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M78星云。
“這里已經距離地球非常遠了。”
塞爾溫感嘆。
游蕩在宇宙當中,就很容易讓人失去對于距離的感知。在擁有長距離空間跳躍手段的前提條件下,光年這個距離單位對他們而言也不過就是中控計算機當中的一個數字。
“不然給他們帶些禮物回去?”
他提議:“下次見面的時候,也可以分享這一次的旅游見聞。”
這些倒是無關緊要,洛基想,他對于那些米德加德人的情感實在算不上有多么親厚。雖然這其中確實有人和他交情不錯……好吧,他只是缺乏一些“和朋友互通有無聯絡感情”的個人經驗。
畢竟誰能想到,詭計之神在此之前其實沒什么朋友。
“這里居住著一些……能夠利用光能生存的生物?”
塞爾溫開始低頭閱讀克勞利提供的資料:“他們在這個星云當中的好幾個星球里生活,有著非常昌明的科技和道德,甚至會把一部分星球專門開發用作訓練基地。”
“原本的天然恒星在很早以前就已經黑洞化,他們現在所使用的是一種類似于人工太陽的東西。”
洛基補充道:“單從這些資料上來看,看不出來到底是科技文明還是魔法文明——感覺有點像是雅威的從屬,本質上是能量生命,又把自己裝進了物質構筑的外殼里。”
使用光能作為能源,這聽起來非常的清潔,而且這種地方似乎能夠找到一些合適的法杖用寶石。
但降落之后洛基就發現,“宇宙生物之間的趨同進化”在這片區域里似乎發生了一些奇異的變化。
簡單來說,當地的原住民看起來身高都有四十米左右。
星球的物理環境同樣也很極端,這顆行星的體積是地球的六十倍,重力水平大概是地球和阿斯加德的一百二十倍。普通地球人在六倍過載之下就容易內臟破裂而死,即便冰霜巨人的生命力極其強韌(按照一些宇宙民族的形容,就是直接砍掉頭也不會立刻死去),在沒有反重力魔術加持的情況下,也很難在這里自如活動。
與此同時,整顆星球又充斥著強輻射性,對于任何地球原生生物來說,都稱得上是一片會讓人光速去世的死亡之地。
“他們是天生帶有重力調節的身體機能嗎?”
塞爾溫表現得很好奇:“身體這么高,卻不會因為重力的緣故無法維持自身結構。”
“……不管是什么原因,呆幾個小時就趕緊離開吧。”
洛基說:“需要不停的維持反重力魔術和屏障,在精神上的負擔也太重了。”
塞爾溫立刻從善如流:好的。
某種意義上講,這顆星球如此和平,說不定也要歸功于極端的物理條件——大部分宇宙民族就算能夠承受如此異常的重力,應該也不愿意將自己時時刻刻暴露在強輻射環境下。
即便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看到這些平均身高在四十米以上的原住民時,塞爾溫仍舊感到格外震撼。
他拼命向上仰著腦袋,看了一會兒之后轉頭對洛基說:“……我記得你其實是冰霜巨人,會不會冰霜巨人也擁有變得這么高的辦法?”
“很遺憾完全沒有。”
洛基現在也開始對這個詞匯脫敏:“我就只能長到你現在看到的這么高。”
……那為什么還能被稱之為巨人啊!
迄今為止他們已經見過了長得像小房子一樣的“矮人”,和普通地球人一樣身高的冰霜巨人,看上去比山還要高的火焰巨人,以及眼前這些明顯能夠輕易推倒高層建筑的巨大生物,塞爾溫幾乎要開始懷疑,巨人這個詞在通用語當中是否還存在一些別的含義。
他們降落在這些巨人的城市里,就像是誤入了《格列佛游記》當中的巨人國。塞爾溫還想分析“是否依賴光能的生物都會長得比較大”,他們的飛船在這里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浴缸當中的縮比玩具模型。
“我們來尋找能夠用于制作魔杖的寶石。”
洛基也跟著仰起頭,他懷疑自己說話必須要使用擴音法術才能讓這群人聽清。
而且說實話,這些外星人都長得太像,除了勉強能夠認清楚性別以外,他根本就分不清楚誰是誰。
原住民們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可以看出,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確實都是一些友善又溫和的物種。
可惜這里極端而特殊的環境讓他們的能量體系與別處都不相同,為了展現出高度神秘種族的魔力特性(也為了能夠和這些人平視對話),塞爾溫短暫地解放魔力,變成了巨龍的形態。在場眾人先是神色一凜,擺出仿佛dna動了的防御動作,嚴陣以待幾秒鐘后才發現,其實龍形態的塞爾溫也能夠和大家好好聊天。
“嚇我們一跳。”
他們當中的其中一位開口說道:“還以為是巴法羅星的生物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偷渡過來了。”
簡單打聽了一下以后,塞爾溫和洛基了解到,這片星云里除了他們所在的行星以外,還有許多個星球里有怪獸居住,它們的身高同樣高大,大多兇狠好斗,而且不太開化,文明程度也比較低,是他們這些人主要的防范對象。
阿斯加德和約頓海姆,塞爾溫不動聲色地想,看來哪里都難以避免這種事——星系當中充斥著的極端輻射似乎讓這附近的原住民都產生了某種變異,趨同進化成了這種異常高大的體型。
在他們展示過巴法羅星怪獸的長相之后,洛基顯得非常不滿,他站在塞爾溫的額頭頂上,斥責這些很沒品的外星人:那些丑陋的怪物怎么能和塞爾溫相比?它們有光潔到像鏡子一般的銀色鱗片嗎?它們有能夠看穿一切幻象的眼睛嗎?
“要是蘇爾特爾在這里的話,應該能夠完全融入那些原生生命的群體當中去吧。”
最后,洛基充滿惡意地吐槽說道。
這顆星球上沒有海洋,原住民們所需要的能源也并非食物,有一套完全獨立的特殊生態,因此只停留了很短暫的時間,他們兩人就告別了這里的人選擇離開。飛船逐漸脫離一百二十倍引力范圍之后,洛基解除了重力操作的法術,不動聲色地輕輕呼了一口氣。
“剛剛說得有些過火了吧?”
塞爾溫從空間口袋里幫忙掏出一些他們曾經在其他星球采購的食物:“那些人的身上都沒什么惡意——我是在逐一確認過之后才和他們開始交流的。”
“……誰讓他們那樣說你。”
洛基從對方手中接過湯勺,開始想用自己的一份看上去類似布丁的甜點心。
給地球朋友們準備的禮物已經在船艙當中堆砌成了難以忽略的一小片空間,其中還包含一些洛基采購的、很有惡作劇性質的道具,可以想象,這些禮物帶給大家的感受應該既有驚喜又有驚訝。
雖然和阿斯加德的大多數神都不很熟,也幾乎沒有什么私交,但洛基也采購了一些他認為合適的禮物,大部分是送給弗麗嘉,而索爾和奧丁大概能從這堆禮物山當中勻出一小片零頭。
閑談之際,飛船當中突然收到了一則通信請求。
洛基接通了通信,意外發現對面竟然是索爾。
“咳,我無意打擾你們。”
索爾抓了抓他的頭發:“但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們暫時回來一下。”
“什么事?”
“是世界樹——”
根據索爾的說法,世界樹(Yrasill)原本所在的位置一直是一片重力水平異常的深淵,可就在最近,巡邏的瓦爾基里們卻發現了新的魔力反應,仔細調查過之后發現,是世界樹的新芽正在重新萌發。
想必只要再過一段時間——非常漫長的、對于人類而言看不到盡頭的時間,世界樹就會重新恢復自己的機能,連帶著那命運的三位女神也能夠一起重新出現。
“那你們去照看就是了。”
洛基說:“這也不是什么必須要我回去的大事吧?”
“因為那個深淵里面傳遞而來的魔力反應,還有一部分和你很接近……”
索爾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其實一開始在阿斯加德,還有人依照過去的思維定勢,以為是洛基又留下了什么惡作劇在這里,可他最近急劇扭轉的風評又讓大家多往前思考了一段,他和塞爾溫目前正遠在幾百光年開外,就算是惡作劇,也應該做些對自己有利的事。
世界樹的存在對于九界而言至關重要,除了最為精密的大型靈子演算裝置以外,它對于聯通九界本身就有著特殊的意義。此前是為了拯救整個世界情非得已而作出的緊急選擇,可一旦有得選,大家還是更希望世界樹能夠平穩地佇立在原本的位置。
“魔力反應是阿莫拉判斷出來的,你知道的,我其實不太懂那些……不過既然她那么說,結果應該不會差得太遠。”
索爾說:“而且母親隱約覺得,這應該會是一件好事。”
最后這句話殺死了比賽,比一切理由都重要。于是在他們還沒有找到合適寶石的時候就調轉方向,重新朝著阿斯加德的位置空間跳躍而去。
一段時間未見,故鄉看上去并無變化,世界樹的陷坑也和過去一樣,只不過增加了許多用于穩固和隔絕外人的法陣。
“就是這里?”
他朝著下方指了指:“你們有人下去看過嗎?”
“那下面的魔力環境很混亂,大家只是隱約感受到了世界樹的氣息。”
奧特琳德說:“您知道的,純粹的戰士去做這種事總歸不太擅長——最后的探查是由阿莫拉完成的,她覺得這下面應該有你留下來的信息。”
應該,或許,這都是些不確定的詞匯。洛基皺起眉頭,他現在好不容易獲得了一個還算平穩的答案,至少暫時不太想去主動尋求新的風險。
但事情又總要有人去做,除了母親以外,他是整個阿斯加德最擅長法術的人。
洛基不禁看向塞爾溫,后者正步態很輕松地站在他的身旁,一幅不管他怎樣安排都一定會跟從的模樣。
“你覺得呢?”
“如果你要去看的話,我就也跟你一起。”
塞爾溫毫不猶豫地回答:“復雜的魔力環境里,龍的適應能力要好一些。”
這是一個直徑極廣的巨大陷坑,下方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據說世界樹的樹根能一直連通到赫爾海姆,傳說當中只有亡者(Helheim)才能抵達的死之國度。
塞爾溫對此沒有太多恐懼,實際上,他已經在世俗意義上的生死當中打過好幾輪來回。在與洛基確認之后,他毫不猶豫地化身成白色巨龍,一個猛子扎進望不見盡頭的漆黑深淵當中。
呼嘯的風聲灌進耳朵,而這個深坑似乎永遠都見不到底部,急劇下墜的幾分鐘之后,洛基突然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開眼睛時,他出現在了一個渾然陌生的地方。
第 122 章
說實話,他已經有點習慣那種“一睜開眼睛之后就發現自己到了陌生地方”的劇情了。
洛基四下打量,周圍空氣當中的魔力濃度比現代米德加德社會要稍高一些,但不如沃克麥爾那樣濃郁,是介于兩者之間的一個微妙水平——魔術師待在這里不至于急劇折損壽命,雖然一些身體敏感的人也會在這里感受到不適,但只要憑借著意志力堅持的話,也能勉強長久生活下去。
據說一些生活在高海拔地區的人類就是這樣,洛基回想起了斯特蘭奇描述當中的卡馬泰姬,雪山當中的修煉會使人既疲憊又缺氧,但終究會有人適應這種運動量大氧含量又少的地方——人類這種生物在某些地方出乎意料地堅韌又擁有彈性。
他在一條狹長的甬道里,周圍到處都是已經結晶化的墻壁。周圍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洛基下意識地用法術隱匿住了自己的身形,就見到一位面貌陌生的人類魔術師背后背著一個竹筐,弓起腰來目不斜視地穿過他,朝著通道的另一端走去。
框里亂七八糟的裝著很多東西,洛基注意辨認了一下,其中有幾樣曾經出現在塞爾溫的藥柜上——那都是些世界表側極難尋找到的、生活在高魔力水平地區才能孕育出來的材料。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他又由于什么意外被傳送回了地球?洛基不動聲色地跟在了對方的后面,一邊走一邊思考。類似的環境他曾經去過一次,那次他們在宇宙邊境當中入殮了龍神法拉戈爾的尸體……洛基的腳步一頓,隨后又繼續跟了上去:他開始意識到,在米德加德應該也有個和那里類似的地方。
時鐘塔的正下方,距離地表四十公里以下的遙遠場所,巨龍阿爾比昂的尸骸所化成的異域——直到洛基所處的現代,這里還能夠一直源源不斷地開采出來那些只有神代才存在的、與幻想種相關的魔術材料。
那么也就是說,他現在應該在英國倫敦的遙遠地下,只不過尚且不能確定自己所處的時代。
隨著靜脈回廊一路向上,就能夠看到一些人類的聚落。生活在這里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魔術師,各種不同年齡段的人都有,甚至還有幾個四處奔跑的孩子。
他不禁抬頭向上看,高懸在頭頂的毫無疑問不可能是天空。這些地下結構讓他隱約回想起一些地底文明的城市,洛基觀察了一會兒,注意到這里的大多數人都在從事與挖掘相關的工作,還有一些魔術師擔任起安保與打手的位置,從自己的獵物身上收集一些類似于幻蝶的鱗粉,或者奇美拉幼生牙一類的戰利品。
空氣當中彌散著一種與現代都市迥然不同的氛圍,反倒讓人懷念其幾千年之前的上個時代。
“今天的收成怎么樣?”
人們互相交流著。
“有人受了傷,齊美拉的牙齒當中帶著詛咒……已經被抬到醫生那里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死個把人在這些魔術師們眼里算不得什么,大家閑聊幾句之后就又立即切換了話題。洛基一直維持著隱匿身形的法術,聽說了醫生這個詞以后心中一動,雖然這泛指米德加德當中很大一個群體,但他還是立即聯想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個人。
受傷的人被抬進了一間十分潦草的小屋,進行傷口縫合和毒物的祛除。大部分生活在這里的魔術師生命力都足夠強韌,就算使用凱爾派的鬃毛作為縫合線也沒什么怨言——醫療材料多半是就地取材,由于距離地表的世界太過遙遠,必要生活物資的運送也經常會不及時,如果硬要等到新一批配給送到,患者說不定早就已經死透了。
小屋當中的醫生穿著很居家的襯衫,袖管高高挽起,坐在一個放在室內的木頭墩子上,動作很隨意地縫合患者的傷口。而那個倒霉的傷者則直接躺在了稻草墊子上,神志不清地哼哼唧唧——在洛基的眼里,阿斯加德那些被養在馬廄當中的飛馬都比眼前這個人的醫療環境要好。
不過反正,一個米德加德人的死活對他來說不算重要。
他更在乎的是眼前這個人。
“塞爾溫?”
洛基問:“這是什么地方?”
對方只是伸出手指豎在自己嘴唇邊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就又重新沉浸在了自己的手術里。好吧,救人的緊張時刻確實不便打擾,于是洛基一直注視著塞爾溫像是個獸醫一樣為眼前這人完成了傷口的縫合,隨后又在對方臉上狠狠拍了兩下,用物理方法解除了施加在他身上的昏睡魔術。
“雖然里面的詛咒已經被消除干凈了,但你那附近的魔術回路都有受損,最近半個月內盡量不要行使神秘。”
塞爾溫說,隨后又頓了頓,覺得這個要求對方大概很難執行:“就算要用,也最好只使用一工程的簡單魔術,和幻想種戰斗之類的工作就先別做了。”
生活在這種地方,哪有可能想休假就休假——對方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沒有回話,轉身離開了這間小屋。
重新帶上門之后,塞爾溫才再度坐在洛基的面前,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著裝很“復古”的陌生人:“這里是遺跡挖掘都市瑪吉斯菲斯的最下方……您是從地面上來的嗎?看樣子好像認識我?”
這個問題所裹挾而來的信息量實在太大,因此洛基沒有辦法立即給出回應。能夠形成這種局面的可能有很多種,比方說他又再一次因為某些意外穿越了時間和空間(這未免有些過于糟糕),又比方說他陷入了某種強效的催眠或者幻覺當中,沒有辦法從中脫出。
由于暫時無法確定自己所處的究竟是哪一種狀態,洛基也只能見招拆招,自我介紹說他是來自阿斯加德的北歐神,抵達這里是由于空間法術所造成的意外,他也在積極尋求回去的方法,希望能夠得到對方的幫助。
“我?”
塞爾溫笑了一下,好像對方提出了一個很離譜的請求:“我恐怕很難做到這個——我沒怎么前往過地面上,瑪吉斯菲斯就已經是我抵達過最接近地表的位置了。”
至于遙遠的阿斯加德神域,對他來說只能算得上是童話故事里面的內容,如果不是能夠清晰辨認出來對方確實“并非人類”,塞爾溫甚至會覺得有人在和自己開玩笑。
但洛基卻一口咬定自己很需要對方的幫助,“如果需要花錢才能雇用的話,我也可以用一些貨品來請你幫我一段時間的忙。”
他從魔法口袋當中掏出了幾樣阿斯加德式的煉金產物,其中有藥劑也有一些簡單的魔術禮裝,甚至還包含了他們之前在宇宙當中旅游時心血來潮買回來的、尚未分發給地球朋友們的禮物。
“比方說這個。”
洛基推薦道:“能夠制作出小范圍的異常重力場,不論是在這里還是在倫敦都一定能賣出個好價錢。”
這些東西聽上去十分有吸引力,合理貿易的話能換來不少生活物資,然而賽爾溫仍舊沒有表示同意——但至少也沒有明確的拒絕,于是洛基自顧自將他準備的交換物品放進了塞爾溫的櫥柜,又擅自留了下來。
這里是距離地表以下四十公里的遺跡挖掘城市瑪吉斯菲斯,更下層是巨龍阿爾比昂的尸體所形成的靜脈回廊,無數魔術師在這片土地上進行采掘工作,和原生的幻想生物搏斗,付出代價來獲取一點點可憐的收入——比如從這些幻想生物身上掉下來的材料。
從那些魔術師們交談的話語當中,洛基能夠粗略猜測出他所處的時代:網絡游戲一定還沒有得到大范圍的流行,否則塞爾溫大概會評價他們的行為就像是刷取某種“日常掉落”,偶爾還會出現世界boss。
從這里前往地表的手續非常嚴格,許多在瑪吉斯菲亞誕生的小孩子甚至自始至終都沒能見過天空的模樣,塞爾溫本人也說他自己沒有見過地表,“雖然也聽外界的魔術師們描述過,但無論如何也沒法僅憑想象力幻想出高遠且遼闊的藍色。”
洛基對此只能沉默,他現在已經隱約猜測到了如今所處的時間是對方生命尺度當中的哪一段——他從世界里測漫長的沉眠當中醒來,順著當年阿爾比昂所留下的洞穴一路向上,最終抵達了這個距離人類很近,卻又與地表相距甚遠的地方。
遙遠的、古埃及時代的記憶早就已經從腦海當中消失殆盡,在漫長的沉眠當中被磨損和稀釋,而新的目標還尚未誕生,早已完結的舊故事和原味開始的新故事之間,還夾雜著這一段混沌的時期。
靈墓阿爾比昂,巨龍死去時所留下的地方。洛基有些心情復雜地看著塞爾溫——他能夠在渾渾噩噩之際抵達這里,很難說不是一種命運的必然。
“待了這么久,您大概也已經看出來了吧?”
又過了幾天之后,塞爾溫終于率先開口:“我只是個很無趣的醫生,雖然——在你眼里應該能看出些與其他魔術師有出入的地方,但總體來說,我能做到的是和他們并無太多兩樣。”
“……你從來沒想過要離開這里嗎?”
洛基卻問。
“看到一些魔術師離開的時候,我偶爾也會猜想他們到底抵達了什么地方。他們將這里的資源換成外界送來的生活必需品,這種源源不斷的交換維持著瑪吉斯菲斯這座城市的生命力…
…就像是阿爾比昂的一部分人就還活著,從外面吞噬進食物,在被我們這些生活在它體內的細菌們輔助消化。”
閑談之際,他似乎被自己的這個比喻所逗笑了:“很奇妙吧?他們雖然生活在地下,甚至構筑起了屬于人類的采掘都市,但卻像是融入了另一種體系,畫作了周圍環境的一部分。”
他將話題巧妙地岔開了,但洛基卻不打算在這個時候放過他。
“你從來沒想過要去地面上嗎?”
綠色的眼睛注視著他,讓塞爾溫頓時萌生出一種,仿佛自己連靈魂都被看透的錯覺。
陌生的、突然出現的,來路不明的神。
卻讓人覺得親切又熟悉。
“隱隱約約有種直覺。”
塞爾溫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雖然在你看來可能是無稽之談……但我背負著一個事關世界命運的預言,只有在真正合適的時刻,我才能上浮到地表之上,被整個世界所看見。”
這種話對于瑪吉斯菲斯的本地人而言,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在地下環境待得太久而精神失常所發出的瘋言亂語。好在他們對塞爾溫本人的期待也僅僅只包括“救治大家因為各種問題所產生的疾病”,對于醫生自己的精神狀態,他們并不在乎也不關注。
洛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卻又一直以來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問題。
米德加德人對時間的感受,和阿斯加德人是不一樣的,同樣流淌的時間會給他們的靈魂上刻下更為深刻的劃痕。海姆達爾可以在幾千年里都做同一件事,鎮守著彩虹橋做阿斯加德的守衛,因此他一直以來都認為這算不了什么——但或許,或許強迫一個人類做到這一切,對他們而言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你還記得自己在等什么人嗎?”
“我忘記了。”
對方那張臉上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說不定到了那個命運的時刻,就會想起來了吧。”
既是命運,又是詛咒。
名為塞爾溫的人類,其實或許從未享受過一個普通人類理應具備的幸福人生。
……他在對方身上留下了太過殘忍的東西。
*
“……”
“……”
“……洛基?”
有人在輕輕拍他的臉。
洛基醒來以后,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昏暗的荒原上,這周圍寒風刺骨,卻又不像是約頓海姆那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寒冷,而是空氣當中蘊含著某種充斥“死”之概念的魔力。
“這是怎么了?”
他撐著身子坐起來,發現自己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正滴滴答答的向下滴水。剛剛激烈情緒所帶來的影響還尚未消退,洛基睜大眼睛看向塞爾溫,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胸腔當中的心臟正在突突直跳。
“這里是赫爾海姆(Helheim)。”
塞爾溫說:“我們剛剛掉進了吉歐爾河,”
“……那我們不就死透了嗎?!”
他頓時驚呼出聲。
許多的神話傳說當中都流傳著“觸之即死”的河流,比方說古希臘神話當中的阿刻戎(Acheron),以及亞洲地區所流傳的三途川。踏入河水之人再也無法回歸現世,赫爾海姆的這條河流也有著類似的權能。
“你好像做了個很糟糕的夢。”
塞爾溫說:“據說這條河水擁有喚醒人們負面情緒的能力,讓人在痛苦和厭世的情緒里走向死亡……因為我清醒得比較早,所以其實沒怎么體會到這條河的險惡,但你好像睡得很不舒服。”
“是有點糟糕……你把我叫醒得正是時候。”
洛基按了按太陽穴,現在在回想那個夢境,就能夠從中分析出許多的邏輯謬誤,但當時夢里的他已經完全將這些細節忽略了。
赫爾海姆正好位于世界樹的下方,從那個巨大的坑洞當中直接下墜,沒想到竟然能夠一路抵達這里。
用法術弄干凈了自己頭發上的水以后,洛基總算能用相對從容的態度去打量自己的周圍。暗淡的天幕當中隱約傳來滾滾雷聲,周圍干裂的土地上卻生不出任何植物,只有突兀的巖石河床與匆匆流逝的河水,十分符合他過去對赫爾海姆這片死亡之地的想象。
洛基微微皺眉,探查的魔力波動從腳下向四面八方擴散,仿佛一枚投入水面的石子,將漣漪帶向更遠的地方——而這種魔力探知很快就收到了回饋,相似得就像是他自己親自發出去的一樣。
“所以瓦爾基里們所發現的魔力波動其實是……”
“是我。”
一個蒼老年邁的聲音回答他。
對方同樣戴著金色的大角盔,兩片嘴唇上遍布著可怖的瘢痕,連眼睛都因為時間的挫折而變得渾濁。
“你居然還活著啊。”
洛基張口就說。
眼前的這個人是老洛基。
他是一切的開端,命運使動的第一枚齒輪,雖然換位思考之下很容易理解對方的立場,但洛基還是對自己的這個變體提不起絲毫好感。
“和死了差不多,現在也只能待在這種地方了。”
對方完全無視了洛基語氣當中的挑釁:“算是夾在生和死的界限之間,你知道的,每一個我都很能活。”
“所以你藏在這種地方想干什么?”
老洛基站起身來,向他們比劃了一個“跟上來”的手勢。三個人在荒野當中沿著河流走了一段路,直到站在一棵才及胸口高的樹苗前面。
這棵樹苗的枝葉當中閃爍著信號光點,雖然體積縮小了不知道多少倍,但看上去仍像是在汲取著吉歐爾河的河水茁壯成長。
“這是世界樹?”
塞爾溫問。
“具體來說,是我那個世界當中的世界樹所移植而來的分枝。”
老洛基回答:“再經過幾萬年的時間以后,說不定就能長成你們之前所見過的那種樣子。”
相較于徹底的生者,死亡之人反倒不會承受太大跨越世界與世界之間的阻力。塞爾溫不很確定對方究竟是否還算活著,但能以半死不活的狀態偷渡來一棵世界樹的樹苗,他反倒有些佩服對方臨死還不放棄的精神——不管為了什么目的。
“不用再這么看著我,放心吧,現在的我對你們的世界造不成太大威脅。”
老洛基嘆了口氣:“輸了就是輸了,作為注定被剪定的一條‘分支’,我所在的那個世界只不過是走向了無數個平行宇宙之中最常見的一種結局。”
但,即便是走向死亡的世界,也留存著一些他曾經所珍視的東西。
“一顆樹苗當中能夠儲存的信息非常有限。”
老洛基輕輕撫摸著這棵小樹苗伸展開來的葉子,那雖然看上去像是“某種葉子”,但其本質也不過是命運紡線所編織出來的信息載體,閃爍的流光劃過他所接觸的位置,又在手指離開的瞬間恢復原貌。
洛基似有所感。
“你的意思是說,這里面裝著——”
“有關于我那邊阿斯加德的一切信息。”
老洛基說:“世界樹計量又演算著一切,我將世界樹立關于阿斯加德的情報整合進了這棵樹枝里,又將它帶到你們這里進行自我復制。”
他的目光當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懷念。
“你們讓我看到了更好的可能。”
他看向自己年輕的變體:“這棵樹苗最終會成長出一整棵世界樹,恢復身為宇宙級別靈子演算裝置的全部機能。如果真的有一天,你能夠真正觸摸到那個“更高的位置”,而這棵已經成熟的世界樹,又能夠成功結出世界的種子……”
這兩者都是無比遙遠且概率渺茫的事,可他還是這么做了。
“你希望我在一個全新誕生的世界里,留下你們曾經存在過的“故事”?”
洛基皺眉:“即便一切都很順利,那個時候的你也一定……”
全新的宇宙當中,也一定會有全新的阿斯加德。
即便再相像,那里也不再是他曾經懷念的故鄉。
“這樣就夠了。”
老洛基露出微笑,他已經將連同自己在內的信息全部都存儲進了這棵世界樹的幼苗里。能夠堅持到他們兩個抵達這里就已經用盡了他的一切籌謀,詭計之神永遠能夠在世界毀滅以后還留存下去,他迄今為止經歷過的一切將會連同自己的故鄉一起化作一枚新的種子,在遙遠未來抵達陌生的彼岸。
這樣就夠了。
老洛基終于露出滿足的笑容,在年輕的自己和塞爾溫面前化作乘風而去的綠色光粒。這一次他終于可以從容地面對自己的死亡了,因為在死亡的遙遠盡頭,他將與自己的家人再度重逢。
洛基原地駐足良久,突然忍不住去牽塞爾溫的手。
“人不會夢到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
他說:“應該是存在精神鏈接的緣故,我很短暫地看到了你曾經待過的場所。”
“……所以?”
塞爾溫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而洛基仔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試圖從那張臉上確認,他迄今為止的人生當中是否真的因為時間而染上過痛苦。
……但這種觀察失敗了,他最后也什么都沒辨認出來。
“下次有機會的話,給我講講你以前的故事吧。”
于是塞爾溫笑了起來。
“好。”
他也握了握對方那只手:“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