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蓬和重葵的故事,郁潤青從鐘知意口中聽說了一些,也從陸輕舟那兒得知岳觀霧身為春蓬劍主在不久之前與重葵劍主玹嬰有過一場血戰(zhàn),二人雙雙受了重傷,不得不閉關修養(yǎng),而魔教眾教徒眼見教主落于下風,一時都蟄伏起來了。
魔教蟄伏了,仙盟同樣要喘息,即便心里都想著養(yǎng)精蓄銳厲兵秣馬,等待時機將對方徹底鏟除干凈,明面上也總歸是恢復了往日的平靜與安然。
郁潤青在這種時局之下回到淮山,真沒覺得有什么不一樣的,只是她原來僅有一張床,如今卻有了一整個小拂嶺。
“這院子是你師父鴻禧留給你的。”
“我?guī)煾溉四亍?br />
“鴻禧前輩是順應天命之人,而今已在天命定數(shù)之外,我也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過他。”
所謂天命定數(shù)之外,即為天道之外,算是修真者的一種超然境界,離得道飛升僅有一步之遙,然而就是這一步之遙,卻讓無數(shù)修真者在此隕落。
據(jù)傳聞,曾有一修士,為得道飛升隱居深林,不與凡塵俗世接觸,誰料在某個雨夜里偶遇一樵夫受困于林中,樵夫將死又不甘死,哭喊苦求老天,稱家中尚有年邁的父母,三個嗷嗷待哺的兒女,全憑他一人養(yǎng)活,他若死了,那一家老小也必死無疑,修士聞言動了惻隱之心,不僅救出樵夫,還將樵夫送回了家中。
雖然只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身處天命定數(shù)之外的人改變了樵夫一家的命數(shù),這便是有違天道,逆天而行,自然會引來天懲,葬身于雷劫之下。
得道飛升的這條路實在不好走,誰也說不準連同鴻禧在內(nèi)那些遠離世間的修士究竟是死是活。因為說不準,所以絕口不提。
郁潤青伸手推開虛掩著的房門,只往里面掃了一眼,濕潤的目光便落在了陸輕舟身上。
“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你也住在這里”
陸輕舟將門內(nèi)的紗簾攏上去,用一根鵝黃色的發(fā)帶松松散散的系好,這才偏過頭對郁潤青道“怎么看出來的”
郁潤青含糊其辭,似乎不是很想回答“我猜的,隨便一猜。”
隨便一猜也是要有依據(jù)的,陸輕舟其實不經(jīng)常夜宿在小拂嶺,這間屋子里并沒有多少屬于她的物件,只那么兩件換洗衣裳還擱在柜子里。
看了眼屋子里的陳設,她忽然想到郁潤青是找人新打了家具的,親手繪制的花樣,最好的木料,一切都嶄新,處處精巧漂亮,合她心意。
可她記得侯府里郁潤青的臥房并非如此,所有布置都是偏向于素凈和內(nèi)斂的。
心里一軟,她又看向郁潤青。
原本郁潤青這一陣就總是怏怏不樂,沒精打采的樣子,連日的奔波加上狐妖一事,更耗空了心神,這會眉眼低垂著,像是一倒頭就能睡下,乏累至極了。
陸輕舟道“洗一洗,換身衣裳,好好休息一晚吧。”
郁潤青進院的時候看到了井,沐浴不成問題,可是
她抿了一下唇,問道衣裳在哪
陸輕舟本來已經(jīng)要走了,聽到這話又轉身進了里間,從柜子里取出一身寢衣,正要再翻找郁潤青明日要穿的衣裳,便聽她在身后又問了一句“我當初是怎么喜歡你的”
陸輕舟手上動作一滯,眸光微微黯淡了,因為想到屋子里的陳設并非郁潤青所愛,所以郁潤青一看便知不止她一人在此居住,那么轉念一想,理所當然的就想到了自己也并非郁潤青所愛,所以郁潤青會有這樣困惑。
以及,陸輕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翻出了一件里衣,一件外袍,指尖撫過雪白衣襟上略有些凹凸不平的綠葉刺繡,陸輕舟彎起嘴角,回過頭看著她,問“這個怎么樣”
郁潤青順著她的指尖,捕捉到了那綠葉,離得近了,看仔細了,才突然反應過來這衣裳并不是自己從家里帶過來的。
她離家前一晚,母親徹夜難眠,親手在她每一件里衣心口的位置上繡了兩片綠葉,十來件里衣,各有不同,皆是春日的草木。
幾十年過去,母親不在了,那些衣裳也早該沒了。
郁潤青摸了摸針腳粗糙的桃樹葉,抬眸看向陸輕舟“你繡的”
陸輕舟仍是問“怎么看出來的”
郁潤青像是不好意思了,目光落下去,緩緩收回手“我又不傻。”
陸輕舟這才道“過去的事,你不記得,我說也白說,等你記起來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郁潤青只是忽然感到好奇,隨口一問,并不是非要弄個清楚,因此點了點頭,很溫馴的一言不發(fā)。
陸輕舟遮掩住自己那一點隱秘的不安,又仔仔細細的看了郁潤青一眼,對于靈魂只有十九歲,懵懂而羞澀的郁潤青,陸輕舟總是不由自主地萌生出一種母性的愛,總是無緣無故地想緊緊抱住她,或者握一握她的手腕。
為著那點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陸輕舟有些臉熱“好了,我走了,你早點睡。”
郁潤青亦步亦趨的跟到外邊“你去哪”
院里沒有燭燈,昏昏暗暗的,晚風一吹,臉上的熱氣也消散了,陸輕舟停下腳步,對著郁潤青笑了笑說“戒律堂。”
“哦”
“還有什么事嗎”
郁潤青雖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把五臟六腑翻了個遍,連一句廢話也找不出來,于是微微一搖頭。
陸輕舟已經(jīng)道過兩次別,這一次便沒再道別,一轉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她這樣走了,讓郁潤青覺得有些冷淡,一邊往屋里走,一邊回憶自己方才是不是說錯了話,得罪了人。
苦思無果,輕嘆一聲,郁潤青的目光望向了墻上的一副字“江南煙雨,小舟泊定”她止住聲,飛快地從頭看到尾,字跡,印章,無論哪一樣都是毋庸置疑的出自她手。
郁潤青簡直有點為自己害臊了。
她不再看這副字,低下頭,順勢拉開了柜子上的抽屜,里面雜七雜
八的東西不少,但都分門別類的裝在一個個小木盒里,非常之干凈整潔,看著也是非常之舒心。
不過有一個小木盒里面是空的。
這個位置
郁潤青從懷里翻出那張皺皺巴巴破破爛爛的婚書,理一理,折一折,放進去果然是不多不少正正好,就好像這個小木盒里原本就是放婚書的。
可是猶豫了一會,她又把婚書拿出來了,畢竟以這張婚書目前的處境,是經(jīng)受不起絲毫風險的,郁潤青隱隱有一種將婚書放在這個抽屜里很不妥當?shù)闹庇X。
在算不上寬敞卻也算不上緊湊的屋子里轉悠了好幾圈,郁潤青福至心靈的有了主意,她先是找來一個空的首飾盒子,將婚書連同青玉蘭花釵一道放進去,而后撬開書案下的地板,在石磚與地板的夾層間鋪了一層樟腦丸,又把首飾盒子墊在樟腦丸上,再嚴絲合縫的蓋上地板,這才算完。
大功告成,郁潤青長舒了口氣,心里很踏實的去沐浴更衣了。
時至翌日清晨,郁潤青還沒睡醒,院里就有了動靜,不知道誰在說話,也不知道幾個人說話,七嘴八舌的像是沒完沒了,郁潤青被吵的睡不成回籠覺,徹徹底底的醒了。
可等她穿好衣裳出來一看,只有瑤貞和鐘知意。
鐘知意是越來越機靈,見郁潤青眼睛半睜不睜,明擺著沒睡好,馬上開口邀功“趙雪陽他們要來看你,都讓我和瑤貞給打發(fā)了。”
郁潤青本來就沒生氣,聽鐘知意這樣解釋,便睡眼惺忪的一笑你們起的真早。8”
院子里有竹亭,亭子里有桌椅,夏日清晨不冷不熱,正適合在外邊吃飯。瑤貞將食盒放在桌子上,邊往外拿小菜邊說“潤青師姐,不早了,我們早課都聽完了。”
郁潤青微微一驚,看了眼天色“這才辰時。”
瑤貞很漫不經(jīng)心道“對啊,花間觀一向是應卯的。”
郁潤青眼睛徹底睜開了,原本偏向于狹長的一雙眼,這會幾乎見圓“那豈不是,天不亮就得起來”
“師父,你緊張什么。”鐘知意咬了口小花卷說“你又不用去應卯。”
欸。
對啊。
郁潤青想起來自己的資歷,眉目舒展不少。
瑤貞夾起小花卷,看了眼郁潤青的神情,嘻嘻一笑說“可是潤青師姐,你得去點卯啊。”
“”郁潤青知道瑤貞這話里摻了幾分打趣她的意味,忍不住一抿唇,故作淡定道“我什么都不記得,點誰的卯。”
瑤貞便說“早晚會想起來的。”
話至此處就是老生常談了,無需多言。郁潤青吃了幾勺溫熱黏稠的小米粥,還沒品出滋味,就見瑤貞和鐘知意雙雙撂下了筷子。
鐘知意到底不像瑤貞那么沒大沒小“師父,我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
郁潤青險些為她倆進食的速度瞠目結舌,卻也是沉默片刻才開口道“這么急做什么”
“我得去淮峰頂練劍,小六得回花間觀,不行不行,要來不及。”瑤貞很倉促的收好碗筷,踩著劍飛走了。
鐘知意沒有瑤貞那么急,很詳細的向郁潤青講述了一遍自己今天的日程安排,末了扔下一句“明早再來”,也匆匆忙忙的走了。
郁潤青坐在竹亭下,看著一群灰撲撲的麻雀在院子里飛來飛去,很沒滋沒味的吃完了一碗粥,以及鐘知意和瑤貞席卷過后的殘羹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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