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顧全提前布控,但抓捕過程也不是十分順利。
清音推測的沒錯,楊強為人謹慎,且具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他才走進家屬區就發現不對勁,一個勁狂奔,幸好顧全也不是吃素的,他雖然年紀大了點,但身體素質過硬,又是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追了幾條街終究還是把人給追上了。
他自己也受了點輕傷。
被抓住后,楊強也不再負隅頑抗,自己做過的事全都招了,跟清音預料的差不多,他確實是在那一家子身上花了很多錢,不是嫖.資,而是“養”孩子的營養費,以及中間他們又坐地起價改了好幾次成交價格,最后居然還跟蹤到他的住址和工作單位,威脅他要是不給高額引產費和營養費,就要去他單位和家里鬧。
楊強人財兩空,一氣之下才沖動殺人。
等這件轟動整個書城市的兇案塵埃落定,已經是夏天,魚魚都快要小升初期末考了。
案子調查和判決期間,顧全按時吃藥,一天三頓也得以準時進食,他的胃病也養得差不多了,今天趁著休息來給安子家送兩條魚!吧绞迳綃鹱约吼B的,給魚魚嘗嘗!
山叔山嬸就是以前悄悄開小飯館那對老夫妻,他們的兒子是顧全的戰友,同一個班的,沒能活著回來,顧全回來后,將兩老安排到附近的郊區養老。可惜他們閑不住啊,總想找點事兒做做,正好他們開了幾年小飯館,手里也有點本錢,就在郊區承包了兩個水庫養魚,這兩年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很快,在吃上舍得花錢,他們的魚賣得也非常好。
“這個水庫魚肥美鮮嫩得很,正好給魚魚補腦,要畢業考了,我看她可用功啦!鳖檵寢尶鋵O女。
而魚魚本人:依然是寫完作業看完書就出門玩,那把王八盒子已經被她玩得爐火純青,隨便拆開,閉著眼睛三十秒就能裝回去,還裝得嚴絲合縫,現在人家正在挑戰二十五秒裝好呢,下一步計劃跟大伯比比,看誰更快。
顧全每次都笑瞇瞇的,但每次都不讓她,小姑娘的好勝心更強,勢必要贏大伯一局。
“你看你看,才夸她呢,又出去玩了。”
顧全看著她高高的馬尾一甩一甩的,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沙啞著說:“隨她吧,反正她不用太用功也能學得好,就像安子。”
顧安小時候也是這樣,明明是一樣的課本,他好像沒怎么格外的比別人多用心,可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
“大哥!鳖櫚矂倧南丛璺坷锍鰜恚鞍缸咏Y了?”
“嗯,結了,上次小清不是說有結果了告訴她一聲,她人呢?”
清音趕緊拿著書從屋里出來,“怎么樣?”
大致的動機和過程清音能推測到,就連楊強讓妻子假裝懷孕到了預產期李代桃僵的事都猜對了,唯一對不上的就是,他的陽強癥為什么會那么嚴重。
后來她又看過不少專業書籍,還請教過幾位血液科主任,他們都說鐮刀狀細胞貧血雖然會導致陽強癥,但應該是循序漸進,而不是忽然一夜之間就發展成楊強那樣,所以她一直懷疑,在他的第二個孩子去世到他發病這一年期間,是不是發生過什么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一年里,因為他們符合規定還能再生一個,他老婆也懷過一個,但懷到三個月的時候,他老婆因為受不了輿論的壓力,害怕再生出一個還是帶有遺傳病的孩子,就自己悄悄服用打胎藥,把孩子給打了!
第三個孩子本該是他們的希望,楊強卻受到心愛之人的“背叛”,大怒之下,肝氣上逆,直接就發展成了陽強癥。
“所以,買孩子的事,她老婆也知道,并且全力配合他演戲。”
顧全點點頭,他辦過不少案子,但像楊強這樣,施害者和受害者都不是好東西,但又罪不至死,最終卻又都死了的,他還是很遺憾。
“就為了一個孩子,搭上自己的一生,太不值了!
顧媽媽聽見,接嘴道:“這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事,可能也是他的人格和尊嚴,以及對未來的期望!
三個年輕人嗤之以鼻,這也不是他殺人的理由。
中午,顧全要帶著玉香和孩子去跟同事們聚餐,顧媽媽就在魚魚家吃,最新鮮的水庫魚,當然是要最大程度的保留原味的做法才好吃。
清音直接來個清水煮,隨便加點紫蘇葉和胡椒粉,那味道鮮美極了,就連以前不愛吃清水煮魚的顧白鸞都喝了三碗魚湯。
吃完飯,清音叫住要去洗碗的顧媽媽,正經道:“我有個事情要宣布一下!
“我已經接到上面的紅頭文件,從明天開始,我就正式負責書鋼醫院南城院區的籌建工作,加上門診工作量不小,接下來的三年可能會特別忙,咱們家里是否需要開個家庭會議?”
書鋼醫院要擴建到南城區,這是前幾天大家就知道的大事,但沒想到負責人居然是清音。顧媽媽高興又有點擔心,“那你這工作量真不小,領導也是,哪有這么重用人的,把你都當機器使了,我看你最近都瘦了不少!
“媽放心,我心里有數,最近瘦是因為天氣熱,吃東西胃口不太好,等過了這幾天又會長回來的!闭5慕】档纳眢w本來就是夏天要比冬天稍微瘦一點。
“我發言!濒~魚舉起手,“媽你就放心的工作去,不用擔心我的學習,我這次畢業考保證給你考個第一名回來!鄙蟼學期期末考,她就考了第二名,香秀考到第九名。
對她的學習,清音倒還真不怎么擔心,她是擔心她太忙了,到時候沒時間關注她的心理健康怎么辦,這個年紀的小孩無論男女都有點叛逆。
“媽你那什么眼神,我不會給你惹麻煩,我保證,但別人要是主動招惹我的話,我也不會手軟!
顧安也說:“魚魚很省心,你別擔心,照顧好自己就成!钡綍r候他肯定會多關注魚魚一點。
看大家都說會照管魚魚,清音松口氣,“魚魚要是有什么記得跟我說,我就是再忙,也會抽空幫你解決你的小煩惱。”
原本她想要的是,大家都立個軍令狀,保證接下來三年怎樣怎樣的,誰知不用她游說,大家都這么自覺,倒顯得她太當回事了。
吃過飯,魚魚照常是午睡,然后看書復習,清音看了會兒書也困得不行,倒頭在沙發上睡著,顧媽媽輕手輕腳給她蓋了個小毯子。
顧安則是騎車出門,來到亮子家。
亮子家這兩年生活條件好了很多,買了獨院,除了跟剛子的建筑公司,他自己還在外面學人開了三家廢品回收站,別看好像不怎么體面光鮮,但量大,利潤可觀,每年都能掙不少錢,他三個大舅哥小舅子都來跟他干了,老婆對他那是笑臉相迎,俯首帖耳。
開廢品回收站的主意還是顧安給出的,為了感謝顧安,他專門騰出一間屋子來給顧安放他的“東西”。
“安子哥,姚大嫂撿到的東西全在這里面,你看怎么處理?”
顧安看著碼成小山的各種寫有字跡的廢紙,“我來處理,你先忙你的去!
不一會兒,姜向晚等幾人也來到,開始就地翻閱起來。
這幾個月里,姚大姐風雨無阻的去育種中心撿垃圾,廢紙板和廢銅爛鐵賣給回收站,廢紙則是賣給亮子這邊的回收站,因為亮子的收購價比其他人稍微高那么一丟丟,她就寧愿走幾站路過來。
而這幾個月里,每個星期顧安都會帶人過來把撿到的東西仔細檢查一遍,分門別類收好,經過長時間的歸類、對比和分析,他已經基本確定嫌疑人了。
“顧隊你看,還是這個小李,他寫過的廢紙都差不多,但他的字跡很有特色,這沓報紙肯定是他扔掉的!睆U紙上發現不了什么,但報紙上都有他寫寫畫畫的痕跡。
且,都是每周三的《石蘭商報》,寫寫畫畫的地方都在同一個相親板塊上。
這幾年國家鼓勵文學藝術創作和各種出版發行,導致市面上的報紙讀物如雨后春筍,《石蘭商報》屬于其中辦得很一般的,一般就尾在大報官媒屁股后頭鸚鵡學舌,要么就是各種明星花邊新聞,要么就是武俠小說連載,或者招商、招工信息刊登,外加一個報紙相親。
每周三,這份報紙都會幫忙發布一些相親信息,有男找女,也有女找男,含蓄的會在開頭注明是“代友尋”,屬于早期的無中生友系列,而上面刊登的身高、體重、年齡(出生日期)、收入住房情況、家庭成員情況等,就是他們傳遞信息的方式。
那個小李每次用筆畫過的地方,大家一開始不理解,慢慢的總結了幾十份之后就知道規律,現在已經能夠完全破譯他們的“密碼”了。
這不,姜向晚拿著最新一期報紙,看了一眼,立馬驚喜地說:“顧組長,你看,這是上線約見小李的信息!”
顧安看了看,還真是,上面說了,時間是周五晚上八點,地點是秋天咖啡館進門靠窗左手第一桌。
“那咱們就守株待兔唄!
這么長時間以來,他們都只能尾在他們屁股后面,翻垃圾翻了這么久,可終于能走到他們前面了,顧安也很高興。
不過,警惕慣了,他還是不敢放松,“這樣,這次還是老規矩,我和向晚同志在咖啡廳假裝約會,其他人分別守在前后門,李老師那邊也會派出專業外勤人員支援!
要讓對方放松警惕,女同志去咖啡廳蹲守是最理想的,但他們這個組里只有姜向晚一個女同志,顧安不會同意讓姜向晚一個人面對他們,所以只要有類似任務,他都會和幾名男同志一起,分別與姜向晚假扮情侶,這是工作默契。
大家商議好,這才各回各家做準備。到了第二天晚上,顧安特意換上一件剛買的港城流行過來的皮夾克,里頭的花襯衫扎進褲進牛仔褲里,顯得整個人高高瘦瘦的特別挺拔,再在頭發上打點摩絲,梳成兩片瓦,戴上一副□□鏡,那就是典型的時髦青年打扮。
他雖然也四十了,但常年鍛煉,身材保持很好,加上底子也不差,隨便捯飭捯飭就很帥氣。
魚魚剛回到家門口,遇見他差點沒認出來,“哇哦,老爸你要去哪兒?跟我媽約會嗎?”
顧安有點不自在,這件事他是提前找清音同志報備過的,但孩子不知道啊,“行了趕緊寫作業,晚上別出門!
“知道知道,對了提醒你一件事,人民廣場有賣玫瑰花的,約會時記得送一束給清音同志,再帶她去看場電影,最好是愛情片喲。”
別說,顧安還真有點心動,他跟清音已經好多年沒看過電影了。
“對了,買花的時候別買什么百合康乃馨,也別買白的黃的粉的,清音同志最喜歡的是……”
“紅玫瑰!鳖櫚步硬,嘴角翹起來,這小鬼頭,把他當傻子呢,討好清音同志還需要她支招?他顧安追老婆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清音知道顧安今晚有重要任務,特意提前結束工作,八點半就回到家里,剛洗完澡出來,顧安就一手插兜,一手背在身后,吹著口哨,甩著腿,優哉游哉的回來了。
“這么快?”
“嗯!
看神情應該是非常順利,清音也為他高興,“喲,今天這身行頭,還挺適合約會,沒迷暈小姑娘吧?”
“不知道能不能迷暈你,我親愛的清音同志?”他單膝下跪,遞上一束鮮艷的玫瑰花。
如果是二十幾歲的顧安,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動作完全就是吊兒郎當,但現在是年過四十的顧安,清音居然覺得,有種玉樹臨風老流氓的感覺。
清音也確實很驚喜,他們都老夫老妻了,平時走過花店啥的,誰也沒想起說買束花,甚至她都沒跟任何人說過自己喜歡紅玫瑰。
這束花她很喜歡,分成兩半,一半插在客廳的花瓶里,一半則是插在主臥的書桌上,這樣只要是在家里都能聞見花香味。
很快,六年級期末考考完,意味著顧小魚的整個小學時光也結束了,小少年們相約著去人民公園和動物園玩了幾次,還拍了不少照片,全班所有同學都參與了。只不過魚魚幾個玩得好的,拍得比較多,洗出來后都快裝滿半本相冊了,顧媽媽咋舌,“這得花不少錢吧?”
“我用自已攢的錢拍的。”魚魚前幾天把存錢罐都掏空了,她每年的壓歲錢存在存折上,這些是平時攢下來的零用,譬如奶奶讓她去打半斤醬油,會多給她一毛兩毛的跑腿費,爸爸讓她買包煙,也會賞她一點,積少成多就攢下滿滿一罐的零錢。
而香秀的拍照錢,則是她幫藥房抓藥和做盤點的時候,藥房開的“工資”,每個星期的周天幫忙兩個小時,給她一塊錢,她自己攢著舍不得花,就為了畢業的時候拍幾張照片。
清音還想再給她介紹點“兼職”,但她搖頭,“謝謝師父,我不用工錢,我爸爸找到工作了,現在他也不管我學中醫的事了!
“哦?在哪里上班?”
“好像是在一個日化廠,做技術研發,他說做得好能掙不少錢!
清音問清楚不是日本人的公司,甚至是一個未來很有名的國產老品牌,心里松口氣,羅程文能安心上班比什么都強,至少香秀以后能正常上中學了,“他真的不阻止你學中醫?”
“嗯,他說反正只要能賺錢,干啥都行!
清音好笑,看來遭受兩年社會的毒打,他就“懂事”了。
“師父,這個暑假我能跟著您學習嗎?”香秀仰著小腦袋問,她也快有清音高了,本來羅家人就是高個子基因,以后說不定要比清音和顧白鸞都高。
“可以,但我現在工作比較忙,門診只看上午,下午還要去南市區,你就上午過來吧,下午看看你自己的書,或者出去玩都行!
這不,才說下午要出去,那邊司機小張哥就來了,“清科長能出發了不?”
自從接下南院區籌備的工作后,因為要經常往那邊跑,廠里就破格給清音配了輛小車,把小張哥也配給她,她出門辦事方便很多。
清音跟香秀又交代幾句,趕緊上車,直奔南市區,F在還不會堵車,大馬路還比較寬敞,來往行人都是騎自行車的多,極個別能看見一輛摩托車,那都是極其拉風的存在。
“張哥,據說你家小菊都會騎摩托車了?”
小張哥正好在等紅綠燈,抹了把額頭的汗,“可別提了,這丫頭,在外面組什么樂隊,我們阻止不了,反正她沒影響學習,就睜只眼閉只眼,結果現在又學人家要騎摩托車,這么大孩子了壓根攔不住,前幾天借了別人的摩托車騎回來,在杏花胡同可是引起不小的轟動!
打扮朋克的大長腿美少女,騎著一輛紅色摩托車回來,那真是要多拉風就多拉風。不過,這只是清音腦海里的畫面,真實畫面是,杏花胡同那些老大娘們都在議論,說小菊這孩子不學好,怕是在外頭跟那些小青年不清不楚云云。
“你嫂子也是個怪人,以前人家議論幾句,她不當回事,現在說小菊在外頭胡來,她立馬不干了,跟那些老大娘吵了好幾架!
清音好笑,這就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維護,她自己怎么說都行,但外人就不行。
“現在我倆商量一下,她要實在喜歡摩托車,就給她買一輛吧,但前提是她的成績不能受影響!庇駪哼@幾年在美容院當經理,不僅拿到比市面上高出幾個倍的工資,每年還有高額獎金,家里確實是不缺錢花。
清音點頭贊成,在她看來,摩托車也就是一個交通工具而已,又不是什么黃賭毒的東西,“記得給她買頭盔,質量好點那種。”
“成,昨天安子也是這么說,還說他認識賣摩托的,可以便宜點。”這時候的摩托車十分稀罕,幾乎全是進口,想買一輛不容易,不僅價格昂貴,還講究關系,認不認識人,能不能拿到貨。
說著話,車子很快來到一塊巨大的空地前,南院區的選址介于傳統的老南市區與清音的批發市場之間,因為周邊還沒什么建筑物,站在門口一眼就能看見張燈結彩的批發市場。
清音戴上安全帽,進入工地,其實圖紙早就請人按照她的意思設計好了,找的建筑公司也打破以前的靠關系指定,而是統一采用招投標方式,看誰家的技術和方案能用最少的錢干最多的事。
而且,為了防止貪污腐敗出現豆腐渣工程,畢竟這是醫院,別的建筑出現豆腐渣工程倒塌啥的多少還有兩分逃生余地,醫院里都是躺著動不了的病人,比任何建筑都更需要質量過硬,所以她把醫院幾大建筑主體分隔開來,由不同的建筑公司來施工。
萬一真有哪一天出問題了,她也能找到具體的人追責。
譬如門診樓和停車場由剛子他們公司中標承建,住院大樓則由省一建,食堂則是市建筑公司,后勤輔助科室樓則由另外的公司,各方各干各的,既能提高效率,也能減少一些麻煩。
清音戴著安全帽進去,遇到沈洪雷正在跟人說著什么,小老頭頭頂已經沒幾根頭發了,但大肚子卻消失了,比以前清瘦不少,也健康多了。
“哎呀小清你來了,你來看看他們這進度咋樣,沒讓你失望吧?”
清音看著地基已經打好,已經初具規模的的地下室,這是住院樓底下的部分,規劃上是太平間,施工隊知道是太平間,恨不得趕緊完工離開這陰氣重的地方。
清音和沈洪雷倒是無所謂,這才開始蓋呢,啥就叫陰氣重了?沈洪雷為了證明自己不在乎這些,甚至還每天哪里也不去,就在住院樓底下等著。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運氣,在這里等著的日子里,先是“等”到挖出來幾塊墓碑,后來又挖出幾堆尸骨,再后來居然挖出一個亂葬崗。
他膽子大不怕這些,但施工隊怕啊,當地老人說了,這里曾經是舊社會的亂葬崗,地底下埋著不少死于非命的冤魂,需要做幾場法師超度一下才行。
清音和沈洪雷雖然不贊成,但也沒反對,畢竟親自施工挖土淘土的工人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他倆商量一下,決定先把工期暫停幾天,等施工隊把法事做完再繼續。
回到車里,清音一看時間還早,想著正好去區醫院看看陶英才最近怎么樣,自從馮春華去世后,他一直狀態不太好,休息了一段時間。
“張哥你把我放區醫院門口就行,你先回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自己走回去。”
小張哥一看也不遠,就先把車開走。
清音熟門熟路來到外科,也是不巧,護士長告訴她,“老陶剛上手術,是一臺大手術,估摸著順利的話下午六點才能結束,你要是有急事的話我就去叫他?”
做手術可不是鬧著玩的,清音不敢打擾,“不是要緊事,我過幾天再來也行!
沿著走過無數次的樓梯往下走,清音心里就在想南院區的事,經過劉廠長沈洪雷等人的極力游說,和張泰勤以及陳慶芳陳老的幫助,最終省里開會討論通過,書鋼醫院完全是按照省級醫院的標準來建設的,而清音上輩子所謂的“事業腦”是在體制外,現在來主持體制內的工作,以前的經驗還真不一定夠用。
這才開工沒多久,每天都有新問題冒出來。
再加上等主體完工,她還得再想法子要幾臺設備,光現在衛生室那幾臺可不夠省級醫院的標準,可找誰要,這又是個問題。
除了設備,還得要人,而老陶就是她第一個必須要到的外科帶頭人。
清音正想著,被人從身后拍了一下,“清音,你咋不理人呢,我叫了你好幾聲!
“祖靜,你現在就下班了嗎?”祖靜手里拎著一個跟林眉很相似的包包,穿著便裝,手腕上戴著重重的大金鐲子,無名指上還有一個亮閃閃的鉆戒,更別說還涂著指甲油。
這樣的“醫生”,要是被林莉和張姐看見,可是要被批評的,這完全不符合職業著裝要求。
“噓……我看科室里也沒病人,正好家里有點事,就先走了!
這是翹班,清音不好說什么,倆人一路走了一段,主要是聽她埋怨家里人多家庭關系復雜,反正這些話早在她結婚前清音和祖紅就勸過她,現在她來說,清音就當耳旁風。
她愛說就說,反正她不愛聽。
“對了,聽說你們書鋼要建一個大醫院,是不是照顧照顧我啊老同學?”
清音一愣,“你可真會開玩笑,你老公舍得你去臨床一線辛苦嗎?我不信。”
而且,她還真看不上祖靜的醫術。省級醫院里頭的醫生,最起碼也得是劉麗云兩口子那樣的,雖有不足但有鉆研精神,不會整天翹班。
祖靜臉一紅,不無得意的說:“這倒是,我也就跟你開個玩笑,超英不讓我太辛苦,工作上過得去就行,他還說了要不想干就辭職,回家當老板娘去,但我又不會賣東西,還是在醫院混著算了。”
她翹起蘭花指,“你看他這人,就是愛自作主張,聽姚麗娜說外國人結婚要戴鉆戒,我們婚都結了,他硬是買了一個,又大又沉的,有時候寫字也不方便!
清音笑笑,不置可否,她本來也不是喜歡戴首飾的人,嫌麻煩。每天把脈查體啥的,要接觸病人的皮膚,她也怕首飾會刺激、割傷病人,再加上每天要洗很多次手,又是戴又是摘的,更麻煩,要是哪天不小心弄丟了自己還心疼呢。
祖靜沒病人,在中醫科跟吃空餉無疑,她自然是不嫌麻煩的。可清音作為管理者,并不想給自己招這樣毫無用處的“麻煩”。
倆人分開,清音走路回家,祖靜則上了停在醫院門口的桑塔納小轎車,王超英親她一口,“不是讓你早點走嘛,怎么出來這么晚?”
“遇到清音,跟她聊了兩句。”
看見王超英的目光看向清音消失的方向,祖靜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點微妙,“別看了,她是很優秀,既漂亮,醫術又高,但那又怎么樣,這結婚久了,還不是沒新鮮感了?”
王超英對她這種酸話已經免疫了,“好端端的你說這個干嘛,我聽大姐夫和大姐說過,她和顧安的感情很好!
“感情好她老公大晚上的能跟別的女人在外面喝咖啡?恩愛怕不是做給外人看的!
“什么喝咖啡?”
“就前不久,我和姚麗娜喝咖啡的時候,看見她老公跟一個女人一起有說有笑的走進咖啡廳,喝了兩杯咖啡,后來急匆匆又離開了,沒久待,誰知道是干嘛去呢!
王超英雖有點意外,但笑容卻更真誠了,成年人的世界可沒那么單純,大晚上一男一女有心思喝咖啡?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顧安也不過如此嘛。”
看來他一直以來對顧安的判斷都沒錯,別看現在雖然是個小領導了,隨時人模狗樣的,可骨子里還是個小混混,見色忘義,利字當頭?上Ш榻妥婕t還一直夸他,走哪兒都說他好,這叫啥好?
“你大姐和大姐夫跟著他們吃到紅利,真是有奶便是娘啊!
祖靜臉一紅,“你瞎說什么,大姐他們也是憑自己實力掙錢!
王超英笑笑,沒反駁,是掙到錢了,不過跟他比起來都是小錢,蒼蠅腿那樣的小錢,難為他們為了這點小錢還當了顧安兩口子這么多年的走狗。
“對了,上次讓你問的事問了沒,你大姐和大姐夫愿意投資不?”
祖靜咬著嘴唇,“他們掙的錢都是辛苦錢,不敢亂花,你說的那個什么投資,他們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這么好的事!
“切,那算了,膽子小就別想吃肉了!蓖醭⒁荒_油門,祖靜被甩了一下,想發火,但看著他的臉色什么都沒說,而是把手放到肚子上,希望這次能有個好消息。
婚后這段時間,她也算明白父母一直說的“要生個兒子腰桿子才硬”果然是人生真諦、肺腑之言,王超英很有錢,具體有多少錢連她這個枕邊人都不知道,外面想扒他的女人多的是,也多的是比她年輕比她漂亮的,她現在唯一還能算優勢的就是學歷和工作,她必須趕緊生個兒子才行。
清音懶得管她這些小心思,要是知道她誤會了顧安和姜向晚,估計都能叉腰大笑三聲,這件事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好吧?不過能讓人誤會,對顧安也是“好事”一件。
且說清音回到家里,看了會兒書,顧媽媽買菜回來做飯,唉聲嘆氣的。
“媽咋啦?”
“你看你的書吧,不說也罷!
清音這好奇心呀,頓時跟貓抓似的,把書一放,來顧媽媽面前跟著摘空心菜,這個季節的空心菜已經沒有春天的好吃了,但用干辣椒段熗炒一下加點蒜泥還是很下飯的。
顧媽媽以前炒空心菜就是用菜刀齊齊的,一寸一寸的切,這樣總感覺沒有清音說的掐出來的好吃,做了這么多年飯,她也跟著音音學了不少生活小妙招,改為掐了。
“別把你手弄臟,看書累了就坐著歇會兒,我這心情啊,真不是滋味!
原來,是她剛才買菜的時候,遇到顧敏了,“她的頭發染成了黃色,看著怪怪的,身上衣服也不成樣子,我這心里就怪不是滋味!
其實她這是在小輩面前說的含蓄的,那哪里是“不成樣子”啊,五十多歲的老太太,穿著漁網黑絲襪,和粉紅色襯衣,那裙子短得都快蓋不住屁股蛋了。顧媽媽是不太懂外面的世界,但她的人生經驗告訴她,顧敏這個樣子不對勁。
清音眉頭一皺,心說顧敏不會是那啥了吧?
“哎呀媽你就別瞎操心了,她是人老心不老,喜歡學年輕人穿衣打扮!北车乩,等顧安回來,清音把事情跟他說了。
她不是同情顧敏,而是覺得,作為魚魚的姑奶奶,她這么做挺讓小輩難堪的,現在不說她,顧安是干部,顧全也是市里面有頭有臉的人,要是讓人知道她這個親姑姑做出這種事來,還怎么在同事之間抬頭?
果然,顧安一聽就眉頭緊皺,“荒唐!”
“荒不荒唐你自己實地考察再說,我也是怕媽多想!
“前兩年她來找媽要杏花胡同的房子,媽沒搭理,我以為她消停了,誰知道現在出了這樣的事!
顧安顧全和顧媽媽都不是包子性格,那間房子要是顧家爺爺奶奶留下來的,分她一半他們無話可說,可那明明是顧媽媽用她和顧爸爸的積蓄買的,屬于他們自己的婚后財產,分給顧敏就是道德綁架。
可眼看著她這么大年紀沒個正經住處,還做出這種有失體統的事,也不能不管不是?兄弟倆商量一下,決定還是把那間房子借給她住一段時間,另外再幫她找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也算仁至義盡。
誰知道顧敏一聽幫她找的都是幫人掃大街、小飯館里洗盤子、以及清掃公共廁所這樣的“工作”,頓時氣得不行,罵他們真是顧媽媽的好兒子,撿著啥丟臉啥辛苦讓她干啥。
顧安都被氣笑了,當天晚上回來就跟顧媽媽說了這事,“我手邊倒是有體面工作,可她能干得了嗎?辦公室她能坐嗎?寫文章她有那本事嗎?”
顧媽媽也是氣得不行,“她這么大年紀,以前一輩子沒工作過,啥經驗都沒有,也沒學歷,她想當領導,也得有人愿意被她領導啊!
“不行,明天我得去找她好好聊聊,要真想過日子就正正經經的,咱們拉一把沒啥,要是就想借著這由頭從你們兄弟倆身上摳好處,我第一個不干!”
顧媽媽說到做到,第二天回到杏花胡同曾經的家里,顧敏已經搬進去了,當即把她說了一頓。她自認為,作為嫂子,自己有教訓她的義務,她是在代替死去的丈夫規勸她,給家族和小輩們留點臉面。
可顧敏不聽啊,不僅不聽,還把顧媽媽給恨上了,跟大仇人似的。
在她心目中,兩個侄子不跟她親,都是因為顧媽媽這當媽的教唆的,她現在失去的一切,都是顧媽媽害的。
得,顧全一聽也不客氣,直接讓人突擊檢查,把她掃進去,關了幾天她連罰款都交不出來,又被人在里頭特意“關照”過,出來頓時老實不少,說掃廁所的工作還在不在,她愿意干。
正好笑,門口忽然亂哄哄的來了一群人,清音抬頭一看,居然是半年多沒見的老斑鳩,哦不,是斯考特和艾米,陪同的還有上次見過的幾位領導。
是這樣的,斯考特跟石蘭省這邊目前已經合作了兩個項目,都是能極大拉動就業的勞動密集型加工廠,但一個億實在是太多了,建兩個加工廠只花了一點零頭,張泰勤那邊就動了心思,想著能不能做汽車零配件的加工,因為他從別的途徑打聽到,斯考特家族在英國本土是一個非常龐大且富裕的家族,而他們的優勢產業就是汽車制造。
汽車將成為未來的主流交通工具,龍國起步晚,這是事實,但要是能通過做零部件加工,從中學點什么,不比只會做低價值的手工品更好?
這不,這一次,張泰勤就親自陪著來了,“小清,現在方便不,斯考特先生有事情想跟你商量!
“可以。”
清音把人請到辦公室,張姐李姐進來倒茶,清音就著重觀察斯考特。
半年不見,他更瘦了,但白種人的骨架還在,估計在英國也接受了非常頂尖的醫療服務,所以并未瘦到惡病質的程度。
“清醫生,我鄭重地向你道歉,那時候要是早點聽你的話去做檢查,或許會有一個更好的預后!彼箍继爻林氐貒@息一聲,沒了以前的囂張與傲慢。
當時清音懷疑他是胃癌,也跟艾米說了,建議他去做個胃鏡,早發現早治療,結果他生性傲慢慣了,以為是清音想繼續坑他的借口,壓根沒當回事,回到英國后繼續燈紅酒綠的生活,抽煙喝酒一樣不落,更沒去醫院檢查。
一直到每半年一度的常規健康體檢,私人醫生告訴他胃部可能長了個瘤子的時候,他才開始覺得不對勁,立馬做了胃鏡檢查,這才發現胃里有兩個巨大潰瘍,做活檢確診為胃癌。
張泰勤聽得心頭一跳,這么嚴重?!
“私人醫生的建議是做手術,但因為腫瘤較大,可能要切除的胃組織非常大,先生不愿接受這么大的手術創傷,且醫生也告知手術后生存期不會太長,按照先生的身體來看,頂多就是兩年。”艾米神情哀傷地補充道。
清音心里也是嘆息,要是早點發現,生存期可能還會長點,可現在實在是太晚了。
“我相信,既然清醫生能憑中醫藥治好艾米的耳聾,能用古老的診脈術探查出我身體的疾病,那么是否也可以用中醫藥為我治療?”斯考特起身,微微彎腰,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
清音卻笑不出來,治療胃癌,她這么多年行醫生涯里,實屬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