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班主任是對羅香秀經常請假的事生氣,但現在看來,請假都不算事兒了,要真是自己猜想的那樣,那就完了!
不僅學生完了,她這當老師的也完了。
所以她先沒急著送醫院,想讓清音先幫忙看看,她相信清音的醫術和人品,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
但清音呢?倒是沒被她牽著鼻子走,先入為主的就認定羅香秀是流產,畢竟這才是一個十歲的小女孩,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往最壞的方面想。
“那個掉出來的東西我能看一下嗎?”
“估摸著已經被打掃衛生的掃走了吧!
清音也不氣餒,她輕輕握住羅香秀細細的手腕,凝神分鐘之后很肯定地告訴班主任:“不是。”
“真的?”
見清音肯定地點頭,班主任的臉色終于和緩不少,“那要送醫院不?”
“要。”
孩子只說肚子疼,又流了那么多血,肯定是要好好檢查一下到底是哪里的問題。即使來例假,她的出血量也太多了。
小同學們差不多都散了,班主任和清音兩個成年人扶著羅香秀到衛生室,魚魚和穗穗等幾個小女生還跟著,一直親眼看著她進了衛生室,住得遠的才回家,住得近的就留下繼續陪著。
不得不說,小女孩們還是非常會關心人的,她們不敢進去打擾醫生看病,但她們留在門口幫羅香秀抱著她的書包和衣服,有的直接拿出作業就地寫起來,魚魚則仗著“土著”的便利,在門口一貓一貓的,豎著耳朵聽,順便實時轉播。
清音檢查一番,還把了脈,排除了剛才懷疑的腸胃炎和幾個急腹癥,應該就是單純的婦科方面的問題。
“你什么時候開始來例假?”
羅香秀小臉又白又紅,“上個學期!彼闶囚~魚班上來得最早的小女孩。
清音又問平時周期多久,量有多少,最重要的是有沒有痛經。
“每次來例假的前天都很痛,非常痛。”而今天剛好是例假第天,所以清音一開始的診斷沒錯,不是急腹癥和腸胃炎,更不是什么流產,就是單純的痛經。
“有多痛?”
“很痛……嗯,就是痛到我沒辦法堅持上課,只能請假回家!
“可你們班主任說,你總是下午她的數學課上請假,上午的語文課怎么不請呢?”
羅香秀咬著嘴唇,“上午不痛!
“羅香秀,好好說話,跟醫生要說實話,不能撒謊。”班主任顯然不信,“清醫生你看這孩子,既然是痛經,那哪有下午痛上午不痛的,我看就是因為我的數學課在下午罷了,要是換到上午,你看她上午‘痛不痛’!”
班主任是從一年級就帶魚魚她們的老師,心很好,就是個急脾氣,不自覺的對學生說重話,但學生要真有什么事,她也是最上心的,甚至有時候比很多雙職工家長還上心。
所以清音能理解她生氣的點,安慰的沖她眨眨眼,“老師別著急,咱們先聽聽羅香秀怎么說的,我覺得她沒說謊。”
羅香秀眼眶里的眼淚頓時就下來了,想要掙扎著從床上下來,“老師,阿姨,我真的沒說謊,我就是下午痛,上午一點感覺都沒有,吃過午飯開始痛,痛到天黑就好了,然后第二天繼續這樣……”
“我真的沒說謊!
“羅香秀沒說謊!鳖櫚[忍不住出來為她作證,其他幾個小女生聽見,也手牽手進來證明,她們都知道這件事。
看來,羅香秀這個毛病是同班女生之間共同的“秘密”。
班主任見平時最喜歡的幾個好學生都反駁自己,臉上也有點尷尬,一個人能說謊,不可能這么多好學生幫著她說謊,再加上清醫生都沒否認這個說法,說不定孩子真就是生了什么怪病……一想到羅香秀平時雖然學習不突出,但至少也是個乖孩子,從不會給自己惹禍。
班主任意識到自己長期以來好像真的冤枉了羅香秀。
她頓了頓,咽了口唾沫:“那是老師不對,老師太武斷了,你快跟清醫生說說具體的情況!
幾個小女孩們對視一眼,露出一個自信又得意的微笑,她們“勝利”了呢!
清音抓住一個關鍵點,吃過午飯開始痛……“你這幾天中午飯吃的什么,有沒有吃過冰的,或者辣的東西?”
“沒有,有時候在學校食堂吃,有時候回家吃。”香秀頓了頓,再次懇求:“醫生阿姨,我真的是上午不痛下午痛,您信嗎?”
“信,怎么會不信呢!鼻逡魷睾偷男χ呐乃绨,“因為你生病了,你的病就是會這樣!
孩子們一聽“生病”就緊張,倒是班主任松口氣,“什么病?”
“痛經。”
“那為什么上午不痛,唯獨下午痛呢?”
“因為在中醫的理論里,上午屬陽,陽氣為用,則能帥血運行,所以不痛;下午屬陰,陰血為用,血運不暢,所以會痛。而在搞清楚這件事之前,我還想問羅香秀一個問題,你平時的月經量是不是非常多?”
“是的阿姨!绷_香秀依然紅著臉,喝了杯熱水,又躺了會兒,臉色倒是不白了,但當著這么多女同學的面談論月經問題,她還是羞恥的。
畢竟,這里的很多女孩都還沒來例假,還覺得那是一件丟臉的事。
顧白鸞豎起小拳頭給她加油:“羅香秀你不用害羞,每個女生都會來例假的哦,只是有的早點,有的晚點,你看你個子比我們高,身體最好,所以就來得早,這是很正常的事,誰笑話你誰才是笨蛋,對吧?”
隨著她的視線“巡視”過去,幾個本來還紅臉的女同學,頓時挺直了腰桿,“那當然,我們不是笨蛋。”
班主任深深地看了顧白鸞一眼,心說同樣是孩子,這孩子就是不一樣啊,“對,顧白鸞說得非常正確,明天我就會給大家開一場班會,講講什么叫例假。”
其實書鋼衛生室的科普講座還在繼續,只是集中在六年級,還沒給五年級的學生講過,所以有的學生還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在大家的鼓勵之下,羅香秀也不由得退去羞澀,“是很多,一節課就要換一次紙,如果換得慢了,褲子就會浸透,板凳上都會留下紅紅一片。”
顧白鸞早就注意到了,好幾次還是她跑去找抹布幫她擦洗板凳,還把自己的外套借給她圍在腰間,擋住染血的褲子。
她做這些事只當是很尋常的小事,從沒跟任何人哪怕是媽媽說起過。
“這么大的量,你爸爸媽媽帶你去醫院看過沒?”
“我……我沒媽媽!
清音怔了怔,心說這就是原因所在,在大部分男人眼里,他們壓根不在意自己的女兒幾歲來例假,來多少,頂多痛經嚴重的時候才會注意到,但羅香秀這個年紀的女孩,身邊朋友都沒來過,家里又沒同性長輩,她無處訴說。
即使量很多,痛經嚴重,她跟爸爸羞于啟齒,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請假,扛著。
班主任摸摸她腦袋,“是老師錯怪你了,以后有什么困難記得要跟老師說,老師會幫你!
清音知道她肯定量多,就是從細弱的脈象上推斷的,那是貧血的表現,“這樣吧,今天既然來了醫院,那就抽點血查查看,貧血到什么程度,今晚你先回家,明天下午讓爸爸帶你來這里找我,怎么樣?”
這個醫生阿姨真好,羅香秀“嗯嗯”點頭,哪怕是抽血,她也不怕,因為醫生阿姨說了,她的病肯定能治好,治好以后肚子都不會那么痛啦。
“對了清醫生,你說羅香秀是痛經,但痛經跟掉出那么大個……有什么關系呢?”班主任還是不放心,追上來問。
“她的痛經不是我們常見的類型,而是膜性痛經,簡單來說就是咱們普通人每個月子宮內膜規律性脫落之后,是呈碎片、小塊的排出體外,但她的內膜在體內不會碎,不會小,所以每次都是完整的大塊的流出來,這就導致她的痛經比普通人劇烈,但一旦脫落的內膜流出來后,她的痛經又會得到明顯緩解……”巴拉巴拉。
班主任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這就相當于中醫上說的,血虛難行,氣虛推動無力對嗎?”
雖然不全對,但清音還是點頭了,班主任經常找她調理身體,聽她說過很多次,也就記住了這些專業名詞。
很快,血抽好,確認沒什么不舒服之后,班主任自告奮勇送羅香秀回家,其他幾個女孩住得近的就相約一起,清音帶著魚魚和穗穗一起回梨花胡同。
她對顧白鸞的表現非常滿意,她的女兒,不要求有多高的智商和情商,只要她善良,勇敢,大方,這就夠了,這已經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品質了。
不過,她太累了,回家她連飯都吃不下,只想睡覺,這幾天既要上班又要招待姚家四口,真的挺累人……
話說,姚家四口就這么待了十多天,有吃有喝有玩的,清音有點納悶了——怎么姚大嫂還不說工作的事呢?
不是她不提,她主動提了幾次,可姚大嫂要么說不著急,老姚不在了要緩幾天,要么說還不熟悉環境,先逛逛看,每次清音一提,她就把話題岔開。
偏偏顧安這幾天跟著顧全去隔壁省執行任務,光清音一個人在家,追問吧,搞得像自己想趁著顧安不在家趕人走似的。
說實在的,這十來天生活費可不低,一日餐頓頓有肉,細糧可著吃,油可著放,一天的伙食費頂他們以前天的。但清音并不在意,跟顧安心里的愧疚比起來,這點錢不算什么,能多幫助他們一點,她知道顧安心里會好過一點。
可問題就在于,他們一家四口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顧媽媽還要照顧玉香,壓根沒時間陪他們,他們在家也待不住,有時候會自己出門,中途有兩次走遠了回不來,天都黑了,清音叫上姜向晚和幾個街坊找了兩個小時都快報警了。
要說讓他們不認路就別出門吧,也不好,可不說吧,上了一天班(學)累得要死,回來還得去大街小巷的找人,這更累了。
就連魚魚走到家門口的一瞬間都要嘆息一聲:“這幾天好辛苦。”
到今天就住滿半個月了,清音打算打直球,把話說清楚,不能再這么不清不楚的擠在一起,一進屋,她直接到廚房問姚大嫂:“接下來嫂子你們有啥打算沒?”
“哎呀小清你下班了,今天怎么這么晚?這當醫生的就是不一樣,忙,以前老姚說忙忙忙我還不信,現在是信了,可惜啊……”又開始抹眼淚。
清音覺得累,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姚大嫂簡直是一個行走的負能量發射器,只要跟她說點啥,她都能變著法的說到姚醫生身上來,數落他這么多年對他們母子仨不聞不問,數落他在外沾花惹草,跟別的女人不清不楚,還說村里人都說了,他當這么多年醫生,不可能每個月才那么點工資,肯定是在外面養小老婆了云云。
清音跟她解釋過,醫生的工資真的不高,因為現在還沒迎來醫學發展紅利期,大家又比較淳樸,沒有灰色收入,也沒有藥物提成,國家規定什么樣的級別拿多少這都是死的,誰也改不了……可沒用。
姚大嫂是一個固執且怨念很深的留守婦女,她一方面埋怨姚醫生的“不負責任”,一方面又不斷訴苦,強調自己這么多年在老姚家當牛做馬,為位老人養老送終,養育兩個孩子云云……其實她的辛苦和付出,任何人都看得見,可她老這么說,太過強調自己的苦難,總有點道德綁架的意味。
搞得清音害怕跟她說話,也對她的眼淚免疫了:“嫂子,你們接下來怎么打算的?”
姚大嫂頓了頓:“我……我們就想著,出都出來了,老家也沒活路了,能不能……”
又是欲言又止,清音沒耐性,直接發問:“你們是想一直留在書城,還是短暫的過渡幾年,以后還回老家?”
“這,這,這……”
沒“這”出個名堂,面條出鍋了,得,清音知道姚大嫂嘴里是聽不到什么準話了。晚上打電話把這事跟顧安一說,顧安臉上也有點尷尬,“我明天請假回去一天,直接跟他們說吧!
“算了,你回來也不方便!比f一任務正到緊要關頭,他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撇下其他人,不是不負責任嘛?就連顧全也好幾天沒回來了,玉香還是大肚子呢。
“不看姚大嫂,看在姚醫生和兩個孩子的份上,我先跟孩子們談談!鼻逡暨@幾天觀察過,兄妹倆比較像姚醫生,能講通道理。
第二天早上,清音不用上門診,吃過早飯,在姚莉莉羨慕的眼神中,魚魚坐上隔壁姜阿姨的自行車后座,上學去了,清音開始把姚家四口聚攏,“嫂子你們來一趟不容易,本來我們應該帶你們到處看看的,但我倆都要上班,實在是抽不開身陪你們,要不先把你們安頓好,以后有空再帶你們玩?”
“這是,這是,嬸兒別這么說,我們出來謀生路,也不是來玩的!币癖锛t了臉,小聲說。
清音點點頭,姚建民和李菊香倒是比較好溝通,于是她直接跳過欲言又止的姚大嫂,看向小兩口:“我呢,就想看看你們是咋想的,如果要在書城長期留下來,我給你們想想法子!
小兩口眼睛一亮,連忙點頭。
“建民上到初中,菊香呢?”
“我也是初中畢業,我倆同班!崩罹障氵B忙說。
“行,我有個親戚在藥廠上班,我想辦法跟他拉拉關系,看能不能把你們安排進去!
“真的嗎?!”
“這可太好了!”
小兩口驚喜得直接站起來,沒想到嬸子這么厲害,直接就能給安排工作。
“不過我跟你們顧叔在書城也沒什么跟腳,我這親戚也是七彎八繞的遠親,遠著呢,能不能說上話還不知道,就算說上了,也只是臨時工!币院笠潜憩F好,升職不在話下,只是清音現在不能承諾。
她要盡量降低他們的期待值,要是一來就許諾這樣那樣的畫大餅,一方面可能會降低他們工作的積極性,總覺得有靠山,二來,也是怕把他們荒廢了。
十八.九歲的小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只要他們上進,就是顧安不說,清音也會助力他們,讓姚醫生泉下安寧。
“沒事,臨時工也不怕,只要能掙工資,我就能養活我娘和妹子,是吧菊香?”
李菊香紅著臉,激動的點點頭。
他們在農村一個月見不到錢不說,現在還遭了水災,顆粒無收,現在干一個月就能有工資,還想要啥自行車?
倒是姚大嫂沒這么激動,她先問:“工資多少?”
“我也不知道,因為這遠親我也有段時間沒聯系了,你們先等我待會兒去問問看。”
姚大嫂的眼神似乎有點暗淡,“我聽人說,城里人工資都高,隨隨便便一個月就能掙四十呢!
清音只當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懶得給她眼神,只跟小兩口說話。姚大嫂覺得鼻子有點灰,又不敢反駁清音,只能假裝進屋四處看。
其實家里有些什么地方她已經溜達遍了,除了鎖著門的房間,她都看過。清音平時都會把貴重物品鎖好,間主人臥房也鎖好,所以不怕外人看。自從第天開始,清音就沒讓她們繼續住魚魚的房間,而是讓她們住客房,燒起炕來也不冷,就是沒有暖氣那么方便而已。
誰知今早魚魚出門急,忘記鎖她自己的房間,姚大嫂進屋溜達一圈,忽然叫清音:“弟妹你來一下!
清音心里忽然有個不好的念想,姚大嫂這是……
“你們家鞋子真多,你閨女的鞋子吧?”她指著魚魚的鞋柜,像發現新大陸。
陳慶芳實在太能買了,魚魚的衣服鞋子都多,干脆就在靠墻的地方給她做了個鞋柜,足足有六層高,里頭滿滿登登全是鞋子,更別說放不下只能放外面那七雙彩虹一樣的溜溜鞋,姚大嫂眼睛都直了。
清音淡淡的,說是,別的一個字都沒說。
一般人見主人不愿多說,高低也會看點眼色打住話題,這姚大嫂卻不管,“這么多鞋你閨女也穿不過來,咱鄉下人見不得糟蹋好東西,這雙綠色和粉色的送我家莉莉穿,可以嗎?”
她還加句“可以嗎”,她可真有禮貌!
清音有點好笑,當場拒絕。
不是她小氣,而是因為這是魚魚的東西,她和顧安都沒有替孩子做主把孩子東西送出去的習慣。
第二,這是溜溜鞋,不是普通鞋子,不會玩的人穿上去很容易摔跤,一不小心摔著哪兒磕傷哪兒,這不是好心辦壞事嗎?
最后,她不喜歡姚大嫂這種開口要東西的行為,本來她還想著下午事情辦完帶他們出去,一人買身衣裳把面子做全呢。
他們穿得不好,清音看得見,也記在心上,想辦法幫他們改善,但她主動給和她開口要,這是兩碼事。
為了讓她斷了打魚魚東西主意的心思,清音干脆當面把門一鎖,進廚房做飯。前幾天秦嫂子給魚魚織的粉紅色毛手套,她說莉莉手冷,魚魚就大方的送給莉莉姐了,沒道理她們缺啥都要魚魚的吧?
姚大嫂當即臉色一黑,要不是兒子使勁瞪著她,她還想說點什么。
下午,清音去藥廠“問情況”。
當然,為了讓他們珍惜這個工作機會,她還當著他們的面拎了幾個罐頭和兩斤白糖出門,哪怕是個臨時工工作,也是要走關系的。
大概兩個小時后,她空著手回來,說是說好了,可以再加倆臨時工,前個月沒上手的時候每個月45塊,個月后要是通過車間老師傅的考核,就漲到55塊,干滿一年之后還會有年終獎金,按照廠子一年銷量分。
姚家人聽得兩眼亮晶晶,這么多!
姚大嫂以為,這臨時工頂多十幾塊一個月,所以她還故意提醒清音,要是低于四十就別給他們問了,誰知居然這么高!
一個月55,小兩口加一起可就是110塊啦!這吃住都在顧安家,也花不了幾個錢,攢幾年他們不就比那啥暴發戶還有錢了?!到時候給莉莉找個啥樣的婆家不好啊?
想著,她立馬追問,“年底獎金能有多少?”
“這得看個人表現,出勤天數,還有對廠里的貢獻,不同的人不同崗位,獎金系數也不一樣!
姚大嫂一拍大腿,“成!去!”
小兩口激動得面色通紅,結結巴巴,不會說話了,只是一個勁跟著點頭,表示贊同。
“好,待會兒我那親戚會過來一趟,見見你們,明天一早你們就跟著去上班,廠子要得急!
本來就是來掙錢的,能早一天掙錢不是更好?小兩口連忙答應,開始準備明天上班穿的衣服。
當然,那可是有宿舍的,出去就不用來煩她了。
沒一會兒,魚魚從外面瘋玩回來,穗穗也跟著跑來家里玩,主要是想跟莉莉姐姐玩,小孩嘛,都愛找伴兒,尤其是跟她們差不多年紀的伴兒。
姚莉莉看著她們穿著一樣的衣服褲子,背著一樣的小書包,手牽手,羨慕得都移不開眼,一直聽她們叨叨學校的事,今天誰遲到了,老師提問誰沒回答出來,課間誰值日黑板沒擦干凈被老師批評了……所有話題,她好像知道,但又插不進嘴。
原本,她也應該跟她們一樣,上五年級了呀。爸爸說了,把他們接出來,就送她上學,但她因為荒廢了兩年,需要很努力才能追上大家腳步,但爸爸也說了,莉莉最聰明,只要努力,一定能追上。
想到爸爸,小女孩低下了頭。
清音在一旁看著,真誠建議道:“嫂子你看莉莉也還小,正是學習的年紀,要不想想辦法,把她送學校繼續上學吧?”
這時候上學也講戶口,好的學校難進,但附近的街道小學,顧安已經幫忙找到路子,可以進去借讀,等以后買了房子把戶口落下來,也能參加正常的升學考試。
道理她都講了,可姚大嫂卻說:“一丫頭片子讀什么書,沒用的,當年老姚也這么說,愣要送建民去讀,不也考不上高中?讀再多都沒用,關鍵是要能掙錢,你別看莉莉小,其實在咱們鄉下,這么大的孩子能干活了。”
“他爸在外頭不管咱們,她打小就會幫忙,喂豬喂雞討豬草,洗衣做飯掃地,村里人人夸呢!”
清音也看出來了,莉莉確實是個很會干家務活的小女孩,而且很有眼色,清音引火,她知道把火柴和碎木屑遞過來,清音要洗手,她就知道用瓢舀水。
“那時候條件不允許嘛,現在建民和菊香出去工作,她小孩家家閑著也是閑著,還是出去讀書的好。”
“怎么可能讓她閑著?我剛想說,你再問問你那親戚,能不能把咱莉莉也送進廠里,不求掙多少,只要能有個活干著就行,我聽我們村里去羊城的人說,在城里哪怕是撿垃圾都能掙錢,就讓她去廠里撿垃圾成不成?到時候她哥嫂也有個照應。”
清音滿頭黑線,她終于知道以前顧安提起這個“嫂子”的時候,為什么有點同情姚醫生了。
以前姚醫生就說過,跟童養媳沒法溝通,思想不在一個層面上。
這但凡是有點見識的家長,也說不出讓五年級女兒輟學去撿垃圾的話啊!
“媽,莉莉讀書的事出門前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我一有工作立馬送她去上學!币裨趶N房外聽見,老大不樂意。
“嗐,你懂啥,你是兒子,將來這家都是你的,你妹讀書花的錢就是你的錢,你是不是傻?”
姚建民一張臉漲得通紅,“媽別胡說!”
雖然他媽從小就說這家里里外外都是他的,將來妹妹嫁人的彩禮是他的,以后還要帶著婆家一起幫襯他這個大舅哥,但每次父親都會斥責她,他也氣得跺腳解釋……可,每次都是他媽胡攪蠻纏,他爸被氣得說不出話。
但在顧安叔家里,他不能真跟他媽吵起來,只能紅著臉讓他媽少說幾句。
姚大嫂也不想敗壞自己在顧安家小兩口眼里的形象,畢竟閨女撿垃圾和找人家都還指著人家呢,“瞧你,我就這么一說,對了弟妹,你們家就魚魚一個對吧?”
清音心說你住了這么久才知道?
“你們結婚也十多年了吧,咋就只有一個閨女呢?你去醫院檢查過沒?”她直勾勾盯著清音肚子看,“我跟你說,你要是還沒去,那就別去浪費那冤枉錢,我們村有倆小媳婦兒,也是結婚多年沒兒子,去醫院花了好多錢,結果就去城隍廟拜了一次,第二個月就懷上啦!”
清音一頭黑線,城隍廟還送子?
“你還不知道書城哪里有城隍廟吧,我跟你說……”巴拉巴拉,她這段時間可沒閑著,天天往外頭跑呢,像這些老大娘們聚集的場所啊,什么寺廟啊,那是踩過點的。
清音算是發現了,姚大嫂就是個徹頭徹尾沒文化還喜歡搞封建迷信的農村婦女,也懶得跟她啰嗦:“我們單位實行計劃生育,只允許生一個!
“哎喲喂,我看弟妹你也是個聰明人,咋就這么死腦筋呢,單位只給生一個,那你們把閨女送人,不就能生個兒子了?我們村有兩個在外頭上班的就這樣,先把大閨女送回老家養著,或者送給那些沒錢娶媳婦兒的人家做童養媳,先把兒子生下來再說。”
清音真的忍無可忍,說啥都好,居然慫恿她把魚魚送人做童養媳,這真的是觸到她的逆鱗了!
直接一個冷眼甩過去:“嫂子,咱們新社會講究男女平等,你從舊社會過來不怪你,但總不能你淋過雨就要撕了這全天下所有女孩的傘吧?”
“嘿,你這話說的,我也是為孩子好啊。”
“你要覺得做童養媳是為孩子好,那咋不把你閨女送出去?”
姚大嫂被她懟得說不出話,甚至有點委屈。
是的,她委屈。因為她是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是為小兩口好,不含任何私心的給他們出謀劃策,別人會覬覦他們家財產,她可不會,她甚至跟著顧家一起防著別人覬覦呢,一般人她還不告訴這么好的辦法呢,可最后咋變成她居心不良了?
她在這里這么多天她有閑著嗎?哪天不是把顧安家打掃得干干凈凈,哪天不是天不亮就起床淘米洗菜,做菜她連白菜幫子都舍不得扔一片出去,魚魚不吃的淋巴肉她都要撿起來吃掉,她這么精打細算,這么費心費力,他們怎么就是發現不了她的好呢?
越想越難過,仿佛又回到了在村里的時光,老姚沒死之前,也是這么嫌棄她。
明明自己做的都是為他們好的事,為什么他們和那死鬼一樣就是不領情,那種不被理解和認可的委屈,排山倒海的襲來,差點把她掀翻,眼淚撲簌簌的掉。
要不是兒女攔著,用近乎哀求的眼光懇求她,她真的想一屁股坐地上來個與地面的百六十度親密接觸!
氣鼓鼓的,姚大嫂干脆回房躺著,直到晚飯也沒起來吃,姚建民和姚莉莉進屋叫了兩次,她都不愿起身,清音可懶得慣她毛病,在你家你想怎么著我不管,在我家,你還慫恿我把閨女送人?
別人是裹小腳,她是裹小腦!
清音本來對她還挺同情的,不僅有姚醫生的關系,還有她自身,小小年紀給人做童養媳,一輩子沒讀過書沒出過門,想想覺得可憐。
現在?
可拉倒吧,欠姚醫生的,她可以還在一雙兒女身上,但這女人,想都別想!
不過這都是后話,且說下午,清音來到診室沒多久,羅香秀和一個中年男人就依約來到診室門口。
“進來吧,你就是羅香秀的爸爸?”
男人是個典型的地中海,穿著一身皺巴巴的西裝,胳肢窩底下還夾著每一個“老板”的標配——人造革皮包。
羅爸爸點頭,“你好清醫生,我是羅香秀的爸爸,我叫羅程文!
清音接過他遞來的紙片片,別說,還挺洋氣,居然有私人訂制的名片!他現在居然是一個什么程文日化廠的經理,不過羅香秀的穿著也不差,雖說是單親家庭,但經濟上應該不太緊張。
“你好,羅經理。”
羅程文不好意思的笑笑:“您就別取笑我了,這什么經理都是跟著外面學的,我以前是日化廠的技術員,去年學著人下海,承包了一個小廠子,做點雪花膏啥的,也不是掙大錢的生意,就勉強糊口而已,對了這是我們的產品,您拿回去試試,效果好著呢!”
他雙手遞過來一個圓溜溜的塑料瓶子,上面印制著金燦燦的“程文雪花膏”五個大字,清音連忙擺手:“不行不行,咱們單位有規定,不能收受患者和家屬的東西,這是原則。”
“沒事,這是試用品,不值錢的!闭f著,不管清音要不要,直接就塞她抽屜里。
門口還有其他病人等著,清音也不想動靜鬧太大,就想著待會兒走的時候塞回去,“香秀的檢查報告我看了,血色素只有60g/l,屬于重度貧血,這個問題很嚴重!
羅程文正襟危坐,“那怎么辦,有沒有什么辦法給她補補,大棗和紅糖雞蛋可以嗎?”
“那些都是治標不治本,香秀之所以會貧血這么嚴重,是因為她的月經量太多了!焙膿p太大。
羅程文果然很詫異:“香秀來例假了嗎?”
清音都不知道說什么了,“這個問題,我需要批評你……”巴拉巴拉,講道理科普,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最后,“大人工作忙不是忽略孩子身體的原因,咱們掙再多的錢,要是孩子身體虧了,十倍百倍的錢也不一定補得回來!
別說,羅程文聽得非常認真,甚至拿筆記本記下好些,譬如香秀來例假的日子,周期啥的,也不怕害臊,問了許多經期健康保健的問題,最后還說要請女性朋友帶香秀去買衛生巾……看起來,也不是那么不靠譜,以前不知道,單純是他以為香秀還沒到那個年紀,所以忽視了。
只要認錯態度好,清音也沒得理不饒人,又好好的教育了幾句,“香秀的病在西醫上叫膜性痛經,剛才已經介紹過了,西醫療法主要是激素,但因為她年紀小,經期還未規律,更建議中醫療法,你考慮一下。”
昨晚他就聽孩子夸這個醫生阿姨夸了好久,剛剛又被她有理有據的“教育”半天,羅程文也不是不識好歹,立馬知道今天是遇到好醫生了,“行,聽您的,就中醫治療吧,我信中醫,我覺得好中醫是能治很多病的,但一定要用好藥,補藥,錢不是問題,您只管開!
清音苦笑,這技術員成了老板,妥妥的暴發戶做派啊。
用不用得上好藥,這得看病人情況,羅香秀確實可以用點好的阿膠補血止血,再用點西洋參補氣,反正當爸的舍得花錢,她就開唄。
畢竟,香秀的身體確實需要補補了,女兒花爸爸的錢補身體,天經地義。
最后走的時候,清音把雪花膏塞還給羅香秀,小姑娘看出來了,阿姨是真的不能收,于是也不推辭,裝進書包里,拎著一簍子名貴中藥材回家了。
他們走后,清音拿著那張名片出神。剛才著急看病人,她沒仔細想,后來看著看著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程文日化廠她沒印象,可羅程文這個名字,她怎么覺得有點耳熟呢?但在哪里看過又想不起來,可以肯定的是,應該不是穿書后的“印象”,那就是上輩子?
清音想了一會兒沒想出來,暫時把問題拋開,一直到下班點,白雪梅和英子從藥房過來,商量過幾天去買點雪花膏的事。
天寒地凍的時節,她倆在藥房里也不能烤火啥的,怕影響藥材質量,所以只能硬抗,每天上手接觸各種藥材,雙手皸裂得厲害,涂點雪花膏也是好事。
“咱們去城中區的百貨商場吧,我鄰居說那邊的雅霜最近賣得便宜!
“去華僑商店吧,我聽人說里面有專門的日本牌子,叫什么春秀,成分比咱們國內的好,瓶子也漂亮,用完洗干凈還能留著裝點別的小東小西!
清音耳朵一動,“春秀?”
“對呀,嫂子你也聽說了吧?”
春秀這名字她當然熟悉,這可是后世日本非常有名的護膚品牌,剛開始八.九十年代確實沒什么名氣,只能走走低端路線,后來據說是引進了一位龍國研發人員,開始主打漢方護膚,在東亞地區十分受歡迎,慢慢的越來越貴,居然跟當年使用了《劉氏萬病回春錄》的韓國護膚品牌并駕齊驅,賺的盆滿缽滿。
又是“漢方”!
清音想著就來氣,中醫就中醫唄,還漢方,在國外換個說法回來就能割韭菜,憑啥?
而給他們帶去“漢方”的龍國人,好像就姓羅,對,就叫羅程文!當時她因為也想往中醫藥護膚行業發展,所以對世界上幾個號稱本草護膚的品牌都深入了解過,每一個牌子的歷史沿革和發展進程她都十分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