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趙懷京怎么也沒想到他爹居然會回來。

    其實這么些年趙懷京出格的事情沒少做, 趙霆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說什么是最出格的，趙懷京不知道自己做的哪件事在他爹眼里最出格。飆車、還是打群架, 趙懷京不太清楚。不過他覺得帶陳鋒回家這件事肯定得是排的上前幾的。

    趙懷京替陳鋒拉開椅子, 按著陳鋒的肩讓他坐下, 這不容置疑的樣兒, 陳鋒想站也站不起來。

    氣氛一時有點壓抑, 趙沁忙出來打圓場，桌上這氣氛, 知道的是見家長,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審犯人。雖然被審的是趙懷京, 但是這人的氣勢搞得像是審人的一樣。

    趙懷京心里納悶，反正他爹看見他心里就煩，心里就添堵，那還回來干啥呢。兩個人不對付這么多年，可不就是互相折磨嗎？更何況，折磨他就算了, 可別讓陳鋒不自在啊！要真是出現什么不可控的局面，那趙懷京拉著陳鋒的手，頭也不回的就走，一輩子也不回來了。

    “來，小鋒、雙雙吃菜。”趙沁趕忙招呼。

    誰知還沒等趙霆開口, 也沒等氣氛稍微緩和，趙懷京本來在椅子上坐的好好的，下一秒騰地一下便從位置上站起來，把所有人都給嚇了一跳。沒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因為趙懷京的想法總是那么出奇、那么讓人猜不透, 趙鈞在一邊瞇了瞇眼，他還是比較了解趙懷京的，這架勢要么是想走、要么是想干脆破罐子破摔吧。

    果然，這小子選擇破罐子破摔了。

    “這是陳鋒，”趙懷京的聲音特正經，“我對象。”

    他感覺陳鋒在下面捏了下他的手腕。

    “您好，”陳鋒站起來，他舉起面前斟滿白酒的酒杯，敬了趙霆一杯，“我是他……”

    “對象。”沒等陳鋒說完，趙懷京替他回答了。

    氣氛變得更尷尬了，大概沉默了有足足半分鐘，終于聽到趙霆開口了。

    “坐吧。”趙霆看了眼這個自己最不省心的兒子，這些年他也看到了趙懷京的改變，回想起跟趙懷京這些年相處的一樁樁一件件，回想起這么些年怎么對待趙懷京的，趙霆體感自己并不是一個好父親。

    只是聽見這個回答，趙懷京卻愣了一瞬。而后才反應過來，并沒有他想象中的爭吵、責罵、質疑，這跟他想象中的居然完全不一樣。當然趙懷京沒那么欠，不可能上趕著想要找罵，可是他真的沒有想過這種結果。

    “你……不反對？”趙懷京的聲音有點啞。

    他甚至已經預料到了一切，趙霆可能會大發雷霆，然后趙懷京就帶著陳鋒和雙雙再也不會回來，這樣趙霆就滿意了，畢竟自己再也不會在他面前轉悠、再也不會讓他不省心。

    而后再也沒有等到趙霆的回答，可是趙懷京知道，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就是趙霆的回答，對于一個從始至終都威嚴的父親，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有些話卡在趙懷京的喉嚨里一直說不出口，這么些年趙霆的那些訓斥如同江海一般涌進他的腦海，他沉默了好一會兒，聽見奶奶在旁邊打圓場……

    這場飯局結束的意外平和，說實在的趙懷京沒回家之前不會想到這么平和。可是，面對這樣的場景，他明白家里的人都接受他和陳鋒了，他單單是這么一想，感覺這些年的倔與較勁都消散了。

    “要走了？”趙鈞終于找到個機會單獨跟趙懷京說話。

    “嗯。”趙懷京有點敷衍的嗯了一聲，看了一眼被奶奶拉在一邊的陳鋒，心思其實都在陳鋒那兒。

    “記得常回家看看，別讓奶奶她們總想你。”

    看著眼前的人，趙鈞的記憶不知怎么的飄到了好多年前，那時候趙懷京還很小，跟在他后面像個小跟班似的，那么小，那么高一點兒，模樣特別可愛，也就是這個建模那么唬人，搞得附近的鄰里都以為趙懷京是個乖小孩。他還挺懷念那時候的趙懷京。

    “反正就在北京，也不遠。”趙懷京說，確實是不遠，又不是在什么天涯海角，還有什么不能見的。想見就見唄，他趙懷京又不是什么需要買門票、需要花倆錢才能見到的人。更何況現在他爹的態度也明顯了，說實在的，趙懷京還覺得有些恍惚。

    “哥，我曾經真的很羨慕你。”趙懷京輕聲道。他確實是羨慕趙鈞，他仰望過趙鈞，那么好、那么優秀、那么光彩照人，所有人好像都偏愛他一點。趙懷京的前半生都在聽些什么，聽身邊的人夸他哥是一個多么多么優秀、多么多么厲害的人。

    在趙懷京還在小學跟人打群架的時候，趙鈞成績穩步在全市前三；趙懷京初中鬧脾氣離家出走的時候，趙鈞已經出國留學回來；趙懷京二十出頭還在飆車混日子的時候，趙鈞已經在幫家里打理公司……

    于是趙懷京的前半生幾乎都是仰望著趙鈞度過的，關于趙鈞，關于身邊的那些夸贊聲，趙懷京幾乎快要背會了。所以他羨慕趙鈞，有時候趙懷京頂著一張掛彩的臉，甚至會思索像他哥這樣全能的、吊炸天的人，遇到這種事兒是不是根本就不會受傷。

    因為在趙懷京的眼里，他哥趙鈞幾乎無所不能。

    曾經的趙懷京，他也覺得自己應該就這么混賬一輩子也沒什么問題，因為無論無何他也根本比不上趙鈞的十分之一，無論努力到什么地步也趕不上趙鈞的十分之一。趙懷京覺得這個應該主要是因為智力原因，是沒辦法比較的，畢竟他物理考18分的時候，他還在琢磨怎么能及格的時候，他哥的那堆獎狀證書摞起來有那么那么的高。

    直到遇到了一個人，直到遇到了陳鋒。趙懷京二十四歲那年的人生迎來了最重要的轉折點，那個人不會看不起他、教會他很多、讓他變得不那么混、讓他明白了很多東西、讓他慢慢地成長起來……

    “所以你就總在學校惹事，找我給你擺平？合著你是這么報復我的。”趙鈞笑了。

    “也沒有總惹事吧。”趙懷京也笑了，雖然有時候趙鈞確實一周能來三次學校，這個頻率高的那時候還有人猜測，這個帥哥是學校特聘的老師嗎？出鏡率這么高，因為長得帥，回頭率也高的不行，后來大家伙才知道趙鈞只是單純被喊來的家長。

    “我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吧。這么些年，也沒給你說一聲抱歉。”趙懷京道，確實是惹了不少麻煩，估計這輩子趙鈞也沒被那么數落過，那些個麻煩應該都夠裝滿護城河了。趙霆這個爹當的夠不夠格，趙懷京不知道，不過趙鈞當的這個哥是真的是很夠格了。如果能頒個獎，趙鈞應該能排第二，因為第一得是陳鋒。

    至于道歉那事兒。其實趙鈞也沒指望趙懷京說，沒指望從他嘴里蹦出來個歉字兒，他那小子要是真能正兒八經、好好的站著道個歉，那還能叫趙懷京嗎？他總是一臉心比天高、我行我素的模樣，趙鈞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很有意思。

    “誰讓我攤上你這么一個弟弟。我的命，我認了。”趙鈞笑道。但是他從來沒有后悔當趙懷京的哥，替他擺平爛攤子、替他挨罵，趙鈞從來沒有后悔過。他覺得那是應該的，是做哥哥的應該的。他應該教會趙懷京怎么成長、應該教他怎么生活、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不過這些年他也沒有教好趙懷京，真正讓他改變的人也不是自己。想到這兒，趙鈞心里還有點不高興，有點郁悶。但其實他也不是從來就是好的，也不是從來就是優秀的萬里挑一的，誰生下來就是天才、是標桿呢？只是趙鈞總記得身邊的人告訴他，要給弟弟做一個好榜樣。

    于是趙鈞也咬著牙走了很遠的路。

    “謝了哥。”趙懷京由衷道。這么多年，這么些年，比起道歉，趙鈞應該更想聽感謝吧。因為一般趙懷京道歉的話總會伴隨著一些破事兒、爛事兒。其實他也從來沒有感謝過趙鈞，因為他那時候就混蛋的覺得一切是理所應當。他哥那么厲害，幫自己收拾爛攤子是理所應當；他哥那么優秀，替他挨兩頓訓是理所應當；現在想來，其實趙鈞根本就沒必要那么大老遠的跑來學校給他收拾爛攤子，就那么留他一個人在學校也未嘗不可。

    “還有，我特想問，”趙懷京是真的想問，他一早就想問了，這么些年才問出口，“你房間貼著我小學時候的破獎狀干什么？”

    趙鈞這輩子得過的有含金量的證書、獎狀什么的，賣破爛都能賣個百十塊錢的，那么多、那么厚，干嘛要貼自己的，還是小學的。不過這點應該是因為趙懷京幾乎初高中得到的就只有通報批評的報告和處分單了。趙鈞想找個東西貼，也沒得找。

    但趙懷京還是每次路過的時候看見心里都犯怵，真的犯怵，怎么看怎么不順眼。那“三好學生”趙懷京至今也不知道怎么拿手里的，難道是因為他作文寫了我的什么什么父親？那也不應該啊。

    “總有人記得。”趙鈞還忘不了趙懷京拿著獎狀沖他高興的傻樣兒，他興高采烈地樣子，趙鈞也想替他記下來，“你小學期末作業做的船，現在還在我的床頭。”

    趙懷京喉嚨發緊，覺得心里有點不舒服。那玩意兒他自己都認不出來是什么，但是好像不是船，他早說過自己是個“手殘”，根本做不出來那種玩意兒。

    “那是飛機……”趙懷京沉默了一會兒。

    空氣凝固了一瞬，而后又聽見趙鈞爽朗地笑聲。

    趙鈞久違地笑得那么高興，他拍著趙懷京的肩，聲音帶著笑意，“趙懷京。”

    “什么？”趙懷京有點疑惑。

    “你是我的驕傲。”趙鈞道，其實這些話他很早之前就想說，只是一直沒有這個機會，并且那時候他也還年輕、還有點不好意思。現在，在趙懷京即將開啟新的人生旅途時，趙鈞決定說出口，“不管是小學做的模型……飛機、初中護著受欺負的學弟……還是現在，我都為你驕傲。”

    趙懷京愣了好一會兒。曾經的那個他心里的標桿、他需要抬頭仰望才能看到的那個人，此刻正那么鄭重地說出來“你是我的驕傲”。原來在不知道什么時候，在他尚且羨慕趙鈞的時候，在他告訴身邊同學有個優秀哥哥的時候，趙鈞也會告訴他的同學、朋友、同事，他有個弟弟，很厲害、也很讓他省心。

    ……

    趙懷京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怎么的感覺眼眶有些酸，又別扭了好一會兒，說了聲“嘁。”

    “走了啊！”趙懷京頭也不回，也不敢再回頭，生怕趙鈞看出來他心里感動。但他嘴硬的覺得只有那么一點兒。他攬著陳鋒的肩，另一只手拉著雙雙，趴在陳鋒耳邊說悄悄話，“跟奶奶都說什么了，那么長時間。是不是說我的壞話了？”

    陳鋒勾著嘴角笑起來，“說你小時候的事兒。”

    “我就知道！她老給你說這個干什么啊！”趙懷京猜也能猜著，那老太太凈給他找事兒，什么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都要說，關鍵是給別人說就算了，那可是陳鋒啊！他好不容易才在陳鋒心里維持住的“靠譜”形象，估計就得那么坍塌了。

    “我樂意聽這個。”陳鋒笑道，他就喜歡聽這個，聽別人提起來趙懷京的小時候，聽他怎么“翻天”、怎么搗蛋，陳鋒感興趣，聽起來也高興。

    “奶奶說你小時候可鬧騰了。”陳雙雙也在旁邊聽，聽的津津有味的，趙懷京的那些個事兒在雙雙的耳朵里美化了一番，“懷京哥你真厲害，那么小就能一打五……”

    趙懷京兩眼一黑，不知道那老太太到底說什么了。他只記得一打五那次，好像還傷的挺嚴重的，回家后又被趙霆教訓了一頓……只是趙懷京死也不可能說。

    “那當然，你哥我從小就是這個，打架一流、吵架也是一流，像什么……都靠一邊站去。”

    趙鈞站在原地看著趙懷京的背影，影子在路燈的映照下拉的很長，漸漸地離自己越來越遠。印象里他沒少看著趙懷京的背影，因為年齡、性格各方面的原因，他的記憶里總有趙懷京的背影。從小學、中學、再到每一次他離開家門，那身影總是那么直、那么灑脫。只是從來只是一個人。

    現在，耳邊傳來雙雙嬉笑的聲音，趙懷京正大步向前走，陳鋒伸手幫他整理翹起來的頭發……一切好像跟從前沒什么改變，可是和從前相比又有很大的改變。

    這一幕，趙鈞直到很久以后都沒有忘記。他希望趙懷京能永遠這么向前走，走的自信、昂揚、幸福、快樂，一直走、走向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