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正文完)
趙瑾冷笑, 趙翊還要問他什么?
趙翊則徑直問:“那個暗衛阿七,是你殺了想嫁禍于我的吧?”
趙瑾不知他竟已查出了真相了,但到了這個時候了, 他也根本無所謂了。的確,他徹底蘇醒之時,就想要離間趙翊和謝昭寧,他知道趙翊此人,唯一的弱點就在謝昭寧身上, 所以設下了此局。
他大笑道:“對, 是我殺的。可是趙翊, 難道你就不想殺嗎?我不過是提前為了做了此事罷了, 說起來, 你還應該感謝我才是。”
趙翊卻道:“我本就是阿七, 何必要去殺一個假的。”
趙瑾面色微變,趙翊竟然知道了, 他如何知道的?趙翊絕不可能也重生了!
趙翊見他變了臉色,心下了然, 又問:“趙瑾, 最后一件事,昭寧喜歡你的原因, 是因為當初你在西平府救了她。是嗎?”
趙瑾卻漸漸地面無表情, 一語不發。
趙翊見此,更知道夢中所夢的,皆是真的。
他繼續道:“那時候你與我一同去西平府, 我救下了昭寧。可是她卻錯認了, 她以為是你救了她,所以才喜歡你。”
他直望向趙瑾:“所以趙瑾, 從一開始,你本來就是錯的。所有的一切,本來就該與你無關。那么,”他最后笑道,“即是如此——你也應該去死了。”
趙翊最后一刀霍然而出!
鮮血迸濺!
頸間傳來了劇痛,而趙瑾瞪大了眼。
他看到大乾軍隊徹底制服了叛軍和契丹軍,取得了最后的勝利,他看到遠處的軍營仍然獵獵燃燒,火光沖天,他還看到謝昭寧坐在山坡之上,仍然望著戰局的方向,可是他看不清她的臉。
趙瑾想到當初昭寧喜歡他的時候,無比的熱烈,可他并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但是她是這樣的熱忱,這樣滿心滿眼都是他,他漸漸地被她打動,所以終于有一天,他問她:你第一次喜歡我是什么時候?
她好高興他終于理會她,告訴他:她第一次喜歡他是在西平府的時候,他可能不記得了,但是他救了她,陪著她,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喜歡上他了。
可是他不記得這件事,他不記得自己在西平府救過什么人,他記得自己掐著她的脖頸問她:我是什么時候救過你,在哪里?
后來他終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從一開始,其實她就已經愛錯了人,她真正愛上的,還是他已經無比憎恨的人。
從來他的人生中,所有人都只當他是第二位,他曾經以為,她是那個唯一把他當成第一位的人,是他錯了,是他錯了。原來她也只是認錯了人。
所以從此之后,他因愛生恨,恨她愛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恨她竟仍然和趙翊糾纏,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是趙翊。恨她最后——仍然愛上了身為阿七的趙翊,對他冷硬如冰。
所以將她放在身邊,威脅恐嚇她,實則從未真正對她做過什么。折磨她,也何嘗不是無盡地折磨著自己。
此時趙瑾終于看清了昭寧的神情,她似乎已經看到他要死了,所以她站了起來,也瞪大了眼,可是除此之外,她沒有一絲一毫別的表情。他很想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悲傷,或是一絲不舍,可是,什么都沒有。
他的心鈍痛起來,他做錯了,是他做錯了,他給她帶來的,永遠都是傷害。那么看到他死了,她怎么會覺得悲傷呢。所以現在他死了,也好,也好,他再也不會給她帶來任何痛苦了。
如果有來世,如果有來世,她應該再也不想遇到他了。可是,他還是好想再遇到她,那么,他絕不會再給她帶來傷害,他只會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好好地守護她……
趙瑾終于閉上了眼睛,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從馬背上滑落。
滾落到地上之時,一枚不起眼的圓圓的小棗核,骨碌碌地從他的掌心滾落出來,跌入了戈壁的荒野之中,再也分不出來。
隔著刀山火海,隔著數萬的兵馬,昭寧能看到,趙瑾已經被師父斬殺了。
他臨死前一直看著她的方向,似乎想對她說什么。
但是他的身體從馬背上轟然殞落。落入了死人堆中,她再也看不清了。
不知為何,昭寧心中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情緒。
不是悲傷,也絕非不舍。而是,一個她恨了這么多年,在他死之前,她還劇烈的恨著,恨不得親手將他殺了的人,竟就這樣死了,她的心中突然短暫地空了一下。
這樣的空并未持續太久,昭寧很快就忘記了這樣的空。
因為戰役還在持續,大乾的將士越來越占據上風,叛軍幾乎被屠戮殆盡,她關注著戰局,看到大乾終將勝利,看到師父已將叛軍逼到死角,心中越來越激動。
最終,大乾的將士們已將最后的叛軍、女真等殘部抓獲,他們終于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一陣慶賀聲爆裂般地響起,蔓延成海!
他們不僅奪回了幽云十六州,還消滅了叛軍和女真部,從此邊疆至少可有二十年的安寧。而大乾百姓百年的心愿,所有人渴望天下太平,在此刻終于達成了!
昭寧看到他們有人激動得笑容滿溢,有人激動得淚流滿面,大乾的將士們都興奮地圍攏著趙翊,發出了排山倒海的呼和聲,大聲地喊著:“君上萬歲!”“大乾萬歲!”
當然,她也聽到了身邊人發出喜極而泣的聲音,她轉頭一看,是吉安,是許征。一個半男兒,一個真正的男兒,都哭得無比激動,這是每個大乾人心中的夢想,沒有人會不被感染。
她站了起來,跟著他們呼喊,跟著他們一起喜極而泣。
這樣的聲音到最后匯聚成海,不知是誰突然喊出了一聲“大帝萬歲”!
大帝這二字,是重如千鈞的,是不可輕喊的。
可是似乎只有這四個字,才能表達大家心中對君上的激動和崇拜,大乾朝綿延數百年,從沒有皇帝能做到這樣的功績,只有君上做到了,他不是大帝,誰又是大帝!
于是這樣的呼喊聲越來越多,緊接著匯聚成了浩大的海洋,他們都高喊著“大帝萬歲!”“大乾萬歲!”
這樣的聲音宛若驚雷,浩蕩地在廣袤的戈壁上鋪展開來,是氣勢磅礴的洪流,是千古一帝最初的認定。
這樣的聲音直達昭寧的心里,令她為之顫動,令她也激動得淚流滿面。
她曾經想過,她不光要看到他收復幽云十六州,還要看到他再度成為慶熙大帝,而在此刻,她終于看到了,她親眼見證了啊。她看到了歷史的發生,她看到了大帝的誕生!
這一刻的幸福,豐滿而充實得難以言喻。
她無比地感謝自己的重生,達成了所有她前世想也不敢想的夙愿!
此時,黑夜終已經過去,天空泛起了深藍色,破曉的白光,已經在天際浮現。
她看到處于中心的君上調轉了馬頭,他跨過了向他表達狂熱崇拜的將士們,朝著她的方向奔了過來。
她怔了怔,發現君上的確是朝她而來的,立刻擦了擦眼淚,也迫不及待地朝他跑過去。
她跑得踉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看到了君上臉上洋溢的笑容,看到了他臉上少有的疲憊。也看到了他已經破損的玄鐵甲上的血跡,經過了一夜的廝殺,這個如山峰般堅毅的大帝,滿身是戰爭的勛章。
可是到了她身前的時候,趙翊卻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手。
他冰冷的玄鐵甲上沾著晨露的霧水,可是他寬厚的手掌是這樣的溫熱。昭寧也向他笑,將手給他,一躍上了他的馬背,坐在了他的懷里。
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昭寧,馬上就要日出了,我帶你看看戈壁的日出好不好?”
她用力地點頭,笑道:“小的時候經常看,可我好久好久沒有看過戈壁的日出了。”
此時朝陽緩緩升起,地平線上折射出金燦燦的耀目光線,將晨曦的光芒灑向這經過廝殺后的古老滄桑的大地。
趙翊帶著她,縱馬走在這晨曦的戈壁中。
昭寧正專注地看著日出,同他說小時候看日出的趣事,他突然問她:“昭寧,你說你小時候曾經看不見,是不是?”
昭寧靠著他,她道:“是呀,我小時候有一次被黨項人抓住,突然就看不見了。方才你病發的時候,我又發作了一次,不過師父你好厲害,怎么知道這件事的,還替我找來了可以治我的藥?”
趙翊笑著親吻她的發心,無比的憐愛,他道:“你不是也找到了凌圣手,得到了可以治我的藥嗎?”凌圣手是昭寧找到的一事,他已經聽許征說了。
昭寧笑了笑道:“這也沒什么的,我本來就知道啊。”
趙翊卻繼續道:“昭寧,我有話要問你。當時你看不見的時候,是不是有人救了你?”他在她的耳邊耐心說,“他帶著你走出了戈壁,一直陪著你,你怕他要將你賣了,一直不肯吃飯睡覺,他卻一直哄著你?你以為這個人是趙瑾,所以,后來你愛上了他。”
昭寧愣住了,師父怎會知道這件事,這已經是同趙瑾過去的事了,但是趙瑾已經死了,她已經不再提了。
難道師父是又開始介意這段往事了嗎?
她轉過頭道:“師父,可那已經是……”
可趙翊卻伸出手輕堵住了她的嘴。
他看著她澄澈的眼眸,緩緩地告訴她:“昭寧,其實當時救你的人是我。我等著你睡一覺,便準備送你回去,但軍情緊急,我必須前往,只能讓趙瑾代我送你回去的。所以昭寧——”他道,“你其實認錯人了。”
昭寧的腦中轟然一聲,震驚地看著趙翊,嘴唇動了動,她想要說什么,可是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就先流了下來。
模糊之中,她想起了那個人曾經跟她說過的那些話:
“若我要真的賣了你,你也沒辦法反抗是不是?還不如吃飽睡好,即便我將你賣了,你也有力氣逃跑。”
“你會好起來的,不要害怕,睡一覺起來,哥哥就把你送回去了。”
又遞水囊給她喝水,“可以相信我嗎?”
那樣溫柔的聲音,那樣哄她的話語,是啊,怎么會是趙瑾,怎么可能是趙瑾!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應該是喜歡他的,原來真的從來都是他,再沒有別人。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弄錯了這么多次,她居然錯了這么多次!
她讓兩個人顛沛流離,她讓兩個人受了這么多的苦,她讓兩個人在時空的洪流里,孤獨地流浪了這么久這么久,才重新在今生相逢!
而前世他死在冰冷的雪原,她沉默在荒涼的禁庭。死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
昭寧越哭越厲害,甚至哭得渾身顫抖,幾乎無法自持。她揪著他的衣裳,哭得喘不過氣來:“師父……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弄錯了,一直是我弄錯了。”
而趙翊卻緊緊地抱住了她,抱得好緊,他說:“昭寧,不要哭,不要哭。現在是對的呀!你在大相國寺的燈火里,看到我的第一刻,不是就已經把我認出來了嗎?”
昭寧想起了當初在大相國寺的初遇,她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她覺得好像好像阿七,于是她穿過了璀璨的花燈,穿過了儺戲游行的隊伍,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不顧一切地揭開了他的面目。
她看到了一張,此生從未見過的,最好看最英俊的臉。
那是她的阿七,也是她的大帝。
也許她重生的意義,就是在他們重逢的第一眼,就將他認出來,再也不會錯認了旁人。
昭寧終于抱住了他的手臂,大哭起來。
而趙翊也緊緊地抱著她,任她在自己懷里盡情地哭,晨曦的光芒照在兩個人身上,他們曾是最孤獨的旅人,他們曾一個看不見,一個說不出話來,游倘在木雕做成的汴京城中。現在他們緊緊地相擁,他們再也不會有認錯和誤會,也再不會有人把他們分開。
等她終于哽咽著,不怎么哭了,他才笑著擦她的臉:“你不是說,有很多事要同我講嗎。現在就可以告訴我啊。”
他以為,她要同他說這一路經歷的不容易,怎么出宮的,又是怎么找到凌圣手的,還有怎么被趙瑾綁走的。
可他這么一說,昭寧終于想起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沒有告訴他。
這幾天來實在是顛沛流離,九死一生,她竟然差點忘了這件重要的喜事!
昭寧臉色微紅,想著若是告訴他,他會是什么樣的反應。他會很高興嗎,還是會有所懷疑,畢竟所有人都確鑿地說,他不會有孩子了。
但是,她還是要告訴他呀。
昭寧有些不好意思,晨光將她的臉映出毛絨絨的光暈。她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地道:“師父,凌圣手已經替我診過脈,說我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她頓了頓,又輕聲說,“有人要叫你父皇啦!”
她心想,倘若他有半點的遲疑,那她馬上就要走人,至少半個月內是不會理他的。
即便凌圣手日后用秘藥證實,她便是不懼陽毒的女子,她也不會再理他了。
在她于自己耳邊,軟聲說完話的瞬間,趙翊的眼眸已驀地亮起,自然,他明明應該至少要稍微懷疑一下的,可是他怎會不相信她!何況,他還想起夢境中,兩個人意外失去的那個孩子,那個讓他痛得五臟俱焚的故事。
他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將所有的喜怒不形于色全忘了。
昭寧有了他的孩子,她有了他的孩子!
他無法言說自己此刻的喜悅,無法言說那種,想將這個人永遠攬進懷中,再也不放的珍視,只能緊緊地將她摟在懷里,愛若珍寶一般地親吻她,他說:“昭寧,我好高興,這真好,這真好!”
昭寧見他只有喜悅,沒有絲毫懷疑,自然也心中歡喜,將他緊緊抱住。
兩個人正是喜悅之時。有聲音在遠處響起:“君上,娘娘,我們來遲了,你們有沒有事啊!”
趙翊和昭寧回過頭,只見從夏州城的方向,跑來一輛馬車。
駕車的竟然是頭上還纏著紗布的馮遠。而馬車車簾掀開,里面坐著的,是一個雖年過七旬,卻頭發胡須皆黑的老者,不是凌圣手是誰!
馮遠已經看到了大乾勝利,臉上洋溢著笑容,朝著趙翊和昭寧揮鞭子:“老先生不放心君上服藥后的情況,一定要親自來看。君上,您還好嗎?”
趙翊嘴角微動,覺得馮遠這傻樣,好像被許征傳染了一般。
可此時,凌圣手卻看到了昭寧竟然與君上共騎在馬上,他一時氣得吹胡子瞪眼,道:“胡鬧,胡鬧,娘娘懷孕了怎么還能騎馬,快下來,趕緊下來!”
而駕車的馮遠,還有正準備來迎接凌圣手的吉安、許征等人,聽到這話先是一怔,隨即皆是大喜,娘娘竟然懷孕了,天啊,娘娘竟然有身孕了!這是怎樣的大喜事,簡直是足以大赦天下三百次了!
倘若朝中大臣們知道這樣的大喜事,知道他們所盼望的,在今天都成真了,恐怕也一個個都要高興瘋了,當即就要去太廟給祖先們上香了!
凌圣手卻已經立刻安排起來:“馮遠,趕緊把馬車趕過來給娘娘坐。吉安,你快去找一些軟墊來!”
馮遠和吉安都十分樂意,笑嘻嘻地應聲忙碌起來。
昭寧坐在趙翊懷中,看著幾人忙碌,相視一笑。
在無限滿溢的晨光之中,一切都熱鬧而美好。
是歷盡一切之后,他們終于徹底發現了彼此,將永遠擁有的美好。
金雀霓裳催芳盡,明月曾照小重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