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少傅給元寶兒洗洗睡
回到廣化寺,佛燈已逐次燃起,僧人們的晚課已結(jié)束,即將就寢。
推開客房門,少傅正坐在桌邊就著油燈看佛經(jīng),是個對人不理不睬的模樣。
我不知該如何進(jìn)退,站在門邊,回頭帶著詢問地望了眼族叔。族叔給了我一個鼓勵的微笑后,就推開了隔壁房間,轉(zhuǎn)身走入,關(guān)門。
大吸口氣,我也關(guān)了房門,蹭到了桌邊,狀若無事道:“少傅,元寶兒回來了。”
桌上油燈火焰跳了一跳,燈影在姜冕臉上也躍了一躍,火光映著泛黃的紙頁,也映著姜冕的臉容,磐石一般不動搖。
又準(zhǔn)備無視于我。
我左繞三圈,右繞三圈,努力制造存在感。
還是無視。
我撓撓頭,湊到桌邊,埋頭從貼身衣兜里掏出平安扣小玉璧,遞到姜冕跟前,“少傅,給你的禮物!”
入定于佛經(jīng)的姜冕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余光向我掌心掃了掃,旋即不是很感興趣地收回了視線,繼續(xù)不為所動。
我把禮物擱到桌上,“這是平安扣,元寶兒送給少傅的,少傅不要的話,明天元寶兒就轉(zhuǎn)送給寺里的小沙彌好了。”說完,我離開桌邊,走到屬于自己的簡陋小床鋪邊,伸個懶腰,撲了上去,摟著被子就想睡。
桌邊“撲”的一聲響,好像是書卷拍到了桌上,隨即便是少傅的低沉嗓音:“叫你老實(shí)呆著,你偏要出去,出去就出去了吧,還回來這么晚,回來晚就回來晚吧,還直接就這樣趴著睡,你渾身上下哪根骨頭是聽話的?”
我無所謂地蹬蹬腿兒,趴床上含糊道:“少傅又不愿意見到元寶兒,族叔愿意帶元寶兒玩,夜市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再說現(xiàn)在回來也沒有很晚,寺里燈火都沒滅。困了,先睡,元寶兒的骨頭明天就都聽少傅的了。”
聽氣息便能感知,油燈下的姜冕顯然對我如此作為不滿,但又拿我無可奈何。我得勝地?fù)u了搖腿兒,他總不能把我從床上拽下去。
還沒等我得意多久,敲門聲響起。
小沙彌叩門道:“施主,可需要熱水?”
姜冕迅速回應(yīng):“需要,勞煩送來。”
房門開了,小沙彌送了滿盆熱水進(jìn)來,擱到地上就退出去了,還帶上了房門。
我心想莫非少傅要在房中洗澡,那我是偷看呢還是偷看呢?
寂靜的夜晚,安靜的房內(nèi),只聞水聲嘩啦一下,約莫是少傅在試水溫。
不防這時,姜冕喚我一聲:“元寶兒,過來洗澡。”
我一下子睜了眼,跟想象的不一樣啊。一骨碌從床鋪上坐起,頓時瞌睡全無,望著挽袖子試水的少傅,不解其意:“洗澡?”
少傅坐在水盆邊的凳子上,毛巾都搭好了,望著我。
我從床上蹦下,依言走了過去,蹲下,手探進(jìn)水里劃漩渦。少傅忙給我挽袖子,“自己洗臉。”
兩只袖口被高高挽起后,兩手捧了水洗臉。還想在水里多玩會,少傅給我拎起來坐著,“自己洗腳。”
我踢了鞋襪,自己挽起褲腿兒,兩只腳丫放進(jìn)水盆里踩水花。
旁觀的姜冕見地上打濕一片,把我兩只膝蓋按住,“你這是想沖了人家的廟?明天不打算吃人家的飯了?”
提到吃飯這個嚴(yán)峻的問題,我姑且不踩水花了,改劃水蕩漾水花,兩只腳玩得不亦樂乎。
這樣的一點(diǎn)樂趣,少傅都要給剝奪。又讓他看不慣,便索性蹲到水盆邊,挽了袖子,將毛巾浸到水里,把我腳按住不讓亂動。隨后拿濕毛巾給我從腿上開始擦起,左腿洗完洗右腿,右腿洗完洗腳丫。
我從水里抬起一只腳,配合少傅。姜冕用濕毛巾給我裹住腳,自言自語了一句:“腳丫都滿是肉,小饅頭一樣,渾身都長成了個湯圓。”
“少傅你餓了嗎?”聞言,我問道。
“不餓。”冷冷地回我一句。
“那少傅為什么看元寶兒總像看吃的?”我不解地問。
姜冕拿掉毛巾,露出燈火下我一只結(jié)實(shí)勻稱的小肉足,看了看,又用手握了握我的腳,捏了捏,“你看看,不像么?”
我動了動少傅握在手里的腳丫,反駁他道:“不像。太醫(yī)哥哥就從來不說元寶兒長得像饅頭湯圓,太醫(yī)哥哥說元寶兒的腳丫是翡翠白玉小足,是珍品,才不是食物。”
聽我提到太醫(yī)哥哥,姜冕條件反射地蹙眉頭,一臉不悅,把我洗完的一只腳擦干后擱到他身上,再洗另外一只,“那個混賬太醫(yī)喜歡面條,又不喜歡饅頭湯圓。翡翠白玉小足?這個戀足癖!”
敲門聲又起:“元寶兒睡了么?”是族叔的聲音。
“在洗洗睡。”我答道。
敲門聲頓時遲疑了一下,“族叔可以進(jìn)來么?”
“可以。”我答道。
房門推開,族叔端了一碗夜宵走進(jìn)來,一眼瞧見桌邊一地水澤里,水盆邊的少傅與我洗腳。
我坐在凳子上望向族叔,見族叔略微吃驚的模樣,視線似乎是盯著水盆上少傅手里的兩只腳。
姜冕似乎也感覺到了對方異樣的目光,把我的兩只腳落到他衣襟上,咳嗽一聲,“侯爺給元寶兒送宵夜么?”
晉陽侯回了下神,收回視線,“哦,我剛下廚做的荷葉豆腐羹,怕元寶兒夜里又餓了。”
頓時我就口水分泌了,迫不及待望過去,“吃了族叔的荷葉豆腐羹,元寶兒夜里不餓,還睡得香。”
鑒于我無法下地,少傅勉為其難,給我順勢抱去了床上,完了后還感慨:“這么沉了還吃。”
打個滾后,我滾了起來,坐床邊兩條腿亂晃,巴巴等著族叔的宵夜。
族叔深知我心,端了碗過來,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我原想自己端來吃,不過看族叔的架勢,這是要不辭辛勞喂我吃宵夜呢,既然如此,哪有拒絕的道理。
族叔不嫌麻煩地舀了一勺豆腐羹,遞到我嘴邊,我便毫不客氣地張口吃下。
品了美食后的第一步就是夸贊美食制作者,不吝辭藻:“族叔的廚藝已然蓋過了東宮三百神廚,造詣已趨化境,凡人不可望叔項(xiàng)背。”
被極力夸贊后的晉陽侯果然面帶笑意,又送我一勺,“是么?族叔倒覺得元寶兒哄人的功力已趨化境,凡人不可望你項(xiàng)背。”
沒有宵夜吃的少傅收拾完了洗腳盆,晾好了毛巾,倒了杯茶聊作宵夜,獨(dú)自品了茶后恭敬道:“侯爺勞頓一日,不如早些歇息,宵夜就讓元寶兒自己吃吧,不能太慣著她。”
晉陽侯不在意地繼續(xù)喂我吃,“倒也不如何勞累,元寶兒喜歡我的廚藝,于我來說也算是個小知己,這羹也不白做。”
姜冕十分不以為然,卻也依舊只能淡然品著淡茶,目光不時越過茶杯,往我們這邊掠一掠,“是么,可是拿元寶兒來鑒賞廚藝,真的準(zhǔn)么?對于元寶兒來說,難道不是有吃的,就從來也不推辭么。食物于她,從來不嫌多的。”
“姜少傅對于元寶兒,倒是了解得透徹。”族叔給我喂完最后一勺,取了雪白紗絹擦嘴,“元寶兒喜歡吃,就做給她吃,鑒賞之說,倒也不必。不過,確實(shí)要對她控制一下飲食,下次開始吧。”
只要這次吃飽,哪管下次,我心安地滾回床上,反正下次也還可以有下次嘛。族叔簡直深知我心,與我不謀而合。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族叔不經(jīng)意又掃了眼我光溜溜的兩只腳丫,囑咐道:“吃飽了別亂動,躺好了睡。”
我跪到床邊,張手:“可是,衣服還沒脫。”
桌邊淡然品茶的少傅拋了茶杯,風(fēng)一般走來,越過族叔,一手把我攔著,似乎是怕掉下床去,一手給我解了衣帶,只寬去外衣,再迅速讓我躺下,迅速蓋上被子,“好了,可以睡覺了。”
我躺平在被窩里,瞪著眼,尚未反應(yīng)過來居然就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只待入睡了。
這還怎么睡前愉快地玩耍?!
族叔站在床邊,似乎也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一切,迅速得過分了點(diǎn)。
素來憊懶的姜冕忽然間雷厲風(fēng)行了,行事風(fēng)格煥然一新,令我著實(shí)有些無法適應(yīng)。
這一吃驚,瞌睡全無。
姜冕一番辛勤后,恭敬地客氣了幾句:“侯爺也早些安寢吧。”
晉陽侯見事已至此,只好囑咐我好生安睡。
我圓睜著眼,看姜冕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地把我族叔給請了出去,自去桌邊將油燈撥暗了。一偏頭,正瞧見我在用目光譴責(zé)他,便開口道:“方才不是趴著就能睡么,不困的話,起來看佛經(jīng)好了,對儲君而言,也是一種修行。”
我趕忙閉了眼,只留一道縫。
姜冕回身整理了自己床鋪,寬衣后,抱了一卷佛經(jīng),往床上一躺,長長地嘆了口氣,握著經(jīng)書,邊看邊念叨:“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這半天時日,少傅竟開始參悟佛經(jīng)了。
我學(xué)舌了一句:“應(yīng)作如是觀。”
姜冕不搭理我,繼續(xù)慨嘆:“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人生之無常總是超乎想象啊,世間萬物,無常往不壞,凡生者必滅,唯有超脫此生滅之境,才可抵達(dá)寂靜的境域。空寂,無常,無我。一切有為法,念念生滅皆無常,一切法無我,寂滅涅槃。”
慨嘆完后,倒頭便睡。
聽得我一頭霧水后,也跟著倒頭睡了。
睡到半夜,我爬了起來,穿上鞋,走到姜冕床榻邊,爬上床搖了搖他的胳膊,“少傅……”
姜冕沉睡中被晃動,神識半睡半醒,抬手晃了晃,“怎么還跑到我夢里來,速速從我夢里出去,不要打擾我睡覺。”
我快憋不住了,使勁搖晃,“少傅,元寶兒要尿尿……”
咣當(dāng)一下,少傅從枕頭上掉下來,醒了,瞪著眼看我:“我夢見你要尿床……”
“不是夢……”我徹底跪了,絕望地趴到他被子上,“是真的……”
姜冕愣了一愣,趕緊起床披衣,再給我把外衣穿上,從床底下拉出一只恭桶,看了看,再看著我。
我瞥了眼那只簡陋且丑陋的恭桶,痛苦地扭過了頭,“元寶兒不用這個……”
姜冕苦惱地?cái)偸郑斑@里又不是宮里,沒有鑲金嵌玉的錦繡恭桶,也沒有香料紅棗和美貌的姐姐,你想怎么辦?”
我艱難地伸出一只手,拽住姜冕衣角,以彌留之際的語調(diào)道:“別人用過的,元寶兒不用。”
姜冕震驚地看著我如此模樣,還要堅(jiān)持自己的原則,“寧愿憋死?”
我艱巨地點(diǎn)點(diǎn)頭。
無奈之下,姜冕迅速思索對策,忽然眼睛一亮,“那就去沒有人用過的地方。”
說辦就辦,見我已無法行走,姜冕以抱鐵秤砣的姿勢抱了我起來,出了房間,就著寺院內(nèi)尚未熄滅的長明燈,一路就往樹叢密林里鉆。
夜里涼風(fēng)習(xí)習(xí),暗影重重,我趴在少傅肩頭,使勁克制自己。
鉆進(jìn)樹林后,少傅前后左右一打量,選了處四下有遮擋的地方,給我放地上:“你看這里怎么樣,肯定沒人用過,也不會有人瞧見,我就在這樹后面等你,你速速解決,解決完了叫我。”
說完要走。我一把將他扯住,“可是太黑了,元寶兒害怕,也看不見,解不了褲子。”
姜冕仰望夜空,朝著銀河里的星星長吁短嘆,而后蹲下,讓我把上衣撩起來一截,動手給我解褲子。
我一面摟著撩起的衣裳,一面低著頭看少傅動作,見他解完最后一個帶扣后,沒有松手,很謹(jǐn)慎小心地捏住,交待于我:“解好了,你把手拿過來捏住,等少傅走到樹后面,你再蹲下來尿尿,明白么?”
我不耐煩且不開心道:“以前眉兒目兒她們都是直接給元寶兒把褲子脫下來……”
還沒說完,就見姜冕額頭青筋暴起,盯著我,“尊敬的太子殿下,你少傅我給你解決到這一步,已然是逾越了少傅分內(nèi)之事許多,不許你再挑三揀四品頭論足。”
“好吧。”我大度地?fù)]手,“你可以退下了。”
“臣謝太子殿下恩典。”忍辱負(fù)重的少傅丟下我,扭頭走了。
姜冕走去了大松樹后,我脫了褲子,蹲草地里,解決內(nèi)急。酣暢淋漓地解決完了后,起身拉起褲子,系帶扣,深感委屈,這樣的事還要我堂堂東宮太子親自動手。
走出出恭地,轉(zhuǎn)到松樹前,以高冷的目光注視姜冕。姜冕亦用比我還高冷的目光回視,隨即視線從我臉上落回腰際,看了看我自己系的褲子,扭臉就嘆了口氣。
“過來,少傅給你重系一次,你看清楚了,以后不要再胡亂扭成一團(tuán)。”姜冕收起了高冷,退讓道。
我姑且走過去。姜冕重又蹲下,給我把亂七八糟的帶扣解開,重新系一遍。我觀察了一下,覺得少傅的系帶扣手法與眉兒目兒她們不同,更復(fù)雜更古樸,一點(diǎn)也不改良實(shí)用。
“少傅的系法是哪個年代的?”我低著頭問。
姜冕思索了一下,不太確定,“約莫大概是兩百五十年前中土九州的古典系法,如今世家依舊沿襲。”
“你們世家就這么食古不化。”我毫不客氣地將腹誹轉(zhuǎn)化為口頭表達(dá)。
“少廢話!”姜冕給我整理了一番,“學(xué)會了沒?”
“我覺得我這樣的東宮太子不適合學(xué)習(xí)世家這一繁復(fù)古董的世襲手法……”眼見少傅的手就要伸向我耳朵,我急中生智,忙舉起手,指向天空,“看,有飛人!”
被我一打岔,姜冕的手果然暫時停住了,不過很快就再接再厲往我耳朵上落去,“忽悠扯謊都不會,飛人是哪種生物,你告訴我,你哪怕扯只飛鳥都比飛人靠譜……”
在耳朵被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擰住時,我忍痛繼續(xù)指向天空,“真的有飛人,不信少傅你看——”
姜冕抬頭看了一眼,與我一起望向樹林外的寺院上空,不時有黑影飛躍而過,還有踩著林枝借力飛過的,縱橫交錯,人影幾乎織就了一張網(wǎng),罩在廣化寺上方。
吃驚之下的少傅,終于松開了我耳朵,彎身將還在仰望夜空數(shù)飛人的我抱起,移步就往樹下藏身,避讓開夜空星光照射下的光亮之處。
我還沒有理解這群夜空飛人的含義,就聽不遠(yuǎn)處的客房傳來陣陣刀劍之聲,以及鈍物的沉重撞擊聲,破門聲,入窗聲,聲聲追魂。
寂靜夜里的這種種不詳聲響,讓我心跳加快,幾乎堵在了嗓子眼。
我在姜冕懷里掙扎了幾下,“族叔危險……”
姜冕給我牢牢束縛住,在我耳邊安慰著:“你族叔功夫厲害,應(yīng)該可以自保,無需擔(dān)心。這幫人來者不善,未必是沖著你族叔來的。”
“那是沖著誰來的?”我連忙問。
“元寶兒你欠人錢了沒?”姜冕問。
“沒有!”我果斷搖頭,隨即也問,“少傅你欠人錢了沒?”
“廢話,不跟人借錢,你少傅在上京怎么活?你少傅我當(dāng)然欠人錢。”如此理所當(dāng)然的少傅。
我轉(zhuǎn)頭望著他,“這么說,這幫人是沖著少傅來的。”
姜冕回望我,“幾百兩銀子而已,至于動用殺手趕盡殺絕么?”
“幾百兩銀子看你怎么還得清!”我從少傅懷里跳到地上,“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此際也不知是藏起來好,還是沖出去接應(yīng)族叔好,急得我抓心撓肺。
頭頂不斷有飛人出現(xiàn),都是直奔客房而去,有召喚預(yù)謀似的。而客房那邊的打斗聲也逐漸密集。
姜冕判斷形勢:“不是來找我還錢,就是來找你太子的麻煩的,論起來,你比我有價值,儲君之位乃是無價之寶,所以,元寶兒必須先藏起來……嗯?元寶兒人呢……”
我順著松柏暗影一路往客房那邊小跑,想要看清眼下局勢,確認(rèn)一下族叔是否有危險。
雖然少傅說族叔功夫厲害,我隱隱也覺著族叔是個武林高手,但再高的高手,在眾多飛人殺手的圍困中,未必就沒有危險。
擔(dān)心族叔安危的我,毅然奔去了打斗的中心地帶。
還沒跑出樹林,被后方追來的姜冕一下子撲到樹根下,少傅極為氣憤:“你一個肉團(tuán)子,往刀劍下跑什么,等著讓人包餃子?”
“我不能放著族叔不管!”我極力掙脫少傅。
“住嘴!”
這時,外面打斗中,傳出族叔沉沉的嗓音:“怎么,想要刺殺太子和少傅?你們是忘了本侯是誰了?”
“卻邪侯爺,我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本侯若偏要多管閑事呢?”族叔一語出,一道劍光劃過天際,“你們有多少條命,可以來闖一闖,看本侯手中的劍答不答應(yīng)。”
“若侯爺執(zhí)意插手,那我們便得罪了。”一個陰鷙的聲音猝然道,“給我上!活捉姜冕,獵殺太子!若有阻攔者,格殺勿論!”
打斗聲又交織成一片。
視線尚有阻擋的密林之內(nèi),我與姜冕齊齊吃了一驚。
被少傅壓趴在地上,不能行動的我卻心內(nèi)非常激蕩,“少傅,這就是書上說的刺殺么?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啊!”
“時運(yùn)不濟(jì)啊,早該料到一旦出宮就會遇到危險了,真不該陪你來送死啊!”姜冕在做人生感慨和深切悔悟。
“他們說要活捉少傅,獵殺太子我呢,是元寶兒送死,少傅又不會死,萬一少傅你被捉到,就姑且叛變一下好了,不會有危險的。”我有禮有節(jié)地安撫少傅。
姜冕一臉堅(jiān)韌,以慷慨赴死的神情道:“竟然要活捉于我,是想要活捉了以后,再凌辱于我么,做夢!我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什么是凌辱?”
“閉嘴!”
這時,“噗通”一聲,從天而降一個渾身帶血的黑衣飛人刺客,重重落在我們面前。砸了一臉灰塵草屑后,刺客一眼看見我們一大一小趴伏在這里,頓時就警覺了,張嘴要喊。
少傅一棍子及時抽到刺客頭上,便又一記悶響以及“噗通”一聲,黑衣刺客徹底趴地,人事不省。
我回頭看姜冕,“你什么時候準(zhǔn)備的武器?”
姜冕轉(zhuǎn)過視線,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會不會被發(fā)覺我們在這里……”瞄一眼我,見我依舊執(zhí)著地盯著他,只好如實(shí)道,“這里樹林密集,草葉茂盛,難保不會有毒蟲惡蛇什么的,為師最怕蛇了……”
我了悟:“所以少傅趁元寶兒不備,偷偷撿了根棍子,打草驚蛇?”
姜冕不太情愿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
我想著一個怕蛇的少傅,為了給我解決內(nèi)急,抱我出來尿尿,不惜以嬌弱肉身闖入未知的密林,精神著實(shí)可嘉。
于是我誠心對姜冕道:“少傅放心,元寶兒一定會保護(hù)你的。來一條蛇,元寶兒把它踩死;來兩條蛇,元寶兒把它們打結(jié)勒死;來三條蛇……”
姜冕一個哆嗦,拍了拍雞皮疙瘩,“閉嘴快別說!聽著就惡心死了,不要再形容了!”
我從善如流伸出兩手把嘴巴捂住。
少傅又自怨自艾感嘆起來:“出宮沒有看黃歷,這幾日一定不宜出行,尤其不宜住寺廟,我果然跟和尚犯沖。哎,也不知道要在這里趴多久……”
還沒等他感嘆完,就聽幾棵松樹前有陣響動,一個人影閃了進(jìn)來,定睛將我們一看,大喜:“找到了,一老一少在這里!”
不好,被發(fā)現(xiàn)了!
姜冕摟著我爬了起來,拽著我起身,隨便找個方向就開始狂跑,邊跑少傅還邊怒:“什么一老一少,我看起來很老么?”
“他明顯嫉妒少傅長得漂亮,就從年齡上攻擊少傅!”我一面安撫少傅,一面回頭看了一眼,刺客已經(jīng)追上來了,只差五六步遠(yuǎn),我粗略估算一下,我和少傅是逃不掉了,當(dāng)即繼續(xù)對少傅道,“詆毀少傅年輕俊美的壞蛋追上來了,壞蛋在說少傅太老跑不動呢……”
姜冕盛怒之下,一手將我拽去一旁,一手提了棍子,轉(zhuǎn)身當(dāng)頭一棍,充滿力量,毫不客氣地賜予了緊緊追殺我們的刺客。刺客見我們沒命地跑,只顧追趕,根本沒有料到我們會反擊。于是這記當(dāng)頭棒喝,讓他腦門開花,直接被敲暈了,委頓于地。
“看!這就是你小看我少傅的下場!”我彎身翻撿了刺客手里的長刀,握在手里,還頗有些重。繼續(xù)翻撿,自刺客懷里摸出了一個袋囊,鼓鼓的,似乎裝有不少實(shí)戰(zhàn)用品。打開看了一眼,手伸進(jìn)去隨便撈了一把,分給少傅。
姜冕一看手上,一堆暗器飛鏢,飛蝗石如意珠,不由深深皺眉,“難道要為師使這個……”
我回頭又看了眼地上暈死過去的刺客,指著刺客腰際道:“還有流星錘……”
姜冕一收手上的暗器系列,“好吧,為師姑且用一下唐門暗器。”
扒光了刺客,簡單進(jìn)行了一下裝備后,我與少傅就此開始步入今夜的圍剿與反圍剿中。
由于先前刺客的一聲呼喊,召喚來了不少同伙,業(yè)已進(jìn)入樹林,開始搜索我與少傅。
夜已三更,佛寺幽暗,林中愈發(fā)黝黑,長明燈也已照不進(jìn)來,而我與少傅無法脫離樹林,只得繼續(xù)往密林中心潛入。
四下的刺客持刀劍探入,寒氣逼人,殺氣凜然。這是勢要將我們干掉在這暗林中。
也不知族叔究竟有沒有脫身,若是脫身,是否已在趕來營救我們的路上,若不曾脫身,是在與刺客搏斗,還是受了傷……
我腦子胡思亂想一氣,片刻無法停歇。
一想到族叔,就想立即沖出樹林,又擔(dān)心如少傅所說,肉身送去給人包餃子,可若繼續(xù)潛伏在樹林中,是否方便族叔營救我們呢?萬一族叔趕不及救我們,我們當(dāng)如何自保呢?
看一眼少傅,同我一樣初入江湖,毫無經(jīng)驗(yàn)可言,還要一邊尋路,一邊護(hù)著我不讓樹枝刮到。少傅自己身上卻已遍布傷痕,連發(fā)髻也松散了,根本來不及用棍子探看附近是否有毒蟲惡蛇,卻是以身試路,他自己先踏入前路,再護(hù)著我走。
我們均一言不發(fā),埋頭深入,仿佛前路就有希望一般。
卻終究是,希望破滅。
沒有前路,只有一個刺客自空中飛身落下,擋住了前路。
一道劍光閃過,黑衣刺客矯捷封住我們各方,悶聲道:“還往哪里跑?”
姜冕把我拉到身后護(hù)起來,喘口氣,一手理了鬢發(fā),一手拋了棍棒,誠懇道:“不跑了,你們想怎么樣?”
“把太子交出來!”刺客冷笑著,揮了揮手里的劍,恐嚇道,“想必你就是我們主子懸賞活捉的姜冕吧,想要活命,就把你身后的娃娃交出來,或者,你也可以親手殺了小太子,或許就可以不被我們活捉了。你看如何?”
“我覺得……”姜冕半回身,似要將我拉出來,“不如何。”說罷,一揚(yáng)手,一枚鐵蒺藜飛出,直撲刺客面門。
刺客自然沒有想到文弱書生大名士姜少傅還會還手,愣了剎那沒有反應(yīng),但旋即一閃身,堪堪避過了暗器襲擊。鐵蒺藜直飛了出去,絲毫沒有對敵人造成傷害。
我扭臉嘆口氣,忍著沒有以手掩面。
姜冕面無懼色,不緊不慢地惋惜了一下:“哎呀,沒命中。”
刺客眼色更冷,持劍緊逼一步,劍尖直挑姜冕咽喉,“姜少傅還指望命中?死到臨頭,可有遺言交代?”
鑒于劍刃逼人,直抵咽喉,姜冕不動,免得被誤傷,嘴里卻不停歇:“遺言必須有,那個,不是說好了活捉的么,你這是要中途變更,不執(zhí)行主子命令,不太好吧?”
刺客冷哼一聲,劍刃往上一抬,逼得姜冕不得不跟著仰頭,“行刺之事,哪有萬全,只要不走漏風(fēng)聲,死活無所謂。再說,我們主子交代的是,無論死活一定要活捉。大名士姜少傅你不覺得這句話很可以利用么?”
姜冕還是臨危不亂,極力游說道:“刺客兄弟你不覺得跟隨這樣的主子很沒有前途么?若是放下屠刀,我姜某雖不能保你立地成佛,但可以向太子舉薦你,可以保你做太子護(hù)衛(wèi),從此錦衣玉食良田美妾……”
“閉嘴!”刺客嫌棄地打量姜冕一眼,從頭到腳,“你作為太子少傅,地位非同常人,也沒見你錦衣玉食良田美妾,倒是粗布麻衣好似拮據(jù)得緊啊。”
“是這樣的,姜某最近欠了人不少錢,東宮少傅供奉本月尚未發(fā)下,是以暫時拮據(jù)一下,而且出宮陪太子微服私訪,總不能錦衣玉食招搖撞騙吧……”
少傅尚未嘮叨完,抵著他咽喉的長劍已然松動,接著,長劍墜落下來,再接著,持劍威逼于人的刺客帶著肋下一個血窟窿緩緩倒地,不敢置信的目光轉(zhuǎn)盯于我,震驚且驚恐。
最后,少傅毫發(fā)無損。
我抽出了刺客肋下的血刀,刀刃鮮血灌注地上的落葉,霎時一片殷紅。
趁著少傅與刺客嘮叨洽談的工夫,我當(dāng)然就該出手時就出手了,機(jī)不可失,失了我們也許就沒命了。為了自保,當(dāng)然首先為了保全刺客劍下的少傅,我義無返顧地出刀了。
出刀十分迅速,連刺客也未反應(yīng)過來,大約同族叔山莊那夜我手抓飛花一般,下意識地,全力地出擊。
姜冕彎腰奪過了我手里的血刀,丟于地上,給我擦掉手上的鮮血,“元寶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