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烏頭漁村由于天氣的緣故,變得愈發昏暗。
本就晦暗的祠堂借著那幾抹昏黃的燭光勉勉強強才看清里頭發生的事情。
好在并無外人在場,否則當他見到里頭的那一幕定會打破自己的認知。
祠堂內燭火搖曳,被強行縮小的 “海神” 蜷縮在中堂角落。
那原本虛幻的泥塑面龐上裂痕縱橫,原本威嚴的嘴角竟耷拉成委屈的弧度,活像個被搶了糖的孩童。
很顯然沒在裴昭明面前討得什么好處。
至于裴昭明則是抱臂而立,挑眉看著這位 “正主”,李紫薇則輕輕拂袖坐在破舊的供桌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沿斑駁的木紋,眼中滿是好奇。
“我說你雖然不是得到敕封的正神,但好歹也得享烏頭這一方香火,”
裴昭明踢了踢腳邊散落的香灰,“怎么這烏頭漁村在你轄下居然淪為這等天怒人怨之地?”
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看似隨意卻直指要害。
而這眼前之“神”正是裴昭明使用部分天道權柄強行從神像之中招來的“海神”。
與其說是“海神”,嚴格來講只是這烏頭漁村信仰聚合的產物而已,并不能算作統御四海的神明。
倒是與裴昭明在魔土遺缺之中碰到的那個樹靈一個道理。
只是魔土遺缺之中的那位被龍族占據心智,而眼前的“海神”則是受到漁民供養祭拜而生出靈智。
只是不知何故,被困在這殘破的神像之中,靈智蒙塵。
再說那“海神” 一聽到裴昭明的調侃猛地抬頭,泥胎眼眶里竟泛起隱隱幽光,像是積了一肚子苦水的怨婦。
它剛要硬起脖子反駁,卻在對上裴昭明似笑非笑的眼神時,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泄了氣,蔫蔫地垂下腦袋。
良久,它才發出一聲沙啞的嘆息,聲音里滿是幽怨與無奈。
“你以為我想?你有見過我這么寒磣的海神嗎?”
它抬起殘破的手臂,指向自己的臉:“你見過哪家海神是被如此褻瀆的?”
這時,裴昭明和李紫薇才赫然發現,透過它虛幻的面容,“海神” 雕像的面部損壞并非年久失修,而是明顯的人為痕跡 。
殘存的嘴角還橫著一道深深的裂痕,像是被利器硬生生砍出來的。
這哪里是受人供奉的神明,分明是被人肆意凌辱的傀儡。
“百年前,漁村的人還會按時來上炷香,”
“海神” 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幾分滄桑,“不知從何時起,祭祀的供品越來越少,后來竟開始用腐肉爛菜打發我。再后來……”
它頓了頓,語氣里突然充滿了恐懼,“再后來,就有人開始往我身體里塞東西,活的東西!”
李紫薇聞言猛地站起,袖口掃落了供桌上的燭臺,燭火 “噗” 的一聲熄滅,祠堂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活物?海神娶親?不難不成是說祭祀的童男童女?”
聞言,“海神” 發出一聲近似嗚咽的聲響:“天殺的,不就因為技不如人你們就如此往我身上潑臟水!”
“……”
“海神”沒有理會李紫薇抽搐的嘴角,依舊自顧自地倒苦水。
“想我兢兢業業百余年,不說風調雨順,最起碼保得一方耕海牧漁,民生無虞。你之所言的“海神娶親”早被廢黜多年,至少在我轄下是不會發生這等荒誕之事。”
說著,它幽怨地看向李紫薇,委屈道:“我們神明也是要講陰德的,那種傷天害理之事,做出去不怕遭天譴的嗎?”
“……”
裴昭明二人聞言面面相覷,倒不是因為“海神”的據理力爭,而是有些感慨眼前之“神”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裴昭明收起戲謔的表情,轉而正色道:“那你所謂的活物是何物?”
“海神”聞言一怔,眼神飄忽,并沒有立馬回答,片刻后才搖了搖頭道:“晚了,前幾日來了幾個人,把我體內的活物取走了!”
“取走了?誰?”裴昭明身側的李紫薇率先出聲質問。
卻不料“海神”鄙夷一笑道:“我要是能知道那么清楚,還不至于被人把臉都給砸了!”
“你……”李紫薇俏目一冷,正欲發作,卻被裴昭明一把攔了下來。
裴昭明對上“海神”虛幻的雙目,施施然地倚在供桌旁道:“我的手段你也是見識過的,我也不想落個欺負“落難神明”的名聲,所以你是自己坦白,還是靠我把你嘴撬開?”
方才“海神”那心虛的一幕雖然被其極快掩飾過去,但一直關注它的裴昭明豈會錯過,自然是盡收眼底。
果不其然,“海神”聽后,眼中慌張掠過,悻悻然道:“哪……哪能對您有所隱瞞。”
說著周身流光一轉,伸手從腹中掏出一枚圓滾滾的物事遞到裴昭明的面前,笑臉諂媚,一副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模樣。
裴昭明看著如此上道的“海神”也是大感驚奇,畢竟按照一般橋段來講,這會不得來個拼死捍衛神明臉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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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這位識時務的“俊杰”在察言觀色這一道上相當有天賦,僅憑裴昭明這一瞅,便看出他的疑竇。
“嘿嘿,弱肉強食,技不如人之下,服軟什么也不算丟臉!”“海神”倒是很大方地認了下來。
接過那東西的裴昭明聞言卻是并沒有第一時間探查手中的物事,轉而煞有其事地看向“海神”。
臨時起意之下,忍不住問道:“倒不是為一妙人,不知閣下怎么稱呼?”
這種被供奉在沿海祠堂之中的神明大多是人后封神,多是生前有奉獻之人。
故而當飽受香火熏染祭拜的泥胎木塑誕生靈智之際,也會承襲授封之人的名號。
卻看那“海神”朝著裴昭明二人拱了拱手,神情正色道:“本尊……額……鄙人簫貴,乃是這烏頭漁村供奉的海神。”
“簫貴?”裴昭明聞言呢喃一聲,隨后嘴角一笑道:“左右此地已然荒廢,況且你本就身陷囹圄,不知有沒有跳槽的想法?”
“跳槽?”這會兒輪到簫貴傻眼,就連李紫薇也是面露疑惑之色。
簫貴這一復述,裴昭明一拍腦袋這才想起“跳槽”一詞原指牲口離開所在的槽頭到別的槽頭去吃食。
而后在他的故鄉也有比喻人離開原來的工作,另謀高就。
只是放在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唐突,這不明擺嘲諷人家是個畜生。
“我是說你有沒有意向來我通寶齋,最起碼不用在這風餐露宿,一天兩天守著幾柱雜香過活!”
裴昭明指了指一旁的拱香,表情認真且誠懇地向簫貴發出邀請。
沒辦法,人才難得,就簫貴這等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去通寶齋簡直是暴殄天物。
簫貴聽后心中跌宕起伏,雖然聽出裴昭明的意思,但是仍舊本著不確定的語氣再次求證。
“額!那個……閣下是要招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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