌麃営行┮馔馑關注這個,不過想來也是,每次他外貌產生變化,后續的處理都是江懷風做的,他能安穩地在這里生活,沒有被直接抓到實驗室,或者時刻身處逃亡生活,確實多虧了這位義兄。
看在這一點上,他覺得自己可以開誠布公:“你要是想解除義兄弟關系,我同意!
原以為這能讓江懷風放松一點,沒想到這話一出,江懷風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語氣略帶冷意:“你在威脅我嗎?”
阿米利亞不明所以,歪頭過去:“威脅?”這個結論是怎么得出來的?
江懷風還算了解他,看出這份困惑并不作假,反應過來他們似乎想法并不一致,卻還是皺著眉,把猜測說了出來,“我不讓你去北境,你想以解除關系來威脅我,不是嗎?”
阿米利亞恍然大悟,一拍手心:“原來還能這樣做!
江懷風:“……”
這一瞬間,江懷風懷疑自己到底把人找來是為了說什么。
看樣子阿米利亞根本沒有想過利用斷絕關系來解決問題。
一小時前,他發現人不見了后,從心底不斷蔓延的驚惶與失落,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嘲笑他杞人憂天的一巴掌,打得臉頰生疼。
他下意識按了按臉頰,又忍不住問:“你出去做什么?”怎么都不告訴他一聲?
后半句在他想起自己的監視行為后,被吞了下去,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語氣也沒了最初預想的指責,多了幾分關切。
阿米利亞瞥他一眼,“去打聽了點有趣的消息!
“關于北境的元帥?”江懷風沒發現自己提起這位元帥時,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憧憬,反倒多了幾分不悅。
“嗯,不過不止于此。我還聽說了一個有趣的傳聞!奔t發少年仿佛不經意般提問,“你知道神之容器嗎?”
江懷風的呼吸一瞬紊亂,他瞳孔不自覺縮小了些,又在下一秒恢復。
他沉下眉眼,眼帶探究,語氣盡量保持與之前一致的溫和,卻略顯急促,“你……打聽到了這個名字的情報?”
細微的變化逃不過魔族的眼睛,幾乎算得上不打自招。
阿米利亞心下有了猜測,隨意地點點頭:“嗯。”
他不急不緩,倒是顯得江懷風有些不對勁了。
顯然區長先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肩膀打開,身體略微往后靠,擺出一副放松的姿態,聲音終于平緩了下來,“神之容器的傳聞早些年有很多,可惜多數是為了博人眼球捏造的。多年過去,很多人認定這是個無聊的謠傳,已經沒人會再說起這件事,沒想到還有人會在此嚼舌根,甚至傳到了你耳中!
“你覺得這只是單純的謠言嗎?”紅發少年歪頭,“可是狂信徒們,好像仍然相信這一點哦!
“你見到了狂信徒?”江懷風碧綠的眼底劃過冷光,語氣冷靜,“他們說的話并不可信,那一套說法已經說了太多年了。”
“什么說法?”
“神之容器是神明沉睡的軀殼,這樣的話,從教團成立的那一天開始就有了!
阿米利亞眨眼,“這倒是第一次聽說。但我聽說的可不是這個流言。”
“什么?”江懷風一愣,顯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聽說了什么?”
“我聽說……”阿米利亞笑了笑,壓低了聲音,“有一位神之容器,就在C區。”
聽到這里,江懷風臉色一變。
他匆忙起身,先是驅散了站在門口的守衛,關緊門,又把窗戶關嚴實了,拉上窗簾,最后開啟了隔音裝置,才重新回到了沙發上,面色凝重地看向阿米利亞,“你說什么?”
看來神之容器對于江懷風來說,也有不一般的意義,不然他不至于表現出一副緊張的樣子。
阿米利亞思考著,重復了一遍剛剛說的話。
江懷風目露懷疑:“你怎么知道的?”
“從一個和教團有關系的人那里聽來的。”
江懷風眉頭皺得更深,“教團的人向來謹言慎行,為什么會告訴你?”
“他說,如果我答應做他的戀人,他就會告訴我情報!卑⒚桌麃喛梢哉f是有問必答了。
“你答應他了,是嗎?”區長先生臉色更差了,比剛剛聽說神之容器的消息時更不痛快的樣子。
“當然沒有!卑⒚桌麃営X得這沒什么好說的,“比起這個,你有什么頭緒嗎?C區有實力堪比神之容器的能力者嗎?”
他身體前傾,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目光緊緊追著江懷風的神色,“還是說……你就是那位神之容器?”
這個推論在他得知江懷風廢棄區最強大的能力者時就有過。
此刻,他反倒不是很相信了。
江懷風作為C區區長,實在是太明顯靶子。如果他的實力真的達到了神之容器的層次,試探的人想必數不勝數。可他在這里居住這么長時間,除了偶爾有些不長眼的阿貓阿狗上門找打,其余時候,這里都像是一座安全的堡壘,風平浪靜,毫無威脅。
堡壘之所以安全,不是因為防備措施做得多完善,而是因為……沒有人覬覦。
依照狂信徒們對神之容器的態度,他不信他們不會找江懷風麻煩。
既然江懷風好端端坐在他眼前,狂信徒們也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到區長先生身上,就可以側面說明,江懷風不是那位神之容器。
果不其然,江懷風沒有表現慌亂,他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這種傳言如果流傳出去,C區會混亂起來,以后不要再說了。我不是神之容器……如果我是,大概也不可能離開東都!焙蟀刖湎袷亲匝宰哉Z,帶著些嘲諷意味。
東都是皇室所在的地方……皇室也在找神之容器,看來亞爾說的有一定可信度。
阿米利亞心念轉動,追問:“所以C區真的沒有可以懷疑的人嗎?”
江懷風一頓,像是在腦中挖掘出什么,眉頭一會皺起,一會松開,好半晌,才開口:“沒有。據我所知,C區沒有這樣的人,相比之下,這個消息或許是用來針對C區的。一旦神之容器出現在C區的事流傳開來,各方勢力都不會善罷甘休。”
阿米利亞聽出這其中風雨欲來的意思,但不太懂,“你們為什么要找神之容器?”
他是為了讓那位神之容器毀滅世界,可這些生活在這里的人,總不可能和他目的一致吧。
江懷風目光閃動,抿緊唇,像是在猶豫要不要說。
看來神之容器的情報在哪里都不是能夠輕易獲得的。
小魅魔看出他的動搖,當機立斷起身,抬手抓住區長先生的下巴,在他嘴上舔了一口。
柔軟濕潤的觸感似乎喚回了些許消失的情緒。
江懷風一時之間只覺得心跳呱噪得有點厲害,他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有些疑惑自己后來為什么會不再和阿米利亞親近。
明明一開始,他是想要這么做的才對。
為什么會變了呢?
居高臨下站在面前的紅發少年,望著江懷風呆愣的神色,彎了彎眼眸,“你會告訴我的,對吧?區長先生?”
那語氣,像是拿著根誘人的肉骨頭訓狗一樣。
第43章
事實證明,阿米利亞還沒有丟了魅魔祖輩傳下來的本領。
一個親親不行就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三個就點到為止,不能再給。
適度的甜頭與需要完成的要求之間,有一個微妙且小心的平衡。
他可不是專門給人送福利的那種笨蛋魅魔,如果不能滿足他的要求,無論人類怎么祈求,他也不會施舍些許親昵。
幸好江懷風不算那種貪得無厭的類型,三個親親下來,他耳尖發紅地喝了口茶,雙腿交疊,聲音稍微低啞了點,將自己所知的情況說了出來,“你或許聽說過,神之容器是高于一級能力者的存在。但越強的能力者,就越需要小心控制情緒。無法控制的情緒會讓能力者失控,就像是你曾經見過的A區副手那樣!
“嗯。”阿米利亞還記得那個沒有經受住幻覺,忽然之間失控的男人。
江懷風說起那位副手,目光忍不住冷了一瞬,繼續說,“所幸,神之容器在能力者之中也極為稀少,十年或許都不會出現一個。可一旦出現一個,如果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失控,就會造成巨大的傷亡……廢棄區之所以成為廢棄區,除了多年前的劃分勢力的戰爭,也有別的因素,據說那個時候,有人悄悄讓一個神之容器失控,才在頃刻間中止了戰爭,同時也毀滅了這片地界。”
阿米利亞并不完全贊同這個理論,從廢棄區的土壤環境來看,明顯有其他東西污染了這里,僅僅一個能力者死去后的能量波動,是做不到這點的。
不過現在不是反駁的時候,也沒必要反駁,他沒有插嘴,安靜聽著。
江懷風:“如果神之容器沒有失控,被某一方勢力找到,要么他成為這方勢力的底牌,就像是教團那樣,要么,他會在立刻被殺死!
“殺死?”阿米利亞隱約覺得這個處理方式很熟悉,像是他老家那些人遇見失控的黑巫師的做法,“為了防止失控,一勞永逸?”
區長先生應了一聲:“嗯!
簡單來說,人類找這位神之容器,要么收入旗下,要么斬草除根。教團除外,狂信徒們指望著他們的神明復活才找神之容器。
“那么你是哪一邊?”阿米利亞觀察著江懷風的反應,“你想找到他,是打算做什么?”
倘若江懷風想要將其收入旗下,他說不定可以乘個東風,省了找人的力氣。
區長先生被問到這里,雙手下意識攥緊,面容一肅,春水般的碧綠眼眸里溢出凌厲的殺意,他言簡意賅:“殺了他!
看樣子對于不安分的因素,江懷風并沒有想要留存的意思。
“好吧!卑⒚桌麃喡愿锌上,也在此刻清楚,他的計劃注定不可能和江懷風說起了。
“那么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他有些意興闌珊,往后靠在沙發上,一邊隨口問,一邊琢磨著下一步做什么。
江懷風張了張口,話還沒說出來,就聽見外面傳來了敲門聲。
“什么事?”江懷風皺著眉,知道在他特地屏退他人的時候找過來,一定是有那些屬下無法處理的事。
“外面有人找您的弟弟,區長先生。”下屬恭敬回答,“他宣稱……您的弟弟欠了他一筆巨額債務,如果償還不上,他就要賴在門口!
江懷風有些驚訝,他低聲詢問阿米利亞:“你被人騙了?”他似乎腦補了些什么,一下子就越過了詢問階段,開始擔憂義弟的遭遇。
阿米利亞一頭霧水:“不,我買東西的時候,都很順利!
不順利的人都被他解決了。
他下意識感知了下門口處的情緒波動,面露驚訝。
“怎么了?”江懷風察覺出他的變化。
“來的人我確實認識。”阿米利亞不太理解這位的舉動,“他是那個告訴我神之容器在C區的人!
是的,此刻在門口要債的那個人,就是亞爾。
亞爾的情緒波動很古怪,一會有一會無,像是信號接收不良的儀器,阿米利亞當時覺得稀奇,下意識標記了這個波動。
卻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見到這個奇怪的家伙了。
“那倒是正好!苯瓚扬L沒有懷疑阿米利亞的話,他挑了挑眉,冷笑一聲,大步走到門口,帶著一眾下屬,徑直往外走去,“我倒是要看看,是誰想要把這里攪成一灘渾水。”
阿米利亞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身影,不太想去湊這個熱鬧。
亞爾說是沖著他來的,多半是想借著他的身份,找江懷風的麻煩。
江懷風本人都趕過去接下對方的招數了,他這個用來牽線搭橋的人,就不用去管到底結果如何了吧。
反正人類的斗爭多半圍繞權勢,沒什么他摻和的余地。
這么想著,阿米利亞心安理得回到了房間,安穩吃飯、睡覺。他需要恢復精力。
之所以回到江懷風這里,就是為了從最了解C區的區長先生這里探聽一下情報的虛實。既然掌控這里的江懷風都不覺得C區里有神之容器,那么這個消息就可以基本被劃分為無用的干擾信息了。
相比之下,確定了具體位置的北境元帥是更好的目標。
他打算好好養精蓄銳一番,再找到合適的時機離開廢棄區,前往能力者修習學校,見一見那位元帥。
此時阿米利亞還不知道,僅僅一夜過去,整個廢棄區就變了天。
第二天醒來,所有人的狀態都和往日不同,既興奮又恐懼,三五成群在角落里議論著什么。即使在他出現后不討論,他們也交換著心照不宣的眼神,進行隱秘的交流。
好像發生了一件只有他不知道的大事。而且這件事對整個C區都很重要?
阿米利亞有些困惑,故意躲在一處不易被人看見的地方,用敏銳的聽覺去判斷他們到底說了什么。
這一聽倒好,他立馬聽出了那個本不該出現的關鍵詞——“神之容器”。
這些人都在暗地里圍繞這件事討論,可江懷風明明說過,很多人已經不相信這個傳聞,甚至也不會談起,只有狂信徒才會當真。這個時候怎么忽然有這么多人……
阿米利亞一瞬想起昨日沒有在意的某件事。
等等,昨天亞爾來過了。
他故意在門口鬧騰,肯定吸引了不少好事者。區長的笑話可不是經常能看見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亞爾把神之容器在C區的事情宣揚出去,恐怕整個廢棄區的眼光此刻都會集中過來。
阿米利亞走到江懷風的辦公室附近,看見不斷有人在那扇門進進出出。其中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但無一例外,全都一副焦頭爛額、暴躁忍耐的模樣,眼底隱隱帶著青黑,像是連夜處理緊急情況到現在。
現在不是打擾江懷風的時候。
他稍作判斷,便要離開這里,沒成想剛剛走到門口,就被守衛攔下了。
攔下他的人是陌生中透著熟悉的黑西裝壯碩男人。
墨鏡下的視線冷冷盯著他,其中一人粗聲粗氣道:“區長吩咐了,這段時間外面很危險,請您留在家里,不要隨便到處亂走!
阿米利亞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他確認過,這些人確實入職前有一套統一的話術,又一次聽見這種類似的話,半點情緒波動都沒有了。
他不覺得待在這里情況會變得多好,更何況現在要處理突發情況的是江懷風,而不是他。
“昨天來的人說了神之容器的事?”
他狀似隨意地開口,意料中看見守衛僵硬的表情和一言不發的反應。
比起果斷否認,這已經算得上默認,他彎了彎唇角,不和他們過多糾纏,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今天不適合用催眠魔法,來往的陌生人太多,他不能確定會不會有精神抗性特別高的人,識破他的魔法。
但區區一堵墻,攔不住一只想要離開且對這里了如指掌的魔族。
阿米利亞偷溜到傭人們的儲物室,搬了把折疊梯出來,借著花園樹木的死角遮掩,把梯子搭在墻邊,快速翻了出去。
順利逃脫!
剛剛落地的紅發少年還沒露出一個自得的笑,便聽見了一個聲音。
“你原來在這里。”對方笑吟吟的,似乎有些驚喜,“我找了你好久,你那位假哥哥不讓我進去,害得我只能在這里等你。幸好你還是出來見我了!
阿米利亞略一挑眉,轉頭就看見了前天剛見過的黑發紅眼的少年,有些不理解,“你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按理說,這人昨天剛剛把神之容器的事捅出去,給江懷風惹了那么大的麻煩,估計江懷風現在都恨不得把人抓到拷問所里嚴刑拷打,逼問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背后有什么人指使了。
一般人絕不會再出現在江懷風的視野范圍內,這人卻大搖大擺,毫無顧忌似的,直接等在了江懷風家門外。
亞爾眨眨眼,下垂眼似乎有些無辜,“我在等你呀,你在里面不出來,我只能在外面等你了!
“等我做什么?”阿米利亞懷疑自己之前的判斷是不是出錯了,怎么聽著對方的目標是他?
“你是我的戀人,我當然要等你。”亞爾理直氣壯,說完他又有些狐疑,“你不會又要賴賬吧?”
“你先閉嘴。”阿米利亞不想和他兜圈子繞來繞去,他瞥了眼暫時還沒發現他們倆的守衛,拉起事先穿好的斗篷,又一把把亞爾的兜帽蓋好,拽著人鉆入了比往常要密集的人群中。
亞爾這時倒顯得乖巧,沒有出聲問他這是做什么,也沒有掙扎,跟著他一起繞到了附近偏僻的小巷里。
這樣的小巷子對阿米利亞來說非常方便,可以做一些不能被人看見的事,比如催眠啊,幻覺啊,毀尸滅跡啊。
亞爾似乎也覺得這個地方夠隱蔽,目光停留在阿米利亞的手上,低著頭,語氣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到這里來了……第一次要在這種地方……會不會太隨便了點?”
阿米利亞聽出這話的不對勁,轉身一抬手,一把掀開了他的兜帽。
黑發紅眼的男人,面色緋紅,欲語還休地望著他,“不過如果你想要的話……也不是不行。”
阿米利亞沉默下來,忽然感覺自己這個魅魔有時候確實沒有人類開放大膽。他只把床上的事當做吃飯,也就是生存所需,人類明明不需要這種食物,卻還是格外熱衷。
看看這個滿腦子黃色廢料的人類,都開始想要動手動腳了。
他拍開那只想要抱過來的手,在瞥見亞爾一瞬不悅的神色時,他慢條斯理道:“我說過了,你的籌碼不夠!
“你想要知道什么?”亞爾面上的紅暈逐漸褪去,恢復了平常的狀態,似乎有些無奈,“明明欠債的是你,你倒是又開始提條件了!
阿米利亞對所謂的債務不為所動,他垂下眼睫,語氣輕柔,“如果你能給我合適的報酬,我……也會給你想要的東西。”
小魅魔抬起眼,笑了笑:“明白嗎?”
第44章
阿米利亞發現人類還是很容易上鉤的。
一點似是而非的允諾,一點親昵過分的肢體接觸,和纏綿柔軟的眼神,就足夠讓對他抱有想法的人類退讓。
更重要的是,對他來說,這些舉動都和捕獵前的陷阱無異,失敗也沒什么損失。
這種想法要是被江懷風知道了,多半又會對他教導些人類的規定了。
不過江懷風不知道,眼前的亞爾也不知道這些。
黑發紅眼的少年愣了下,像是沒有反應過來,好一會回神,也有些不可置信:“你……”
他卡了好幾下,才紅著臉,把一句話小聲說完整了:“你怎么能……這么隨便!
剛剛想要在這里動手動腳的人是誰來著?
阿米利亞:“……”第一次感覺魅魔這個身份被潑了盆臟水。
他輕輕呼出口氣,沉下心神。
不要被亞爾帶進奇怪的坑里,這個人的思維非常跳躍,如果順著他走,一定會被繞進無聊的話術里的。
“所以你做不做這筆交易!彼鏌o表情,用一種賣菜販子隨手甩菜的口吻,冷淡道。
亞爾嘟嘟囔囔了些什么,直到阿米利亞做出想要走人的態度,他才伸手攔人,目光灼灼,“當,當然!
他咽了口口水,臉飛紅霞,視線在阿米利亞身上打轉,“這次你不能反悔了哦!
阿米利亞:“……”不知道為什么有種吃虧的感覺。
他拋開這些雜念,直截了當地問:“北境那位元帥,是神之容器嗎?”
如果能得出這個答案,目前最大的迷惑選項就可以排除了。
剛剛還一副予求予舍表情的亞爾,笑意緩緩僵在了嘴角。
他微微低頭,黑發遮掩眼眸,嘴角保持著略微上揚的弧度,聲音仍舊平靜,“你好像……真的對神之容器很感興趣啊,利亞。為什么呢?”
明明還是之前的語氣,某種克制不住的惡意卻瘋狂從他周身涌現。
阿米利亞看得分明,亞爾此刻心情極其不好,已經在爆發的邊緣,只差臨門一腳。
這個人的情緒真的奇奇怪怪,之前他爆發的那個光矛也是,像是失常者的攻擊方式,又隱約有點古怪。
不論如何,現在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他冷靜反問:“那你呢?你為什么對成為我的戀人這么執著?我和你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你為什么要三番兩次來找我?”
像是一下松開氣球的系帶,膨脹暴躁的氣息被放出,替換成了更平和的思緒。
亞爾停頓了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再看他的時候,臉上又開始泛紅,“因為……你很好看啊。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阿米利亞認真點頭:“嗯,我知道!彼_實是符合人類喜好的長相。
“所以你知道答案嗎?”他冷不丁又轉回原來的問題,像是在剛剛澆滅的木柴上再點了一把火。
亞爾的心情肉眼可見變差了很多,沉著臉,不情不愿,“不知道!
見阿米利亞擰眉,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的樣子,他又急急補充了兩句,“北境的元帥這幾年都沒有再在人前展現過實力,雖然有傳聞說他多年前就達到了一級能力者的水平,現在更進一步了,但這畢竟是傳言。那位元帥久居北境,防護嚴密,護衛眾多,并不輕易出手,也不喜歡和人切磋,目前實力成謎!
阿米利亞抿唇不說話。雖然有所準備,但這個回答還是讓人有些失望。
所以,這件事還是得他親自去找答案。
“我已經回答過了,現在該你履行諾言了!迸赃叺膩啝柍读顺端囊滦,催促道。
“嗯!卑⒚桌麃喥沉怂谎,氣定神閑,反正怎么他都不吃虧,“你想要什么?”
“我想……”之前還想直接動手動腳,現在一問,他又開始扭扭捏捏,聲音細如蚊吶,不湊近點聽根本聽不見。
幸好魔族的聽力水平依然在線,阿米利亞清楚地聽見了那個要求,卻有些遲疑:“你……真的想要這個?”
他是聽說過有些癖好特殊的人類喜歡這么玩……不過沒想到面前這個家伙也是搞這一掛的。
亞爾點點頭,掀起斗篷。
……行吧。
阿米利亞不懂,但考慮到后續或許還得從這個和教團關系匪淺的家伙這里獲取情報,他勉為其難應下了。
等人躺好在地上,滿眼期待地看過來后,小魅魔也走近兩步脫了鞋,僵硬著伸出了腳,踩向了對方的腰腹下方。耳邊開始響起紅燈區里經常出現的某種聲音,阿米利亞思緒逐漸放空,忽視腳下的觸感,考慮起下一步的計劃。
不知道北境那位元帥什么時候出發,他是不是該提前去能力者修習學校?
那里聚集了大量能力者,俗話說,大隱隱于市,一個神之容器要是隱藏在眾多能力者之中,被發現的可能性就會低很多了吧。
如果他是這個神之容器,說不定就會隱藏實力,悄悄藏在學校里。
嗯,正好這段時間江懷風忙于處理C區的流言,沒空管他,是個再好不過的離開時機,他該走人了。
走之前要準備好相應的物資,身份證明,路線圖,足夠的錢。之前江懷風給他每個月都打了固定的零花錢,他沒怎么用過,現在算一算攢起來也夠花了。
看在江懷風提供了錢財物資支持的份上,或許他該去告訴他一聲。
等飄飛的思緒回籠,阿米利亞也已經完成了對方的要求。
甚至回神的時候,他發現亞爾不知道什么時候湊在他旁邊,滿臉未散的紅暈,正細細舔吻他的手指。
黏糊糊的,好惡心。阿米利亞一臉嫌惡,強行把手抽出來,又把沾上的口水在亞爾衣服上擦干凈了,丟了襪子穿上鞋,才拉開距離。
“交易結束了,別跟著我!彼闯鰜啝栍邢敫^來的舉動,立馬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話,制止對方繼續靠近。
亞爾瞪大淺紅色的眼眸,一瞬的陰沉之色閃過,轉臉又是一副委屈相,“可你還是我的戀人,我……”
“我不是。”阿米利亞打斷他,“你想要什么,就得給我滿意的報酬!
說完他也沒理對方什么表情,快速離開了這個氣味有些奇怪的巷道。
真是待不下去了。
阿米利亞心想,亞爾這個看著乖巧的家伙,古怪得很,明明滿足了他的要求,周身散發的情緒波動卻告訴他——那一瞬間,亞爾產生了殺意。
真切的、洶涌的、想要只置他于死地的殺意。
到底什么樣的人類會在這種時候冒出不合時宜的殺意?他對人類的了解不深,不過他清楚,留在產生殺意的人身邊是沒有好下場的。
尤其是這種不知緣由的殺意,尤其是這種性情古怪的人類,都不是能夠輕易解決的。
阿米利亞在外面轉悠了幾圈,買了些出行可能會用上的東西,又買了點學院相關的情報,心里有了大致規劃,才在夜幕降臨之前,回了江懷風那里。
直到在晚餐的飯桌上,阿米利亞今天才第一次看見了江懷風。
區長先生看上去和以往很不相同。
向來光滑明亮的金發莫名黯淡,碧綠的眼眸微微闔上,眼下一抹淡淡的青灰,唇角起了皮,像是沒有來得及補充水分,他一手不停按揉著太陽穴,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看見他來了,也只是微微抬眼,勉強擠出一個溫和的笑,“你來了!
“嗯。”阿米利亞猜得到,今天一天,江懷風怕是處理事物都快頭大,更別說還要應付來自其他勢力的試探了。就像之前他們聊過的那樣,一旦神之容器的消息傳出來,無論真假,不會有人坐視不理。
短時間內,江懷風的日子不會好過。
造成這個局面的那個人——亞爾又是怎么想的呢?只是單純想要報復不讓他進去的江懷風嗎?還是有別的什么想法?
他本來并不好奇,這個時候倒是覺得該問一問的,至少能彌補他覺得虧了的部分。
“我先走了。”江懷風今天也沒什么閑聊的興致,匆匆吃完飯就要趕回去處理工作。大概就連這吃飯見面的事件都是硬生生擠出來的。
這么說來,即使是雙方關系最冷淡的那個時候,這位義兄也沒有忘記每天見他一次。
是因為曾經他提出的那個要求嗎?希望他們多見面的那個要求?
阿米利亞一邊慢吞吞解決自己的那份餐食,一邊收回了看向江懷風背影的目光。
對如今的他來說,這個要求已經沒有意義了,但對江懷風來說,似乎并非如此。
人類到底為什么會固執地遵守沒有定下契約的約定?
次日午飯時,他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已經發展到邊吃邊看文件,眉頭皺得死死的江懷風一愣,似乎好不容易把思緒從繁雜的工作中抽出,按了按額頭,對他笑了下,“因為是和重要的人的約定,所以不想失約!
聽上去很合理。
人類重要的人,嗯,單方面的重要也是重要。
阿米利亞點頭,“其實你不必等我一起吃飯,你的工作不允許你現在擁有太多個人時間!
金發碧眼的男人不在意似的,利落地簽了意見,把文件遞給旁邊等待的下屬,才回答了他的問題,“并不是我在等你,而是我希望能夠等你。和你一起吃飯的這段時間,就是我僅剩的閑暇了,利亞,難道你連這也要剝奪嗎?”
說到最后,這個二十多的男人竟然顯得有幾分委屈。
“……”阿米利亞一瞬間好像明白這人到底怎么說服自己下屬,強行保留這份用餐時間的了。
他撇過頭,專注在自己的盤子上,“我打算走了!
一瞬間,刀叉交錯的聲音停了下來。
偌大的餐廳里,似乎只剩下彼此緩慢的呼吸聲。
他們都明白這個“走”的含義絕不是平常的那種。
盡管江懷風此前已經從阿米利亞的行為中隱約發現了這種傾向,但阿米利亞沒有直接說,他也就當做不知道,當做對方叛逆期的小小試探。
兩人心照不宣地將這個話題略過。
他沒想到,這個時候,利亞會忽然把這件頗有默契假裝不存在的事,直接擺到臺面上來。
好像是一分鐘,又好像是五分鐘,被心跳聲拖長的等待中,江懷風從嗓子里擠出了話語,“你要……離開?”
“嗯!卑⒚桌麃喨魺o其事,抬頭看向他,“我已經沒有留在這里的理由了!
理由?他當然記得理由。
江懷風險些氣笑了,他勉強維持著禮儀,語氣不斷加重,“你說,你是為了我而來的,現在卻已經沒有留下的理由了嗎?利亞!
阿米利亞沒有否認:“當初確實是,但現在不是了!
“那現在是什么原因?”
江懷風緊緊盯著他,盯著這只被他親手攏住,放在樹蔭下保護,小心照料的漂亮鳥雀,有一瞬間生出了將其羽翼折斷的妄念。
如果沒有翅膀,如果沒有看見外界的天空,他是不是就可以永遠、永遠將心愛的鳥兒留在身邊。
紅發少年垂下眼眸,好似在斟酌詞句,好半晌,才緩緩開口:“我告訴過你,我只喜歡更強大的人,F在——你已經不夠強了!
江懷風目光陡然轉冷。
第45章
阿米利亞被關了禁閉。
當然,這個詞是他從路過的下屬那里聽到的。不然他沒有意識到,原來把他關在房間里,按上一扇一拳就碎的門,不讓他隨意出來走動的行為,叫做關禁閉。
單純從不出屋子也不隨意走動來看,和他之前把自己關起來研究魔法也沒什么區別。
哦不對,還是有區別的,這次他有想出去的理由。
阿米利亞躺在寬敞柔軟的床上,滾了一圈。
江懷風還真是個奇怪的人,明明被吃掉了大半的正面情緒,被他惹火了以后,也沒有趕他走,反而要讓他留下。
他留下又有什么用處呢?對于討厭的人,難道不會多看一眼都煩躁嗎?
考慮到人類的身心健康,他還是休息兩天,找個機會離開吧。
正好準備工作差不多了,也提前告訴江懷風這件事了,剩下的就是等一等,等守衛們放松警惕了。
阿米利亞半點沒有正常被關禁閉的人類的沮喪或憤怒,一派輕松地陷入了夢鄉。
徒留這晚上不知道為什么好幾次經過其房門的某位區長大人惴惴不安,腦補出了十幾種被關起來不能出來的小可憐模樣,不斷在內心自我搏斗。
他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利亞也是個成年人了,想要去外面看一看無可厚非,他強行掐斷對方的向往,把人關在一個狹小的房間里,不是一個合格的兄長所為,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愛慕者所為。
可利亞離開了以后會回來嗎?
江懷風并不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阿米利亞或許是只自由的鳥,但他也是不會歸巢的鳥。
今天在餐桌上,對方的那番話明明白白告訴了他,阿米利亞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對方做出了決定,也不需要詢問他這位義兄的意見,所以是來進行最后一個步驟——通知他的。
或許某種意義上,他還需要感謝一番這個通知。至少這次阿米利亞沒有一言不發就離開。
江懷風腳步一頓,看向那扇毫無動靜的房門,好似能透過這扇門,看見里面那個根本不懂感情為何物的小怪物。
他早該明白的。
他沒能教會阿米利亞何為情感,也沒能給出足夠讓阿米利亞留下的東西。
其實在余枝死去之前,江懷風就有預感了。那時他隱約感覺,阿米利亞跟著余枝離開后,就不會再回來。
或許是出于同情、憐憫,又或許是他強行守著尊嚴,想留下一點還算美好的形象。那時,他沒有派人跟著阿米利亞,也沒有阻止阿米利亞離開。
江懷風已經做好準備,他認為自己做好了準備。
那個沒有心的小鳥,會追隨著或許給了他一絲溫暖的女孩,飛去遙遠的地方。
所以他沒有想到,鋪天蓋地的茫茫白雪后,那只羽毛紅艷明亮的小鳥,會再度飛回他的巢穴。
而且這只原本被他悉心照料的鳥兒,不僅消瘦了許多,年齡倒退不少,還有些萎靡不振,像是連自己的心都丟在這個冰冷的冬天里,忘了找回來。
江懷風有些心疼,卻也忍不住產生些許竊喜。
在他沒有抱有希望的情況下,阿米利亞還是回到了他的身邊,這難道不算是一種隱秘的、晦暗的兩情相悅嗎?
人們常說,失魂落魄時的溫暖,比起平常要更加熾熱,更容易打動人心。
江懷風認為這是個好機會,能夠讓他進駐心上人的心底,培養起深厚情感的好機會。他會教導阿米利亞真正的愛,也會給他足夠度過一整個寒冷冬天的愛,這樣他或許就不會再難過,也不會連自己在難過都不明白了。
明明是這樣想的,也規劃了許多措施……可后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江懷風說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胸中那股燃燒的、蓬勃的愛意,似乎一日日消減下去,以非常不正常的速度在消失。
他并不能及時感受到這一點,只能在某一段時間后,猛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不再考慮阿米利亞的事情了。
可當初不是這樣的。
情不知所起,所以也不知其何散嗎?
區長先生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感覺不了解自己。他以為自己是真心喜歡阿米利亞的,所以他想為阿米利亞籌劃未來,想要讓他懂得愛,想要這個不懂情感的孩子能理解被愛。
做了好幾張紙的計劃書,請教了戀愛經驗頗為豐富的下屬,還嘗試過手工禮物,前半輩子都在被人追求的貴族少爺,第一次想要認真地、竭盡所能地,得到一個人的心。
哪怕這個人沒有心。
他也想好了要怎么用愛意澆灌、培養起這顆心。
然而這些東西,這些灼熱的感情,好似在短短時日內,就被他忘得干干凈凈,甚至不以為意。
江懷風曾經聽說過,貴族最喜歡玩的招數之一,就是先用自以為是的深情,誘惑對方愛上自己,再等這片因荷爾蒙消退的感情消散,如同擦干凈鏡片一般,干脆利落地將此前的一切都拋棄。
他原以為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可如今面對再也無法引起心理波動的那些禮物、那些計劃書,他也不禁捫心自問。
江懷風真的喜歡阿米利亞嗎?
他真的喜歡這個不懂人心的美麗怪物嗎?
他得不到答案,便嘗試多和阿米利亞接觸,從接觸中尋求真正的結果。然而越是接觸,他越發現自己的感情越發冷卻,宛如將火浸入水中,望著那微薄的光芒消逝。
這像是一種鐵證——證明他不是喜歡阿米利亞,而是……心血來潮。
心血來潮……這實在是個過分冷酷又殘忍的詞匯。江懷風一時之間有些不敢面對阿米利亞,他不知道該怎么告訴那個他曾經以為喜歡上的人,他的感情都是虛假的,都是一時興起的玩弄。
就好像本質上,他和那些自己曾經嘲諷過的垃圾貴族們沒有兩樣。
他下意識減少了和阿米利亞見面的次數。
但感情有趣的地方和讓人痛苦的地方或許就在于此。明明已經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時興起,不過是片刻著迷,可真的見不到阿米利亞,真的發現阿米利亞離開,他又會難以遏制地痛苦起來。
就好像殘留在水下的那點火焰,再次貪婪地汲取著漂浮的氧氣,猛烈地竄起,不甘心地燃燒著、叫囂著、吶喊著。
讓他回來,讓他喜歡的那個人、讓他牽腸掛肚的那個人回來。
在理智與情感中不斷平衡,江懷風明白自己這么做很沒有風度,很自私,很不優雅。
可要是真的放阿米利亞走,放這個占據了他心尖上那一小塊的漂亮小鳥離開,他又會感到一種呼吸不上來的疼痛感。
江懷風還是不舍得。
在阿米利亞時隔多日,親了他的那一瞬間。
他忍不住想。
即使他的感情忽冷忽熱,完全摸不準規律,即使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會完全失去這份愛意,何時重新燃起激情,即使他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愛上別的人,他還是不舍得……讓那只無意到來的小鳥飛走。
為了這份自私,為了這份例外,為了這份不舍,他才忍不住將人困在牢籠,困在庇護所,困在他的視野之中。
“再多停留一段時間吧……”
江懷風背靠著那扇好似隔絕他們之間世界的門,輕輕地,仿佛自言自語地低聲道,“直到……”
他說不出口,他不想給出期限,他不夠大度,不夠無私,也不夠無情;蛟S正是這樣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才讓人難以解脫。
“直到……世界終結!
區長先生轉過身,等待他的鳥兒再度回來,也等待著世界終結。
然而他不知道,他以為的鳥兒沒有睡著,睜著一雙漆黑的眼眸,側頭傾聽他離開的腳步,半晌,才嘀咕著翻了個身。
“世界終結的時候,我就能回家了!
那是他停留于此的愿望。
————
阿米利亞安生修養了幾天。
雖然沒有出去,但他從八卦的仆從口中也得知了目前的事態發展。
簡單來說,江懷風在C區多年經營的威嚴仍有其威懾力,雷霆手段之下,神之容器的相關流言被另一則消息替代了,說是教團在私下販賣能夠人為制造能力者的藥劑。
顯然江懷風很懂輿論,比起強行壓制這種沒有由來不好反駁的傳聞,不如直接創造一則更為牽動人心,引人注意的傳聞。
他選擇的方向,就是能力者藥劑下手。
而選擇的目標,就是疑似讓神之容器傳聞流傳整個廢棄區的教團。
這里是廢棄區,匯聚了大量無能力者的地方。而在這個世界,雖然有一部分人是心甘情愿來到廢棄區,成為被社會拋棄的一份子,但無能力者們,都是被社會主動拋棄的那一方。
對這樣的他們來說,能夠變成能力者,能夠擁有與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能夠爬到上面去,這樣的誘惑力,足夠他們竭盡全力尋找隱藏在人群中教團,逼問狂信徒們那種藥在什么地方。
不得不說,這一擊對教團的攻擊可謂精準。教團常年有各種高科技武器和設備,也有相當不錯的醫療物資。所以即使是普通人,進入教團后,也在各種武器的加持下,也會擁有不俗的戰斗力。
在并不了解教團武力提升的關鍵的普通人看來,就是進入教團后,會得到堪比能力者的強大力量。
這種情況下,廢棄區的人很容易就會相信教團真的私藏了特殊藥劑。即使不信,廢棄區的人也不介意找教團的人來問問真假。機會就在那里,怎么會有人不愿意試試?
雙拳難敵四手,這塊本屬于教團發展信徒基地的地界,很快變成了向教團刺來的利刃。
外界那些厭棄教團的人大概誰也不會想到,教團有一天也成了香餑餑,廢棄區每個發現狂信徒的人都想要來咬一口。
這些狂信徒因此自顧不暇,也沒時間再引導相關輿論,掀起新一輪神之容器的討論。
江懷風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最近心情似乎都好了不少。
阿米利亞默默聽著這些話,卻聽出這些故事中另一個人的身影。
當初宣揚神之容器傳言的人,不是亞爾嗎?那個家伙,也在被圍追堵截的路上,就此偃旗息鼓了嗎?
他總覺得以那天亞爾驟然爆發的力量來看,這不是個一般角色,難不成真是他想多了?
不管怎樣,現在這些事端要平息下來,江懷風很快就要有時間來處理他了。
這可不好。
阿米利亞推開窗向外張望了下,確定巡邏的人員暫時沒有出現,便把魔法變出來的繩子一端纏腰上,一端纏在門上,利索地往下邊拽著繩子,邊往下跳。
嗯,對魔族來說,三層樓的高度,問題不大。
他身手敏捷地往下滑落,不一會就觸及到了地面。
沒等他松口氣,解開身上的繩索,忽然從背后被擁入了一個略有些熟悉的懷抱。
扭曲的惡意不斷盤旋,壓抑的負面情緒涌動不停,呼吸聲沉悶而灼熱。
阿米利亞想,這真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情緒波動。
“我回來了!蹦莻人緊緊地、一刻也不想放開似的,擁抱著他。
阿米利亞淡淡嗯了一聲,瞥了眼蹭在他脖頸處的黑發,“是你啊,郁衡!
放養的狼,出現的還真是時候。
第46章
人類大概是都喜歡久別重逢后來一個大大的擁抱,以此來表示激動的心情吧?
阿米利亞對此表示理解,但等了好一會,都沒見郁衡松手,還很嚴實,好似要抱著他到地老天荒,這份熱情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先不說他現在正著急跑路,沒什么時間敘敘舊情,也沒興趣敘。
沒記錯的話,郁衡不是個討厭他到多看一眼都嫌煩的人嗎?
抱這么久,難不成是千里迢迢趕過來,被太陽曬得昏了頭?
阿米利亞抬頭看了眼天空,嗯,很快,還是一如既往,烏云沉沉的廢棄區天空,陽光稀薄到難以穿透,更別提能把人曬昏頭了。
不是太陽的錯,就是郁衡自己腦子出問題了吧,說不定回來的路上在哪里磕到了。
他拽了拽環繞在身前的手,放柔了語氣,“郁衡,你該松手了,讓我看看你!
郁衡似乎僵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哪句話說動,還是松開了手。
阿米利亞第一時間把纏在自己腰上的繩子解開了,他檢查了身上攜帶的東西,才不緊不慢轉過身,看向郁衡。
這一看,倒是無意中和他剛剛說的話相合了——大概是千里迢迢奔波趕過來的。
與離開前相比,郁衡的樣子狼狽不少。黑發長得有點長了,幾乎完全蓋過了眉眼,臉龐消瘦一圈,胡茬冒出幾根,嘴唇干裂起皮,身形也單薄不少,衣服有幾處破碎的痕跡和殘留的包扎,唯一沒變的,就是幽深而狠戾的灰綠色眼眸。
此刻那雙過分專注而會讓人產生一種壓迫感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著他。
阿米利亞原以為自己大概是會有些不適應的,畢竟對方身上的情緒波動實在令人討厭,宛如探究的目光也冷厲過頭。可不知道為什么,他一看見那雙眼睛,就想起那個月夜,想起那一天,宛如寶石般滾落的眼淚。
他不再討厭那雙眼睛了。
“你看上去真像一只被扔開的狗。”阿米利亞評價道,又不滿地指了指他的脖頸,“你的項圈呢?”
郁衡從懷里掏出一個被精細包裹的東西,遞到他面前。
然后不等他多說,黑發的高大男人微微向他低頭,露出了那一截脆弱而蒼白的脖頸,再往下便是線條流暢寬厚的肩膀。
脖頸是人類的致命處之一,任何有防御本能的生物都不會輕易展露。但在當下,不過一句話的功夫,郁衡便毫無反抗,也無怨言地低下頭,交出了生死之處。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臣服姿態。
阿米利亞莫名有種噎住了的感覺,他本想借題發揮,教訓教訓一下這個不聽話的奴隸,可對方忽然順從成這樣,要是再發火,倒是顯得他無理取鬧了。
他抿了抿唇,打開手上保存完好的項圈,瞥了眼上面刻下自己的的縮寫名字,便扣到了郁衡脖子上。
“好了。”阿米利亞擺擺手,想看看對方露出了什么樣的表情。
結果出乎意料,不是第一次那種屈辱而隱忍的表情,沉默的眉宇間反而帶上隱約的欣喜,像是由衷為他被戴上項圈這一事實感到高興。
這下阿米利亞真覺得對方腦殼可能磕壞了。
“你怎么一直不說話?是不是腦子磕壞了?”他記得剛剛沒在郁衡頭上看見傷口,難道是已經愈合了?
郁衡抿了抿干澀的唇,吐出個過分沙啞的詞,“不、是。”
隨后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搖頭。
阿米利亞腦中忽然冒出個奇妙的想法,上下打量他一番,有些不可思議:“你……該不會是從那天之后就再也沒有和人交流過,所以現在一時之間出不了聲?”
郁衡點頭又搖頭,做了個喝水的動作。
哦,看來這家伙路上也沒喝什么太多水,太干澀了說不了太多話。
阿米利亞看他這副溫馴的樣子,總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現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得先從這里離開才行。正好郁衡來了,他能支使郁衡去做事,省了他出力。
不知是說不了話,還是心理有什么變化,郁衡毫無怨言地去搬了梯子,爬出去后,還擔任了阿米利亞的移動工具,載著他往之前藏買好的東西的地方去。
阿米利亞指揮著他一路繞開密集的人群,躲開江懷風的眼線們,專門往偏僻的小道上走。
直到走到目的地,郁衡才發現,阿米利亞所說的藏了東西的地方,居然是他和余枝的家。
郁衡望著這棟烙印在記憶中從未褪色的地方,一時無言。
在他熟悉的時光中,門口本該有個棕卷發的女孩子,滿面笑容地撲過來,喊他哥哥。
可如今,這里安靜得只有鞋子摩擦地面的聲音。
“這里不會有人來,而且算得上半個江懷風庇護的地方,也沒人敢來偷東西,很安全!卑⒚桌麃啅乃成咸聛恚魺o其事地走到了門口,像是這個家的主人一樣,摸出了藏在門口石頭縫里的鑰匙,打開了門。
灰塵從房門中傾瀉,在黯淡的天光里,隱隱明亮。
“你似乎沒有回來過!卑⒚桌麃嗊M了屋子,隨口說了一句。
“嗯!庇艉膺t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他確實沒有回來。這算得上無奈,也算是任性。余枝生病后,他不回來是為了尋找治療的辦法,而余枝死后,他不回來是覺得……他不想見到空蕩蕩沒有任何人的家。
阿米利亞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半點追問的意思都沒有,自顧自去了院子里那堆零件環繞的地方,翻找起什么。
郁衡并不意外,跟著走過去看他動作,時不時幫把手。
他其實清楚的。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這個紅發少年的眼中,除了他的妹妹余枝,誰也沒有被看進眼中。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明白了。這是個寡情而擅于偽裝的家伙,無知的孩子會被他的偽裝欺騙,會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
而更溫柔聰慧的孩子,會在看透他的偽裝后,選擇繼續擁抱住他。
余枝就是那樣的孩子;蛟S正是因為這樣,阿米利亞才會將那一點罕見的真心,盡數給了那個再也不會醒來的女孩。
“在這里。”阿米利亞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順手往郁衡手上一塞,“好了,這是我的全部家當了!
郁衡看得出來,他這是要離開了,而且是瞞著江懷風離開。
“你要去哪里?”雖然瞞著江懷風,沒有瞞著他這一點讓他心情還不錯,但關鍵問題在于,他也沒有得到阿米利亞的目的地。
阿米利亞瞥他一眼,拍拍身上的灰塵,“出去看看。你也想去嗎?”
這像是個邀請。
郁衡卻明白這少年的無情,他慎重地開口:“你給我戴上了項圈,你說你是我的主人。”
“當然!卑⒚桌麃喬裘,不以為意似的,“所以你得聽我的話,可你總是不聽話!
郁衡抿唇:“……我沒有不聽話。”
“是嗎?”阿米利亞笑了聲,想說什么,卻打量了兩眼天色,又轉頭看他,“那現在,去給你親愛的主人,找些能夠吃的東西吧。哦,別忘了把自己清理干凈,晚上我們來做一些快樂的事吧?”
又是一份充滿暗示意味的邀請。
郁衡卻感覺哪里不對,在他的印象里,阿米利亞不是如此好說話的人,或者說,不是對他這么好的態度。尤其是此刻雙方身份差距之大,足以讓這個本性有些惡劣的家伙,使勁想些折騰人的點子。
絕不會是這樣一副好像什么都沒發什么過的狀態。
但他現在沒有證據,也不能反駁,唯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
這樣想著,他回了自己房間,拿了衣服去洗澡。
阿米利亞見人走了,才趴到了屬于自己的那張黑色沙發上,慢慢伸了個懶腰。沙發的觸感一般,沒有江懷風給他的房子里那張柔軟,也不及那張舒適。老實說他在這間屋子里住的時間是不及待在江懷風那里的。
可回憶大概是種不講道理的東西,此刻坐在這張沙發上,他好像也能望見并不遙遠的記憶碎片。
有為了幾塊難吃的面包爭搶的,有興致勃勃數著木箱里的寶物的,有對著黑乎乎的種子一臉苦惱的……記憶并不繁多,卻意外深刻。
“真奇怪……”小魅魔呼吸著并不好聞的、略帶腐朽味道的空氣,盯著院落外那一片曾經種滿了各色花卉,現在光禿禿的土地,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感慨,“我還以為……人類不值得懷念!
是的,不值得懷念,所以在他的世界里,沒有一個人類能夠留下姓名,只有代號一樣的巫師,煉金術師,白巫師,黑巫師等等。
事到如今,第一個讓小魅魔留下記憶的人卻出現了。
他其實也不明白自己怎么選擇了這里作為藏匿物品的地點。實際上除了這里,要找能夠藏東西的地方很簡單,離區長先生家近一點的更不是沒有。大費周章來到這里,把東西仔仔細細掩藏在過去的零件堆里,實在有些多余。
總不能夠,他是在期待著,某一個擅長找東西的女孩,忽然把他藏起來的這些東西全部找出來,然后眼睛亮亮地炫耀吧。
那也太不魔族了。
阿米利亞躺了一會,視線游離在外,漫無邊際地思考著,忽然被一點綠意吸引了注意力,“那是……”
“郁衡,你快來看!”
等郁衡整理好儀容,打開房門時,第一聲便聽見了這略顯急促的呼喚。
阿米利亞很少會顯得如此焦躁,多數時候,對方都在作壁上觀的態度,因此這種急促難免讓郁衡聯想到不太好的東西。
他腳步匆匆,直接從二樓翻了下來,沖向出聲的地方,面色沉凝:“怎么了?”補充了點水分終于讓他說話順暢不少。
然而下方迎接他的,不是想象中的敵襲,也不是危險物品,而是一片光禿禿的地面。
郁衡頓了下,環視四周,“有什么人來過嗎?”
阿米利亞一看就知道他沒注意,拽了下他的褲腿,示意他蹲下,“你看這里,是這個!
鑒于剛剛說過要聽話,郁衡沒有反抗,順著力道蹲下,湊近了去看那片光禿禿的地面,這下他終于看清了。
那不是完全光禿禿的地面,有幾根纖細到風吹就要倒似的綠芽,顫顫巍巍頂開了破碎的土塊,站立在了這里。
郁衡眼神一凝,喉嚨再度干澀不已,甚至連聲音都輕了幾分,“這是……余枝的種子。”
這是那天他和余枝一起在地下黑市買的種子。
他按照約定,將這些種子種在了院子里,卻從未期待它們能夠長成。畢竟這里是廢棄區,畢竟那是個漫長到好像看不到盡頭的冬天,畢竟……唯一會照顧它們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可是它們還是不講道理地、自顧自地從堅硬的泥土下鉆出,來到了這個一點也不美好的世界上。
“余枝沒有騙我們!卑⒚桌麃喍⒅切┯啄鄣募氀浚剜频。
郁衡沉默良久,閉了閉眼睛,有晶瑩的水光在黑發下一閃而過。
他沉悶應道:“嗯!
每一個約定,她都完成了。
第47章
阿米利亞本來想讓郁衡好好受一次教訓。
當魅魔想要教訓人的時候,他們的手段總是磨人而纏綿的。就像是魅魔這種生物本身,天生便帶著讓人類沉溺的屬性,又絕不會為任何人類付出真心,吊著那一顆可憐又真摯的心,直到化為魅魔口中的糧食。
他對郁衡的邀請自然都是綿里藏針,自帶痛意,而不是真心想要給出點福利。
他連之后要怎么折磨這個家伙,怎么讓人哭喘著求饒,怎么狼狽地磨蹭也得不到解脫的情景都想好了。
不過,他看了看院子里細嫩的幼苗,感慨自己說不定學會了些許表達感情的方式……看在余枝的面子上,阿米利亞決定放過郁衡一次。
不過準備也不能白做,等郁衡下次犯錯,這些措施也可以直接派上用場。
“說說吧,你之前去做什么了?”現在阿米利亞倒是好整以暇地躺在郁衡房間唯一的床上,居高臨下看著坐在地鋪上的黑發男人,一邊打了個哈欠,一邊命令道。
江懷風那邊今天估計找不到他。按照前幾天關禁閉的流程,這個所謂的關禁閉,不僅限制了他不許亂走,也限制了江懷風不能見他。只要江懷風不來,阿米利亞對自己留下的催眠魔法還是很有信心的。
他暗示了守門的那幾個人,讓他們以為他有按時吃飯,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也不需要上報。
在這種情況下,江懷風想要發現他不見了,還要幾天,正好方便他留在廢棄區想想辦法,再補充一點魔力和物資。
畢竟看郁衡這個樣子,似乎是有和他一起離開的意思。一人份的物資供不了兩人使用,他可不打算把自己那份節省出去。
“余枝的家鄉在南港,她的家人很早就去世了。她是失去家人后流落到廢棄區的!庇艉馍ひ舻途,講故事似的娓娓道來,“為了找到她的家人,我找了很多地方……”
南港常年多雨水,不過和廢棄區的雨不同,那是風調雨順的雨。南港靠海有江河,運輸業發達,最方便的辦法就是乘船。那地方的魚米也多,飯食都以鮮為貴,相對應的,物價水平也參差不齊,高的堪比東都,低的能與西山一搏。
阿米利亞此前從未聽過余枝說起南港,余枝會說很多北境的事,卻很少談起南港,像是一種近鄉情怯,出生在那里的人,反而不敢多說。
這回聽郁衡一說,他難免會想,當初從富庶的南港來到一無所有的廢棄區,這其中的落差與煎熬,不到十歲的余枝到底是怎么熬過來呢?
或許即使問了她,她不會說吧。
“那你呢?”
阿米利亞突兀的問題,讓郁衡有些疑惑,“什么?”
紅發少年盯著他,像是頭一次有了些興趣,問得清楚了點,“你從哪里來的?在來廢棄區之前,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郁衡避開他的視線,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又或者,他并不想提及那段過去,“西山,我在西山。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我就來到了廢棄區!
“只是這樣?”阿米利亞并不滿意,“你說你會聽話的。”
“我……”郁衡抿了抿嘴唇,眼底難得泄露幾分茫然,可惜被黑發遮擋,沒人能看見,“我的過去很無聊,沒什么好說的!
阿米利亞挑眉,剛要再說些什么,就感覺一陣地動山搖。
“——轟”
夸張到讓耳朵嗡鳴不止的巨大聲響,從不算遙遠的地方傳來。
郁衡下意識翻上床,拽著阿米利亞躲進了床底,提防著可能會出現的第二次震蕩。
“可能是地震!庇艉夂粑贝倭诵~角滲出點汗,目光緊緊盯著窗外,不敢動彈,“如果沒有震動,我們就先逃出去。”
而魔族敏銳的耳朵更進一步捕捉到了其下掩藏的尖利笑聲。
“不對,這不是地震,是人為的!卑⒚桌麃喭崎_壓在身上的人,先一步從床下爬了出去,“我有預感,我們沒有時間停下來休息了,有什么事發生了。”
他想起此前對教團行動的猜測,又想起在地下黑市聽過的那則大行動的消息,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剛剛回來沒多久的郁衡顯然并不理解,他跟著阿米利亞下樓,“怎么回事?”
阿米利亞把自己那個鼓鼓囊囊的包塞到他手上,穿好鞋就開始頭也不回地往廢棄區邊界處跑。
路上他盡可能言簡意賅解釋:“這里可能要發生巨大的變故,教團在C區有所圖謀。之前他們派人放出消息,說神之容器在C區,后來被江懷風用另一則謠言蓋了過去,但教團不會善罷甘休的,今天就是他們發起反擊的時候!
郁衡腳步一頓,又恢復過來,再開口時語氣低沉許多:“我們幫不了江懷風!
“我知道!卑⒚桌麃嗩^也不回,腳步不停,“所以我們不是去幫他的,而是要盡快從這里離開。這里馬上會變成危險的戰場,一不小心就會被卷入。”
在不知道教團到底預備了怎樣的行動之前,他們冒然插手不是個好主意。
相比之下,留江懷風一個人戰斗確實無情了些?伤麤]記錯的話……江懷風是這里最強大的能力者。
如果教團真的能殺死江懷風,C區以外的區長不會坐視不理。誰也不會希望某一天教團的人忽然打上門,取走了自己的性命。
大概是擁有這種想法的人并不少,在他們逃往廢棄區外的路上,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有些勉強帶了行李,有些拖家帶口,有些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他們或素不相識,或有過幾面之緣,或日日相見,此刻卻專心致志,往一個方向逃竄。
郁衡在看見人越來越多時,眉頭就皺了起來,他拽了拽阿米利亞的手,“我們或許得換個方向!
阿米利亞不解:“為什么?”
“這里人太多了!庇艉馐疽庵車,“如果教團的人能夠觀察到我們的動向,可能會選擇這里作為襲擊目標。畢竟要給C區區長一個好看,一方面可以直接殺了他,另一方面……他們可以殺了他保護的人。”
話音剛落,數十支巨大的光矛便穿過云層,略過高空,凌厲地扎向了人群。
有人敏銳注意到了,如郁衡和阿米利亞,閃躲開來。
可更多人是注意到了也閃躲不開。他們無力奔逃,伸出去尋求救援的手還未被握住,一支巨大的光矛或穿胸而過,或刺入背腹,或扎入頭顱。
剎那間,齊心協力奔逃的場面,轉換成了一地死亡的血腥。
活下來的人瑟瑟發抖,不知道也不明白,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他們縮在安全的墻壁陰影下,不敢抬頭去望那片灰藍的天空。
郁衡沉默著盯著死狀凄慘的人,雙手緊了緊。
阿米利亞卻盯著那些還未消散的光矛,若有所思,“我看過那個東西。”
“什么?”郁衡皺著眉,“你說那個光矛嗎?”
“嗯!卑⒚桌麃喗忉屃艘幌拢耙粋自稱是教團的仁慈的人,使用這個作為武器。”
郁衡瞳孔驟縮,呼吸都停滯了一瞬,“……你在這里見到他的?”
阿米利亞點點頭,見他樣子不太對,也有些困惑,“怎么了?”
郁衡抬頭望向不遠處逐漸飄來的兩片云,不,那不是云,而是兩個站在天空之上的人。
巧合的是,這兩人阿米利亞都算認識。
其中一人金發碧眼,姿容秀美,衣著華貴,身上卻有幾道傷痕,頗為狼狽。
另一人滿頭白發,紅眸血腥,衣著復古,笑聲張揚,周身光團凝聚,殺意彌漫。
“那是……”阿米利亞認出那是亞爾的臉,但不知道為什么變成了白發。
郁衡的聲音隨之落下,“教團的仁慈大主教,亞爾維斯。”
亞爾維斯正好慢條斯理念出他的教義:“神說,我等當行其義,予以世人——仁慈。”
漫天光矛隨之落下,直指躲在墻壁之間驚恐的眾人!
第48章
尖銳的光矛,這次沒能觸及目標。
那些在夜晚過分明亮刺目的利器,才顫動了兩下,就好似被什么強行拽住,僵在了半空。
亞爾維斯看著那些一動不動的光矛,瞥了眼不遠處神色凝重的江懷風,語帶諷意,“不愧是廢棄區最強的失常者,一個人攔下了這么多攻擊!
江懷風凌空而立,衣袂翩飛,沒有接話,乍看上去全身除了之前打斗的一些傷痕外,沒有異常。
躲在建筑中的阿米利亞不覺得危機已經過去。魔族的視力,讓他在這樣濃重的夜色中也看得分明。
看似無恙的江懷風額角青筋凸起,垂落的雙手緊握,指骨用力到發白,若有若無的精神力波動綿延成線,宛如一條繃緊的繩索。
而繩索的另一端,就連接著那些巨大的光矛。
毫無疑問,一旦他松開手,那些光矛便會脫手而出,沖向被視作目標的居民,再次帶來一場鮮血淋漓的慘劇。
江懷風不會眼睜睜看著對方殺死自己治下的民眾。之前的震動大概也是一場攻擊,他已經受了傷,狀態比平常要差,在這樣瞬息萬變的戰況下,要贏本就困難,現在還需要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其他人,壓力更甚。
局勢在朝對江懷風不利的方向發展。
對阿米利亞來說,問題是另一人的態度。對方到底僅僅針對江懷風,還是對所有人都趕盡殺絕,決定了他下一步的做法。
目光上移,那位襲擊者姿態放松,在空中如履平地。
亞爾維斯顯然對這緊迫的狀況了如指掌,嘴角一翹,正要再說些什么。
他猛一側身,向后撤去。
剎那間,數十道的精神力刃從背后無聲而來,直直沖向他原本站立的地方。
不過慢了片刻,一角額發就被切斷。
如果沒有及時發現,恐怕現在他已經頭身分離了。
“沒想到你還留有余力,是我小看你了。”亞爾維斯冷冷一笑,摸了摸側臉,紅瞳中溢出殺意,“不過背后偷襲這種手段……貴族大人是除此之外,想不到能贏我的辦法了嗎。”
江懷風盯著對方側臉滲出的些微血痕,也勾起個嘲諷的弧度,“我不過現學現賣,這種手段想來還是主教更擅長!
“看來我們的區長先生比想象中更能言善辯!卑装l紅眸的少年語調悠然,下一秒變得陰沉發冷,“不過……我很好奇,你又能撐多久?”
如同驗證這句話,他的背后緩緩升起了一輪巨大的月亮。
深沉如水的夜色中,白發紅眸的少年身穿華麗的冕服,踏于天空,不過抬手間便召來了一輪廢棄區人極少見到的圓月。澄澈的光芒柔和灑落,一視同仁照亮了每個注視者的眼底。
在場眾人都為這樣震撼的場面驚到,一時無法言語。
阿米利亞卻盯著那輪月亮,心下一沉。
他曾經在巷道里見到過類似的東西,因此一瞬就想明白了那月亮的真身。
不,那不是月亮,而是白光凝聚的能量團。不過在如此黑夜中,那光芒便如月亮的光輝,照亮了這一寸廢墟,帶來了虛假的希望。
那天不大的能量團都能變作數十支小型光矛,眼下這膨脹數倍的光團,一旦爆發,一定會下起一場毀滅之雨。
誰若是仰望,誰就會迎來真正的絕望——死亡。
看來亞爾維斯并不在乎他們任何人的生命,才會準備如此殺招。
阿米利亞有了決斷,拽了拽一旁也盯著那輪月亮的郁衡,急促地低語:“那個東西很危險,我們得盡快走!
他沒有進一步解釋,原以為郁衡會有所遲疑,沒想到對方一句也沒有問,當即弓起身子,抓起背包,便要掩護他逃跑。
這種時候,這家伙倒是乖覺。
阿米利亞心下嘀咕了一句,咬咬牙,悄然釋放了一個短暫隱蔽身形的暗系魔法。
暗系魔法不比天賦魔法,他做不到完美釋放,此刻用出來,一方面是為了提升逃跑成功的幾率,另一方面也是賭處于對峙中的那兩人不會發現。注意力集中于戰局的情況下,這點波動并不容易被發現。
有些焦躁的小魅魔沒有發現,在魔法發動的瞬間,一旁的郁衡瞥了他一眼。
那輪月亮越來越大,江懷風似乎猜到了它的用法,面色難看起來,碾碎了之前的光矛,便身形一閃,當即和亞爾維斯打了起來,攻擊凌厲,勢必要致人死地。
“你想做什么?”
“嗯?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嗎?難不成區長先生其實是個瞎子?”
亞爾維斯一邊挑釁著回擊,一邊分神在月亮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兩人纏斗間,阿米利亞和郁衡不言不語,在破碎的墻壁間移動。大抵隱蔽魔法真的起了作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但其他人注視著不斷膨脹、仿佛沒有止境的月亮,也逐漸覺察不對。先是一兩個,再是幾十個,最后一大半被迫停留的人都不約而同,宛如察覺到雨水氣息的螞蟻,悄聲往自認為安全的地方撤離。
阿米利亞察覺到這些窸窸窣窣的動靜,馬上明白,留給他們逃跑的時間不多了。
一只螞蟻移動不會引來注意,可一群螞蟻遷徙必然會引起側目。
果不其然,還沒跑出多遠,躡手躡腳逃跑的螞蟻們,在纖毫畢現的“月光”下,就被那位仁慈主教,抓了個正著。
“哎呀,”白發紅瞳的少年避開一道精神力刃,向著人群的方向笑了笑,下垂的眼尾似有三分不知事的天真,埋怨道,“大家怎么都走了呢?我的宣教還沒結束呢!
有人下意識抬眼,正好對上他的視線,當即被那淺紅眼眸中的殘酷殺意,嚇得哆嗦了起來,“不,不,我們……”
“沒聽懂嗎?我在問哦,”語調柔和的主教大人眨眼便陰沉了聲線,“誰——讓你們離開的!”
他伸手向前,猛地一握緊。
“砰——”
膨脹的月亮,炸開了。
江懷風瞋目切齒,厲喝道:“亞爾維斯!”他雙手張開,大量精神力化為拉扯的手,竭力去托起什么。
亞爾維斯閃開幾道不痛不癢的攻擊,哈哈大笑:“太晚啦!
碎開的月亮像是一朵璀璨的煙花,無數光輝凝聚成矛,迅速下落。
又一場血肉破裂的雨,伴隨著尖利的哭喊哀嚎,在這片不大的地方,開始紛揚散落。
就連阿米利亞周圍,都戳進了數十支光矛。
若不是郁衡升起了精神力護罩,此刻他們倆都要變成一團爛肉。
并非他們的感知不夠敏銳,而是閃避的速度比不上光矛的數量。爆炸開的光團制造出了遠超想象的光矛,密密麻麻,幾乎遮天蔽日,任是一只蚊蟲也不可能逃出去。
“這樣下去不行。”
阿米利亞注視著天空源源不斷散出的光矛,面上第一次顯出嚴肅的神色,“那個東西不停下,我們走不了。”
郁衡也盯著那些光矛,抿了抿唇,眼底閃過猶豫之色,沒有開口。
阿米利亞沒指望他能帶自己突破重圍,連江懷風都無從下手,就證明事情已經不是一般手段能夠解決的了。
非常狀況,要使用非常手段。
但他的非常手段……只夠他一個人離開。
這意味著,也有一個人會被留下,獨自深陷危機。
這不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他的任務、他的愿望、他的未來,都不允許他為此有哪怕一瞬的猶豫與心軟。
阿米利亞不再看那些光矛,他轉頭看向郁衡,平靜開口,“我得離開這里。”魔族的那顆心大抵也不是柔軟的,話說出口時,他沒有一絲不舍,也沒有一點愧疚。
郁衡似乎從他的語氣中猜出了什么,一把握緊了他的手腕,眉頭緊蹙,“我和你一起。”
阿米利亞沒有言語,也沒有掙開手腕,靜靜注視著他。
郁衡抿唇,回視過去。
外界此起彼伏的哭嚎未停,腥臊彌散,血流成河,如同活生生的地獄繪圖。他們藏身在漆黑的、倒塌的廢墟之中,郁衡更清晰聽見了彼此的呼吸,感受到手下脈搏的細微跳動。
有那么一刻,郁衡以為他抓著的是一顆心臟,一顆與自己的心跳聲漸漸重合的心臟。
于是這顆心臟便真的成了他身體的核心。
“我不喜歡血腥味!
他聽見對面的紅發少年發出嘆息似的聲音。
郁衡不解其意,剛要說些什么,目光便凝固住了。
一縷過分艷麗的紅色,自少年漆黑的眼底暈染開來,像是在墨水上覆蓋大量的鮮紅。
不過一個眨眼,黑色的眼眸變成了紅寶石似的色澤,透著異常的古怪的吸引力。叫人很難不去看那雙眼睛。
而相貌昳麗的少年睜著那雙魔魅的紅眼睛,口吻冷靜,一出口卻是個明確的指令:“郁衡,忘記答應我的事,忘記跟我來到這里的事,忘記我。”
他頓了頓,又慢慢補充了一句:“倘若你能夠活下去,能夠想起我,就再來找我吧,F在,你可以睡一會了。”
一種肉眼無法看見的、隱晦的力量,從那些話語中傳遞出來。
郁衡僵硬了身體,連原本抓住的手腕什么時候抽走都沒有注意,他清晰理解到了阿米利亞的言下之意。
——他要拋棄我。
斷絕所謂的主仆關系,撕碎所有的約定,忘卻此前的記憶,阿米利亞無比絕情、無比冷酷地,要舍棄名為郁衡的一切。
那一剎那,郁衡耳邊的聲音都遠去,刺耳的嗡鳴中,他腦中只剩下不斷重復的、不斷逼問的、不斷嘶吼的一句話。
“……為什么!
沙啞發澀的聲音,從干燥起皮的唇瓣中吐出,像是一片枯黃的落葉,輕輕一碾便會在風中化灰散去。
而讓他變作如此情態的人,卻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你為什么沒有……”被催眠?
不等阿米利亞把話說完,幾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波動忽然出現在了這場被密密麻麻的光矛封閉的戰場上。
第49章
廢墟之外,夜空之上。
散發出強大能量波動的三人,站到了仁慈主教的對面,卻也與江懷風保持著距離。
亞爾維斯一見來者,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倒是不知道,傳說中水火不容的廢棄區各區區長,竟然也有這么團結一心的時候!
沒等那三人回答,他就做了個嘔吐的表情,“這可真是讓人惡心得連飯都要吐出來了!
然而在場之人都清楚,廢棄區雖不是鐵板一塊,但也不是能容忍其他勢力肆意侵犯的地方。其他區長與其說是為了幫助江懷風,不如說是為了防止事態進一步失控,前來阻止罷了。
畢竟剛剛那一輪月亮的威力,他們的探子已經說清楚了。無論是想阻止類似的武器被投放到自己的管轄區,還是想要逼問相關的情報,亦或者試探教團的實力,現在都是個不錯的時機。畢竟教團的人慣會躲藏,這次抓不住這位主教大人,下次恐怕要見面都難了。
目前來說,廢棄區各區區長的目標,確實是一致的。
他們與江懷風交換了個眼神,下一秒就齊齊動手,目標直指最中心的亞爾維斯。
“誒?一對多可不太公平啊!眮啝柧S斯狼狽閃過撲來的攻擊,語氣依舊輕松,眼底的狠戾之色愈發深重,“一上來就打打殺殺不好吧,不如我們坐下來談一談?”
“對待闖進來的鬣狗,我想沒有那個必要。”江懷風冷冷睇他一眼,攻擊不停。
新一輪纏斗開始,對戰的人數卻不同了。
戰況似乎開始朝對他們有利的方向轉變;蛟S是亞爾維斯分身乏術,不能繼續操控,那些光矛墜落的速度與密度有所減弱,與之前相比,有了足夠讓人趁亂逃走的空隙。
阿米利亞能夠分辨出來,郁衡也察覺出了這一點。
不少在光矛下幸存的人都蠢蠢欲動起來。沒人想待在一個隨時可能會喪命的危險之地,也沒人敢賭下一秒死的人不是自己。
阿米利亞也不想錯失這樣的機會。
但問題是……他瞥了眼旁邊垂著頭的黑發男人,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催眠沒有起效果。
他魔力充足,也傳遞了清晰的命令……剩下的會讓催眠失效的原因中,只可能是命令與被施法者的意識產生了沖突。
對方極其不愿意接受他所說的話語,才會變成這樣。
這倒是奇怪,他原以為,郁衡巴不得從未認識過他,恢復自由身,不再作為任人驅使的奴隸。
不,這應該是真的,或許是其他地方出了問題。
現在不是深入探究的時候,目前最要緊的事,是離開這里。
阿米利亞沒有跟郁衡解釋為什么要說那樣的話,也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他自顧自背上了行囊,找準了時機,從稀疏下來的光矛中鉆了出去。
憑借魔族的反應力與視力,他幾次都險險擦過光矛,只受了點輕微的擦傷。
他沒在意這點傷,繼續往前走,沒過一會,忽然感知到身邊多了一層能量波動——那是精神力支起的護罩。
擦過的光矛沒能再傷到他,稍微偏差的角度不需要再修正。行走的速度變快。
有人默不作聲跟在了他身后——是郁衡。
阿米利亞頓了下,腳步沒停,也沒有回頭。
郁衡也沒有說話,仿佛支起護罩、無聲跟隨的行為是早就定下的,無須多言。
兩人沉默著同行,彼此間保持半米的距離,氣氛與一開始截然不同,透著些許怪異的緊繃。
某種沉默的隔閡擋在他們之間,比攔路的光矛更加尖銳而不可觸碰。
如果是之前,阿米利亞大概還有興趣研究一下這到底是何種感情,又是如何造成的,F在他卻全無想法,一言不發。
但這份緊繃感沒有維持多久,十分鐘后,上空傳來的爆炸聲打碎了原本勉強穩定的一切。
一個身影從爆炸中心的煙塵中飛出,直直砸向了地面。
咚——重物墜落的一聲后,被砸出輕微龜裂紋的地面上,顯出了一個白發華服的少年身影。
于此同時,那輪虛假的月亮幾乎靜止了下來,不再往外噴射光矛。
“是攻擊我們的那個家伙!”
“是他!”
“那些東西停下了!”
距離較近的C區人已經認出亞爾維斯的身份,他們有的謹慎躲藏,有的遠遠觀望,也有的大著膽子,靠近躺在地上的人,想要將之前吃的苦頭報復回來。
阿米利亞不屬于其中任何一個,他渾不在意,繼續往外奔逃。郁衡緊隨其后。
而報復者的磚石與拳腳也在這一刻落下,對準了此前高高在上的主教大人,發泄憤懣與仇恨。
江懷風與其他人剛剛將攻來的光矛擊碎,一轉頭,便看見了這樣的場面。
碧綠的瞳孔驟縮,他下意識抬手,“等……”
距離還是太遠了。
——撲哧。穿透人體的聲音輕微而清晰響起。
圍站在主教周圍的幾人抬起的拳腳還未放下,數道光矛已經穿胸而過。血液從嘴角汩汩留下,眼白上翻,他們倒了下去。
那一塊區域再度迎來了可怖的寂靜。
很明顯,亞爾維斯還留有余力。
江懷風毫不猶豫,再度出手,凝起精神力利刃,甩了過去。
其余的區長也跟著發起攻擊。
“咔嚓”,亞爾維斯一動不動,像是放棄抵抗。他所處的地方,隱約響起奇怪的碎裂聲,像是被踩碎的玻璃,無法引起過多注意。
“不對!”
江懷風卻在這一瞬間察覺,自己發出的攻擊全部消失不見,精神力也突然減弱許多,懸浮在空中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下墜落。
他顧不得驚愕,快速找了處半塌的樓房落下,才免于從空中掉下去摔傷的下場。
可不止是他,另外三個區長的能力也出現了問題。失常者的精神力驟然消退,失序者的身體變化逐漸消失。他們憑借過往經驗,翻滾跳躍,才避開了摔死的結局。
稍遠處,郁衡原本平靜的身姿也停滯了一剎。
“怎么回事?”A區區長驚疑不定地看向江懷風。
江懷風皺著眉,將目光投向地上的仁慈主教,冷聲道,“或許你該問問那個家伙!
不知何時,亞爾維斯從地上爬起,卻沒有站起來,大大咧咧坐在地上,任由繁復華貴的衣袍沾染灰塵。
他滿臉血污,發絲凌亂,卻對著上方的四位區長揚起臉,眼睛一彎,露出個極為燦爛的笑容,“哎呀,你們的能力實在有點麻煩,我想還是該回歸最初,讓大家都沒法使用能力比較好,這樣就公平了,對不對?”
這句話中包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
迄今為止,除了特定的礦石,還沒有能夠將能力者的能力徹底消除的手段。
可亞爾維斯做到了,他們甚至沒能看清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你……”D區區長氣得咬牙,“你到底做了什么?!”
“嗯?”亞爾維斯歪了歪頭,故作天真,“C區區長眼睛不好使,D區區長是耳朵不好使嗎?難不成要成為區長的條件之一,就是得五感有缺?”
一番嘲諷的話下來,沒等D區區長反駁,接連不斷的爆炸聲便響了起來,他們腳下的大樓開始晃動。
同時,那輪虛假的月亮再度亮起了瑩瑩光輝,尖銳的矛尖對準了失去能力后的區長們。
光矛飛射,深入地面。爆炸不斷,碎石垂墜。
失去能力的人,充其量就是個身體素質好些的普通人。
見江懷風等人不斷閃躲、狼狽逃竄,白發淺紅眸的主教大人撫掌大笑,“這下才對!這下才對!”仿佛在看一出極有意思的戲劇。
見此情景,原本僥幸存活的人群再度陷入絕望,不敢正面應對那些光矛,或隱于地下,或藏于屋內。
于是此刻,仍在跑動的那兩道身影就顯得格外令人矚目。
亞爾維斯余光瞥見,就忍不住瞇起眼,舔了舔上顎,“這不是……我親愛的利亞嗎?”
下一秒,他就像是逛街遇見了好朋友,身體前傾,滿臉興奮地朝著對方揮手,大聲呼喚:“利亞、利亞!我在這!”
被呼喚的人罔若未聞,甚至加快了步伐。
另一邊正陷入苦戰的江懷風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他快速閃入一處掩體后,從縫隙間抬頭,一眼就認出那位利亞,正是他好幾天沒能見面的義弟!
“他怎么會在這里……”
江懷風以為自己控制住了情緒,以為自己能控制住。
但攥到發白的指骨,與眉眼一瞬籠罩的陰沉,還是暴露了太多心緒。
一旁同樣狼狽的B區區長理了理頭發,瞥見他這副神態,有些驚訝:“你怎么了,外面那人你認識?”
“那是我……”江懷風目光緊緊盯著那道越來越遙遠的身影,抿了抿唇,把沒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他不希望阿米利亞只是他的義弟。
他也不希望被別人當做阿米利亞的哥哥,他們本該建立更親密的聯系。
遠處情況仍在變化,數道光矛刺出,擋住了去路,亞爾維斯趁機跑了過去,靠近了阿米利亞,似乎要伸手搭上他的肩膀。
江懷風面沉如水,一把抓住B區區長,帶著人一起滾了出去。
下一秒,一支格外巨大的光矛貫穿了他們所處的那處掩體。
其他兩人也被逼退到同一處,區長們聚在一起,目光銳利。
戰況不容多說,現在自身難保,更別提保住各自地盤。
“得找機會!苯瓚扬L沉聲道。
“不用你說。”
短暫商議后,區長們再度在漫天光矛下疾行。
而攻擊者的大半注意力,卻已經轉移到了別人身上。
“利亞,你怎么不理我?”
亞爾維斯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有幾分委屈,但微微彎起的嘴角,與還未洗凈的血污,都為那張看似天真的臉添了三分詭異,“上次我們明明在一起很開心啊。”
阿米利亞看了看面前成排擋住去路的光矛,又看了看被幾根光矛刺穿手腳、半跪在地的郁衡。
不言自明的威懾。
人類總是喜歡用這套。
阿米利亞轉身,無視亞爾維斯驟然沉郁的臉色,走到郁衡身邊,上下打量一番,語調冷靜,“你可能要死在這里了,而我要走了。”
“……”郁衡面白如紙,嘴唇翕動兩下,沒有發出聲音;揖G的眼眸卻灼灼,片刻不從他身上移開。
反倒是亞爾維斯假模假樣地露出個驚訝的表情,“可是利亞,這里沒有我的允許,一只蟲子都飛不出去的!
阿米利亞依舊無視他,微微俯身,靠近郁衡,聲音放輕到只有他們倆聽得清,“作為道別,也作為對余枝的問候,我會給你展現最后一次魔法。如果你見到她,記得告訴她!
說完他就拉開了距離,沒有去管那一瞬間郁衡竭力伸出,想要抓住他的手。
也順勢閃開了亞爾維斯探來的手。
亞爾維斯眼底的暴戾更甚,面上絲毫不顯。
白發淺紅眼眸的少年眼尾微垂,睫羽顫動,聲音悶悶的,像是雨中被打濕的小狗,“利亞,你太過分了!
“過分的是你。”
這是再次見面后,阿米利亞第一次回應了他的話。
不等亞爾維斯反駁,他又補了一句,“你這次見面后,一直想殺我,不是嗎?殺意夾雜憤怒,完全溢出來了!
亞爾維斯一僵,很快又放松下來,露出看似溫和的笑,“你不奇怪我為什么要殺你嗎?”
“人類總有很多理由。”阿米利亞定定望向他,目光平靜,“無論哪一個,都是為了遮掩目的的不正當性。你想殺我,我只需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不,情緒不是這么簡單的東西!眮啝柧S斯表情不變,“帶有殺意不代表我會殺你,我只是生氣。你明明是我的戀人,卻故意不來見我,還無視我這么久,我當然會生氣!
郁衡聽見戀人這個詞的一剎那,冷冷盯了亞爾維斯一眼,身上有什么東西涌動,又轉瞬被壓制。
阿米利亞則完全不信,也不想再和對方浪費時間。
他抬頭看了眼遠處那輪虛假的月亮,嘆了口氣:“你帶來了很麻煩的東西。”盡管在亞爾維斯來到他旁邊后,那些光矛就沒有再往這邊過來了。但想必真要攻擊他,不過是一轉念的事情。
“怎么會?”亞爾維斯故作驚訝,“這可是能保證你們能乖巧聽話的好東西!
“哦?”阿米利亞忽然狡黠一笑,“這么說,沒有這個東西的話,我就可以不那么聽話了?”
仁慈主教一頓,瞥了眼安然無恙的假月亮,笑容微諷,“這次可不是交易就能換得的東西了,利亞!
阿米利亞嫌棄地后退兩步,“我早就想說了,你臉上的血沒有擦干凈,笑起來很難看。”
不等亞爾維斯繼續說話,他站定幾步,放下背包。
隨后他轉頭對郁衡示意,“要仔細看好哦,或許是一生只能看見一次的魔法了。”
郁衡想說什么,視線卻無法自拔地跟了過去。
夜空柔和的光輝下,紅發黑眸的俊秀少年朝著那輪月亮走了一步。
仿佛陰云籠罩,一瞬間阿米利亞周身的光亮都黯淡了許多,微弱的風吹起了他背后半束的長發。
咚——
在心臟的千篇一律的鼓動中,有一瞬間更為沉重。
這片區域之上,所有有知覺的生物,都下意識將目光聚集了過來。
連四散奔逃的區長們也不例外。
江懷風站在另一處掩體旁,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阿米利亞,滿眼不可思議:“那是……”
紅發少年微微闔眼,輕輕吐出了一口白色的霧氣。
白霧消散的瞬間,布滿黑紅色紋路的角自他的前額生出。
細長靈活的黑色尾尖顯出桃心的形狀,從尾椎處鉆出,微微撩起一截柔韌白凈的腰肢。
嘩啦一聲,巨大的漆黑羽翼從背部驟然展開,帶起幾片飄落的羽毛。
美麗、混沌、邪惡、欲望,各種極端的因素被集中于一身。
人類的直覺開始叫囂著逃走,叫囂著離開,叫囂著遠離。
有什么超越危險的,超越恐懼的東西在震顫。
沒人挪動腳步。
當紅發少年抬起鮮紅眼眸的一瞬,所有人都清晰聽見了那一刻過分鼓噪的心跳聲。
像是站在懸崖邊,即將往下踏入一步。
不自禁的喜悅與本能的畏懼交織,填滿了心神。
只在這一瞬的恍惚,那堪稱魔魅的身影,翅膀一扇,就出現在了一輪破碎的月亮旁。
“月亮……碎了?”
亞爾維斯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不對,臉色又青又白,目光不知為何,一寸不離那個罪魁禍首。
夜色如墨,毀掉月亮的小魅魔周身熒光點點,宛如繁星,他卻渾不在意,略一松手,細碎的光點便從纖長白皙的指尖滑落,仿佛撒下一把銀河。
然后用那輕飄飄,有些慵懶的聲音似是自語,又似是嘲諷:“看樣子,我不用再聽話了?”
第50章
虛假的月亮破碎,化為輕薄的光芒,從高處紛紛灑落。
照亮這片地界的光芒隨之黯淡,回歸原本的灰寂。但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會覺得,光芒之所以消逝,不是因月亮碎裂,而是被停駐于月亮一側的紅發少年吞噬。
他取代了月亮,變成了萬眾矚目的新焦點。
于是,下方仰望的凡人瞠目結舌,愕然失色。
“他做了……什么?”
“那是失序者嗎?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失序者……”
“他也是來殺我們的嗎?”
幸存下來的C區人交頭接耳,除了困惑,更多幾分惶恐。他們不知道,忽然出現的這個人,是否又是一次過分美麗的陷阱,引誘他們產生希望?蔁o論他們怎么想,都如同被蛛網困住的蟲豸,目光始終不能從那道身影上移開。
相比這些普通人,在場真正的能力者,或者說,廢棄區的區長們的詫異更甚。
“他是怎么在一瞬間打破那玩意的?我們都沒法近身,他居然一個人做到了?”A區區長揉了揉眼睛,使勁眨了兩下,“我不是在做夢吧,難不成我還沒醒?”
B區區長狠狠擰了A區區長胳膊一把,疼得人差點嗷出聲,才在對方的瞪視下翻了個白眼,“瞧,這不是幫你排除了做夢的可能性嗎,你還不謝謝我。不過這樣厲害的失序者,江懷風你之前怎么不說?你和他關系不一般吧。要是他早就出手,哪里輪得到我們出場!
聽見這話,剩下兩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D區區長粗黑的眉毛一皺,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江懷風,語氣有些懷疑:“你認識他?C區什么時候多了這樣一位厲害人物?”
A區區長也跟著陰陽怪氣,“遠遠看著年紀不大啊,怕不是江區長另有所圖,才又請了一份助力來?”
面對區長們的質疑,江懷風面色緊繃,冷冷回了一句:“看來各位已經想到辦法解決眼下的情況,才有功夫討論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眼下的情況……自然是指仁慈主教不知道使用了什么辦法,限制住了他們的能力,讓他們狼狽應對,還處在生死一線的事。
堪稱虎落平陽被犬欺。
區長們一噎,不敢就那少年和江懷風之間的關系再多嘴舌。
但之前隱隱產生的疑問仍舊浮上心頭。
“不過我們的能力都被影響了,為什么那少年還能使用?”不知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
江懷風沒有回答,也沒有說話。他盯著上方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手指攥緊,極力壓下任何異常的情緒波動。
可繁雜的心緒無法停止。
為什么只有阿米利亞能夠不受影響,為什么他忽然這么強都能暫且不提,問題更大的是另一件事。
記憶中,阿米利亞曾經使用過精神力,也就是說,他確實是失常者。
而且在此之前,他從未展現過失序者的特征。
盡管失序者分為一眼就能辨認的類型與變身后才能看出的類型,但有一點毫無疑問。
“失常者不可失序,失序者不可失常。”
從月亮破碎開始就不出聲的那位白發少年主教,忽然笑著念了一句。
那句話像是流傳已久的箴言,不僅引得區長們渾身一震,目光微凝,也讓上空的小魅魔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阿米利亞就眉頭微鎖。
原因無他,此時此刻,亞爾維斯的神態看上去非常不對勁。
他直勾勾望過來,面色酡紅,像是喝醉了酒,眼角眉梢都洋溢著難言的亢奮與喜悅,彎起嘴角,在舌尖把字句都細細含住再吐出似的,帶著難言的纏綿與粘稠,緩慢補充完了剩下半句,“……唯有神明,二者兼有。”
什么?
阿米利亞頓覺不對,下意識往后飛了些。
他能夠辨認出,這一句話后,在場很多人的情緒起伏忽然大了許多,堪比從山頂摔到山谷。有些人甚至產生了殺意與惡意——針對他。
僅僅一句話,為什么能夠起到這樣的效果?
而且按理來說,亞爾維斯才是入侵廢棄區的人,這里被針對的敵人理應是這位主教,怎么變成他了?
沒等阿米利亞分析清楚其中的問題,那個讓他淪落如此地步的人先一步行動了。
“你真的給了我一個大驚喜呢,阿米利亞!
亞爾維斯一邊笑,一邊朝著口中念叨的人,緩緩浮起,作勢要飛過來,“沒想到,原來你在這里,啊不對,你居然在這里。我們可是為了找你,努力了這么久呢,你要是早點告訴我就好了,嗯?你怎么還是一臉困惑的表情呢?我的……”
他萬分愉悅地念出了那個詞,“神之容器?”
“?!”阿米利亞目光一滯。
電光火石之間,他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失常者的能力與失序者的能力,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只有神之容器,才能做到?”阿米利亞沉下聲音,看向越來越近的亞爾維斯。
這是他的盲區,他確實沒有注意這一點。對魔族來說,同時擁有魔法和變身的能力是很常見的。
亞爾維斯輕笑:“當然。如果你不是神之容器,又怎么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能夠在頃刻之間毀掉我的光環?又怎么能夠避開我封印能力者的影響,自由地使用能力?”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米利亞身上。
郁衡目光復雜,緊抿著唇。江懷風神色晦暗,呼吸微頓。
眾多不再掩藏的貪欲與惡意,源源不斷地從視線中傳遞出來。阿米利亞眉頭皺得更深。
這是魔族的力量,與神之容器無關。他能夠解釋這一點,但確實不好立刻否定神之容器的身份。
如果想否定神之容器的身份,變身的狀況可以說是失序者。而曾經使用過的天賦魔法,如果不是失常者的精神力,就很難解釋了。
沒有人類會容忍一只能肆意操控心神的魅魔。他們能為他奉上感情,也是在以為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天賦魔法。
白發主教見他不說話,又瞇了瞇眼,“你好像真的不懂。難不成在此之前,沒有人告訴你嗎?也對,這種事可不是一般人配知道的。沒關系,我會告訴你一切的。跟我來吧,這次,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特意加重的咬字好似強調什么,又好似在暗示什么。
灰藍的天空下,廢墟之上,亞爾維斯遙遙向他伸出手,眉目溫和,仿佛一個再友善不過的邀請。
阿米利亞盯著那只手,沒有立刻回答。
平心而論,這不是一個糟糕的邀請。
他本就要從廢棄區離開,尋找神之容器的下落。那位元帥目前為止,也不過是候選者之一。教團里卻有一位真正的神之容器。
如果見到元帥,還有可能發現對方不是神之容器。如果進入教團,總有機會見到那位神之容器。
相較之下,選擇哪一方更有利于完成任務,不言而喻。
可是……
“亞爾。”阿米利亞用之前的名字呼喚了一聲,深紅的瞳孔微暗。
“嗯?”亞爾維斯歪歪頭,與他目光相交,似乎有些疑惑。
阿米利亞這才不疾不徐,嘆了口氣,“你的殺意一刻都沒有消除!鄙踔聊骋凰查g強烈到他認為亞爾維斯會直接攻擊他的程度。
白發少年一僵,臉上過分張揚的笑意消散了些。
他看著阿米利亞,面露遺憾,“可惜,我以為我們能夠手拉手,友好地回去呢!
話音剛落,無數光矛便從他的袍子下鉆了出來。
飛在半空的紅發少年像是措不及防,又像是沒有料到會有這一遭襲擊,翅膀頓時被刺穿,羽毛紛飛中,連一聲驚呼都沒來得及發出,就直直往地面墜落。
亞爾維斯露出興奮的笑意,飛撲過去,“別怕,利亞,我會帶你回家!
他一把摔落地面的人拽起,給人扣上專門的束縛環,將人緊緊困在懷抱里,隨后又像是炫耀戰利品,對著江懷風等人一昂下巴,“看來今天你們的運氣不錯,我提前找到了想要的寶藏,沒工夫陪你們玩了。至于解開能力限制的辦法……”
故意拖長了聲音,吊人胃口,他才露出了個滿是惡意的笑:“哈,你們死了就知道了!
隨著這一聲令下,此起彼伏的爆炸聲又響了起來。誰也知道這家伙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又埋了多少炸/彈。
說罷,他帶著人,急匆匆地從爆炸聲中遠去。
他走后不久,在場的人才如夢初醒。
“快逃。。
“又是爆炸!”
A區區長一面躲開爆炸的碎石,一面抽搐著嘴角,目光里寫滿無語,“怎么回事,那瘋子主教所謂的寶藏……居然是個死人?”
“我怎么知道那些狂信徒的想法?”B區區長跟著翻白眼,灰頭土臉地閃躲,“說不定他就好這口呢!
D區區長更在意別的事,“話說回來,剛剛那個打碎月亮的人呢?我還想找他聊一聊的。”
江懷風不動聲色地指了個方向:“我好像看見了!
“什么?在哪?”
不遠處,恢復偽裝姿態的阿米利亞混在逃竄的人群中,聽見他們的對話,暗暗替亞爾維斯辯駁了一下。
倒不是亞爾維斯口味獨特,但在對方的幻覺里,那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體,大概等同于他。
沒錯,在他呼喚出那聲亞爾的瞬間,他已經對這位主教施加了幻覺,讓亞爾維斯“看見”事情朝著自己最希望的方向發展,并對真正的他毫無察覺。
正因如此,剛剛在眾目睽睽之下,亞爾維斯就表演了一出“寶藏是一具尸體”的戲碼,并得意洋洋地帶著那具不知道是誰的尸體離開了。而他借著亞爾維斯的光矛亂竄的時機,悄悄混入了視線死角,便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現在所有人眼里,亞爾維斯可能是個奇怪的戀尸癖了。
嗯,蠻適合他的。
阿米利亞不走心地感慨一句,拉低了兜帽,盡力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
作為擅長逃跑的魅魔,他很清楚,把原本的樣子大大咧咧暴露出來走空路,會遭遇的麻煩一定很多。
廢棄區之外的世界可是有飛行器的,那么也一定會有針對飛行生物的武器。
他可不想飛到一半就被人打下來。
而且剛剛用暗魔法打碎那輪假月亮,也耗費了不少魔力。一直保持變身狀態更會消耗魔力。目前來說,還沒有非得把魔力消耗完的必要。
另外,被加上的神之容器的身份,似乎也會帶來意想之外的棘手問題。
抱著這種想法,阿米利亞決定延續之前的想法,先離開這里再說。
不然等亞爾維斯反應過來,要把廢棄區翻個底朝天,他可就不好走了。
哦對了,郁衡……旁邊還有他的行囊呢。
阿米利亞正想著要把自己的行囊趁亂撿回來,就聽見不遠處幾聲悶響,像是刺穿血肉的聲音,隨后是不可置信的怒言:“江懷風你……呃!”
事關那位相處過一段時間的義兄,他猶豫了下,還是轉頭瞥了眼。
這一眼就讓他有些驚訝。
數十人逃散的身影從周圍飛速略過,腳步與喧鬧中,唯有一處靜謐得詭異——臨近廢墟的一處陰影下,那位擁有一頭陽光般金燦長發的俊美區長,手持一把長刀,從一個怒目圓瞪的男人背后輕巧拔出。
男人嘴角溢出血沫,砰地倒下,飛濺的血液與灰塵被一只胳膊擋住。更多聲響同樣被掩蓋在這樣嘈雜的夜里。
而當他放下手,那副不同尋常的樣子便在眼中分明。
向來整潔的襯衣沾了大量的血,像是一副被粗暴涂抹上紅色的白紙,沿著袖口滴落星星點點的曲線。倒在皮鞋旁邊的另外兩人神色驚恐,眼藏恨意,卻像是一坨垃圾,被輕易忽視。
在眾人奔逃聲中殺死了另外三位區長的男人,遙遙與他對上了視線,然后似乎有些驚訝,又有些安撫地對他笑了笑。
江懷風張了張口,好像肯定他能夠看見一般,無聲言語。
“別害怕,我會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