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露面
在蕭子政的想象中, 太傅會被他的帝王霸氣宣言給震懾到,從此之后再也不會想起蕭子恪那個賤人。
然而,事與愿違。
蕭子政話音剛落,顧衡之愣了幾秒, 隨后顧衡之將手背覆在了蕭子政的額頭上。
“陛下啊, 臣一直都是您的皇后呀!鳖櫤庵托牡卣f道, “雖然也是兼任著太傅和丈夫的職責!
顧衡之太會說話了,這番“花言巧語”簡直說到蕭子政心坎上了。
蕭子政用力咬了咬下唇,他好怕自己丟臉地掉眼淚。
為了避免顧衡之說話不算話, 蕭子政又連忙道:“太傅只是口頭上說說,但孤是認真的,孤可不想孩子出來后被叫做野孩子。”
蕭子政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真正的目的,其實說白了是想用孩子將顧衡之捆在皇后的位置上罷了。
蕭子政就怕顧衡之因為不合禮儀而拒絕。
不, 沒關系,就算拒絕了,綁也要將太傅綁到冊封大典上……
太傅雷達叮叮作響, 顧衡之總覺得蕭子政腦海中在想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過, 當務之急并不是這些。
顧衡之像是要幫蕭子政上妝似的,他捏住了蕭子政的下巴。
顧衡之一邊幫蕭子政擦拭著嘴角的痕跡, 一邊說道:“說什么為了孩子,單單為了陛下,這皇后太傅也是當得的,臣的所謂聲名也算不了什么!
一字一句,顧衡之說得認真。
“當……當真?”蕭子政的聲音都在顫抖。
“當真!鳖櫤庵當蒯斀罔F地說道,“太傅什么時候騙過你呢?”
是,太傅不會騙人。
蕭子政的心臟飛速地跳著, 幾乎要從嗓子眼里頭蹦出來了,他的眼尾蒙著一層紅,透著肉眼可見的激動。
“那三天后,不,明天吧,就明天,免得夜長夢多。”蕭子政飛快地說道。
蕭子政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顧衡之一時間沒有聽明白是什么意思。
“這么急干什么,慢點說。”顧衡之無奈地笑了笑!笆裁慈旌竺魈斓,陛下倒是將臣弄糊涂了。”
“太傅,孤說的是冊封大典!笔捵诱贝掖业卣f道,“反正蕭子恪的計謀已經敗露,太傅總不能一直戴在這里,東躲西藏的,外頭的人,都以為孤有多恨太傅呢!
蕭子政這話說得急了,他被嗆得連連咳嗽——
方才顧衡之只幫蕭子政擦了嘴角的污濁,沒有照顧好蕭子政的內里。
明明先前被挾持的是顧衡之,現在顧衡之這個“受害者”卻要幫蕭子政拍背順氣。
顧衡之按揉著蕭子政的背。
蕭子政捂住嘴,咳嗽聲一陣又一陣。
正常人在這個時候都會因為生理性反應咳嗽得唾沫橫飛。
可蕭子政卻相反——
蕭子政的喉結正違背著身體反應滾動著,他不知道在吞咽著什么。
見狀,顧衡之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
關心則亂,顧衡之不管不顧地捏住了蕭子政的下頜。
顧衡之的虎口一用力,蕭子政就被迫張開了嘴。
“陛下!鳖櫤庵車烂C地說道,“不能吃的!
蕭子政就料到顧衡之會這么說似的,趁著顧衡之稍微一不留神,蕭子政像是偷腥的貓,一下子就咽了下去。
怎么這么不聽話!
顧衡之也跟蕭子政較起了勁,不知不覺間就做出了以下犯上的舉動——
原本修長干凈的手指突破了牙關,抓住了亂動的舌尖,接著在柔軟的口腔中一陣攪和。
晶瑩粘連在指尖,襯得顧衡之本就冷白的手指更加無情。
蕭子政的身體告訴他想要咬下去,可是怕咬疼了顧衡之,蕭子政只好張開嘴,任由顧衡之的蹂躪。
與之相伴的,是一道水潤順著蕭子政的下頜流下,沿著脖子一路流到衣服里潤濕了褻衣……
這一幕就像是顧衡之在幫蕭子政檢查口腔,而蕭子政這九五至尊,居然乖乖地張開了嘴。
說實話,顧衡之總覺得這樣的一幕,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淫靡之感……
興許是顧衡之將蕭子政有些弄疼了,顧衡之將手抽出的時候,蕭子政還忍不住哼哼了幾聲。
這幾聲哼哼,就是引燃顧衡之最后理智的火星,燒盡野草連天……
……
夜晚悠悠,蕭子政已經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他盡力地撐開眼,頭一點一點的,犯困的樣子就像是上課不認真聽講的學生。
“太傅……”蕭子政的聲音含含糊糊的,如果仔細看的話,就不難發現他的嘴唇比先前更加紅潤了。“孤睡了。”
蕭子政話還沒有說完,眼睛就已經閉上了。
“不準睡!鳖櫤庵室庾脚捵诱櫤庵プ∈捵诱哪橆a,使勁地揉搓著,“陛下也學會吊胃口了?不是還沒說外頭是怎么傳臣跟陛下地關系的嗎?”
“太傅別聽,臟了耳朵。”蕭子政臉頰紅了,他一下子精神了過來。
一看蕭子政的神情,顧衡之就知道這傳聞肯定十分狂野。
沒錯,東乾民眾的想象力還是十分豐富的。
顧衡之剛死,他們的這位陛下就大了肚子……
那擺明了在顧太傅死前,蕭陛下就已經懷上孩子了。
這種種跡象,很難不讓人想到一些禁書上的緋聞逸事——
興許是太傅為了東乾傳承找到了什么能讓男子有孕的秘術?
接著,蕭陛下為了凌辱太傅就將顧太傅接進了宮中。
蕭陛下本以為能夠輕而易舉地制服太傅,卻不想太傅得了能讓男子有孕的法子……
就這樣,蕭陛下大了肚子,最后雷霆大怒,將顧太傅除了去。
至少,在眾人知道顧衡之還活著之前,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直到——
*
什么!這個自從登基以來就遣散后宮、有可能連女子小手都沒有牽過的暴君,居然,居然突然說要立后,還要舉行立后的冊封大典?
議朝殿內,蕭子政話一出,滿朝文武再也顧不得禮儀,瞬間化作交頭接耳的八卦小學生。
如果立后了,那么離后宮充盈還遠嗎?
朝堂上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
太傅!你看到了嗎!您的功德無量!太傅一死,陛下不僅除去了朝堂中的奸佞,還知道關心起東乾的延續了!
議朝殿偏殿后,要是顧衡之能夠聽到眾人的心聲,高低得回答上一句:
看到了。
能不看到嗎?
這皇后,就是他顧衡之呢。
顧衡之整了整衣襟——
他真怕出去的時候把一些心臟不好的大臣們嚇死。
第62章 重見天日
在知道蕭子政終于要娶妻之時, 大臣們都是打心底開心的,畢竟這算是了卻了一樁大事,無論是對國運還是對他們自己的利益都是有好處的。
當然,大臣們的欣喜只是一時的, 他們很快就想到了一件很關鍵的事情——
這個將要母儀天下的人, 到底是什么來頭?
這信息十分關鍵, 甚至關系到未來朝廷權勢的變動。
畢竟陛下看上去就不想個理智的人,一看就是很容易被妖妃蠱惑,因為枕邊風而提拔官員的昏君。
也不知道陛下肚子里的種什么時候才能蹦出來。
他們可期盼著陛下能生出個小明君呢。
“臣斗膽一問, 不知陛下欽點的是哪家的女眷?”陳閣老笑著咳嗽道,“哪家的女眷竟得如此榮幸,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
“是啊是啊……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啊……”
其他大臣也趕緊跟著附和道。
蕭子政勾了勾唇,他的笑容變得有些玩味,他似乎也清楚一旦顧衡之露面會引起怎樣的轟動。
不過, 這只是一方面,對于蕭子政而言,最為重要的只有一點——
他有名分了, 他是太傅名正言順的伴侶, 他終于當上自己的師娘了。
同時,他終于給了太傅名分。
以后他要光明正大地對太傅好。
有了名分, 看誰敢再上折子嚼舌根!
皇上跟皇后同寢交合不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等冊封大典一結束,得了天地的恩允,他和太傅就算躺一張床上,同吃同住,那也沒有人敢亂說了——
雖然,就算有人敢亂說,蕭子政也不怕。
“諸位愛卿如此關心, 孤也是理解的。諸位大可放心,能當東乾皇后的,自然并非等閑之輩,無論是品行還是家世亦或是容貌都是人中龍鳳,當得起這個位置!笔捵诱䲟沃X袋,悠悠說道,“只不過,這皇后你們又不是不認識,也不必如此好奇。當然呢,孤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孤早就想到了這一點,皇后現在就在議朝殿的偏殿候著呢,大典前你們見一見也好,免得被嚇死了晦氣。”
品行世家和容貌都是人中龍鳳?他們還都認識?
雖然不知道那句“被嚇死了晦氣”是什么意思,但是蕭子政話音剛落,諸位大臣心里就逐漸有了人選——
是陳家的?王家的?亦或是太后派系的?太后的表親家好像是有個侄女跟陛下年齡相仿。
可如果真是世家貴族女子,應該早就有風聲傳出來了才對?怎么會這些天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他們聽到最多的傳聞還是陛下和太傅驚世駭俗的感情糾葛……
大臣們慢慢地猜測著,殊不知他們從一開始就已經大錯特錯了。
性別方面都搞錯了,再怎么猜測也不過是南轅北轍。
“咚咚!
這敲門的動靜很小,只有習武之人才能聽到。
蕭子政一聽到這動靜,便知道是鴿子將訊息帶給了太傅,現在太傅就在門口了。
先前蕭子政的坐姿還有些吊兒郎當,但是一聽到這聲響,他立刻就坐正了。
“咳咳,皇后來了!笔捵诱首鲊烂C地說道。
門外,顧衡之聽到蕭子政如此正式的聲音,心里忍不住一陣欣慰——
箏兒這皇帝越做越好了,說這話的時候,居然沒有笑場。
他這太傅也不能認輸!
天知道在偏殿的時候,顧衡之一想到這件事就難以避免地笑出聲。
“皇后,進來吧!笔捵诱蛔忠活D地說道,話語擲地有聲。
在眾大臣好奇的目光中,大殿的門終于是開了。
在門開啟的那一刻,就算是僅僅遠遠看著顧衡之的身影,蕭子政也難以避免地心跳加速了起來。
顧衡之推門而入的時候正好寒風乍起,寒風將顧衡之腰間的佩環吹得叮咚作響,大臣們睜大了眼睛,望眼欲穿,就眼睜睜地看著顧衡之朝他們走來。
議朝殿內鴉雀無聲,有不少大臣睜開眼又閉上,閉上又睜開,像是在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顧衡之今日的穿著并不是以往的紫帶和素衣,而是繡有龍鳳的玄色錦衣。
現在只是在大臣們面前露個面不必太過嚴肅,所以顧衡之并未束發,只是將兩鬢多處的頭發用發帶綁著。金色的發帶夾雜在垂落的墨發之間格外亮眼。
先前顧衡之還擔心過自己這身衣服會不會不好看——
畢竟箏兒喜歡漂亮的人,他這個做夫君的定要滿足。
可事實證明,玄色在顧衡之身上并不違和。
相反,金色與玄色反倒為顧衡之添了幾分貴氣,配上顧衡之生來就冷傲的五官,只一眼就讓蕭子政移不開眼。
若是顧衡之天天穿著這身衣服,還有誰會覺得他顧衡之是個文弱書生?
這模樣,說是王公貴族都不足為過。
……
皇……皇后?
一些腦筋沒有轉過來彎的大臣還在覺得這位“皇后”的衣裳怕不是穿錯了——
玄色和金色,在東乾只有真龍天子能穿這樣的顏色。
按照正統的禮制,東乾皇后的禮服應當是金色與朱紅色……
腦筋沒有轉過來彎的大臣們又仔細看了顧衡之一眼,又找到了不對勁——
誒,這……這是男的吧?
再一眼,終于有人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最大的問題—— ?
不是。
這,這人怎么看著那么眼熟呢?
就,就讓陛下大肚子的那個!
顧,顧太傅?!
“顧太傅!”王大人先不顧禮儀地驚呼道,他著實沒有想到顧太傅居然還活著。
欣喜之情將王大人砸得暈乎乎的,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顧太傅還活著的話,那,那他的絕世孤本們都去哪里了呢……
王大人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顧衡之?”李將軍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衡之?”陳閣老喃喃道,他探頭看了外頭一眼,隨后笑道,“原來皇后是衡之家里人。”
顧衡之一聽就知道陳閣老誤會了,不過他并沒有否認,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陳閣老這話確實沒錯。
“閣老,諸位大人,好久不見!鳖櫤庵溃卸Y,卻被蕭子政攔下了。
“太傅行什么禮!應該是他們朝太傅,朝皇后行禮才是!”顧衡之一來,蕭子政的聲音變了些,像是在撒嬌親昵,又帶了些任性。
第63章 三年后
皇……皇后?顧衡之?
毫無疑問, 諸位大臣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太傅”和“皇后”這兩個詞明明聽上去一點關系都沒有,今日竟然被用在了同一個人身上,不知是東乾之禍還是東乾之!
大臣們瑟瑟發抖,沉默不語, 但蕭子政可就要發話了——
“怎么?見到孤的皇后, 你們連行禮都不會了?”蕭子政迫不及待地從龍椅上下來了, 他快步走向顧衡之,衣擺隨著他的動作而舞動。
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出顧衡之和蕭子政身上的衣服是情侶裝。
看得出來,蕭子政很享受這個時刻, 顧衡之都能描繪出蕭子政嘴角上揚的弧度。
蕭子政的話進一步印證了諸位大臣心中根本就不敢想象的猜測——
顧太傅根本就沒有死!
想想在顧太傅“死”后,朝堂中的各種異動:
先是世子殿下,不,是現在是逃犯蕭子恪以為陛下體虛而謀反,再是莊夫子暴斃, 當初在太傅“死”后就落井下石的小人們貶的貶,殺的殺,而跟顧衡之牽連深的, 諸如王大人和陳閣老, 還有顧家那一大家子人,最重的也不過是禁足。
這樣一想, 顧太傅“死”在這個時候真是恰到好處,這一“死”,就跟個甩手掌柜似的,什么都不用做。
哪像他們連年假都沒能放好,就為了處理大大小小的事情,還要因為陛下變幻莫測的心情膽戰心驚。
所以說顧衡之的死估計根本就是一個兩人聯合設下的局!
他們就說呢……
他們的這位蕭陛下看起來也不像是迷信鬼神的人,怎么會因為扎小人的事情就把太傅給殺了?
現在陛下連太傅的孩子都懷上了, 生米煮成稀飯。就算太傅騎在他們這些老骨頭身上,陛下可能也不會說什么!
難怪陛下沒有選擇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果然是有鬼!
可是,皇后的事情到底該怎么辦!真的讓一個男人當皇后?
等明白過來蕭子政是真的要立顧太傅為皇后,而不是在開玩笑,諸位大臣就沒有那么淡定了。
現場的每一個人無疑都沉默了。
“喂,史官,你怎么不把孤剛剛說的話都記下來?”蕭子政忽然抽走了史官手上的書冊,見史官一字未寫,他不悅地皺眉道。
“臣臣”驚愕和cp死而復燃的驚喜讓史官說不出話來。
“陛下就別為難史官大人了!鳖櫤庵朗捵诱环约旱墓芙,在別的大臣都不敢上前的時候,也就只有顧衡之能制止蕭子政胡鬧。
“史官大人總會記上的,是不是?”顧衡之道。
“是是是,太傅說得是!笔饭偈裁炊疾还,只管順著顧衡之的話茬道。
“你,回頭一定要記載上!”蕭子政語氣仍舊很強悍,但并沒有真的追究什么。
史?*? 官連連稱是,蕭子政就讓他退下了。
見史官這么輕易就從蕭子政的刁難下脫身,不少大臣都想到了顧太傅”死”后,沒有人幫忙勸阻陛下的那些苦日子。
天知道他們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本來都有不識趣的大臣準備反對立男后的事情了,但他們仔細想想,還是覺得想不出顧衡之當皇后的壞處。
這樣看來,如果是太傅做皇后好像也不是不行
*
顧衡之真的做了東乾的皇后。
冊封大典的消息一經放出,別說東乾了,全天下都沸騰了。
接到圣旨的時候,顧父整個人都在抖——
兩個男人?
他顧家的兒郎怎么能屈居人下?
顧父想把圣旨給掀了,但想起被蕭子政罰去做苦役的那些日子,他最終還是把圣旨接下,甚至還要將圣旨供奉到祠堂里。
除了蕭子政和顧衡之,這場冊封下來最為開心的,莫過于書院的孩子們——
冊封大典期間大赦天下,連帶著他們也能得七日悠閑。
吉時已到,伴隨著一陣敲鑼打鼓,顧衡之在荊閣等太監宮女的簇擁下一步一步地走向蕭子政。
祭壇前,紫煙陣陣,當著無數觀禮人的面,顧衡之與蕭子政拜天地,而后相視一笑。
“太傅,你不能離開孤。”蕭子政貌似還有點不放心,他強調道。
顧衡之抬手將蕭子政散落的發絲撩到耳后,他沒有責怪蕭子政的多疑,道:“箏兒,你看看那邊。”
蕭子政順著顧衡之手指的方向看去——
在那個方向,孩子們正在觀賞從系統小商城里兌換來的健康玩具。
一旁,就連滿頭白發年事已高的陳閣老都稀奇地看著。
自從顧衡之和蕭子政坦白后,蕭子政就十分刻意地照顧著顧衡之的生意,聽說顧衡之需要把玩具賣給別人,更是不準,霸氣地將玩具庫存盡數清空。
買來的玩具,蕭子政一個人也玩不完,于是干脆就放到冊封大典上當作裝飾了。
畢竟小陀螺還是很閃亮的。
無需顧衡之多說些什么,蕭子政瞬間就懂了,他終于坦然露出了笑容:
他可是幫助太傅消化玩具的最佳助手!
蕭子政相信顧衡之的每一句話,直到:
太傅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
三年后,東乾新歷九年。
山崗高聳入云,山脈連綿起伏,如同水波一般絲滑,群山層層一眼望不到盡頭,然而卻突破不了濃密的霧氣。帶著黑煙的霧氣像是淬了毒,幽深而不見底,讓人望而止步不敢上前。
這里是北齊與西蒙交界處,從這里再往北界就是無人踏足過的極寒之地,能出現在這里的人,大部分是流竄到此的逃犯,非兇極惡。
“駕!”
不見天日的山林中,一輛馬車正在山間疾馳著。
馬車內,顧衡之忍不住抖了抖。
這山間的寒氣實在是太重了,雖然跟箏兒成親后,他就一直住在蒼龍殿都沒有回去過,冬日里跑了無數次溫池,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手臂疼痛的感覺了,但是這里的寒氣卻深入顧衡之的骨髓,喚醒了顧衡之久遠的疼痛記憶。
至于顧衡之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說來話長。
盡管有些冷,顧衡之仍舊脫下外袍,蓋在了蕭子政依舊圓潤的肚子上。
三年了,顧衡之簡直懷疑蕭子政肚子里的是哪吒,這么久了,一點出生的跡象都沒有。
太醫們來看,都說胎相穩妥,沒有異相,顧衡之分明也能感受到蕭子政肚中孩兒的動靜:
尤其在他們親昵的時候,這調皮孩子可會搗蛋,非要在蕭子政肚子里跳,好幾次嚇得顧衡之以為蕭子政快要生了。
顧衡之選擇問問系統。
而系統給出的回答是:
只要有原書的法則在,這個孩子很難出生,除非在世界的盡頭找到命運之書的殘片,毀掉既定結局。
系統的話實在是太中二了,聽起來像是個騙局。
剛開始,顧衡之是一點不信系統的鬼話的。
可是眼看著蕭子政一次又一次地從夢中驚醒,每被孩子踢一腳就要抱著肚子,眼巴巴地看著他道:“太傅,孩子是不是要出來了!”
顧衡之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可是,宿主,你這樣瞞著蕭子政,真的沒事嗎?】系統偷偷在腦海中跟顧衡之溝通道。
系統說的是摧毀殘片會危及性命的事。
第64章 受傷
系統的話讓顧衡之短暫沉默了一下。
顧衡之抬起手, 他先是用指尖點了點蕭子政的額頭?赡苁且驗橹圮噭陬D遠在加上前幾個晚上沒有睡好,蕭子政仍舊睡得昏沉,顧衡之的指尖掠過蕭子政的鼻梁。
他從額頭一路描繪,看向蕭子政的眼神認真, 像是在研究世界上最為玄妙的未解之謎, 又像是訣別之際想要將蕭子政臉龐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 刻入骨髓。
“問題應該不大。”顧衡之輕描淡寫地回答道,盡管他也不是很確定,卻仍舊表現得十分靠譜, “你也說是有可能會威脅,萬一就沒有這回事呢。”
顧衡之許久沒有跟系統在腦海中進行交流了。
蕭子政總是將顧衡之看得很仔細,而顧衡之一旦跟系統在腦海中溝通時,眼神都會難以避免地放空,所以蕭子政就很容易看出顧衡之是不是在跟系統講悄悄話。
看出顧衡之在跟系統講悄悄話后, 蕭子政就會吃醋。
過多的吃醋不利于孕夫的心情,所以顧衡之盡量少地跟系統進行腦電波交流。
當然,有時候實在想看蕭子政吃醋小反應的時候, 顧衡之就會特地裝一裝。
總得來說, 跟蕭子政在一起的時間里,顧衡之的小日子還是過得很滋潤的——
他的箏兒就是如此的厲害, 身體是軟的,本事卻不小,在朝中雷厲風行,將朝堂內大小事務都處理得妥帖至極。
想到往日的甜蜜,顧衡之眼中的神色難以避免地多了些溫良幸福。
作為太傅兼一位丈夫,總不能老是躲在學生身后不是?
想到這兒,顧衡之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可是, 宿主,您是個比蕭子政還要不重要的配角,最大的可能就是您在接觸到殘片之前就死在了路上。還有,宿主你真的不打算告訴蕭子政這件事嗎?】系統友善提醒道,【蕭子政最討厭的不就是別人瞞著他,甚至欺騙他了嗎】
“討厭”這個詞剛從系統口中說出,顧衡之的指尖就頓了頓。
他知道,當然知道。
說不準蕭子政會恨他。
顧衡之的神情嚴肅了些,
如果蕭子政這么騙他,他確實會很生氣,會氣為什么小暴暴不告訴他一切。
無論是被瞞著的那個,還是瞞著人的那個,這種隔閡的滋味無疑是最為難受的。
可是,能有什么辦法呢
顧衡之幫蕭子政順著發絲,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討厭就討厭吧,總比連命都沒有了好。
而且,他已經騙了箏兒了。
顧衡之跟蕭子政說的是在古書上看到有一種神藥能有助于孩子的出生
“太傅。”毫無征兆的,蕭子政忽然睜開了眼,他直勾勾地盯著顧衡之,就好像是預料到顧衡之有事情瞞著他一樣。
蕭子政醒得太突然,顧衡之一點防備都沒有。
見蕭子政睜開了眼,還這么看著自己,顧衡之難免會覺得是被蕭子政看透了心底的想法。
顧衡之眸中眼光流轉,頃刻間眼底的憂愁就消散了,依舊是一副可靠太傅的模樣。
“二位公子,前頭沒有路了!
顧衡之正擔心會被蕭子政看穿心中的憂慮,外頭就傳來了李將軍的聲音。
此次出行是秘密出行,除了蕭子政的親信,并沒有其他人知曉,雖然蕭子政的武力放眼整個東乾無人能敵,但畢竟懷了孕,所以就讓李將軍也跟來了。
畢竟是在他國邊境上,為了避免過于張揚,雖然為了安全也帶了不少暗衛出來,但暗衛們最多也就到東乾邊境處,不可能這么大一堆人洋洋灑灑地來到兩國邊境。
其實一開始顧衡之打算一個人偷偷過來來著,可是蕭子政堅持要跟過來,顧衡之也沒有什么辦法
顧衡之知道,蕭子政就是這么的執拗。
勒住韁繩,李將軍眼看著顧衡之扶著挺著孕肚的蕭子政從馬車上下來。
李將軍的嘴角抽了抽——
無論是再看多少遍,他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除了君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其實他一直都覺得陛下就像是他的兄弟。
瞧見自己兄弟懷孕
這樣的驚悚感真是讓李將軍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忘懷。
李將軍時常覺得自己有些多疑了:
有時候看見軍中那些新兵蛋子抱在一起睡覺,他都會想到陛下和顧衡之之間的關系。
“太傅,這處的山林如此廣闊,是要到哪處尋得治療陛下的靈藥呢?”李將軍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于是就說起了正事。
李將軍話音剛落,顧衡之就將系統從袖子里拿了出來,放在了手心上。
系統的頭上長出了一個形似指南針的觸角。
顧衡之將系統放遞給了李將軍。
盡管李將軍一看到毛絨的東西就覺得頭皮發麻,但還是接住了。
“它會給我們帶路的。”顧衡之解釋道,“它頭上的觸角就跟司南似的,指向哪個方向”
“不過,等接近的時候,只能我一人過去!
顧衡之說罷,就見蕭子政張了張嘴,眼里躍動著不安分。
這神情,一看就是想頂嘴。
“不準犟!鳖櫤庵昧c了點蕭子政的額頭,隨后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蕭子政的結實中透著柔軟的肚子。
顧衡之這是在提醒蕭子政,小心著身體。
“可是,太傅你又不會武功,要是路上遇到了歹徒怎么辦?”蕭子政的語氣低沉了起來像是在講鬼故事,估計是以為這樣能嚇唬到顧衡之。
“箏兒說的話,挺對!北M管蕭子政又執拗上了,但顧衡之并沒有一味地反駁,他耐心地解釋道,“ 太傅知道陛下是在替臣擔心,可是陛下是真龍天子,如今還有著寶寶,要是一不小心傷了寶寶,那此次之行豈不是沒有意義了?”
蕭子政還想再狡辯些什么,顧衡之卻低下頭咬住了蕭子政的上唇。
知道蕭子政吃硬不吃軟,無奈之下,顧衡之只得使出這一招了。
毫無疑問,顧衡之的親吻堵住了蕭子政的話茬,蕭子政只要想說半個字就會被顧衡之親吻得更深,直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顧衡之垂眸觀察著蕭子政的反應——
明明已經親得多了,蕭子政卻沒有完全習慣,
顧衡之都已經能將親吻后蕭子政的小反應都熟記于心了。
回避的眼神,通紅的耳朵,紅得要滴血的臉頰。
雖已是孕夫,但蕭子政依舊格外純情。
情到深處,顧衡之有些不舍,但最后他還是將蕭子政放開了,畢竟李將軍還在旁邊呢。
李將軍無語凝噎,但是卻無話可說:
這副場景,他見得可多了。
不得不說,顧衡之這一招確實很有用。
李將軍依稀記得,每當陛下發脾氣的時候,顧衡之就會用這種方法。
每當這個時候,他們這些老臣子都只能垂眉低眼,不敢多說任何話。
不過,李將軍不得不承認,自從這倆人在一起之后,朝堂中都安寧了些。
那些貪生怕死的老大臣們再也不會因為陛下皺個眉頭就下跪發抖了,朝中的逆耳忠言也越來越多。
*
三人行走在山林之中,李將軍打頭陣走在最前頭,而顧衡之與蕭子政走在后頭,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來春游。
【宿主宿主,就在前面的山頭上!】系統在顧衡之腦海中叫了起來。
可還沒有等顧衡之將系統的指示傳達出去,烏鴉的聲音回蕩在山林間,遠處似乎有鳥群被什么東西驚起。
蕭子政忽然停下了,他的耳尖動了動,像是在聽周圍的動靜,那模樣像只警覺的兔子。
一,二,三十
“有別的人在!
蕭子政無聲地說道。
顯然,李將軍也察覺到了不對勁:“聽這聲音,來的人似乎都有武裝!
李將軍話音剛落,數十支羽箭從茂密的灌木叢中齊齊射出,來勢洶洶。
“真有刺客!”李將軍反應極快,他連忙拔尖擋開了射向蕭子政的那根箭。
“快走!”李將軍連忙道。
蕭子政不敢猶豫,他知道拉著顧衡之便打算與李將軍兵分兩路。
李將軍本來的想法是犧牲自己為蕭子政和顧衡之殿后,卻不想那群刺客也兵分兩路朝顧衡之他們的方向追去。
這山林間并沒有路,蕭子政與顧衡之在山林間飛奔,不知有多少尖銳的樹枝扎在了兩人的身上。
長時間的奔跑對于雖然懷孕但保養得很好的蕭子政并不算什么,但這對于顧衡之來講卻有些吃力。
顧衡之的步伐逐漸放緩了,連帶著兩人的速度也跟著慢了下來。
這樣下去,他們兩個非得死在一起不可。
最好的辦法就是分頭行動,讓蕭子政去找援兵,他去摧毀原書的殘片。
“箏兒,你去找援兵!鳖櫤庵琶Φ貙⒉弊由系挠裆诔读讼聛,塞到了蕭子政的手中,“乖,聽太傅的話,會沒事的。太傅一定會活著回來見我們的孩子。”
“可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從蕭子政的鼻梁上流下,他最終還是將反駁的話咽了回去,蕭子政咬著下唇,聲音好像有點在發抖,“太傅,我是不是不該懷上你的孩子!
“說什么傻話!”顧衡之氣笑了,但情況緊急,他只能彈了一下蕭子政的額頭,“咱們兵分兩路,你去找傳信,太傅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顧衡之與蕭子政又跑了一陣,他終于放開了蕭子政的手。
顧衡之拍了拍蕭子政的肩膀,道:“這話我可記住了,等回宮了收拾你。”
盡管千萬不愿意,但顧衡之與蕭子政只得分頭行動。
后有追兵而山路又不好走,顧衡之的體力幾近透支。
【宿主!就在前面那個山洞里!】系統連忙鼓勵道。
借著山間的植物,顧衡之好不容易暫時甩開了追兵,按照系統的指示,他終于來到了山洞之中。
顧衡之抓住了殘片,他正想動手。
只聽“噗”的一聲悶響,伴隨著利器刺入肉中的聲音,顧衡之的手掌被穿刺了。
第65章 新生
鮮血順著顧衡之的肌理蜿蜒而下, 顧衡之能感受到自己的衣袖已經在血液的潤濕下完全黏在了手臂上。
疼痛順著經脈直通顧衡之的天靈蓋,顧衡之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已經快要拿不住好不容易找到的殘片。
追兵追上來了嗎?!
顧衡之本以為自己應該下一刻就會被殺死了,卻不想來人并沒有給他一個痛快。
沒有被追上索命, 顧衡之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慶幸躲過一劫, 相反他緊緊地抓住殘片, 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見顧衡之居然沒有跟想象中的那樣求饒,身后人怒火中燒。
“顧久!”沙啞而又刺耳的聲音響起,只能從話語的內容勉強辨認出這是一個人在說話, 但是顧衡之無心去理會。
盡管疼痛已經超過顧衡之忍耐的極限,顧衡之還是努力地撕扯著系統所說的殘片。
那冷箭的箭矢似乎扎穿了顧衡之的經脈,顧衡之僅僅只能抓住,卻沒有辦法用力。
撕不碎!這簡直不是紙張。
顧衡之顫顫巍巍,他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 生理性的疼痛讓顧衡之幾乎要放棄了。
“太傅,我是不是不該懷上你的孩子!
蕭子政的淚眼忽然在顧衡之腦海中閃過。
顧衡之想要蕭子政好好地活著。
“系統,到底要怎樣才能毀掉這東西!鳖櫤庵潇o下來了, 他在腦海中詢問道。
【這, 這不應該?】看著無法被毀掉的殘片,系統也慌了神, 不過很快它就松了一口氣,【宿主,你看!你的血好像有作用。】
顧衡之垂眸看向了殘片。
從顧衡之手上流出的血液腐蝕了殘片上的痕跡。
顧衡之原本因為失血過多而暗沉下去的眸子終于有了一絲亮光。
血還需要更多。
又是一聲悶響,顧衡之竟將那冷箭扎得更深了,顧衡之的手掌上全是血,一片模糊,甚至看不清這雙手原本的好看模樣了。
宿主
系統有些呆愣了, 它很久沒有見過顧衡之如此狠厲的模樣了。
為了蕭子政,顧衡之對自己都是如此狠心。
“顧久!”身后人的聲音更加嘶啞了,就像是因為顧衡之的視而不見破防。
沒錯,這人正是蕭子恪。
從被蕭子政逐出東乾以來,蕭子恪一天都沒有閑著,他臥薪嘗膽聯合西蒙,就為了等將顧衡之和蕭子政除去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等來了機會,蕭子恪自然不會放過。
蕭子恪知道顧衡之孤高不會輕易折腰,而蕭子政更不可能求饒,為了能夠看到顧衡之和蕭子政為了對方跪著求他,蕭子恪不知道期待了多久。
當把冷箭直指顧衡之的時候,蕭子恪想想顧衡之疼得痛哭流涕的樣子就想仰天大笑,就好像這幾年的痛苦得到了救贖。
然而,顧衡之的反應卻出乎蕭子恪預料——
顧衡之跟不怕疼似的將冷箭扒出來又扎回去。
蕭子恪一時間無話可說,他想盡了能刺痛顧衡之的所有話,最終想到了蕭子政。
“顧太傅,聽說蕭子政懷了個怪物。”蕭子恪的語氣諷刺又尖銳。
怪物?
雖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誰,但聽到那人這么說蕭子政,顧衡之猛地回頭,一雙猩紅的眼映入蕭子恪的眼中,些許暗紅的血液沾在顧衡之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的臉頰上。
顧衡之這副模樣竟看得蕭子恪些許膽寒。
等到血液將殘片上的字跡完全模糊,顧衡之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顧衡之冷冷地說道:“怪物?什么怪物也抵不上你這般駭人吧!
蕭子恪咬牙切齒地捏緊了拳頭:“顧衡之,都快要死了,你的嘴巴還是這么的不饒人。”
“你以為本王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究竟是誰害的!不就是你的心肝寶貝!”蕭子恪怒吼道,“老天作弄!你竟然沒死于蠱毒之下!”
蕭子恪這番話說完,顧衡之總算知道眼前人是誰了。
顧衡之不怒反笑,他沒想到蕭子恪居然這么不要臉,想起蕭子政原本被凌遲的結局,顧衡之道:“你若不謀反,安心做個閑王又有誰會害你?現在反倒惡人先告狀起來了?”
“你!”蕭子恪被顧衡之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命隨從將顧衡之捆了起來隨后道,“顧太傅,本王深知就算是要了你的性命,你也斷不會求饒,自然不會讓你這么輕易地就死了!
顧衡之并沒有將蕭子恪的話聽進去,他環顧四周,只見在眾多黑衣人中還混有幾個身著西蒙服飾的漢子。
“顧太傅,好久不見!蔽髅墒拐,不,準確來說是西蒙的皇子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明明知道人多勢眾,自己兇多吉少,可不知怎的,看到這么人都在這邊,顧衡之反倒松了一口氣——
主力追兵都在這邊,那箏兒那邊應該會安全些。
“顧太傅,您怎么還松了一口氣呢?”西蒙皇子道,他的東乾話愈發醇熟了,比三年前流利不少,估計是跟蕭子恪密謀多了,久而久之也就熟練了。
多說多措,顧衡之并沒有回答,他看起來冷靜極了,一點都沒有陷入危險的恐慌。
與之相反的,是一直在顧衡之腦海中哭喪的系統。
“哦,我知道了。”西蒙皇子自言自語道,“聽說顧太傅和蕭陛下情比金堅,太傅不會是在慶幸蕭陛下逃過一劫吧。”
“顧久,你可別高興得太早,去追蕭子政的,都是西蒙的高手!笔捵鱼〉。
“報!”蕭子恪剛說完,從外頭竄進了一個探子。
探子道:“兩位大人,東乾帝王那廝的實力太過,小人等無用,沒能攔住!
打臉來得太快。
顧衡之笑出了聲,配合著手上的傷痕,和臉上的血跡,像個瘋子又有種說不出的美感。
蕭子恪的臉色立刻就變得難看起來了。
顧衡之正想再激怒蕭子恪幾句,忽然脖子上就傳來一陣劇痛。
顧衡之被西蒙皇子打昏了過去。
至于系統,它僅僅抓住顧衡之的衣袖,試圖偽裝成一顆不起眼的塵埃。
不敢動,系統根本不敢動。
*
“蕭陛下,算你厲害,不過你要不看看這是誰?”
迷迷糊糊之中,顧衡之聽到蕭子恪在狂笑。
手上的疼痛讓顧衡之的意識慢慢清醒了過來。
顧衡之正被西蒙皇子挾持著,蕭子政送他的匕首被西蒙皇子奪了去,此時正夾在顧衡之的脖子上。
看上去顧衡之應該昏迷了有一段時間,他感覺手上的血液都已經凝固了,黏糊一片。
過多的失血讓顧衡之眼前發黑,他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不過,盡管眼前朦朧如霧,顧衡之還是在上百名暗衛的簇擁中找到了蕭子政的身影。
蕭子政快要急瘋了。
蕭子政緊緊地抓著手里的弓箭,用力到手指都幾乎要陷進弓身之中。雖然理智告訴他不能輕舉妄動,但蕭子政仍舊恨不得憑著百步穿楊的箭術取了蕭子恪的性命。
陛下啊,現在可千萬不能展現出一點在乎啊。
見蕭子政幾乎把“心急如焚”這四個字寫在臉上,李將軍也跟著焦急了起來。李將軍雖然知道蕭子政肯定懂這個道理,但很明顯,蕭子政裝也裝不了。
太傅的手怎么了,怎么那么多血
太傅的臉色好蒼白
太傅看起來怎么就跟要死了一樣
“太傅!”蕭子政連喚了顧衡之好幾聲。
顧衡之想要回應卻疼得說不出話。
“蕭子恪你這畜生,到底想怎樣!”蕭子政怒吼道,“你想要皇位拿去便是!”
蕭子恪似乎因為蕭子政的痛苦倍感愉悅,他悠悠開口道:“皇位?蕭陛下以為我在乎嗎?如果蕭陛下當真想要贖回顧衡之,那就請蕭陛下自斷一臂!
此話一出,李將軍和跟來的士兵還有太醫們齊刷刷地驚呼道:“陛下萬萬不可答應!”
見蕭子政真的拔出了劍,李將軍急地沖上去按住了蕭子政。
然而,李將軍的力氣終歸比不過蕭子政。
那劍刃朝蕭子政的左臂襲去,卻無人可攔。
“箏兒!”
就在這時,顧衡之撕心裂肺的聲音忽然響起,蕭子政執劍的手忽然一頓。
李將軍見狀,哪里還顧及禮節,連忙將蕭子政的劍奪了下來。
顧衡之的嗓子一片火辣,剛剛那一聲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
“蕭陛下,顧太傅可馬上就要死了!”蕭子恪的聲音宛若來自十八層地獄的催命鬼。
“把劍給孤!”蕭子政沖李將軍命令道。
“陛下!”李將軍欲哭無淚。
顧衡之看著爭執中的蕭子政和李將軍,心里一陣難過。
“系統,你我能不能跟你商量個事”顧衡之的意識有些渙散了,就連跟系統商量都顯得有些費力。
【宿主!】系統也不是鐵石心腸的統,它也有些不忍心。
“你能夠修改我的記憶,那,能不能讓箏兒忘記我,至少不要讓他傷心”
顧衡之斷斷續續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宿主這需要用您現在所有的生命值進行兌換】系統的話很明顯了。
“能就好”顧衡之重新看向蕭子政,他的眼中充滿了不舍。
如果可以,顧衡之還想摸摸蕭子政的頭,想親親蕭子政的臉頰,想再聽聽孩子的心跳
但此時的情況并不允許顧衡之這么做。
蕭子政已經將劍從李將軍手里奪過去了,顧衡之別無選擇。
西蒙皇子萬萬沒有想到顧衡之居然還有力氣,他還未反應過來,顧衡之忽然前撲,伴隨著一聲悶響,刀刃貫穿了顧衡之的喉嚨。
此時此刻,顧衡之深刻地體會到了什么叫作命如紙薄:
原來赴死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顧衡之感覺鮮血在往喉管里涌,嗆得他一陣難受。
顧衡之突如其來,毫不猶豫的自刎讓眾人都愣了愣。
當然,除了蕭子政。
西蒙皇子一個慌神,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一箭穿喉。
顧衡之被放開,他早已站不住了,整個人直直地朝地上栽倒去,脖子上的血一直在不停地流,噴濺到空中,沾濕了地上的黃土。
“上!”李將軍一聲令下,早就埋伏在附近的暗衛們從蕭子恪后方襲去。
蕭子政不顧一切地奔向顧衡之,只差一點點他就能將顧衡之接住了。祁蒙山山高路陡,為了救顧衡之,蕭子政懷著孩子都能一路跑下來,此時蕭子政卻徹底軟了下來。
蕭子政手足無措地將顧衡之抱了起來,他的聲音在顫抖,一聲又一聲地小聲喃喃地叫著“太傅”。
每當遇到難題的時候,別的小孩是叫“母親”,而蕭子政是叫太傅。
所以現在,蕭子政迷茫得不知道做什么,也只知道叫太傅。
只不過,他的太傅以后再也不能為他排憂解難了。
蕭子政癱坐在地上,他難以置信地抱著顧衡之,明明周遭一片紛亂,慘叫聲,廝殺聲,蕭子政卻能夠清晰地聽見血液從顧衡之脖頸間涌出的聲音,每一聲都讓他心如刀絞。
蕭子政心中一片酸楚,像是扎進了一根很長的倒刺,他想哭,可是又想到太傅說過帝王不能當著別人的面哭。
眼淚蓄在蕭子政的眼中,像一汪黃泉水,模糊了蕭子政的視線。
蕭子政記著顧衡之的每一句話,他睜大眼不想讓眼淚流出來,可是淚水積累之下模糊了蕭子政的視線讓他看不清顧衡之的模樣。
蕭子政最終還是眨了眨眼,淚水不斷地往下流。
蕭子政死死地按住了顧衡之的傷口,手上血液和淚水混作一團。
“陛下,節哀!碧t顫抖著聲音說道。
悲慟的帝王誰都不敢惹。
蕭子恪等人毫無疑問被制服了,周遭一片安靜。
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說話——
比如說蕭子恪。
醞釀多年的計劃就這么落敗,連帶著多年的摯友也命喪于此,蕭子恪顯然是瘋了。
蕭子恪仰天大笑:“你們的陛下,就是個害死人的災星!”
“蕭子政,你憑什么做這個皇帝,暴戾恣睢,你就是個掃把星,哪有男子能懷胎的,我看就是你這個怪胎克死了他,哈哈哈,這些年我在西蒙都聽說了,都是你強迫顧衡之的吧?”
蕭子恪也就是欺負顧衡之喉嚨里都是血沒有辦法說話了。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不是的。
顧衡之一次次在心里重復,他想開口說話卻力不從心,只能勉強上揚嘴角沖蕭子政笑了笑。
“只是,太傅好擔心,箏兒不是最喜歡太傅的臉了,”
“不會”蕭子政的聲音甕聲甕氣的,慢慢小了下去,人一旦難受委屈難過起來,想哭又不敢大聲哭的時候,聲音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此時的蕭子政便是這個樣子。
憋著的哭聲尖尖細細的,與平日很是不同,像個小茶壺。
顧衡之很想把自己的話說出來,他使勁地咳嗽,終于勉勉強強能說話了。
“”顧衡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開心一點,“箏兒太傅很喜歡你,你是我唯一的,最好的學生!
上涌的鮮血讓顧衡之不能再說更多表達愛意的話語,蕭子恪惡毒的聲音在耳邊喋喋不休,顧衡之
努力抬起手,終于撫上蕭子政的臉龐。
蕭子政不敢哭得很大聲,他就怕顧衡之想說的話會被他的哭聲掩蓋。
顧衡之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只是輕輕地親了親蕭子政的唇。
蕭子政的唇上烙印上了顧衡之的血。
所謂蕭子政一廂情愿的謠言在這一刻不攻自破。
毫無疑問,顧衡之對蕭子政格外喜歡。
顧衡之的手垂落,隨后閉上了眼。
這一刻,蕭子政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帝王不?*? 能哭。他緊緊抓著顧衡之撫在他臉上的手,不讓顧衡之的手因為死去的無力而垂落下去。
然而人死不能復生,這終究是徒勞的,仍由蕭子政再掉多少眼淚,也沒有人能幫他一一擦干了。
再也沒有人能摸著他的頭,笑意滿滿溫柔地叫他箏兒了。
“太傅,你能不能再咬箏兒一小口,就一小口!笔捵诱䶮o法接受顧衡之這樣的死亡。
眾人都愕然了。
這還是那個嚇人的蕭子政嗎?
原來這冷冰冰的帝王是有心的,只不過全數給了一個人罷了。
顧衡之感覺溫熱的血液一直在往上涌
顧衡之的身體開始變得虛幻縹緲,直到最后消失在蕭子政的指尖。
蕭子政怎么都抓不住。
*
東乾皇宮,暴雨如注。
蒼龍殿的溫泉內,蒸騰的熱氣像往常那樣溫暖了蕭子政的脈絡,蕭子政卻覺得少了些什么。
蕭子政的手指緊緊地扣著岸邊,他只覺得肚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往下滑。
“陛下,太醫已經候著了,生孩子這件事,您一個人怎么能行。 鳖I事太監在外頭焦急地喊道。
顧衡之消失的第二天,蕭子政就跟喪失了記憶一樣,看起來跟個沒事人似的。
雖然很可惜顧太傅的離世,但毫無疑問,這樣的蕭子政讓大臣們放心了不少。
然而,這樣的放心并沒有持續多久。
身體上的反應沒有辦法騙人,蕭子政食不下咽,就連睡覺的時候也經常從夢中驚醒,嘴里口口聲聲叫著的正是顧太傅的名諱。
沒過幾天,蕭子政便生了。
沒有伴侶的安撫,重身之體的生育本應變得十分困難,可是出乎太醫的意料,蕭子政居然一個人就將孩子生了下來。
蕭子政肩上的那朵花不知什么時候變得通紅了,鮮紅得就像顧衡之脖子間的鮮血
暴雨中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等候在外頭的大臣們齊齊下跪。
“砰!”
門被蕭子政一腳踹開了,蕭子政沒有束發,他披散著頭發,渾身都濕漉漉的,只穿著單薄而濕潤的中衣,棱角分明的臉上冷冷清清,就像是最為無情的帝王。
然而,他的懷中卻抱著一個被褥子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嬰兒。
“恭喜陛下!”眾臣子齊聲恭賀道。
蕭子政并沒有理會這一聲恭喜,他直直地看向了王大人。
“太傅呢?”蕭子政幾乎是下意識問這個問題。
“太太太太傅?”王大人看向李將軍,只見李將軍猛地搖了搖頭。
“回陛下,太傅”王大人拉長了語句,趁著這點喘息的片刻,王大人在思考措辭——
肯定不能告訴陛下顧太傅已經死了
有了!
王大人閉上了眼睛,完全豁出去了:“陛下,太傅被西蒙的人擄走了。”
“擄走?”蕭子政不解地皺了皺眉頭,“是怎么回事?”
一聽蕭子政開始問細節,王大人更加頭疼了。
王大人搜腸刮肚,找了一肚子的話本故事,卻搜刮不出一個勉強圓的過去的故事。
“蕭子恪!是被蕭子恪那廝聯合西蒙騙了去!”王大人胡亂說道——
反正蕭子恪也死了,死無對證。
蕭子政正想要問更多,懷里的孩子忽然又開始哇哇大哭了起來。
襁褓之中,小嬰兒伸出了稚嫩的手,那張皺巴巴的小臉正在蕭子政的胸口像個小豬似的拱來拱去。
“那就把西蒙打下來。”蕭子政冷冰冰地說道。
李將軍怔愣地點了點頭,誰也不敢說顧衡之已經死了這件事。
*
兩年后,東梁。
一上午的勞作結束后,趁著主子正在午睡,小廝們總忍不住隨便聊上幾句。
“誒,你們聽說了沒,東乾打西蒙,西蒙居然敗了呢”
“東乾的帝王還帶著個孩子上戰場呢。”
“我知道我知道,就那個,那個孩子是東乾的皇帝自個兒生的!”
“自個兒生的?瘋了吧!男的?男的怎么會懷孕?”
“說起來,那死了的太傅跟九爺是一個名呢,就是不知道那傳說中的顧太傅是何等模樣!
“就沒有畫像?”
“有是有,不過能畫得顧太傅七分像的畫像早就被收羅獻給那東乾帝王了,我們怎么見得到!
顧衡之并沒有睡著。
準確來說,他是在偷聽這些下人們說話——
盡管婢子小廝們將那傳說中的東乾帝王描述得如此駭人,不知為何,顧衡之聽著聽著,莫名覺得這位皇帝陛下應該是個很不錯的人。
第66章 Chapter66東梁
“等等顧太傅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 太傅這個官職在東乾好像,好像是夫子的意思吧。是誰的太傅?蕭子政的?”隔著紙窗,外頭人說話的聲音明顯大了很多,言語之間的震驚和鄙夷, 就像聽到了人世間最為荒唐的事情。
“天哪, 這簡直是罔顧人倫!”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
也是了, 比起男子懷孕,更讓他們覺得無法接受的是太傅跟皇帝攪和在一起。
管你們接不接受呢!
不知為何,明明跟那位東乾帝王素不相識, 顧衡之卻忍不住在心里幫他說話。
一片嘰嘰喳喳之中終于有人意識到了不妥:
“噓!別這么大聲!”一個人提醒道。
外頭談論的聲音小了下去,因為離得有些遠,顧衡之躺在軟塌上已經聽不太真切了。
罷了,不聽了,哪有人放著大好的覺不睡, 反而在這兒聽下人們亂講話的。
顧衡之將雙手枕在腦后,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好像躺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野餐, 嘴里就差叼著根狗尾草了。
顧衡之闔上了眼, 微長的羽睫顫了顫,一束光透過絲制的帷幔打在他的臉頰上, 讓他的臉顯得玲瓏剔透,就像是剝了外殼的荔枝,恬靜得就連蝴蝶停落也不會被驚走。
過了半晌,顧衡之睜開了眼,他用手臂撐著枕頭,慢吞吞地,一點一點地從榻上直起了身。
顧衡之的手緊緊抓著一旁的柱子, 他皺了皺眉,一個用力,將旁邊的柱子當作拐杖,終于站了起來。
顧衡之腿腳和手都有舊疾,所以站起來有點慢,但幸好只要站起來之后,顧衡之走路還是很正常的。
從兩年前開始,顧衡之就是這樣了。
其實一直以來,顧衡之都覺得自己應該不是東梁人。
但顧衡之一睜開眼,見一堆人圍著他,這群人便喊他九王爺,醒來的時候,顧衡之嗓子啞,一句話也說不出,也就沒有辯解。
稀里糊涂的,顧衡之就成了東梁的九王爺,而且一待就是兩年。
據東梁皇宮里的人說,他是出去玩的時候跌落了山崖,磕到了腦袋,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個精光,手上的傷和腿上的傷按理說也應該是那個時候落下的。
兩年里,隨著時間的流逝,顧衡之的手傷好了很多,但卻沒有痊愈。
也有郎中來看過,只是沒有什么用。替顧衡之看過后,那郎中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奇怪,九王爺手上的傷不像是摔傷,反倒像刀傷,而且很像是自青年時留下的舊疾,恐怕很難痊愈了。而且到了冬日更是難熬。”
顧衡之問郎中可有治療之法。
那郎中回答道:“聽聞東乾的顧太傅也有此疾,幸得蕭帝垂憐,顧太傅得以每日于溫泉中療養,若想根治,最好是能與蕭帝商討一番!
東梁只不過是東乾的一個小小的附屬國,怎的有膽朝東乾討賞?再說了,顧衡之這個九王爺能在王位之爭中活下來完全是因為他的閑散不中用,他跟東梁帝君的關系并不算好,東梁帝君也不會為了他去求蕭帝。
否定郎中的這個提議后,那郎中又道:“或者可以火石暖之?”
可是火石價值千金,顧衡之區區九王爺,根本負擔不起……
顧衡之靠在門邊,這下總算能聽清楚了。
“現在天下幾乎一統,除了咱們東梁,北方小國和西蒙都已被東乾收歸,還好帝君有先見之明,早早歸服于東乾,不然咱們可沒有好日子過了!币粋小廝道。
“只是不知這好日子能過多久!庇腥藝@息道。
“帝君也只能暫且將蕭帝穩著了!毙P又道,“我聽說啊,等蕭帝穩住西蒙后要來東梁與帝君商談正事呢!
“蕭帝來我們這兒?按規矩,也是帝君去參拜東乾才對啊!
“嘖,別提了,蕭帝橫掃天下,將西蒙那旮旯都掀翻了都沒找到顧太傅,這不就找到東梁了!
“嘶,那豈不是九爺……”
“九爺斷然不會去吧,瞧他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去了也是丟東梁的臉。再說了,那蕭帝愛慘了顧太傅,要是知道九爺跟顧太傅同名同字,保不準覺得覺得是褻瀆,到時候可別一怒之下滅了咱們。”
“也是,保險起見,帝君斷不會讓九爺去,還不如讓寶瑜公主去呢,寶瑜公主是東梁第一美人,說不準能將蕭帝迷住呢?男人跟男人的感情哪有那么長久?”
……
額角的幾縷碎發從顧衡之發間滑落,手臂上,一陣隱痛沿著神經傳導向心臟,薄唇被咬緊,顧衡之的上齒無端撕扯著下唇,又像是隔空撕咬著什么,他隱匿在光束的陰翳之下,碎發間的眸子幽深得如同山間寒潭。
*
蕭子政并不喜歡西蒙的天氣。
但為了尋找顧衡之,蕭子政還是在西蒙停留了很久。
又一次尋找落空,蕭子政一拳打在了桌上,他扶著額,兀自按著額角——
這放在以前,太傅的手會為他撫平一切哀痛憂愁。
太傅為什么要逃走呢……
蕭子政堅信顧衡之是逃了:
他在太傅的手串下了迷香,那黑羽鴿子能夠通過這種異香將太傅找出來。
然而,就連黑羽鴿子也找不到太傅的行蹤。
難道真如西蒙人說的,太傅已經死了不成?
“蕭子政,你這個瘋子!顧衡之早就死了!”
蕭子政的耳邊回響著西蒙可汗死前的怒吼。
蕭子政不信。
太傅一定是氣他沒有把天下統一才躲起來的,只差東梁了……
就這樣,蕭子政心想著,近乎是在自我催眠。
蕭子政心里想著事,麻木地用粗布擦拭著劍上凝固的血塊,“咯吱咯吱”的聲響聽起來刺耳無比,即使蕭子政擦得如此用力,劍刃上仍舊殘留著去不掉的血跡,將原本锃亮的劍鋒都染得有些紅。
一將功成萬骨枯。
為了一統天下,蕭子政不知道親手殺了多少人,他的手上都是人命和鮮血。
蕭子政看起來沒什么變化,誰也不知道這位即將一統天下的帝王正陷入無邊的混亂中:
太傅不會是在躲他吧。
蕭子政的目光投向了劍刃上的倒影——
影中人陰氣森森,像是種下無數孽果的惡魔。
營帳的門簾忽然被拉開,短暫的明亮后,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來人生得水嫩,正被李將軍護著。
“父君,阿爹呢!”蕭思衡迫不及待地奔向蕭子政,他的聲音尚未脫去孩童的稚氣,跑步的時候有些不穩,臉頰上的軟肉跟著一彈一彈的,看得出來,他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自從顧衡之死后,蕭子政顯然得了疑心病,就連行軍打仗,他也要將孩子帶在身邊,要么自己背著,有的時候也會讓李將軍和韓尚兩位心腹抱著一會兒。
不知不覺,蕭思衡就從一個需要吃奶的小嬰兒長成了能被人牽著走路的孩子。
眼看著蕭思衡怕得那樣快,好像要摔倒了似的,蕭子政連忙迎了上去。
蕭思衡終于站穩了,肥嘟嘟的小手緊緊攥著蕭子政的衣擺。
現在的他還沒有蕭子政的腿高。
一旁的李將軍看著這對父子,心里憋得十分難受——
他也沒想到自己這么能忍,就這么把顧太傅的死訊瞞了兩年。
當然,蕭陛下現在還蒙在鼓里也并不全是他一個人的功勞。
幸好那大嘴巴的王大人還鄉種田去了,除了他和韓尚,其他知道顧衡之死訊的,要么沒跟來,要么嘴巴嚴實。
“陛下,西蒙民心已穩,過不了幾日就可以回東乾了。”李將軍匯報道。
“去東梁軍馬都備好了嗎?”蕭子政眼中是勢在必得——
他會一統天下的,太傅……
第67章 重逢
東乾和東梁的會晤就這么敲定了下來, 面對如此強悍而又不好惹的東乾,東梁帝君對這次宴會極其重視,此時宮里的下人們正忙著布置。
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顧衡之斜靠在漆了生漆的柱子上, 殿堂內眾人忙忙碌碌, 而他就像個局外人。
雖然顧衡之自認為不是東梁人, 對保衛東梁也沒有什么興趣,但是——
就這么城門大開,沒有一點防備, 除非東乾皇帝是傻了,不然怎會放過這樣一個攻破東梁徹底一統天下的機會?
顧衡之張了張唇,他正想說話,但最后只是抿了抿唇,蒼白的唇上浮現了一絲血色隨后又很快消散了下去, 就像顧衡之眼中隱藏著的暗光。
“九王爺,您先回去吧,等下帝君見了可要生氣了。”有下人道。
還沒等顧衡之反應, 外頭忽然傳來了太監的通報聲, 一個身著明黃色龍袍的中年男人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殿內眾人齊齊行禮,唯有腿腳不方便的顧衡之沒有動彈。
不管皇帝的性格是怎樣, 正常人多多少少都會對皇帝有些懼怕,不知為何,顧衡之一點都不害怕,他淡淡地瞥了眼,眸中恍若有萬千山雪,凍得東梁帝君有些恍惚:
這是他的那個廢材九弟弟嗎?
東梁帝君并不知道,顧衡之的目光好像是在看他, 但其實心里想的確實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
走路姿勢欠思量,就連龍袍穿著都沒有帝王相……
顧衡之審視著東梁帝君的一舉一動,在他心中帝王不該像東梁帝君,反倒是……
是誰呢……
一種難受的感覺在顧衡之胸腔中竄動,猶如一根倒刺一般扎進顧衡之的心臟,拔不出來,也呼吸不過來。
“九弟,身體不舒服,就好好待在閨房里,要是到處亂跑,病死了怎么辦?”東梁帝君毫不客氣地說道。
東梁帝君這話說得難聽,“閨房”“亂跑”“病死”,每句話的每一個詞都在指責顧衡之身子弱,每年廢上不少藥錢。
東梁帝君這么諷刺顧衡之,卻沒有人敢幫顧衡之說話。
“報!帝君不好了!”來人慌慌張張的,進來的時候連抱著的頭盔都掉落在了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到了顧衡之的腳邊。
幾個大喘氣之后,來人接著道:“帝君,蕭子政那廝不講武德,竟趁著城門打開迎賓之際帶了軍隊過來,如今已經過了護城河,打到小城門下了!東乾那邊……那邊說要咱們把顧太傅交出來啊……”
“顧……顧太傅?”東梁帝君險些癱瘓下去,剛剛他本來還在對顧衡之陰陽怪氣來著,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心情了,要不是有下人扶著,東梁帝君現在恐怕已經摔倒在地上了,“他要找顧太傅來我們這里做甚!怕不是瘋了!顧是國姓不錯,可是那顧太傅跟東梁半點關系都沒有!”
“帝君,咱們是打,還是……”逃。
東梁帝后顫顫巍巍地在東梁帝君耳邊輕聲問道。
東梁帝君沒有回答,他囁嚅了一陣很想將“打”這個字霸氣地說出口,但一想到東乾強悍的實力終究沒有敢。
久久的沉默后,顧衡之都想打道回府了,只見那東梁帝君忽然一個震悚,他快步走到了顧衡之跟前:“顧九,你與那顧久就只差了一個字……”
“噗嗤!边沒等東梁帝君說完,顧衡之笑出了聲,好像即將被東梁犧牲的并不是他,“皇兄,要是皇弟我死了怎么辦?人家東乾帝王難不成是傻嗎?”
不過,說實話顧衡之并不是真的怕,要是真的害怕,顧衡之壓根就不會過來。
顧衡之之所以過來,單純是想看看這位傳說中的東乾帝王蕭子政,究竟是何等模樣,誰能想到直接就被趕鴨子上架了。
顯然,東梁皇帝并沒將顧衡之的話聽進去,卻又拉不下臉面來勸說顧衡之,東梁帝后見勢連忙勸道:“衡之,東梁只是個小國,給不了你最好的郎中和療養,興許你能有幾分像那顧太傅,就能得到蕭子政的垂青。九兒,你身上的傷正需要東乾溫池的療養,說不準能就此好起來呢,你不是一直想騎馬嗎……”
明明剛剛顧衡之還像個局外人,卻轉眼間就要為了東梁犧牲自己了。
明眼人都知道,顧衡之跑過去“冒充”顧太傅,往小了說是替東乾皇帝解憂,但是往大了說不就是在欺騙東乾帝王嗎?就連東梁帝君這個小國皇帝被欺騙了都會勃然大怒,更別說蕭子政這個天下共主了。
這些人簡直陰得離譜。
要不要這么虛偽,見了便宜還賣乖。
顧衡之冷笑了一下——
帝王都是一個貨色。
顧衡之有些想念。
他想念那個像白紙一樣好騙的人兒。
……
顧衡之的話并沒有什么用,顧衡之被找到的消息,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傳了出去。
不知是因為東乾人太傻,還是顧衡之這個九王爺的存在感太弱,居然沒有一個人意識到東梁還有個跟顧太傅重名的九王爺。
*
接到顧衡之被找到的消息,李將軍整個人都是懵的。
陛下和顧衡之那場撕心裂肺的離別好像還盡在眼前,李將軍無比確信顧衡之死得連灰都不剩,這樣的打擊讓蕭陛下甚至都接近失心瘋了。
李將軍也是第一次見蕭子政落淚,所以他能夠看出顧衡之的死亡給陛下帶來了多大的打擊。
“你們當真找到了顧太傅?”在蕭子政還未做出反應之前,李將軍就難以置信地說道,李將軍審視著東梁來的使臣,無數次地用眼神暗示著著使臣不要說謊——
要是這群家伙送個同名同姓的冒牌貨過來……
李將軍不敢想象那樣的后果——
人人都以為東乾堅不可摧,蕭陛下就算懷著孩子也能夠所向披靡。
但誰能想到,東乾其實只是一個徒有其表的空中樓閣,想要擊潰東乾十分簡單,只需要告訴陛下顧太傅已經死了,陛下可能就會徹底沒有了斗志。
陛下之所以這么快攻下列國,無非是因為有找到太傅的可能性。
一旦這樣的可能性消失……
李將軍眉目間露出了肉眼可見的憂愁。
李將軍的反應是覺得顧衡之不可能還活著,而蕭子政他的臉上久違地露出了柔軟。
“太傅……有說什么嗎?”蕭子政的喉結滾動,看起來很緊張,緊張中又有些許小期待。
這樣期待的表情讓東梁使者害怕極了。
但東梁使者還是表面鎮定地說道:“蕭陛下,太傅并沒有說什么,只是讓陛下您不要再動干戈!
“可是……可是……”聞言,蕭子政捏了捏拳頭,他眼眸低垂,羽睫擋住了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蕭子政在想:
明明是太傅說一統天下就會永遠不離開他,可為什么太傅讓他不要再動干戈……
太傅在怪他嗎?
……
東梁使者并不知道蕭子政在面對有關顧衡之的事情時,就會這么的“多愁善感”,還以為自己的騙術被識破了,心臟幾乎從喉嚨中蹦出來。
半晌,蕭子政終于恢復了往常的神色,他的臉色冷若冰霜,轉而對一旁的下人道:“你們去把思衡帶過來!
等蕭思衡被帶過來后,蕭子政緊緊抓住了蕭思衡的小手然后將孩子抱了起來。
蕭子政的心思很明顯了——
至少太傅不能不認這個孩子。
*
顧衡之被捆得很緊,他表面上看起來正襟危坐,其實雙手被粗繩縛在身后,轎子搖搖晃晃的,弄得顧衡之有些頭暈。顧衡之身上換了件素白的衣裳,就連束發的發帶都換成了東乾官員的紫帶。
說實在的,顧衡之還是害怕的。
顧衡之現在還不想死,他還不知道那個一直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身影是誰。
雖然對這位東乾帝王有著莫名其妙與生俱來的好感,但是從蕭子政的所作所為,讓顧衡之很難相信他不會出爾反爾。
據說顧太傅穿的衣服總是很單薄,所以這次顧衡之身上的衣服也是薄薄的一層,蕭瑟的風穿過馬車的窗簾弄得顧衡之有些冷,甚至不由自主地發抖了。
不斷的顛簸之后,轎子終于在小城門口停了下來,東乾的將士們整齊地列隊,隔著轎簾顧衡之都能聞到將士們劍戟上的血腥味,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要死了……
顧衡之埋著頭,算算時間,他那不靠譜的皇兄估計都跑到城外去了吧。
周遭的人很多,但每一個人都不敢出聲。
顧衡之能夠清晰地聽見有一個人在朝他靠近。
這腳步聲有些慌張,卻又強硬地穩著。
原本將光擋的嚴嚴實實的門簾處有了一絲縫隙,一束光剛好打在顧衡之的腳邊。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先進入了顧衡之的視線,那只手上布滿了傷痕,難以想象沒有裸露的皮膚處會有多少的暗傷。
簾子外的人并沒有馬上將這層障礙物拉開,不知在猶豫些什么。
但很快,一只肉肉的,小小的手抓住了簾子將簾子徹底掀了開來。
顧衡之總算知道為什么蕭子政沒有直接將簾子打開了——
蕭子政的另一只手正抱著孩子。
滿臉殺氣的暴君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
這樣的畫面多少有點詭異。
“阿爹!”小孩子總是比大人要坦誠,反應也要快,他一瞧見顧衡之就開心地拍了拍手,聲音帶著些奶音。
顧衡之迅速地低下了頭,臉上的面紗將他的表情當了個嚴嚴實實。
李將軍等人正遠遠地看著,不過他們也隱約意識到了不對勁——
嘶,這人,這人雖然戴著面紗,但是渾身的氣質跟顧太傅出奇得像!
“太傅,你怎么不說話!笔捵诱p聲道,他將孩子放了下來,“太傅,你快看看,這孩子長得像不像你!
不知不覺中,蕭子政離得越來越近了,他不顧眾人的眼光,跟顧衡之擠進了同一個空間。
眼見蕭子政的手伸向面紗,顧衡之心里不由得一驚。
完了……
面紗掉落在地上,顧衡之的容貌徹底顯露。
萬籟俱寂。
顧衡之渾身僵硬,他毫不懷疑自己的死期已經到了。
只有蕭子政。
蕭子政在看到顧衡之容顏的那一刻像是松了一口氣,他大膽地將顧衡之抱住了,連孩子也沒有管。
“太傅!北┚h住顧衡之的脖子,眼中盡是瘋狂,明明是一國之君,天下共主,卻像是大型犬一樣,輕輕蹭著顧衡之的頸窩,“朕一統天下了,您就動一動吧”